第91章 再度
“沅娘娘, 您這是在做什么呢?”
“閻王”的聲音幽幽,嚇得江沅顫了顫趕忙回頭。
他的尾音拉長、懶散的聲音似笑非笑,正如他現在正看著自己,扯彎了嘴角。
“你從哪冒出來的?要把人嚇死嗎?”
江沅低頭, 故作鎮定地拍了拍胸脯, 又裝作不經意間扯正了艷紅的斗篷, 刻意地蓋住了內里的白色中衣…
趙凌煜顯然看出來她的窘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忽地嗤笑一聲。
“沅娘娘此話說得顛倒, 臣在自己的住處,怎得還有驚著他人之理?”
江沅聞言,倒也沒急著回懟過去,自知“閻王”天性愛調笑他人, 今日自己不速而來, 的確有些理虧。
“你剛剛不是在里間換衣服嗎?怎么從外頭走進來了?”
江沅忽然意識到哪里不對勁,遂疑惑地看著他,隨口問道。
趙凌煜此時徹底穿戴整齊,今日他一身玄衣鎏金長袍, 上面紋滿了銀色翎羽紋路, 白玉腰封勾勒出玉樹身形,眸光朝江沅看來, 微瞇帶著促狹,矜貴又頑劣, 矛盾結合得恰好。
“原來方才是沅娘娘在…窺…臣換衣服嗎?臣還以為是…刺客呢!故掩了腳步打算從后挾制對方呢!
對面的男人不懷好意地停頓了一瞬, 清雋的眸子一轉。
“將將驚擾了西太后娘娘, 還輕娘娘恕罪!
“閻王”笑著說完,又裝模作樣地準備單膝跪地請罪。
“不必了!”
江沅最煩與他虛情假意。
少女不耐煩地蹙眉, 語氣冷冷問道。
“本宮今日來,只問你討要冰魂丸。你現在有沒有?若沒有,就當本宮沒有來過!
…
“嘖嘖…”
趙凌煜雙手將腰封理正了些,又漫不經心地走近她,搖頭感嘆道。
“這女人之間啊…性子差距還真是天壤。江沅,你怎的就學不會溫柔呢?你這樣的冰冷,不論是誰都要被你嚇到了!
江沅聞言仰首瞪著他。
“我的性子怎樣,由不得你來評判!”
趙凌煜倒也沒順著她的氣話回應,而是繞著她來回打量,眼神肆意地在她身上游走,絲毫沒有避諱。
忽地湊近她,在她耳邊溫言誘惑。
“倘若你溫柔些,那冰魂丸,或許我就有了呢?”
“你!”
江沅猛然推開他,這人三番兩次對自己孟浪,自己就不該來這。
“趙凌煜,請你對本宮放尊重些!”
少女板著臉,側身對他說道,語氣冷硬帶著遏制的怒氣。
“哈哈…尊重?這朝陽城的哪些需要我尊重?江沅!”
趙凌煜突然像被惹惱了一般,扯過江沅,不顧她掙脫強行攬在懷里,為了桎梏少女,一手環腰,一手掐著她的纖細脖頸,眼里帶著瘋狂的笑。
“我且問你,為何那鮫人可以?我就不可以?”
江沅不顧自己被掐得呼吸難受,依舊梗著脖子反駁道。
“因為裴寂他善良!不似你這般嗜血惡魔!”
果然,刺激到了“閻王”。
趙凌煜聽后沒有松了力道,甚至有那么一瞬收緊了手指,眼見著懷里少女變了臉色,似要暈過去,這才嚇得卸了力氣。
又是驚慌地小心捧在懷里,小心地撫上了她的臉,又愛又恨。
“江沅,你怎的就不能服軟一些呢?”
“我不是李纖云,她可以隨時軟在你懷里。”
“可你知道…我一直想要的都是你…”.
江沅到底趁著“閻王”心軟,拿到了幾顆“冰魂丸”暫時可以緩解一陣子裴寂的咒術發作。
等自己到了水晶宮,裴寂卻早已暈倒在鮫人殿里,藍色魚尾無力垂在水里,入目的只有一抹蒼白,和俊美的面容上布著絲絲藍血,看著既妖嬈又破碎。
江沅自責地蹲在地上,痛苦地哽咽,心揪痛地看他,裴寂的咒術又發作完一遍。
聽趙凌煜說,這種咒術發作一遍,鮫人體虛更壞一層,加之裴寂之前強行念咒,身體早已羸弱不堪,若再找不到解藥,還不知他能撐到幾時。
“裴寂?你好點沒?”
江沅無助地握緊拳頭,仿佛要把內心的痛苦都壓縮在這個小小的拳頭里,但無論怎樣,望著裴寂這飽受折磨的模樣,痛苦的感覺仍舊像一陣陣狂風,將她的心靈吹得狼狽不堪。
鮫人仍舊緊蹙著俊眉,沒有回應她。
少女使了大力,將他拉出水池,原本亮藍的魚尾此刻卻有些枯萎的褪色,江沅心疼地來回撫摸,又拿出帕子小心擦干凈他臉上的血,語調喃喃。
“你再等我些,我一定能治好你!
銅壺刻漏間,裴寂依舊沒有轉醒的跡象,那魚尾也還沒消失。江沅急了,從未有一次像這樣,即便咒術發作,人也不會昏睡幾個時辰。
“裴寂!你醒醒,還能聽見我說話嗎?你…你別嚇我!”
江沅不停地在他身上摩挲,竟然感覺他身上的體溫在流失…
“怎么回事?裴寂,你快醒醒呀!”
少女嚇得不知所措,也不顧忌太后的端莊儀態,撲在他身上悲痛欲絕地嚎叫。
老實丫鬟這時聞聲趕到。
“娘娘,您當心身體啊!裴寂公子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這種徒勞的安慰,反倒讓江沅心中更加傷心。
她聲嘶力竭地叫喊著,滿頭的汗沾濕了頭發,濕漉漉地亂貼在她額頭上,眉毛擰成一團,呼吸急促,嗓音早已沙啞,雙手緊攥著早已被汗水浸濕的床單。
沐兮急得直打轉,眼瞧著裴寂若再不醒,自家主子也要跟著去了。于是念頭一轉,靈不靈地再說。
老實丫鬟脫口問道。
“娘娘,您從趙大人那里討要的冰魂丸不然再給裴寂公子吃一顆?”
一霎那間,江沅這才恍然,自己以為裴寂咒術發作過了,竟然沒有再給他吃冰魂丸。
果然…關心則亂!
“是是,這就給他吃。”
江沅顫著手從懷里掏出一顆銀色的藥|丸,推到裴寂口中,又見他無意識吞咽,急得沒法,自己忙灌了一口水,俯身與他貼唇,將水渡到他口中,總算將那顆冰魂丸喂進。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鮫人終于轉醒。江沅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自己懊惱地一直握著裴寂的手,雙目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生怕他會在自己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裴寂…你怎樣了?可還覺得哪里有不適?”
鮫人墨發散亂地鋪了一床,更襯得俊臉蒼白。他微瞇著桃花眼,緩緩搖頭。眸中沒了光,嘴唇更是干裂不時地滲出藍血絲,這躺床上的清冷人兒還沒有那一頭墨發來得有生機。
江沅揪心地說道。
“怪我,還以為你咒術發作過了,早給你吃那冰魂丸,你也不至于受這份罪!
裴寂吃力地抬手,撫上少女的臉,強扯出笑。
“不怪你,我們沅兒已經很厲害了。我這病…死不了!
“別騙我了,趙凌煜都告訴我了,你這咒術發作一次就厲害一次,你看你身體愈發虛弱,還在這強撐呢!
江沅趴在他身上,雙手緊摟住少年,語氣低低哽咽。
“裴寂,等著我,我一定會救你,還有…鮫人族!
沐兮正端了吃食過來,見到這對璧人交項纏綿。不禁退了腳步,悄然掩門還他們一方互訴衷腸的小天地。
“沅兒…我是說假如,假如我真的…捱不過去…你可否…待東海鮫人…”
“別說了,我不喜歡聽這些…”
聽到裴寂說這些喪氣話,江沅就感覺有幾十把利刃扎進胸腔,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刺痛著心臟。若是可以,恨不能都隨他去了。
裴寂稍微恢復了些力氣,起身回抱住江沅。
“沅兒…答應我,別去傷害那些無辜的人。”
深吸一口氣,裴寂握在江沅身側的手慢慢收緊,壓下心底的不舍。
“趙凌煜他這人不可信,別去信他要勞什子心頭血。但凡能救人的方法絕對不會是有違背天倫的惡劣手段。所以,沅兒…別靠近他,將來…逃離皇宮,離得越遠越好!
“那我們一起回東海好不好?”
江沅靠在裴寂肩上,安心且安神地下意識回應。
她也未再聽出裴寂話外的悲寥,可能…她的未來…他真的再也無法參與。
裴寂其實也收到些消息,知道解救鮫人的方法與江沅有關,只是…他怎舍得她,去拯救大義。
江沅在做抉擇,裴寂又何嘗不是呢?
所以,今晚的鮫人特別瘋狂。即便江沅再三強調他身上的傷情嚴重,也阻擋不了那顆只愛著江沅的心,去向他心愛的少女靠近…再靠近…
他不發一言,吻得炙熱。冰涼的手在江沅細膩的脖頸、鎖骨處游走,惹得少女戰栗連連,最后還是嬌喘在他懷里,任由他索取、占有…
原本溫柔似水的鮫人此刻用力地吮吸她的唇,似克制了許久,竟帶著幾分兇狠的意味。
那帶著無法言明的情緒,裹挾在吻里,鋪天蓋地而來,伴隨著衣裳件件掉落在地,那彼此吸引的心漸漸靠近,緊緊相貼。
這一室旖旎,窗門緊閉,不分晝夜,徒留帳前燈,時時待、看伊嬌面。
第92章 手刃
江沅與裴寂過了些平靜日子, 雖然鮫人的身體還是沒有完全恢復,但僅憑著幾粒冰魂丸,尚且能吊著性命。
但此也非長久之計,眼瞧著冰魂丸所剩無幾, 裴寂整日愈發沒了笑容, 江沅亦是急得無法。
“裴寂, 要不然就試試趙凌煜他說的方法吧!
江沅實在不忍心裴寂就此頹唐下去,心氣一個激動,脫口而出的話語也立刻覺得不妥。
裴寂正坐在水晶宮的九曲回廊通往水榭的一方露水平臺處, 那藍色的魚尾垂在水里,來回擺動。
由于鮫人身體羸弱不堪,已然支撐不住他長期化型了,所以他又不愿意長時間泡在水晶池里, 這一方醉心湖, 是他第二來的地方。
第一愛去的…自然是西太后娘娘江沅住的寢殿來。
鮫人斜靠在一根柱旁,聽到有動靜,抬眼對上江沅焦急的目,于是朝她勾唇微笑。
“沅兒…別說喪氣話。我想…會等來其他辦法的!
“能有什么好消息呢, 東海的鮫族子民現已水生火熱, 中不死身咒的鮫人越來越多。”
說到此,江沅哽咽了半晌, 她蹲在裴寂身邊,恰好瞧見湖面中一只鷹掠水而飛, 心中陡然一個激靈, 一個不敢相信的念頭陡然而起。
“裴寂…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是不是…那不死身咒術真的與我有關?這才讓你如此為難!
裴寂下意識地轉頭否認。
“不是!”
江沅見他慌張回避與她的眼神, 自己的腦袋也空白了一遍,強打起振作, 又雙手捧起他的臉,卻發現他整個人都在顫抖。
“那你看著我說,你是不是找到破解咒術的方法了?”
裴寂別扭地垂眸,想掙脫掉她的手,可少女此時的執念異常的深,幾經掙扎無果。
只得轉而對上她的眸,眼中盡是她看不懂的情緒,是心疼、是不舍和欲口難辯。半晌,才勉強自己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聲音有些發緊。
“不是…我用我自己的性命想你保證,沒騙你…”
又是一陣微風吹來,細長的柳條劃過清澈的湖面,泛起陣陣漣漪,破了平靜,究竟要多久才能恢復?
即便有了裴寂的保證,江沅依舊不信,心中隱隱不安是真實的、裴寂的日日擔憂也是真實的。江沅暗暗地想,只要能救鮫人族,為了裴寂,付出生命自己亦是愿意的。
“裴寂…你…真的太傻了!
江沅輕嘆一聲,將鮫人抱在懷里,多一刻的貪婪與他親密,都是自己將來所有的財富.
“娘娘…攝政王趙大人他,請您去一趟龍泉宮,說是準備了一份大禮送您!
沐兮為難地進來,小心通報,可還是打擾了二人的私話。
江沅聞言不禁蹙眉,“閻王”這次又在玩什么花樣。
“知道了,我這就去!
江沅無奈起身,裴寂又拉著她,眼神粘粘,不舍她離去。
“放心,那歹人的狼子野心,我早已看透。如今對他早已免疫,現在的金剛身乃是刀槍不入呢!
江沅俯身抱住他,玩笑似的在他耳邊低聲安慰道。
“你就待在這安心養傷,或許我今天還能帶來一些好消息呢!
裴寂與江沅已是交了心,二人經歷生死幾劫,自是對彼此的感情穩固如磐石,不會再讓第三人有可乘之機。
江沅起身往回走,剛穿過水晶宮,正準備走出大門,又被老實丫鬟攔了下來。
“沐兮,你這是怎的了?不會有什么事瞞著我吧?”
江沅緊了緊灰藍色常衣小衫,隨意綰了發髻,簪一檀木碧綠松石,頗為懶散模樣。
沐兮見狀,上下打量了番,遂在她耳邊低聲勸道。
“趙大人特地交代,需要您扮成西太后的模樣,盛裝出席!
江沅聞言不禁覺得有些好笑,正色啞然道。
“真是笑話,他要給我送禮,還需要本宮盛裝接收?趙凌煜他真的好大的臉!
嘴上雖這么說著,可未免趙凌煜再因此徒生事端,江沅還是決定聽了沐兮的話,回宮再裝扮一番。
一盞茶的功夫,一位佳人鳳儀端莊,折腰以微步。
黃色繡著鳳凰的碧霞羅,逶迤拖地,手挽屺羅翠軟紗,風髻霧鬢斜插一朵牡丹花,淡掃蛾眉眼含春,一顰一笑動心魄。
江沅沒好氣地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再抬眼看向正做“收尾”工作的沐兮,無奈地問道。
“沐兮,這下能出門了吧?”
“嗯,娘娘這一打扮可真真美過天仙了!
老實丫鬟真心實意地夸贊,也沒有給江沅帶來多少愉悅,她整了整頭上的大朵牡丹,脖子被壓得不堪,輕搖晃腦袋嘟囔。
“天仙若各個都頭頂千斤,誰受得了,估計全都想著下凡來了吧!”
沒有乘坐步輦,為趕時間,江沅還是領著丫鬟,不過一柱香的功夫趕到了龍泉宮。
這龍泉宮的侍衛、太監都視江沅為常客,不敢阻攔,也不必通報,直接迎著她到了正殿。
江沅一路上都在嘀咕,這個“閻王”也不知道賣什么關子,非要隔三差五地折騰自己。
可進了正殿,江沅便瞬間收了心思,抬眼望進殿內的正與趙凌煜交談的那人,驚地收回腳步,鹿眸瞪大了片刻,難以置信。
與趙凌煜對坐的人,錦衣華服、面容和善,感應到有人闖進,轉手撫上微須,笑得愉悅。
“臣有眼不識太后,還望娘娘海量不計小人過!
南宮珩起身欲給江沅行禮道歉,面上卻無絲毫愧疚、驚訝,仿佛都有人向他透露一般。
江沅低頭睨著他,心中冷笑,自然是有人向他透露了自己的身份?梢娔蠈m珩這般做派,心下沒有多舒坦,反倒陣陣竄惡心。
跟虛偽的人多待一刻,都會引起生理不適。
眼見正南宮珩向她磕頭行禮,江沅猛然想到了綠萼,她恍然大悟地抬頭望向趙凌煜。
果然,那“閻王”正瞇著眸邪笑,與自己對視的瞬間,那開合的薄唇分明在說。
“送你的大禮,可還喜歡?”.
“閻王”依舊不改待人偽善的笑,哪怕他下一刻即將要鯊了他。
南宮珩行完禮,起身回跪坐在案幾前,又與趙凌煜談笑風生,絲毫沒再顧及此時仍有身份尊貴的沽國西太后娘娘在場。
“南宮大人,這一次可要在我們沽國多待一段時間,去走訪看看與你們南海不一樣的風景!
趙凌煜揚笑連連,又斟了一杯茶推給南宮珩,好似話家常般暖心客套。
“微臣多謝趙大人的款待,只是…南海諸多要務等著某…去處理,等收到了沽國賞賜給南海全部藥資,某就不再這叨擾了。”
藥資?那是什么?趙凌煜這廝到底在搗弄什么?
江沅坐在一旁,聽得一團云霧,但也不好刻意相問,只得靜觀其變。
一想到能為綠萼報仇,江沅隱隱壓著的興奮之情幾乎溢于言表,不過好在她本身便不會笑,無甚表情。
可素手緊捏的拳來回松合,倒是引起了南宮珩這“老圓滑”的注意。
南宮珩呷了口茶,放下盞,轉首瞧著江沅,眉心蹙了一瞬,摸著微須疑惑道。
“娘娘可是對南宮有意見?雖在東海不明貴人身份,但某自認為沒有苛待了娘娘?”
江沅被忽然點名,驚得趕忙將手放在案幾下,下意識地搖頭否認。
南宮珩法力高強,試問強取沒有勝算,就連趙凌煜也考慮著現下懷柔。
屋內靜謐了一陣,詭異地安靜。
南海禮官思慮了半刻,似又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雙膝跪地,接著賠禮。
“太后娘娘還請不要怪罪,之前是某認錯人了,娘娘何等身份尊貴,怎會去那種民風未開化的,偏僻鮫人地兒?珩今日首次見了娘娘,娘娘萬福!”
態度的突然轉變令江沅也來不及反應,原本剛見面對自己的漠然高傲的態度,到現在轉而謙遜卑微,好似吃了甚迷魂藥。
然而,南宮珩的確是吃了藥,不是迷魂藥,而是之前給江沅下的同類藥-軟骨散。
只見這中年男人,低頭跪在江沅面前,額間沁出大量的汗珠,油光的臉瞬間變得慘白,撐在地板上的雙臂又似支撐不住身體的力量,抖如篩糠…
“南宮珩,你這會可是看清楚了!西太后娘娘確實是從前未見過?”
“閻王”的聲帶著寒冰似的冷意,質問跪在地上的南海禮官,更令他幾近嚇破了膽。
南宮珩臉色又漲得通紅,脖頸見的青筋爆突,半晌像被人掐了氣管,張嘴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江沅被嚇得連連后退,她哪里見過昔日呼風喚雨的南宮珩如今這幅任人宰割的模樣。
“趙大人,珩…知錯了…臣不該在南海為難娘娘…可…這都是…臣…無心而為…”
南宮珩艱難地求饒,四肢并用地朝江沅爬去。
然而他求錯人了,真正想讓他死的,就是江沅。
待他將將爬到江沅腳邊,不料卻被少女一腳踢開,她嫌棄且憤怒地朝他呵責。
“還不夠!你還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嗎?”
…
第93章 會笑
南宮珩此時的靈力好似被趙凌煜封印住了, 江沅一腳踹在他心窩處,頓時藍血飛濺了四處,痛苦地倒地。
江沅還不解氣,又上前蹲下, 使著大力將南宮珩小幅度拽起, 滿目淬著毒, 似想要將他剜心割肉,兇狠地說道。
“南宮珩,從前我只知你這人心術不正, 可萬沒想到你乃如此禽獸不如!我且問你,綠萼可是你殺死的?”
綠萼?南宮珩想了很久,想了自己得罪江沅的種種過往,可愣是沒想起來綠萼是…誰?
江沅見這個中年男人一臉錯愕, 半晌沒有答話, 憤怒之氣更甚,雙手捏著南宮珩的衣襟,手指關節發白,仿佛想要將他捏在手中粉碎一般。
“綠萼, 那個愛穿一身翠衣服, 在東海與我一起趕海挖牡蠣的姑娘。你是不是將她鯊了?”
聽了江沅的提醒,南宮珩這才想起來她, 于是強忍著喉嚨里將要上涌的腥甜,小心翼翼回道。
“娘娘誤會了, 綠萼這丫鬟不是…我鯊的。她…本是鮫姬身邊的人, 小人怎敢動她呢?”
南宮珩求生心切, 只能扯著謊狡辯。他感覺體內的靈力漸漸散去,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自己原本是受南海鮫皇的委派來到人類大陸, 去找沽國實際上最高的權利人要尋冰魂丸,南海不知何時也被不死身術波及…
想想也真諷刺,他們人類有一句閑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形容他現下的狀況再合適不過了。
南宮珩心中作苦,今日來一方面求取冰魂丸,另一方面是想要問詢趙凌煜,到底何時能替南海的鮫人全部解除不死身術。
沒想到這趙凌煜心思深沉吊詭、異于常人,聽到自己的擔心,只低頭作思,待得半晌,才幽幽冒出一句。
“南宮大人不必著急,此事已有了解法。今日你同我等一個人,答案…自在她身上!
又是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臉上,南宮這才神思回籠,戰戰兢兢地抬眼望著江沅。
“南宮珩,到此時你還想狡辯?你不承認,那我幫你再回憶!”
江沅松開南宮珩,平復了心緒又接著娓娓揭了這位南海禮官的惡行。
“綠萼的姐姐采紅,原本才是鮫姬身邊的人。那時你追求云蓁蓁無望,由傾慕轉憤恨,自知無法對她南海公主怎樣,轉而去欺負她身邊的一屆普通宮女?”
南宮珩聽得心驚,卻又無奈。原來…這沽國西太后娘娘并不是為自己出氣,反而是替一名自己幾乎想不起來的宮女忿不平,看來還是自己不夠了解人類。
“娘娘,冤枉啊。那采紅的死與臣也無關,臣原本想納了她,可誰料想那丫頭性子倔,一時想不開就…”
南宮珩知道今日真的想致自己死地的正是江沅,他現下是真的悔了。早知如此,便待采紅、綠萼那倆丫鬟好一些了,做這些也非難事。
可世間哪里有后悔藥呢。正想著如何脫身,一記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間自肩膀處蔓延開來。
“啊!娘娘饒小的一命吧!”
南宮珩驚恐地瞧著江沅正手握一把匕首,從自己傷口處拔出。
濺得少女一臉,任由血珠從眉角滑過她的半邊臉,仿佛羅剎女再生。那藍血順著刀尖處砸在地板上,滴滴都在向自己索命…
南宮珩是真的怕了,他知道江沅這次是真的動了殺心,他忍著疼痛艱難地爬到趙凌煜腳邊,企圖求他替自己說情。
趙凌煜自江沅質問南宮珩開始,便沒再發一言,而此時見到南海禮官來求自己,依舊不為所動。
“玉面閻王”負手、靜靜站在一處,微垂著眼睨著南宮珩,哪怕底下的人頭磕地板咚咚作響,他清雋的眉也沒有皺起一絲,像看陌生人那般冷漠。
“趙大人!求您救救臣吧…看在臣為您…效勞終年的份上…”
還未等南宮珩將求情的話語說完,趙凌煜便運了氣,輕一腳將他踢飛。南宮珩猶如一件死物,向后重重砸在五人抱柱粗的金絲楠木望柱上。
大殿內,接著傳來這個中年男人的悲鳴哀嚎,伴隨陣陣撕心裂肺的慘叫,一直持續到霞光西墜。
龍泉宮的大殿門終于在最后一絲暮光燃盡之后打開了。
夜色伴隨著霧靄,朦朧掩蓋了坤靈,遠處傳來悠悠鐘聲、頭頂的渡鴉悲鳴驚飛,整個朝陽宮都被覆蓋在一片濃郁而憂傷的氛圍之下。
江沅款款推門而出,臉上的藍血早已干涸,身上的碧霞羅也沒了來時的華麗,被血污得辨不得顏色。
可少女卻沒有因此心情抑郁,反倒是大仇得報的暢快。
自從武陵鎮出來,再做得龍泉宮這帝王的寵妃,人人都道自己是妖妃?蓲行淖詥,自己從未直接如此傷害過一個人。南宮珩他,是第一個!
江沅回頭看向角落那早已沒了呼吸的南海鮫人,心下一陣輕松,竟然忽而展笑。
不是難過的笑,亦不是有心地扯笑,而是舒心地笑、欣慰地笑。
天…!少女不可置信地收了嘴角,微歪著頭,鹿眸里充滿了疑惑。
“江沅…會笑的感覺如何?”
趙凌煜叫住了她,走上前去,抬手、很自然地替她順了鬢邊的碎發。語氣平淡地好似在聊今日到天氣。
“我…怎么…會笑?”
江沅語塞半天,抬眼困惑地看他。
“捕鮫人并非不會笑,只是…非得了刺激。就如你此刻…”
趙凌煜嘴唇輕勾,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瞬,低頭、拿出絹帕繼續擦拭江沅臉上的血污。
江沅眼眸微闊,如夢初醒。
“所以你…一直都會笑?是因為在戰場上試煉的嗎?”
“何止于此…”
趙凌煜輕聲應道,良久,見江沅目光灼灼望著自己、未再開口。
此話題,趙凌煜并不打算與她深聊,待日后…有機會,可將自己所有的秘密,毫無保留地全都告訴她。
可,趙凌煜永遠沒想到,他等的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南海禮官犯蠢沖撞了娘娘,臣為娘娘護駕,將這鮫人逆臣繩之以法。驚了太后娘娘的鳳體,還請恕罪!
不一會兒,一眾守衛士兵紛紛“及時”趕到,趙凌煜立刻垂首、單膝跪地請罪。
江沅佇立在殿前,失魂地任由丫鬟攙扶著離去,好似真真被此場面嚇到一般。
可誰會知曉,那“閻王”在自己臨走之時,附耳過來的一句,令江沅久久不能釋懷。
“沅娘娘,臣對您的一片赤誠之心,您可感受到了?那么…您姨母對您說的意見,真的不需要再度思量一番嗎?”
趙凌煜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回到水晶宮,江沅趕忙沐浴梳洗,并且關照宮人們不要將今日之事告知裴寂。
可宮人們的回話又將江沅的心情拉回谷底。
裴寂又潛入水晶池底里熟睡了,江沅知道這是不死身術愈發傷了鮫人的靈力根本。只有變回本相才能勉強休養生息。
江沅沒法只能先去洗漱,想著稍后再去看看裴寂。
半個時辰過去了,江沅坐在銅鏡前呆呆地望著臉色蒼白的自己,再度扯笑,卻怎么也做不到先前鯊了南宮珩那時的暢快笑容。
驀地,江沅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不禁得打了個寒顫:趙凌煜究竟是鯊了多少人,才能做到收笑自如?
還有自己臨走之時,趙凌煜在自己耳旁說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李纖云便是受了趙凌煜的誘惑才答應放了自己一時,她也知道自己手刃南宮珩替綠萼報仇,也是他向自己求好的證明。
可是,趙凌煜他做這些真的就只是想幫助自己,來拯救全鮫人族的性命?
江沅不由得冷笑,想想真是荒唐,他一冷血將軍會在乎誰的性命!讓自己要了沽國皇帝的心頭血,怕是會有其他不齒的目的!
“娘娘?您剛剛是在笑嗎?是想得什么開心的事嗎?”
老實丫鬟也察覺出自家主子如今表情不再嚴肅板正,稍微有些靈動氣兒了。
江沅也凝神望向銅鏡,剛剛上揚的嘴角還來不及放下,那眸中多情綴光、蹙額顰笑間卻是畫中嬌。
不過…相比趙凌煜那般笑得坦然,江沅自知世無法到達的程度。當然,她也并不想如他那般。
江沅換上了一身干凈的水綠色薄裙,上挽了一只碧玉簪,余下的墨發垂滿了纖腰,略施粉黛,便起身去水晶池那看望裴寂。
月光柔和似絮,如一盞天燈懸在暮色中,讓這本就霧氣彌漫的夏夜添了一些曖昧的光暈。
江沅提燈走在延廊下,此一時萬物靜默,就連靠近水晶池,都沒聽到魚尾拍水的嘩嘩聲。
真是奇怪了!江沅越走近心下越發不安,照理來說,即便鮫人沉水休養,也偶會有擺尾、惹得池水蕩漾。
可今晚水晶池里未有半點聲響,江沅的擔憂的心猛地拎到了嗓子眼。
“裴寂…?”
她探頭輕喚著鮫人的名字。
意料中,沒有任何回應。
江沅點明了水晶池邊所有的燭燈,又抻頭朝水里望去。
除去波光粼粼、碧水一片,哪有分毫藍色魚尾的蹤影…
第94章 無間
朝陽宮內, 打更的小太監扯著尖細的嗓子,喊著“酉時到…”,一下一下地劃破靜謐的夜,驚得江沅六神失了五魄, 一想到裴寂恐會遭遇不測, 額間頃刻沁出大顆汗珠。
皇宮內, 除了趙凌煜還有誰敢動她身邊的人?江沅踱步逡巡,把裴寂所遭遇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仍舊無頭緒。
今日早些時候, 自己與趙凌煜才合力鯊了南宮珩,他這會應該不會那么討嫌抓了裴寂;李纖云雖然被自己識破她與趙凌煜的私情,但自己并沒有將其說破,她沒道理再與自己為難。
到底會是誰在這么晚的天, 將他誆騙出去?
江沅設想了多種可能, 卻單單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無奈少女急得毫無頭緒,又不敢大張旗鼓地找人,于是打算只身一人在水晶宮附近轉轉,看看能否有收獲。
夜色如水, 更深人靜, 庭院里闔無人聲,夜空中浮云流動, 彎月半掩,地上忽明忽暗, 墨影斑駁, 令人眼花繚亂。
江沅漫無目的地找尋, 忽聞一陣低沉鮫人語,在這靜得發怵的夜里格外悚然, 但聽者卻無膽戰反而心生驚喜。
慢慢靠近那座假山,從后傳來的聲音愈發清晰。透過假山嶙峋怪洞朝那頭看去,果然,江沅清晰地瞧見了一對男女正深情地相擁在一起。
男人雖一身太監服,但身量高大,寬肩窄腰的身型輕松環過懷中的少女。緋衣似火,夜風吹揚了衣袂,熱情地吞吐少女粉色裙裾,無限糾纏。
“予卿哥哥,我只有你了,你別再丟下我了,好不好?”
少女從懷里仰起頭,櫻唇輕啟,嬌軟甜朧地撒嬌道。
“蓁蓁別怕,如今這局面已然是最壞,再不濟你也是南海的公主。而我卻是自身難保,真的救不得你!
裴寂拉開與鮫姬的距離,想著她不知怎的就找到了自己,東海、南海的情況鮫人族各個都嬰城自保。
云蓁蓁此番來沽國,定也是為了南海的利益而來,現下貿然找到自己,在沒摸清她的來意,索性不便與她太過牽扯較好。
鮫姬一聽裴寂對自己如此冷淡拒絕,心里不免委屈又生氣。幾番求靠近不得,終是情緒崩潰。
云蓁蓁見裴寂是雙手環胸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表情,不禁怨上心頭,也無低聲軟語,提了聲響,換了人類語,指著裴寂大聲斥責。
“裴寂!我如此求你,十幾年的世交之情都抵不過那妖后的隨心媚術?你是不是覺得你和江沅在一塊,就能保你這一世太平?”
鮫姬抖著嗓子,略帶哭腔的絕望。
裴寂聽聞,垂眸立在湖邊,不發一言。江沅見狀也搞不清這鮫人此時到底在想什么。
剛才見他倆親密地抱在一塊,差點沒忍住沖出去。好在裴寂后來沒讓自己失望,江沅蹲在假山里,歪著腦袋得意地想。
然而,下一刻,裴寂說的一句話,她便得意不起來了,準確地說是有如五雷轟頂、晴天霹靂。
“蓁蓁,你想多了。不是我一定要與江沅在一起,而是我的日子所剩不多了,只想與她盡可能多的留下回憶。,試問一個將死之人又怎能保護得了別人呢?”
裴寂動了動唇,帶著幾分自嘲地笑了笑,清冷雅致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無奈與苦澀。
此話一出震驚了現場的兩個女人。
“你胡說!不就是不死身咒嗎?你有,我們都有,而且我聽南宮珩說一時半會也不會致命的!
云蓁蓁不相信地大聲回懟他,雙手撫耳痛苦地閉眼蹲在地上。
“你也不說了一時半會不會致命,而我就連那半會子也快沒有了,我中的咒術比你們早,為了拯救東海,強行調運體內的靈力,體內早已空乏無物,”
裴寂頹喪地坐在云蓁蓁身邊,雙手后撐在地,仰面悵然,喉頭上下滾了滾,啞著嗓子接著說道。
“如今也就靠著一口吊著,再過多久也要看老天的垂憫!
江沅聽到此,渾身冰冷,心跳幾乎停止,腦子一片空白,嗡嗡作響。
難道裴寂他真的…命不久矣!江沅簡直不敢相信,以為這不死身咒也僅僅是耗了元神,依附寄生而已,不會要了性命。
可真正親耳聽到裴寂的悲鳴,她這才發現自己當初的所作所為有多么愚蠢。
回宮中也有些時候了,對于不死身咒的尋解是毫無頭緒,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被趙凌煜牽著走,
江沅脫力地靠在假山上,神思俱是痛苦,幾近暈厥。
云蓁蓁又轉了話題,接著問。
“既然你時日無多,都不愿意和我在一起,還要守著那妖后作甚?我們鮫人終究與捕鮫人-人鮫殊途。他們狡猾善偽裝,你瞧江沅她為了從南海脫身,都將你送給她的心頭鱗都轉送于我了!
此話一出,讓在場的另外二人都愣了一瞬,表情錯愕。
裴寂擰著眉,轉頭看向云蓁蓁,半晌吐出了幾個字,疑惑地問道。
“你…有我的…心頭鱗?”
云蓁蓁眨著杏眼,一臉天真地點頭。
說罷,還從發中拔出碧綠發簪,握在手中遞于裴寂查看。
說時遲那時快,假山后快速飛出一個人,奪了簪子便往懷里揣。
那一陣翠色衣裙裹挾著夜風,帶得云蓁蓁慌得直往裴寂懷里鉆。
“啊!予卿哥哥,這皇宮中出來個甚么怪物?”
鮫姬閉眼大叫,雙手抱著裴寂胡亂地在他背后揮舞。
裴寂卻早已察覺假山后的人是她,是以淡定地推開鮫姬,起身、無奈地朝后走去。
江沅正查看綠萼的簪子是否完好,一道陰影便覆上了頭頂,隨著一聲寵溺的嘆息,下一刻便落入了溫暖的懷抱。
“夜色已深,你偷聽也不想著自身的安危!
裴寂摟著江沅,頭枕在她肩,失而復得心情,又將她環緊了幾分,已然捧成了至寶。
“這不是有你在嗎?你永遠不會讓我失望的對不對?”
江沅被裴寂擁在懷里,趕忙收了簪子,小心放在腰間,未免簪子鋒利傷了他。
云蓁蓁看著兩人抱在一起,又將自己晾在一邊,瞋目翹唇,氣得直跺腳。
“江沅!你這□□,說好將予卿哥哥還給我的,為何你又將他勾走?”
鮫姬眼瞧著二人親密無間,儼然失了理智、口沒遮攔地大叫。
“噓!此為沽國皇宮,難道你真不怕引來守衛士兵來嗎?屆時,本宮可保不住你。”
找到了裴寂,江沅心中亦是松了大半緊張,她轉身看向云蓁蓁。
南海公主一身粉衣綠帛,步搖墜額,眉心間的花鈿隨著神情靈動,隱隱灼著光,盈盈朝自己走來,瓊花玉貌、盡態極妍。
美則美亦,空有皮囊、無甚靈魂。
云蓁蓁聽到江沅揶揄自己,頓時更覺得臉面盡失。想從前在南海,她可是自己的階下囚,任憑打罵撒氣,無應答。
而今自己與她身份對調,她又稱為沽國的皇太后,自己則是前來投靠的可憐人罷了。思及此,云蓁蓁恨悔不過當初為何心軟放了她。
“江沅,你少得意!不怪人人都道你是禍世妖妃不假。那簪子不是予卿哥哥的?你竟然敢誆騙我!”
鮫姬氣得顫著手指向前,氣不過,想要奪回江沅手中的碧綠簪,不料卻被裴寂攔在身前。
“蓁蓁,別鬧…那心頭鱗我已注入沅兒體內,你手上的那支不是真的。”
裴寂夾在兩個女人中間,為難地低聲勸慰道。
“不是你的,那是誰的?那片碧綠寶石,我看清楚了,就是鮫人的心頭鱗!
鮫姬不依不撓,知道自己受騙,便也想著也不能讓江沅好過。那碧綠發簪,左不過便是其他美鮫人遺留的定情信物也說不定。
果然,云蓁蓁得意地瞥著江沅,那白玉面龐漸漸沉了臉色,垂眸半晌不吐半字。
“呵呵。說不上來了吧?予卿哥哥,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水性楊的女人!”
鮫姬雙手扣著裴寂的手臂搖晃,仰頭歪脖、沾沾自喜、美目揚笑,一副自鳴得意的模樣,也確實讓裴寂也起了困惑。
他轉臉望著江沅,組織的話語到口中回旋了半截,又恐傷了她,便也生生地咽了回去。
待江沅平復心情,這才凝噎半刻、開口。
“這是綠萼的心頭鱗。彼時,我為脫身,哄騙了你。而今,你也不會想要它!
綠萼。自她被南宮珩失手鯊了之后,自己有多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
云蓁蓁眸光微闊,錯愕的表情僵在臉上。
“不過…都結束了!
江沅抬眸望她,故作輕松地扯了嘴角,可依舊笑得不自然。
也許這是自己最后一次向人提起她,往后的余生就讓她安心地住進自己的心里吧。
“所以…南宮珩是你鯊死的?就是為了替綠萼那個丫鬟報仇?”
云蓁蓁神思回籠,發緊的聲音露出緊張的情緒。
江沅坦然點頭,“是,綠萼她是我這輩子的摯友,她不應該枉死!
她冷凝的視線落在鮫姬搭在裴寂的手臂間,眉心緊蹙,沉聲冷冷道。
第95章 懸命
云蓁蓁聞言如皎若玉盤的面容陡然一變, 幾度想要開口再問,卻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南宮珩,自己雖不喜他,但他卻是自己最后的依靠。即便當初在東海, 自己被裴寂退婚, 也是他向父皇請罪, 這才保住了自己的名聲。
肚中的孩兒由于自己身體太過羸弱,最終沒保住。但是他南宮珩卻向自己一再保證,未來一定會有一群孩兒承歡膝下, 共享天倫。
可如今…這一切,都被江沅打破了,為的就是一個牢什子低賤婢女。
之前在東海亦是,若不是她, 自己恐怕早已是裴寂的新娘。
眼前這個妖后, 許是上輩子就與自己結仇,不然哪得今生與她牽絆相克。
云蓁蓁慢慢垂下手,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嘴唇微微顫抖, 瞪著江沅, 仿佛要將她吞噬。
江沅感受到不善的目光,不禁感到一種強烈的壓力和不安。
為了驅趕自身不適, 遂抬眼睨著鮫姬,眼底的煩躁之氣一閃而過。
“今夜就當我沒見過你。裴寂我還是要帶走的。至于你, 云蓁蓁, 還是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江沅忍著不耐, 與鮫姬告誡完,便想牽著裴寂離開。
心中盤算著, 這不死身術,究竟還有何解可以嘗試,總不能真的要鯊了李纖云的小皇帝嬰孩,來破解這咒術,若真是這樣,也太殘忍了。
江沅趕忙搖頭,將這邪惡的念頭從腦海里驅散消弭。
皇宮內夜風呼嘯,忽然吹得厲害,那獵風灌得江沅脖頸直起粟栗,她緊了緊衣襟,又朝裴寂身邊靠了靠,攫取了一絲溫暖。
可就在此時,身后卻又響起了一聲鮫姬的撕心裂肺。
“站。⊙!你真的就這樣離開了嗎?心中對我卻無半絲愧疚嗎?”
江沅轉身,卻見云蓁蓁痛苦地站在原處,細長的眉毛微微蹙起,眼眶被晶瑩攥得微紅,在燭光的照耀下剔透欲滴,就只等最微小的觸碰,就會滑落成一道悲傷的瀑布。
可鮫人不能輕易哭泣,不然元氣大傷,本就中了咒術,若再傷了根本,卻想再恢復如常簡直難如登天。
云蓁蓁亦是知曉的,她倔強地撇頭咬唇,努力平復自己驟然起伏的胸口,緩了急促的呼吸,垂喪出氣,再道。
“江沅,我本可以有美好的一生,一輩子活在別人的艷羨中?墒悄悖褪悄,毀了我的人生,哪怕最后的寄生希望,你也將其全部擊碎!
鮫姬歪頭扯笑,笑得慘淡。
“往后余生,我該怎樣過活呢?”
她微微低下頭,柔弱的背脊彎下去,狂嘯的風幾乎將她吹倒,她努力地蹲下去,抱膝無措地羽睫輕顫,整個人失去了驕傲,破碎而凄涼。
“云蓁蓁你…”
江沅沒料想到是這樣的局面,她松了裴寂的手,心底莫名被柔弱觸動,鮫姬這樣的頹敗并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
她慢慢走過去,蹲在她身邊,伸手想要安慰卻無從開口;抬眼看她,想要道歉卻也并非覺得自己有錯。
兩個少女就這樣蹲在湖畔邊,皎白月光輕柔地為二人披了細膩的綢縵,好似撫摸睡著的孩童。
可仍舊是一旁的裴寂打破了沉默。
“蓁蓁,若你今晚沒地兒去,就去水晶宮吧。我想沅兒她亦是這樣想的!
裴寂望天,恐不過兩個時辰就要天亮了,再這么待下去,怕是被打更的士兵見著了,真的解釋不清了。
哪知道云蓁蓁聽了裴寂這么說,并不領情。
她胡亂地拂開了繞眼的碎發,眼神緊盯著江沅,冷著臉,毫無情緒地開口。
“不必了,跟這樣的蛇蝎女人在一塊,莫不是嫌自己的命長么?”
江沅一聽,瞬間也消散了同情之心,她起身狠跺了幾下早已麻木的雙腳,憤恨地回道。
“那更好,水晶宮也并不歡迎你。裴寂,我們走!”
說完便想要轉身離開,不欲與她在過多無用辯駁。
哪知,鮫姬今晚似乎鐵了心與自己作對。
“站住!”
一只素手有力地握在江沅的肩上,阻止了她再朝前走去。
“你害得我家無可歸,就連一句道歉都沒有嗎?”
云蓁蓁憤怒地拉過江沅,氣急之下,反手就甩了她一巴掌。
剛想再落一掌,便被裴寂抬手攫在空中。
“夠了,云蓁蓁不要再鬧了。”
裴寂眉間隱氳著怒氣,此刻的俊臉卻因羸弱地身軀瞬間白了全無血色。
今夜本就困頓沒了精神,江沅被一耳光打得眼冒金星,腦袋嗡嗡作響,卻還仔細聽到眼前這兩鮫人在自己身前對話。
“你說沅兒害得你無家可歸,她又何嘗不是差點死在你手上!
“予卿哥哥,你怎就好歹不分呢?這妖后從我身邊奪了你,又鯊了我最后的依靠南宮珩。我現在什么都沒有了!
云蓁蓁的哭腔更濃,幾欲揮舞著雙手想要再此上前掐了江沅。
“云蓁蓁,你捫心自問!你真就一點錯沒有嗎?你一直都是這樣,不論自己經歷什么失敗,總是把錯誤歸咎于別人!
裴寂見鮫姬無理取鬧,實在忍無可忍,只好把話語點破。
“若不是沅兒戳破你的謊言,我可能至今被你蒙騙…那是我公平嗎?”
“予卿哥哥,你怎會這樣想我呢?我當初于那南宮珩也是…無奈之舉。你就感受不到我對你的真心嗎?”
“現在說什么也遲了…”
裴寂低頭小心地摟江沅入懷,不在意地輕嘆答道。
可就是那種不經意,不在意,更是深深地刺痛了云蓁蓁,她死瞪著江沅,眸中的怒火幾乎噴涌而出。
江沅這會終于緩了過來,她以為裴寂已經和鮫姬
說得很清楚了,這南海公主想必也是死心些了。
于是,便傲然與她對視,眸中映襯著冰冷的月光,泛著寒光。
“云蓁蓁,裴寂的話你可聽清楚了?你若再糾纏于他,就不要怪我手段狠戾!
江沅湊近鮫姬,咬牙一字一句地警告,想著今晚便是與她做個恩怨了斷的時候.
的確…了斷了。
就在江沅挽著裴寂離開地一霎那,云蓁蓁徹底被激怒了,素手掐訣,不顧不死身術的牽制,強運體內的靈力,巨大的沖擊力直直朝她那最恨的人飛了過去…
陰云剎那蔽月,空氣無風壓抑,只有身后一陣冷風裹挾著靈力猶如一塊巨石飛向江沅的胸口。
突然一道閃電撕裂云層,照徹長空。
“轟…”
悶雷從肉身里傳出來,有人應聲倒了下去。
…
“裴寂!”
江沅的臉色瞬間變得痛苦猙獰,她回身撲在倒在血泊中的鮫人。
云蓁蓁強推了靈力欲鯊了江沅,可她萬萬沒想到,裴寂會甘心替她受了這一重擊。
頓時,云蓁蓁也慌了神,她顫顫巍巍跌倒在裴寂身旁,張皇失措、嘴唇微張,渾身不自覺地抖動,只余江沅的哭喊聲讓她感到更加無助和惶恐。
“裴寂!你…你怎么樣了?”
江沅勉強地抱動他,努力往懷里帶,可鮫人似整個人脫力般一直往下墜。
望著裴寂胸前汩汩冒著藍血,江沅倉皇拿手捂住,可耐不住那血流依舊靈巧地從指縫里鉆出,拼命地想要逃離裴寂的身體。
“啊…裴寂,你快點醒來好不好?”
江沅絕望地大叫,她的胸腔急促起伏,幾乎沒法正常喘息,眼睛干澀卻又開始蒙了塵,讓她沒法哭出來發泄,卻又無法看清心愛的人。
云蓁蓁此時也害怕得六神無主,她抖唇囁嚅道。
“江沅…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我根本不想傷害予卿哥哥…”
東方的天漸尖泛起了魚肚白,眼瞧著裴寂的身軀已經支撐不住他幻化人形,雙腿漸漸換成墨藍色魚尾。
再這樣下去,若被官兵發現,那真的一點辦法也沒了。
“別再說了!”
江沅痛苦閉眼,厭惡地打斷了云蓁蓁的喃喃道歉。
長舒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而后從懷里掏出冰魂丸暫時讓裴寂服下,此類藥|丸不僅能控制住體內咒術發作,還能抑制鮫人體內靈力的流失。
漸漸地裴寂的魚尾有變換成了雙腿。
江沅見狀,趕忙扶起裴寂,又冷靜地朝鮫姬囑咐。
“事不宜遲!你我快將裴寂抬回水晶宮,再作他想。”.
裴寂化了魚尾躺在水盆里,自受傷后便沒再醒來。
云蓁蓁的那一記雖然不甚厲害,但打在千瘡百孔的裴寂身上,無異于雪上加霜。
一旁的云蓁蓁一直在無聲抽泣,雖然她不敢輕易落淚,但看得出她確實后悔自責非常。
回到水晶宮之后,自己亦是灌了許多靈力給裴寂,可是徒勞無功,靈力像長了翅膀一樣,碰到裴寂的身軀便輕巧地彈開了。
是以裴寂躺在水盆里,呼吸逐漸也開始衰弱,江沅看著揪心,恨不能躺在那里的人是自己。
裴寂…從前多么高傲的鮫族皇子!可是遇見自己,就像是遇見上輩子的宿命,這輩子注定要糾纏他、拉下他、共墮阿鼻。
眼看他吃了再多冰魂丸,也阻擋不了溫度從他體內流失…
終于,江沅還是決定去找趙凌煜。
不論那是怎樣邪惡的方法,只要能救裴寂,她便愿意試一試!
第96章 了了
清晨的陽光透過水晶宮的琉璃瓦礫, 層層疊疊地過濾,漏到裴寂身上,變成淡淡地光暈。
江沅托腮靜靜陪著他,仿佛看到了希望….
“沅娘娘…有貴客到訪!”
…
流光瞬息、抬眸間亦是過了晌午, 毒辣的陽光刺痛了江沅的雙眼, 干涸的眼瞳又變得更加晦澀難視。
就這短短去龍泉宮的路, 因為眼睛的不適,江沅走走停停,將近耗費一刻鐘的功夫, 這才走到。
一路上揉眼擦汗,走到龍泉宮的正殿,西太后娘娘已是疲乏連連、雙眼猩紅,似悲傷過后難掩痛苦的情緒。
照舊沒有通報, 江沅直直闖進了議事殿。
由于正值仲夏, 氣溫悶熱難捱。此時攝政王正懶懶地披了件中衣,敞腿坐在在書案前批看奏折,聞門前有動靜,沒有抬頭, 卻也清笑出聲。
“今日政務繁忙, 太后娘娘凌駕于此,請恕臣有失遠迎!
江沅前腳跨進殿, 后腳便有些后悔。
但見那“閻王”中衣大敞、披發散髻,閑閑地素手支額, 大有頹山醉玉之仙姿, 倒叫人窺一番謫仙、羞于掩了坨紅。
江沅趕忙轉過身, 沒好氣地說道。
“為何每次見你,都不能好好地穿了衣裳?”
身后那人聞言也不惱, 朝她望去,邪邪勾唇、笑得不羈。
“奇怪了,臣在自己殿內,還須衣衫周整?倒是娘娘你…每次都挑對了時候,來找微臣…這…不得不讓人對您的‘有心’之舉起疑?”
江沅被揶地說不上話來,每次和趙凌煜口舌之爭,自己從來不占上風。
“一派胡言!”
少女端起西太后娘娘的架勢,平復了心情轉身睨著趙凌煜,不欲再與他閑扯。
而此時的“閻王”也是識趣地講衣衫穿戴妥帖,正了正白玉冠,清雋的眉眼收了平時的懶散調笑,撩了眼皮正色問道。
“哭過了?”
江沅測身再乜了他,不答話。
“臣忘記了,沅娘娘是從來不會哭的。不過…看娘娘這番急切切的模樣,究竟是所謂何事?”
一室靜謐,徒有屋外的孤蟬拼命地叫囂聒噪。
擾了閑人的凡心,江沅與他待在同一空間莫名壓抑煩躁,遂皺眉不耐地回道。
“把云夢釧還我,那滴血救鮫之法,我愿一試。”
趙凌煜聞言挑眉,又上前一步,低頭瞧她,上下打量道。
“江沅,這就是你開口求人的態度嗎?”
…
“趙凌煜這就是拿架要挾人的底氣嗎?”
江沅不甘示弱地回懟,她面對他早已受夠了,若不是今天遇到她,恐怕她這一次依舊會著了他的道。
屆時,自己恐再無后悔的機會,一切都將傾覆、所有挽回都是徒勞。
…
趙凌煜簡直是個瘋子!
江沅抬眼死死盯著滿眼不屑的趙凌煜,心里恨不能將他千萬鞭笞。
聽到自己心愛的人對自己如此咬牙切齒,趙凌煜失望而繃著臉,眼神也收光變得乖張冷戾起來。
“江沅,若我后悔了呢?不想再管那鮫人死活呢?”
“哼…你不會嗎?我既然決定救裴寂,也是做好了答應你要求的準備!”
江沅撩了眼皮看他,眼神亦是全是決絕。
拯救蒼生?她沒有那么偉大。
她只是做了現下不欺心的決定,也許將來會后悔,但那又怎樣呢?
她愛的人活著…就好。
“哈哈!沅娘娘果真爽快!其實我對你還是那句話,留下來陪我…共享這片江山盛世!”
趙凌煜聽到江沅不再拒她,爽朗地大笑,清雋的眉眼滿是得意狡黠。
此刻他是得意驕傲的,好像已經看穿了整個世界,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江沅重新拿回了云夢釧,剛一回到水晶宮,便聽見攝政王下了旨意。
“據敬事房諸多細致調查,關于先皇的起居注中并未注明東太后娘娘的服侍皇帝的記錄,是以李纖云欺瞞皇室、有違祖宗社稷?志拔浠实圻`沽國皇室正統!暫將其二人禁足,待大理寺徹查此事直至水落石出!”
趙凌煜的手段還真雷厲風行,李纖云母子二人瞬間從高高在上的沽國正統淪落為欺世盜名的階下囚。
不愧是“玉面閻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具在他掌握之中。
江沅聞此狀不免心寒:這樣的絕情男人,哪怕曾經與他枕邊溫存的女人,只要有利益可圖,便會毫不猶豫地將其棄為敝履。
但這一切也都將與自己無關,明日去了坤寧宮,終將了結全部.
翌日,仲夏的早晨偏愛陣雨,空中的炸雷攜著零星的雨點,瞬移到了朝陽宮,誓要將這污穢陰霾之氣灌澆透徹,以待扶光入深侯、碧落有祥瑞。
江沅一早撐花疾步走在青石板路上,她沒有讓沐兮跟著,而是讓她替自己守著裴寂。
鮫人身體狀況如今每況愈下,即便是冰魂丸也撐不住他幾時化人形,多重時刻仍舊幻成原型昏睡。
江沅能感受此時對他的感情是炙熱到極致的平靜,雖然依舊哭不出來,可望著裴寂躺在水盆里那蒼白消瘦的臉龐,自己的心卻在無人窺探角落,早已被傷痛撕扯得鮮血淋漓…
既然有方法救他,她便要去試。
但是在這之前,江沅必須解決所有的后顧和無辜之人。
所以她今日懷著堅毅非常的信念,必須去趟坤寧宮。
坤寧宮今日不復往日的繁華喧鬧,沒了多余的宮女太監服侍在側,宮殿內冷冷清清,四處蕭條。
江沅走進去沒兩步,便聽見有嬰孩的哭聲還有那努力壓制崩潰情緒的女聲,在輕聲拍哄著。
不出所料,整個坤寧宮只有李纖云和她那幾個月大的兒子,廢帝、帝少宣。
“吱呀…”一聲開門的巨響在這往日繁華的宮殿內回響。
也不知是否連這對老楠木宮門都起了靈性,也想叫囂著欺負這對弱小母子。
“呵呵…我的好姐妹,這么早來看本宮的笑話?消息收到得可真及時!
李纖云聽見門被拉開的聲音,思也未多慮,便脫口而出地對著江沅嘲諷道。
可江沅并不生氣,只是端手、平靜地看著她,應是發生的這一切都在她預料之內。
“纖云姐姐,我今日來不是來看你笑話的。你于我,好歹姐妹一場,且是我要記恩一輩子的對象。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能平安。”
江沅不知道要從何說起,字字句句壘了那么多,卻依然換來李纖沅的冷嘲熱諷。
“真是好笑?你會希望我平安?如今的我,還有機會平安嗎?我落得這般下場…還不都拜你所賜?”
李纖云輕輕放下被哄睡的兒子,一個箭步走近江沅,揪起她的衣襟就想要揚巴掌,江沅見轉也沒躲避,很是坦然地閉眼直迎著半邊臉。
可就是這樣,李纖云卻下不去手了。素手在空中頓了良久,終是頹喪地垂下。
于是轉身不再看她。
“你走吧,這里不適合太后娘娘來的地兒!
“纖云姐姐,你真的要認命嗎?”
江沅見到李纖云應是心灰意冷,倒有些慌了,連聲追問道。
“即便你認命,那你兒子帝少宣呢?他還那么小,會這樣隨了母親認命?”
“那不然呢?你是不曉得趙凌煜的手段,他決定的事,誰可以改變?這事其實也怨我自己貪婪,妄圖得了圣寵,便會一步登天榮華,哪怕名不正言不順。”
李纖云垂眸斂了懊悔,轉頭看向熟睡的嬰兒,哽咽了一瞬,又失神喃喃道。
“殊不知這皇家一族,最看重正統血脈,最忌諱名不正言不順?蓱z我的兒,跟著我,平白要受這份冤屈。”
說著說著,李纖云蹲下身,抱頭痛哭了起來,絕望的哭聲漸漸扎進了江沅的心。
今日來見李纖云,江沅亦做了諸多心里建設。
趁著趙凌煜受朝堂雜事要商,累于無分身趕來,江沅趕忙走近李纖云,又戒備地朝四周望了望。
深吸一口氣,下了決心,而后低聲在她耳邊低聲問詢。
“纖云姐姐,若給你一次重回自由的機會,你想要離開這里嗎?“.
李纖云聞言猛然抬起頭,杏眸幾乎要瞪出,顫著唇,檀口開合幾番,這才籠了神思回應。
“你莫要哄我,我知你這次來不是奉了趙凌煜的旨意來送我最后一程的。但是鯊我可以,我兒的心頭血決計不能給你,這…對于他,太過殘忍。”
知曉李纖云仍舊不相信、會錯意。江沅急得額間沁出大顆汗珠,跟著前面的碎發也一并沾濕了眉眼,她來不及擦拭,只甩頭劃掉多余的汗,又滿是真誠地握住李纖云的手。
“纖云姐姐,你怎就不信呢?趙凌煜的確是想要帝少宣的心頭血,但我不會那樣做的,傷天害理之事行多,必遭天譴。”
李纖云聽了江沅的解釋更困惑了。
“那你此為何意?之前我那樣刁難你,你倒是以德報怨?”
江沅沒再說話,她知道自己情急之下的解釋是多么蒼白無力。
她面如寒冰、眸若星河,又長又密的睫毛輕顫了幾下,目光堅毅、眉如遠山,深邃的眼底充滿平靜。
“因為…我想為替裴寂積德!.
話音剛落,門又一次從外被拉開。
第97章 大義
一陣初夏獨有的溫熱狂卷著肆意的穿堂風, 帶起兩位佳人的裙裾亂掀,吹散了些碎發糊眼。
江沅勉強定睛瞧見了那雙熟悉的闊步,后跟著…是追不上的玄色衣袂張揚。
江沅心下暗道不妙,向著對面的人來不及解釋, 只快速抬手在她耳邊快速囑咐道。
“明日午時鹿臺處決, 你不必害怕。不論此事如何發展, 現下你只得信我!”
李纖云聞言,杏言愣怔了半瞬看向江沅,還未來得及多想, 卻被對面的西太后娘娘一秒變臉。
臉上突然被扇得火辣辣的疼,李纖云撫著臉驚訝地仰頭,但見江沅橫眉嗔怒地低低指著自己。
“李纖云,事到如今, 你已是強弩之末, 難不成還想著再加害本宮不成?”
“我…”
李纖云后知后覺,欲配合著演戲,囁嚅了半天,也未言語半句。只好低著頭, 強逼著淚珠兒在眼眶中打轉, 尤得見委屈自憐。
屋外的蟬鳴肆意聒噪、攪人心智。銅壺刻漏滴答…終于,演夠了戲。
“哈哈!原聽宮人們來報, 說是西太后娘娘去了坤寧宮想找這罪婦尋私仇,臣偏聽不信。若不是今兒親眼所見, 可還想著沅娘娘貌若觀音、菩薩心腸。”
趙凌煜雙手環胸, 歪著腦袋, 壞笑著打量著江沅,此少女散亂了發髻、胸口因呼吸急促而高低起伏, 確為氣得不輕。
唔…江沅,還是那個江沅。睚眥必報、爾非良人。
“玉面”閻王方才聽了暗衛來報,還以為是她又心軟要將那李纖云放走。若真是那樣,自己精心布置的一局大棋恐將功虧一簣。
趙凌煜繞身來回踱步,任憑那陽光斑駁了扎了清雋的眉眼,他不適地微微瞇著眸,撫著下巴神思如飄絮。
回想起自己與江沅的初相識、又再識的點點滴滴。自己竟然從沒大膽猜測過這偶有膽大又常懷小志的少女竟然是:捕鮫人一族中,正統血脈!
若早能探到這些,也不至于費上沽國皇家心頭血,神武皇帝帝少昊之死實屬有些石崇斗奢。
此時的江沅已是恢復了常態,她淡漠著一張臉,轉向趙凌煜,不帶情緒地問道。
“請問趙大人是否還另有吩咐?若無事,本宮先行一步。”
趙凌煜聞聲籠回了思緒,對江沅未有回應,而是緩了步子蹲在李纖云面前,眼神死攫著她,向看獵物一般興奮。
“李纖云?還是不要想著逃跑罷!明日審判,若你認罪態度良好,本王或許考慮為你和那私牲留個全尸。如若不然…嘖嘖…唉…本王若真就棄之不管,你們母子倆真就是可憐吶。”
“呸!”李纖云忿恨地淬了“閻王”一臉。
雖得了江沅的定心丸,但還是被趙凌煜那可惡的嘴臉氣到幾乎失智。
“你們這么做,絕了沽國的后,就不怕遭了報應么?”
“什么是報應?沽國不昶,順天而亡,此為天意!你一婦道人家終究目光短淺,若甘心祭天,倒也圓了功德一件!
趙凌煜大為不恥地侃侃道著歪理,眉宇間陡然間狠戾又被焦躁取代,他望向窗外似看見了一抹紅光撲面,臉上充滿了躍躍欲試的迫切之情。
江沅不欲再多說,只留了一記眼神與李纖云暗中合了意,便悄悄然退步離開。
哪知又被趙凌煜大步趕上。
“沅娘娘且慢些!”
江沅聽見魔音索名,心中大為惆悵,遂停步立在遠處。
知曉趙凌煜從后走到自己身側,也沒轉頭,而是不耐地蹙眉問道。
“攝政王大人還有什么事?”
“江沅!你是否真已想好,與我生世相隨?”
趙凌煜目光篤篤,語氣溫聲懇切,似是放低了身段求得一人心。
“是!只要你能救得了鮫人族,我便隨你一生!”
因見了貴人,江沅自是知道“閻王”早已擺好了龍門陣,正待自己傻傻往里跳。
可這一番話里有話,聽得趙凌煜虛了心,只見他低著頭,失魂般喃喃。
“罷罷…若如此,也只能這樣…”.
江沅回到了水晶宮,見到鮫姬云蓁蓁仍守著裴寂,心中作苦而心神卻又寬慰了幾分,這種矛盾的心情令她不再掛恨任何人。
“云蓁蓁,我…有話對你說!
鮫姬抬起臉,淚眼婆娑、鼻尖泛紅,明顯又是經歷一場悲痛欲絕的傷心。
江沅知曉云蓁蓁許是真的在乎裴寂,自己日后若不能陪在他左右,眼前這位南海公主許是最好的囑托人選。
可…話到嘴邊,江沅仍不知要如何開口,去求往日的情敵照料自己的心愛之人。思及此,喉間又隱隱泛苦。
云蓁蓁見江沅彷徨半晌、面目換作幾番神態。遂轉眸半瞬看她、往日間針鋒相對,對眼前人的心思亦是八分了然。
“江沅,你什么都別說了。”
鮫姬頓了言,側頭看向依舊昏睡的裴寂,話語在舌頭間滾了滾,再道。
“我會好好陪在裴寂身邊,不論日后會遭怎樣的變故,就當給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江沅怔了怔,許是鮫姬也得知了真相。二人再進行無果的爭斗,便真就讓有心人拿了把柄去。
…
“明日午時,待裴寂一醒,你便帶他離開吧。
也許這是江沅能為裴寂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翌日,到了李纖云母子被審判的時候,大理寺早已將案情查清稟明攝政王。
今日午時的鹿臺宣判,無非就是將結果公之于眾:李纖云母子欺瞞皇室,將要被處死。
初夏的日光今早被遮了個全,東方透亮之際,狂風亂作,席卷著層層疊疊的烏云猶如萬馬奔騰,烏壓壓蓋了鹿臺全頂。
江沅勉力地撫開額前被吹得肆意的碎發,瞇著眼睛瞧著即將被處刑的母子,李纖云跪坐在高臺上,雙手緊摟著襁褓中的嬰孩,低沉著眉眼,警惕地瞟著周遭一切。
趙凌煜站在江沅身邊,見她蹙眉顰額,不由得心下慌亂,遂隨口問道。
“江沅,此一時,你不會心軟了吧?”
少女今日因著要血祭救鮫,所以穿著格外隆重。
一身月白色緙絲長裙曳地,薄霧紫色煙紗外裳,頭發精致地高挽于腦后,發件插著水玉蘭花簪和碧波流蘇步搖,那傾城的容貌,宛如月下在逃的仙子。
江沅仰頭乜了一眼“閻王”,語帶嘲諷地回懟。
“昔日跋扈張揚的趙將軍,何如今朝落得如此不自信了?”
趙凌煜聽后不置可否,腦袋稍稍一偏,看向她的眼神稍稍比方才幽暗些。
臺上的大理寺卿一身珊瑚赫官袍迎風屹立,雙手執一罪狀簿攤開昂聲宣讀累累。
“…罪婦李氏…以色欺祖、其血統不正、妄圖歪改帝姓、乃犯天下之大不韙!理應斬立決!”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大理寺卿劉大人對李纖云宣判將畢,抬眼朝高堂之上望去,本應到了中年而為棟梁之材,卻仍舊免不了趨炎附勢,討要一個攝政王的首肯。
待趙凌煜點頭向他示意,劉大人便準備呼了劊子手上前,絲毫不給李纖云辯解的機會。
也不知道是李纖云嚇傻了,還真的是被人做了手腳不能言語,但見她抬眸也望向高堂,苦楚連連,搖頭顫抖個不停。
江沅覺得疑惑,不知道趙凌煜下一步將要怎樣,只焦急地轉動手腕上的藍色珠串,在等一個機會。
原本以為李纖云會再度為自己辯解幾句,可誰知道那持刀紅衣莽夫卻闊步上了臺階…江沅這才察覺不妙。
李纖云手腳不能動彈、口不能言,明顯是被人控制住了,那下死手的人欲想讓她直直丟了性命,好早一步取了心頭血。
“且慢!”
江沅大喊一聲,提著裙擺快步朝鹿臺上跑去。
這一刻!她不顧狂風逼著自己后退、也不顧眾人阻攔、即便趙凌煜急切地發號施令命侍衛攔了自己。
“你們別過來!否則我便鯊了我自己,容我替李纖云再多說幾句!”
江沅猛然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喉間,步步后退獨上鹿臺,周遭的侍衛知曉西太后娘娘在攝政王心中的地位,自然無一人敢輕舉妄動。
待靠近李纖沅,才發現跪在那的可憐人早已被人封了啞穴、捆了手腳,懷中的嬰孩不知怎的就熟睡不醒。
江沅有些慌了,答應要救她的,可現在卻目睹這一切自己毫無辦法。
于是她又朝趙凌煜喊去。
“先皇早已駕鶴,這血統是否純正非一外人所能查清道明,但是本宮能以性命擔保,纖云姐姐絕非欺世盜名之輩!若今日你們真對她動了手,誰能保證百年之后,向先皇坦蕩敢認?”
“倘若害了先皇血脈,你們擔得起嗎?此一事容后再議。趙大人!還不快放了東太后娘娘?”
果然…江沅還是那個江沅,依舊能在最后一刻給自己驚喜。
“玉面閻王”似料準一般,并未展現過多驚訝。
那玄色衣袂上的暗金蛟龍肆意張揚、欲飛天。趙凌煜只緩緩望向她,下頜線緊繃,半晌朝她牽唇,鴉黑的睫蓋了蓋,眼底沉黑隱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