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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周瑜來訪

    傷口反反復復不見好,還要在冬日坐船趕路,那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住。

    可周瑜好像意識不到似的,先打量起周圍。

    這是漢水邊專門修出來的津口,可供船只停泊,力夫更好的搬運貨物。

    按理說剛打完仗沒多久,有船的商人膽子再大,也不敢這么快過來,尤其是現在已經入冬,北上的河水也開始結冰,哪里能來這么多船販貨?

    可偏偏此時碼頭往來船只極多,個個滿載,不是正往遠方離去,就是帶著貨物往此處而來,賈商,水手,力夫以及販夫販婦到處都是。

    熱鬧的讓人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但周瑜很快意識到,他不僅沒走錯,連曹操所送來的信也是真的。

    “渡口禁止無故停留!違令者罰金一千!”

    “貨物按發號有序擺放,隨意亂放擋道者沒收處理!”

    “傳南陽郡樂城縣齊衷到北側臨時獄點來!”

    “傳南陽……”

    巨大的,如同巨雷一般的聲響,從高豎起來的竹竿喇叭上傳向四面八方,那聲音與人聲相似,卻又帶著幾分扭曲,頗為駭人,新來此處的人驚得當即大跳起來,有些愚夫愚婦還嚇得直接跪下磕頭。

    周瑜身邊的親衛跟著不知道打了多少仗,尸山血海里爬出來,鐵骨錚錚的好漢,可還是被嚇的瞬間緊繃起來!

    “大督,這,這是什么妖法!”

    周瑜面色依舊。

    就是懸著的心總算是死了。

    妖法肯定是算不上,但有這樣的奇物,還能在津口日常使用……管中窺豹,也能感知其有多少不凡了!

    “咳…咳咳!”

    周瑜有些不適的輕咳兩聲,道:“走吧,去襄陽城。”

    以如今的道路和車輛制作水平,顛簸的程度比騎馬更甚,親衛們忍住驚懼,給周瑜披上裘氅,牽來匹溫順的馬,扶他上去,開始遠離這處津口。

    津口不小。

    水運的承載力極高,大量的貨物在岸上停放,需要足夠的牛馬車和人力才能運走,但牛馬車數量有限,道路也容納不了那么多車輛并行,總有不少貨物要停放在津口后面開出的空地等待,這其中有不少值錢的貨物。

    將其運過來的行商是不敢走的,必須要留足夠的人再此護衛,甚至自己也要留下來。

    留的人多了,這里便成了宿營地。

    這很正常,不過和其它混亂的營地不同,這里的貨物擺放,營帳布置都很整齊,周圍也沒什么垃圾和穢物,到處都是干干凈凈的,只有一點點不可避免的牲畜味。

    見微知著。

    作為吳軍的前部大督,周瑜很清楚維持整潔的難度,即便是在軍中,有軍法來管轄那些兵卒,都很難避免他們偷懶隨處解決生理問題,而想要讓這些來自各地、無法直接強行命令的行商做到這些,那難度簡直能翻個四五倍不止!

    這樣的能力,比那能將聲音放大到如雷鳴的奇物還要可怕。

    后者終究只是死物,而能將這么多人規范至此,不見一絲怨懟,實為經世治國之才,對方能管一津口,就能治一軍,牧一郡,可惜——

    如此人才,竟被劉備所得!

    還有那仙人,居然也投了他!

    當真是,當真是蒼天不公啊!

    心中激蕩之際,周瑜耳邊忽然傳來一聲怒吼。

    “褚!褚!這個字念褚,你就姓褚!再記不得,就罰你跑,罰你抄一百遍,抄完才能走!”

    這是道女聲,滿是暴躁,一聽就是個粗俗的民間悍婦。

    可民間婦人又怎么會識字?

    心生疑惑,周瑜循聲望去,見不遠處的樹下,站著一個衣衫整潔的婦人。

    隔得有點遠,他看不清婦人相貌,可對方面容極為白哲,完全不是田間勞作婦人才能有的模樣,明顯是個有身份的人。

    可士族淑女有如此悍婦行徑……也太離譜了些!

    但周瑜很快意識到,比起來士族淑女成了悍婦,更為驚悚的是這場面!

    那婦人身后有塊黑色的板子,上面寫的應該是字,下方一群在聽,都穿著藍色外褂,周瑜一眼就認出來,這是關羽手下士兵穿過的!

    這些一群士兵。

    不是野有遺賢,于民間教化百姓修養德行,安居樂業,而是成規模的,不掩人耳目的大批量教導兵卒認字——

    劉備想要干什么?!

    *

    “果然是上輩子殺豬,這輩子教書,招來的文員原先多溫和,這才幾天,說話就跟吵架似的了。”

    坐在總算有空閑找她商量事情的諸葛亮面前,劉琰抱怨道:

    “還有劉佑和劉澤,她們居然開始向我要工資,要假期了!這還有王法嘛?還有法律嗎!”

    “曦玉。”

    單聽話,的確不像是人這種生物能說出來的,可聽聲音那完全是另外一個意思,諸葛亮都沒抬眼,直接回道:

    “你下次這么說的時候,記得把嘴角的笑收一收。”

    “咳。”

    被戳穿的劉琰輕咳一聲,說起來正事。

    “現在已經是十二月末了,小麥適合在二月播種,晚些的水稻紅薯,在三月中就要種下,軍師你這么急著教軍中兵卒,不會是打算在春耕之前解決奴隸問題,確田然后推廣現代農作物吧?這時間是不是太緊了?”

    說起來,穿越前的劉琰堪稱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不過環境當真是影響人,即便她沒有主動學習,但周圍人都有提農事,耳濡目染之下,她對這些也熟悉起來了,甚至還能想一想具體的施政細節。

    這也是為何大領導身邊鍛煉人了,接觸的信息廣啊!

    就是接觸多了也有一點缺點,劉琰也跟著染上了王莽ptsd綜合癥。

    這位的改革跟先進沒有任何關系,反倒是全方面的復古,只是復的太古,反倒看起來有那么些許大同世界的先進感,但這根本不能掩蓋他的改革多么垃圾,真讓漢末做到了‘戶口減半,民怨四起’。

    記憶太過于慘烈,而且過去的時間不算太長,尤其它還是東漢開國的基礎,以至于如今的文士依舊對其印象極為深刻,深刻到什么程度呢?

    劉琰在清末民國這段歷史刻下了多少‘落后就要挨打的’思想鋼印,他們就留下了多少‘變革必須要穩’的思維。

    嗯,這里面肯定有面對她的影響,而且還不小。

    “當然不是。”

    諸葛亮搖了搖頭:“如今糧產是有極大不足,只能依靠神器取糧以滿足所需,耗費甚大,可若是為了拔高糧產而壓縮培養基層胥吏與推廣新政的時間,那便成了舍本逐末,甚至連‘末’也要丟掉,反而要造成大禍。”

    “今年不求糧產,只將新政推廣下去,讓農人對吏目改觀,不讓大戶繼續把持農莊,再使民間見到新糧優處即可。”

    說到這里,諸葛亮停頓了片刻,又道:

    “若不與工業化比較,如今擅種地的農人,侍弄出來的農田產量,并不遜色后世多少,就是在工具良種上差了些許,只要沒有天災人禍與盤剝,是能混個半飽,偶爾見些葷腥的,比之過往,也是不錯的提升。”

    “一聽就好麻煩。”

    長了張嘴的最大作用,就是不知道要問,而長了腿的作用,就是意識到危險要走,劉琰下意識想要起身離開,手摁住案幾時候才反應過來,她停了一下,將手收了回來,若無其事的開口:

    “那這樣的話,除了培養農教授,尋找糧種之外,好像也不用我出場?”

    諸葛亮頷首:“也差不多,世族若沒有挑撥民意,那吏目自行處理即可,若是有的話……正月始耕,仲春祠祀這兩個時節邀人而來,點次迫擊炮給他們看,差不多也就夠了。”

    漢末地廣人稀,即便是莊園,一次能見的人也少的可憐,將人聚集起來更是耽誤事情,總不能讓劉琰一個鄉一個鄉的走過去,她累不累先不提,荊州這么大,單靠她一個人,何時才能走完?由她維系的修路、剛建的鐵坊,以及那么多開荒的民眾怎么辦?

    更何況,總不能所有事情都靠劉琰展示神力解決,那只會讓吏目越發的依賴她,等日后所占郡縣更多,隔的更遠,只能靠吏目自己來的時候,要怎么辦?

    所以這場硬仗,他們只能,也該由自己打。

    “那這可真不錯。”

    不用自己勞累,劉琰立刻在心底給諸葛亮點了個贊,她更加放松,問起來自己最近的疑惑:

    “說起來,我這告示都貼了這么久了,怎么還沒有人送策論上門呢?不會是因為能寫它的都是世族,現在要結仇,所以他們不來了吧?”

    “有一些,但更多應該是在觀望,畢竟這告示太狂妄了些。”

    諸葛亮道:“再者,能寫出它的人也不多,如今消息傳的也沒你想的那么快。”

    “這倒也是。”

    劉琰不得不承認這點,只靠車馬,信息傳播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要是算上對方過來的時間,那時間更是要翻上一倍才夠。

    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壞事,正好她也能晚些再看那么多佶屈聱牙的策論。

    這么想著,她隨口問道:

    “對了,這幾日我怎么沒有見趙云?他去哪兒了?”

    “戰事剛停,如今雖占了襄陽,可荊州各郡都還未降,主公派他去取桂陽郡了。”

    “桂陽?”

    這個名字有點熟悉。

    劉琰眨了眨眼,很快回想起來這段歷史,樂了。

    “軍師,等趙云回來,你一定要跟我說聲!”

    這么少有的樂子,必須得現場觀摩!

    “嗯?”

    諸葛亮略微皺眉。

    說是取桂陽郡,但想要控制住一郡,肯定不是把城打下就夠了,至少要留下足夠的兵力和合適的人駐守,也就是任命自己人為桂陽郡守。

    而對于桂陽郡守的人選,劉備明顯更屬意趙云。

    若是沒有劉琰,這是件很好的事,只是對如今來說,情況完全不同。

    現今正準備推行新政,過不了多久,郡守的權柄就會被削弱,而現在就遠離襄陽,肯定會缺少對新政的理解,屆時為了推行,必然要更替更為合適的人選。

    所以目前擔任‘桂陽太守’的人,只能是暫代,不僅日后無法繼續任職,還耽誤了自己積累晉升資本的時機。

    于是,荊州幾個郡守的職位,在目前反倒成了一個燙手山芋,誰都不想接任。

    劉備也沒辦法,只能讓降了的前郡守或者手下資歷不足的人暫代,而屬意的趙云也只是去攻城,打完取了輿圖,留兵駐扎后返回,等過段時間再去接任。

    這樣的變動,跟正常歷史肯定完全不一樣,而看劉琰想要看樂子的模樣,諸葛亮覺著也不會是什么大事,索性直接詢問:

    “史書記載了什么趣事?”

    “還不知道這次有沒有呢。”

    為防止樂子消失,劉琰沒說,她笑嘻嘻的起身:“軍師你等趙云回來就知道了。”

    只等軍師通知不夠,嗯,還得吩咐她手下的人留意,可不能錯過這名場面!

    *

    名場面還得等等,名人倒是又來了一位。

    劉琰剛從諸葛亮處離開,就聽有人說,吳地的周瑜周將軍來訪,已經去見皇叔了。

    曲有誤,周郎顧的周瑜哎!

    對于三國這段歷史,劉琰最初的了解主要是來源于老三國電視劇,老一輩兒的人都挺喜歡,她一開始跟著爺爺看得昏昏欲睡,后來也莫名其妙入了迷,等有手機之后便高興的追同人——被雷文洗禮的人都懵了。

    后來,她陸陸續續追了不少正常同人,里面往往夾雜了不少科普,又在評論區和論壇看了不少撕逼和分析,但全都是文言文的三國志是永遠沒耐心下去的,充其量就是個假粉。

    但再假粉,劉琰也是知道周瑜不是三國演義里面心氣狹小,好妒忌人的,相反,他非常豪爽,別人是插兄弟兩刀,而他是能為兄弟插自己兩刀的。

    孫策起兵時人手不夠,別說取不了江東,過河都過不去,只能寫信給周瑜,收到信后,周瑜偷偷組織了家里的船兵和糧食,就接應去了,但那時他還在袁術治下,真就不怕暴露了被猜忌追殺啊。

    不過,性格如何也還是其次,畢竟她又不與對方相處,劉琰更感興趣的,是對方的模樣。

    容貌俊美和身材魁偉,擅識音律和率兵打仗四個之間還挺沖突的,至少脫離洪老師扮演的周瑜后,她想不出來對方會長什么模樣,還是看一眼,集個卡更好。

    要是幻滅……再去刷一遍老三國剪輯就是了。

    這么想著,劉琰直接就往劉備在的地方走。

    只是等她走到了,除了劉備在正堂里坐著,哪里還有別人?

    “咦?”

    劉琰有些驚訝:“皇叔,周瑜沒來嗎?”

    “他有傷在身,我勸他先去醫治了。”

    劉備挑了挑眉,意識到劉琰反常的他,沒有急著說周瑜來是為了什么事,而是先反問道:

    “上次賈詡來你毫無興致,這次有所不同……可是因他也是‘后世名人’?”

    這可真不巧。

    怎她才剛過來,人就沒影了呢!

    第52章 簡體字的不足

    “嗯,他和魯萌,魯肅一樣,都挺有名的。”

    劉琰點頭,隨即又反問:“他受傷了?嗯……能從江東趕過來,應該傷的不重,孫權就讓他一個前部大督這么過來治病了?這不合常理啊。”

    “自然是不合常理,可他的確只提了治病之事。”

    劉備道:“我猜,他更想談一談南郡歸屬,只是知曉你的存在,又不確定底細,便難以開口,打著治病的理由留在這里,待摸清楚后,再與我商議罷了。”

    劉備并不擔心劉琰與外人的接觸,哪怕是那敵方勢力。

    理想不合,談也談不到一塊,而若是理想相合,對方反倒會被劉琰吸引到這邊來。

    從這個角度來說,劉備還是比較希望劉琰多和一些人談一談的。

    畢竟這些能被記載史書上的名人都頗有才華,若是過來推行新政,那肯定大有助益。

    可惜,劉琰大多數時候都只是葉公好龍,頂多就是見一面,圍觀一下‘名人’,然后就沒了,根本聊不起來。

    就像劉琰對關羽張飛他們也很有好感,但基本上沒什么接觸。

    無它,相較于她,這兩位年紀著實有些大了,用劉琰的話說,那都能做她爺爺了!

    當真是沒辦法接觸。

    也就是現在研究軍改,劉琰興致勃勃找了不少她那時軍隊建設的書來給他們參考,這才逐漸有了交際,但整體上還是不多,沒辦法,兩邊字都還沒認全呢!

    “外交型間諜啊?”

    劉琰很快反應過來,她略一沉吟:

    “來試探總比直接帶軍過來打好的多,說起來,其它應該也要來人吧?要不把這些使臣都邀請過來,正月始耕,或者仲春祠祀的時候,讓他們看場閱兵,再看看加農炮和迫擊炮試射,讓他們別作死?”

    劉備頷首:“我也有這個打算。”

    “那行,我算一算花費,過兩天把報價表給你。”

    沒有別的事情,劉琰也不在這里多留,她擺了擺手:“今天有空,我先去看隔壁醫院看一眼周瑜,有事皇叔你再找我!”

    說完,劉琰就轉身朝醫院走去。

    經歷過春秋戰國和兩漢大統一王朝的發展與推廣,如今的耕種技術其實并不算太差,主要缺的是安穩和組織力,以及耕地的牛馬和初級農業工具,提升這幾樣也能達到糧產大幅度提升的效果,而這些,大部分都是可以脫離劉琰支持的。

    就比如鋤頭,曲轅犁,鐵鍬伐木鋸這些基礎農業工具,只需要提供更先進一點的的高爐煉鐵技術,以及暫時無法生產出來的加工車床,諸葛亮就能安排好人手進行生產,節省系統開支的同時,也能促進商品的交易,并進行反哺,形成健康的正循環。

    但醫療技術的發展就不行了。

    醫療從古至今都是奢侈的,現代普通人也能看得起病,是得益于現代科技與化工產業的發展,而這些都不是如今能追得上的,光一個生產消毒酒精和玻璃培養皿,就能讓大量匠人奮斗好幾年甚至更久。

    所以,目前醫療99%以上的東西,都需要劉琰從系統中購買。

    這很燒錢,非常燒錢,僅次于劉琰在火炮上的支出,但現在還必須得供,畢竟醫學是一個經驗學科,它太需要時間了。

    只是再供給,終究還是有限度的,挪到襄陽來的醫院換了一個更好的院子,甚至還進行了翻修,加裝了玻璃,安裝了太陽能板供電,但整體上,也就是比門診更高一點的衛生院水平,不僅沒有摸到一甲乙等的標準,就連能夠接診的病患也少的可憐。

    至少十年之內,這樣的現代醫療都只能供給極少量的人,也注定是吊在眾人眼前追趕的胡蘿卜。

    好在,華佗也在盡量整理如今民間能用的醫術,準備培養出一批赤腳醫生。

    這樣的醫生顯然比后世水平更低,支持也更少,以至于華佗看著后世盛景,再看如今,總覺著心里不是滋味,于是化悲痛為力量,一邊雞自己研究醫術,一邊努力游說劉琰打錢找人才。

    說好的養老呢?說好的不再行醫呢?

    呵。

    老騙子!

    抓了一個路過的學徒,確定是華佗給周瑜處理箭傷,還沒處理完后,劉琰便朝著手術室過去了。

    手術室是單間,加裝了玻璃窗戶,在保暖的同時,也保證了屋內的光亮,此刻也方便了劉琰觀看。

    窗戶前此刻正站著兩個滿面風霜的壯漢,眉宇間還帶著寒氣,一看就是趕了不少的路,個個身體緊繃,大氣兒都不敢喘,注意力全放在了屋內,連劉琰過來都沒有察覺到。

    見他們不阻攔自己,劉琰也沒有開口,而是直接向屋內看去。

    屋內有四個人,穿著白大褂的華佗和助手,以及穿著相同白大褂,但留著的胡子,一看就是周瑜的親衛的人。

    至于唯一的病人周瑜,此刻已經褪去了上衣,靠坐在手術臺上。

    對方裸露在外的肌肉線條極為流暢,是曬過的麥色,面容和老三國‘白面小生’的模樣不同,更為成熟,而且還蓄了胡須,看起來頗具威嚴。

    是枚帥大叔,就是沒有半點兒‘儒將’的影子。

    這就是周瑜啊。

    算了算對方的年歲,劉琰也覺得周瑜的確是該這個模樣,調整了自己的認知,她也就心滿意足的準備離開。

    見面是不可能見的,身為假粉,劉琰很清楚自己喜歡的‘歷史周瑜’,而非面前的這個人,就跟明星營造的人設一樣,靠近會幻滅的!

    只是腳還沒抬,劉琰就看到了華佗握著閃著寒光的手術刀往下一劃——

    等等,現在好像還沒有麻醉吧?!

    沒錯,麻醉藥物屬于國家管制品,以至于系統拼多多同樣不予售出,而華佗的麻沸散……效果勉強和布洛芬有的一拼,這做清創手術——

    周瑜我敬你是個猛人!

    不怕血不代表劉琰能直視手術過程,她瞬間將頭挪去了一邊,沒聽到任何慘叫,只是偶爾有幾聲悶哼傳入耳中,而身邊兩個周瑜親衛已經趴到了窗戶上,恨不得以身代之。

    現代醫用手術刀極為鋒利,遠不是現在的刀片能夠比擬,拍過X光,知曉斷箭碎渣在何處的華佗迅速將其剔出,又割掉腐爛的皮肉,止血,最后再用紗布包扎。

    到了這一步,華佗也終于松了口氣,他開口讓學徒給自己擦擦頭上的汗,可一抬頭,卻看到窗外站著的劉琰。

    “天師?!”

    這聲音又驚又喜,再加上稱呼,一下子將周瑜的理智從無邊痛楚中揪了出來,他一同抬頭向窗外看去,卻只看到個年輕女郎。

    那年輕女郎意識到他們看到她后,迅速轉身離開,沒有一絲停留之意。

    “那是天師?”

    周瑜嗓音沙啞的詢問。

    助手很是不滿:“當然是天師,怎會有假!”

    “我只是驚訝天師怎如此年輕。”

    看著那透明的玻璃窗,周瑜頓了頓,道:“天師可是來尋華神醫的?我這傷只剩包扎,不如就請這位醫者處理,華神醫前去接見,以免怠慢天師。”

    “不用,天師肯定不是來找我的,大抵是想來看你。”

    華佗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這段時間有多費錢。

    誰都不會喜歡一個只知道要錢,還給不出多少產出的存在,看天師轉身就走,他就知道這絕對不是來找自己的,甚至連自己的臉都不想見。

    不想見他,還專門過來,那想見的人……

    他仔細打量了一遍周瑜,道:

    “天師神通廣大,前知兩千年,后知兩千年,想來是你頗有名氣,所以才特地過來看一眼。”

    “我?”

    周瑜不免覺得有些荒謬,可看著這與眾不同的房間,以及華佗診治時拿出的那些奇物,對他的話又信了幾分。

    他若有所思。

    *

    “今日常翁要來與天師參議,阿霞,你快帶人去布置。”

    “哎。”

    又是新的一天。

    除了不想起床之外,一切都很美好。

    劉琰左右打了好幾個滾,很不情愿的從床上爬了起來。

    今天要上課。

    不得不說,有真本事且擺正態度,還會教人的老師,著實比較難找。

    劉琰之前在江陵接觸的那些人,不是長篇大論的說廢話,就是在意識到她有所不足,脾氣還不錯后,各種暗示兼洗腦她要‘以師禮待之’。

    非常貪心不足蛇吞象。

    天地君親師,老師再牛,還想凌駕到她頭上?

    呵。

    當她不知道大漢棋圣老師的下場啊!

    這里面或許會有黃石公,但劉琰沒興趣做張良。

    不會實務與御下與人相處又如何,系統在手,有的是渠道供她學習,還可以反復試錯,選擇權在她手上,這個老師不聽話,那就換一個!

    被告知不必再來的儒生發懵懊悔到什么模樣不必多提,次數多了,新來的儒生也意識到她沒那么好糊弄,安分多了。

    只是安分有了,能力和講課水平還是不夠,來到襄陽后,劉琰才找到一個各方面都還不錯的。

    常詹,曾為太學博士,他自己在歷史上沒記載,但老師服虔極為有名,是經學大家,著書無數,與鄭玄為好友,而鄭玄呢,他有個同門師兄弟,叫盧植。

    沒錯,就是劉備的老師。

    學術圈子就是這么小。

    常詹看著不算多有名氣,但東漢博士只有十四個名額,他能擔任,足可見學識豐富。

    簡單來說,是個真大佬,教她認字都能教出花來。

    “‘鳳’字,上為‘辛’,下為鳥形,你看,‘辛’于古文中,是木枷的形狀,這是指刑具。”

    常詹姿態端正,他握著毛筆,隨手將‘鳳’的甲骨文給畫了出來。

    “能給所有鳥帶刑具的存在,自然是鳥中之王,這便是‘鳳’字的含義,篆書取其鳥形,以盤的象聲字‘凡’替其‘辛’,于是鳳整體字形便從鳥,為凡聲,隸書又簡化了一點,只剩幾,于是便成了‘鳯’。”

    隨著他的話語,篆書、隸書的鳳字都被寫了出來,劉琰跟著去看,發覺甲骨文中的鳳真像他說的那樣,下方是一只明顯的鳥兒,還有兩只翅膀,活靈活現。

    而篆書的鳳雖有改動,卻還能看出幾分鳥形的痕跡,直至到了隸書,方才方正板直起來。

    她一下子就記住了這個字。

    “古文中,風與鳳寫法相同,只是多加了一項被風吹起來的物品,這是因風之意,從鳳中引申出來的,上古之人不知自然,以為風是鳳這種神鳥煽動翅膀而出來的,后來古人發覺,風和日升日落一樣,是為自然,于是先將鳥換成了日,后來又發覺它更為常見,便又改成了蟲,意思是如蟲豸活動般最為常見的現象。”

    哇哦。

    這可真是有意思。

    劉琰很確定,這些字的起源,她日后肯定用不上,但聽著這位老師的講解,看字整體上的變化,便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數千的時光流逝,在此刻濃縮成幾個字,卻又前后相連,一脈相承,從未斷絕。

    劉琰多出了從未有過的耐心。

    她聽對方講字的引申意,逐漸聊到了官職名。

    公的字源是一個人分配食物鍋里的食物,能掌管分配的人,自然德高望重,權力最大。

    卿字的字源,是兩個人對坐著吃飯,引申為平等。

    掌握分配的人顯然高于一起共同吃飯,所以三公九卿,公字在前。

    師、傅、保……

    一口氣上了兩個多小時的課程,劉琰不僅記下了幾十個字,還記住了中央官職名稱的來源與演變,與皇權相關聯的起落,以及一些重大的歷史事件,堪稱是收獲頗豐。

    下課休息。

    侍從端上來了適合老人的點心,又更換了茶水。

    兩人更衣活動,返回的劉琰坐在案幾面前,翻看之前所寫的那些字。

    很好,全都記住了。

    這才是她該享受的高級教育啊!

    怪不得劉備和諸葛亮都說老師好呢,常詹是這個水平,盧植又該有多強啊?

    劉琰心中感慨,一旁的常詹還未離開,而是慢慢飲用著茶水。

    真有本事的,劉琰也會認真對待,她又不是天生權貴,思維已經定式,無法俯下身去。

    相反,現代的平等對待他人已深入骨髓。

    老師坐車頂著寒風,大半個小時顛簸過來,一教到中午,總不能讓對方連口水都不喝,餓著肚子顛簸回去吧?

    所以留下來一起吃個午飯吧。

    嗯……從這個角度來說,之前教導她的儒士心大,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待遇太好了,讓人覺得自己極受重視,自然容易心大。

    但劉琰不認這個鍋。

    她那是禮賢下士,這群人幾天之內野心膨脹到那種地步就很不可理喻了,哪怕等幾天呢,他們還能見到鄭高和她一起吃飯呢!

    說起來好像是有個看到的……氣的當場就走了?

    想不起來了,這人不重要。

    “真人。”

    休息了一會兒,常詹又提筆寫下幾個字,態度尋常的問道:“這幾個簡體字,可是后世簡化所得?”

    放空大腦的劉琰瞬間警惕起來。

    她面上不顯,而是抬頭看向了對方,笑盈盈地應了下來。

    “正是,先生怎么忽然提它了?”

    “古今演變,字都是由象形到表意,趨于簡便,后世推行簡體,也是大勢所趨,我看軍中教學之字,整體都還不錯,可有一些卻簡的極為不妥。”

    常詹眉宇間有著難以掩蓋的反感,他將所寫的簡體字遞給劉琰,道:

    “字有六體,曰象形,曰指事、曰會意、曰形聲、曰轉注、曰假借,皆有可溯,可這‘鳳’字,以‘又’代‘鳥’,雖是簡便,卻模糊了象形,不僅與古字,與鳥形毫無關聯,更失了字的本意!還有這‘風’,其內的‘X’又是從何而編?還有……”

    一連串指出來七八個不合理的字,常詹總算是停了下來,他口干舌燥,端茶飲過,這才繼續說道:

    “真人,文以載道,字非小事,若不想日后生有大禍,還請更此不足。”

    “大禍?”

    劉琰眨了眨眼,她沒有將對方所言視為危言聳聽,而是掃了一眼對方上課時所寫的金文到隸書的演變,邊思索著對方的目的,邊問道:

    “還請先生為我解惑,字有不足,會生何等禍患?”

    第53章 需要一個才女

    常詹詢問道:“真人可知《尚書》?”

    “為五經之首。”

    劉琰頷首:“想來先生也應極為精通吧?”

    四書五經成為官方指定的教材,其實是在宋以后,漢朝從漢武帝推崇儒家,但只設了五經博士,從西漢到東漢,都只是以教授,解讀這五本書為主,由此還衍生了各種教派之爭。

    “只是略懂,不敢稱精通。”

    常詹搖了搖頭,他斟酌片刻,開口道:

    “此書匯夏,商,周三國上古賢人治國之典、謨、訓、誥、誓、命,相傳此書由孔子所寫,共計一百余篇,可暴秦焚書坑儒,禁民間傳書,后又經項羽一把大火燒了咸陽宮,直至高祖執劍立國,才由伏生默出其二十八篇來,此為今文尚書。”

    “后來魯恭王擴其宮殿,在拆孔子故宅墻壁時,又發現尚書殘卷,為諸侯六國之字所寫,便被稱為古文尚書。后經孔子后人孔安國整理,獻于朝廷,自此,便有了古今真假之爭。”

    聽到了這里,劉琰大約明白了對方意思。

    她擰緊了眉頭。

    簡體字部分簡化不合規,與隸書之間出現了斷代,粗看好像沒什么大問題,也就是影響后代在學習古文時需要再重認一些字而已。

    但,文字是思想的載體,而她帶來的這些思想,不僅源頭來自于國外,更遠超于這個時代,并沒有相應的社會現象,能讓所有人切身體會,本質猶如無根之萍,只依靠現在的紙張與文字存在。

    當然,正確認識社會的理論有著極高的含金量,不會因為缺少社會對應現狀而毫無用處,但正是因為它含金量太高了,又沒有社會與時間作為載體來佐證,那隨著傳播,肯定會出現變形,偽造,甚至是……篡改。

    不要小瞧人類在作假方面的創造力。

    這是劉琰從未接觸過的領域,她很難想象會變成什么樣子,但想想后世那些抄弄筆桿子的媒體能將‘不要斷章取義’寫成‘要斷章取義’操作,也能隱約感受到那將是多么混亂的場面——等等。

    總覺著哪里有點不對。

    古人,漢朝,額,常詹不知道印刷術這個東西吧?

    她可以大批量標準化印刷的!不用手寫口傳,只要數量夠大,抄寫帶來的失誤就會降到極低,連偽造與篡改也會被減少。

    媒體情況更復雜些,但也有辦法管控。

    真到了王朝末年群魔亂舞的時候,書有沒有問題都能拿來扭曲,那是國家的問題,不是她現在避免就能處理得了的啊!

    差點被他帶進溝里去了。

    想清楚這些,劉琰放松了不少,她開始思索常詹提此事的目的。

    沉思了好一會兒,她抬頭問道:

    “先生提及這些簡體字有所不足,可就算改的更合理,甚至就算是用隸書取代,于‘今文’而言,也于事無補,那改又有何用?”

    “自然有用。”

    常詹沒有否認劉琰說的話,他道:“一來,可不失字意與其美,更能上下相傳,而非這般憑空生造,無形無意,此怎能稱字?”

    提及‘字’本身,常詹眼中就多了幾份克制不住的生氣,看起來對那幾個簡化有問題的字極為不滿。

    他努力克制情緒,又道:“二來,還能讓后人有史為鑒,以免在文亂之余,再生今古之爭。”

    看對方模樣,劉琰又低頭描過課上的內容,有了猜測。

    這是一位考古大拿,資深文字研究者,簡體字是他專業領域的事情……好了,破案了。

    比起來前面說的那些大禍,更準確的分明是專業人士實在是無法容忍這么大的文字瑕疵啊!

    “此事牽一發而動全身。”

    劉琰沒有立刻答應:“先生容我再思量幾日。”

    送走常詹,劉琰覺著有些頭疼。

    幾個簡體字的瑕疵是小事,但他這么一說,她忽然想起來,除了‘字’本身失去字意,還有古今字意不同,詞語不同,文字歧視,乃至文章在民國時期東西方雙賤合并下來的各種糟粕,這些不加以處理,日后肯定要出麻煩。

    審核的重要性啊。

    現代就沒有一個部門是白建的!

    目前處理這方面都是婦人,何憫已經進行過政審,忠誠度不用擔心,但她們一直只負責抄書,對政策理解,問題的敏銳度和寫注釋的能力都還不夠。

    此外,如果調整了這些,電腦wold排版打印基本上就要廢掉,書籍生產上肯定要被拖慢,日后學了調整版簡體字的人再來還得重新再補充……

    “也不是不能適應,畢竟華佗日后還得學英文呢。”

    工業落后一步,許多標準、技術研發便是由國外起頭,更不要說現代化全球合作,醫學方面不少技術都是英文所寫,其它行業恐怕也少不了。

    真是的,都穿到平行世界前一千八百年了,竟然還是要學英語!

    為這個世界的大佬默哀一秒,劉琰讓人請來了劉佑和劉澤。

    人還未到,劉澤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她極為高興的喊道:“曦玉姐姐,快來看我的新衣裳!”

    話音剛落,一個橙色的身影便飛奔而來,迅猛的像投擲過來的籃球,直至沖到劉琰面前,才緊急踩了剎車。

    “哎?”

    劉琰抬頭看她,發現新對方做了一件齊胸襦裙。

    里面是一件白色對襟衫,領口處有少許繡花,襦裙通體為橙紅,又摻幾條紅布進行撞色搭配,因天氣偏冷,又在外面套了一件大氅。

    衣服是很好看的,可齊胸襦裙是春夏裝,過冬的時候穿,劉澤你是生怕自己不感冒吧?

    今天氣溫只有四度哎!

    “是挺好看的。”

    忍住蠢蠢欲動想打熊孩子的手,劉琰買了個‘小太陽’,打開對著她,問道:

    “怎么突然想起來做這衣服了?”

    “我有布了呀,想做幾件新衣服穿,這個齊胸就很好看,而且比直裾方便!”

    小太陽比火爐暖多了,一打開,劉澤就感覺到了暖意,她索性將外面的大氅脫掉,讓劉琰看自己加的肩帶:

    “有這個,就不用系腰帶,也不用擔心裙子會散開了!”

    如今商品不足,流通也差,只發錢當工資反而會‘不值錢’,所以劉琰按照諸葛亮給出的比例,米面布鹽錢都發放一些,而劉佑劉澤不需要生活物資供給家用,于是便換成了布和少量的錢。

    這些布自然是系統出品。

    在化纖出現之后,困擾人類布料不足便開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生產昂余,劉琰隨便在拼多多找,就能以極低的價格大批量購買到工廠用不完的布料尾貨,甚至為了防止這些布沖擊現在脆弱的商貿,她還特地挑選了一批沒有印花,染色單一的綿布。

    顯然,無論古今,人都是頗具創意且追求簡便的,自己工作賺來的布,那想怎么試驗就怎么試驗,會女工還能指揮仆婦的劉澤,很快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好幾件。

    “是比曲裾方便多了。”

    劉琰穿衣方面也是仿古不復古,就比如里面現代保暖上衣加褲子,外面套一件如今的直裾,再加條皮帶,足夠舒適,不影響行動,整體上看著也不奇怪。

    “可現在穿這個,你不冷嗎?”

    “有大氅,也不是那么冷。”

    劉澤又往小太陽前挪了兩步:“想穿過來給你看看嘛,就穿這一會兒我就換回去。”

    說話間,劉佑總算是走了過來,她懷中還抱著好幾件衣服,身后的侍女也是。

    怪不得糜夫人和劉佑能接受你這么穿。

    溫度還沒到零下,有皮氅,只走二三十分鐘,也就是冷一點,凍不出毛病。

    看著劉佑抱來的衣服,劉琰有些驚訝:

    “這才幾天,她就做了這么多?”

    “這些都沒做好。”

    劉佑毫不猶豫的戳穿道:“她這幾天就做了這么一套齊胸襦裙出來,可不得穿上給你看看嘛。”

    劉澤急了:“大娘!”

    劉琰笑了。

    這可真像極了前世自己那剛工作的表姐,辛辛苦苦一個月,發的工資沒五天就花干凈了!

    不過也沒什么,反正在家里吃喝不愁,零花錢下個月再賺就是了。

    “自己賺的錢,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唄,反正皇叔養得起。”

    面對,劉·過年長了一歲·十二歲·澤,劉琰自動帶入家長思維,孩子開心就好,她也不掃興,而是看著依舊穿著舊衣的劉佑,問道:

    “你呢,怎么不做點自己喜歡的衣服?或者去集市買點想買的?”

    “有啊,我給父親做了件外衣。”

    劉佑道:“后世那些好物看的多了,集市也就沒意思了,至于自己的,我想攢一攢,等俸祿夠了,從你這兒換成那種腳踏的縫紉機,還有皮筋,紐扣之類的輔料,做件更完整的出來,省得像這幾件,縫又縫不上,穿又穿不了,太浪費了。天師你覺著呢?”

    說完,劉佑有些恍惚。

    她什么時候在天師面前這么輕松自在的說話的?

    提了俸祿不算,她還想要更好的工具!

    “你要是想的話,預支也行,買全套也就是小半個月工資。”

    劉琰挺喜歡劉佑大大方方,有需求就提模樣,不過她也很老板的強調道:

    “下班研究,不能影響白天的工作。”

    “那還是再晚點吧。”

    熟知天師秉性的劉佑直接拒絕:“你叫我們過來,肯定又有事兒!”

    “咳,這次你們肯定辦得到。”

    劉琰輕咳一聲,將常詹所提和她想到的內容說了出來,隨即道:

    “常翁絕不只是想提字,此事與新政有關,他參與進來,別的文人怎么看他?這是交投名狀,也借此是‘考察’我呢,怪不得這些天只在教我認字記官場,半點干貨都還沒拿出來!”

    “我敢說,這次他肯定只改字,別的什么都不動,但你們可別掉以輕心,文人學子學孫,親朋故交無數,又鉆研幾十年的學術,真等他站穩腳跟,把這些人都拉過來,分分鐘就要把你們和文員擠兌出去,就算他識相,不擠兌,也能明里暗里的把持一切。”

    看著劉佑,劉琰道:

    “學閥不能有,這段時間我會著手搭建框架,但你們也不能什么都指望不上,必須想盡一切辦法抹平差距。”

    你這還不如說點離譜的呢!

    幾乎可以預見自己接下來幾個月要忙得昏天暗地,甚至還要反復跑府衙求父親指點,沒有半點喘息之機的劉佑忍不住握拳,在反復告誡自己這是天師,不能打人,事情真的很重要之后,她開口道:

    “我不行,二娘你更指望不上,不過文員中不少婦人是詩書傳家,也知文墨,能做審核,不至于讓那些文士做大,可抗衡常翁……他可是博士啊!除非有個足夠有才華的領頭,不然誰能敵過他?”

    “這你就不用愁了。”

    劉琰笑了笑:“我早就找好人了,現在說不定都已經在路上了。”

    劉佑有些疑惑的問道:

    “誰?”

    “蔡琰,蔡文姬。”

    *

    許昌。

    剛經歷過一場危機的董家,此刻還縈繞著幾分愁云,直至董祀歸來,全家人才終于多了幾份喜意,可看他身后那些兵卒,董母心中又是一凌。

    她連忙上前,握住董祀的手,問道:“我兒,這又是何故?”

    董祀沉默,他看向站在后方的蔡琰,對方此刻也正看著他,目露擔憂。

    她容貌蒼老,看起來比母親小不了多少,著實難為他所喜,成婚后莫說相敬如賓,連面都不想多見,只當家里多養了個人,沒想到……

    “母親,孩兒今日能脫死罪,皆賴夫人。”

    董母連聲應道:

    “是,是,她為了你可是受了大罪!”

    “只是此次只免死罪。”

    董祀低眉垂眼:“丞相已不喜我,日后怕做不得官了。”

    “這……”

    封建社會,全指望男人頂立門戶,尤其是如今世道艱險,若家中無人為官,那簡直要任人欺凌了!

    董母不免憂慮未來,可兒子好不容易脫離死罪,總不能再說些喪氣的話,她深吸口氣,安慰道:

    “我兒活著就是大幸,旁的日后再說,日后再說!”

    “母親!”

    董祀卻沒有隨母親的意,他又看了一眼夫人,道:“丞相說,他打算要派我去荊州為使,可帶著家眷,常駐荊州,我應了下來。”

    “荊州?那不是劉……哪有為使還要帶上家眷的?我兒,這真不是讓……”

    董母更為愕然,她看著兒子身后的那些士兵,數次止住了話語。

    董祀回答:“我聽聞是‘天師’索要。”

    這不是真話。

    天師索要之人不是他,而是夫人,也并沒有說什么為使,只是有人過來通知他罷了。

    此次死罪并非那么簡單,只是朝中之事,董祀也無法與母親講清,而且,他還心生厭世,不愿再為曹官。

    丞相性情多疑,反復不定,夫人雖有故情在,但也是冒死救他,此等恩情,他不能不報,親自送其一程,也能借此帶著母親安于劉備治下。

    至于他與夫人日后如何……

    且看她如何想吧。

    曹操雖有下令封鎖消息,但那么多人所見,終究還是瞞不住,董母也曾聽聞過‘天師’,主要是對方善醫術,又會使天雷,她怎么也想不通,對方為何會選中自己兒子,可強權之下,也容不得她拒絕,只能想想對方也不是暴虐之人,過去之后,日子應該也不會太差。

    總不會比現在更糟了。

    董母長嘆一聲,不再多說,轉身讓人收拾起來家當。

    見婆母離去,蔡文姬這才走到了董祀面前:

    “夫君可有未言之處?”

    “有。”

    周圍已經無人,董祀便將此事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又道:

    “我在獄中聽聞丞相府上四公子染了疫病,服了天師送來的藥后,便轉危為安,丞相有意將其送去天師之處,想來夫人也不必太憂慮未來如何,說不定,日后我還要再靠夫人呢。”

    這是在安她的心了。

    匈奴之地苦厄,丞相雖有故情,但其人情真恨切,待人好時千般好,恨時也不念半分舊情,只覺其反復無常,難以相處。

    譬如這婚事,又如董祀之罪。

    而今又被他人索要,不僅前路未卜,更感人如浮萍,半點身不由己!

    看過丈夫年輕的面龐,蔡文姬心中輕嘆。

    天師只索要她,只要一紙休書,董祀便不必千里迢迢前往荊州,就算是有前往荊州之意,也不必欺瞞母親,這般,不過是為了留她一個容身之所,又免除婆母苛責罷了。

    如此有情有義,若能再長個十歲……唉。

    “多謝夫君告知,我也去收整家當。”

    剛說完,門外就有一隊人駕著數輛牛車駛過來,為首的人氣度不凡,身后駕車的人更像是兵士,訓練有素,聲勢浩大,不知是在迎哪位貴人!

    周圍已經有人探出頭來張望,董祀本不多想,卻見那車隊越發靠近自家門口,直至停下。

    “在下秦海,奉天師之命,請蔡大家入荊州一敘。”

    翻身下馬,秦海站在董祀面前,問道:

    “蔡大家可在?”

    同樣聽到這話的蔡文姬怔在原地。

    蔡大家?說的是誰?

    不會是她吧?

    派這樣的隊伍……這也太荒唐了!

    第54章 趙云歸來,名場面。

    直至披上大氅,手中拿著暖爐,坐在車上,蔡文姬仍舊就沒回過神來。

    她怎么也想不通天師為何要如此禮遇自己。

    丞相將她換回來,可以說是因為與父親有舊情在,但反過來說,也是向外人展示,他并非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政治意義多大于真情,但好歹還有跡可循,可天師——

    自己何德何能,讓對方如此禮遇呢?

    身后的婆母又驚又疑,鄰居也瞪著眼睛,吃驚的站在街邊看她,感受著火紅大氅和銅爐帶來的暖意,蔡文姬心中既是忐忑,又隱約生出幾分期待。

    她已是老嫗,也沒什么可予奪的,丞相終歸要幾分臉面,不至于送她去死,而天師如此相待,或許,此次前去,對她是件喜事不成?

    *

    在蔡文姬踏上荊州的路程時,嶺南也有一位名人正收整著自己的行囊。

    東漢疫病橫行,僅史書記載,桓帝時就有三次大疫,靈帝更是多達五次,而獻帝三十年間更是爆發了十數次。

    這其中有天災,但更多的還是人禍,大量無人處理的尸體與混亂的社會環境助長著瘟疫的肆虐,尤其是大型征戰。

    正常的歷史線上,赤壁之戰并不只在底層引發軍中疫病,上層也遭受了波及,曹操的兒子曹沖,手下將領李通,劉表之子劉琦,以及后來的周瑜,曹純等名人相繼病死,都有可能是這場戰爭疫病帶來的影響。

    而如今,他們都很幸運的避免了死亡。

    只是對張仲景來說,他就沒有那么幸運了。

    建安初年,南陽地方病疫流行,同族病死者三分居二,以至于他憤而棄官,苦心研究醫術,可長沙郡戰亂不止,他也無能為力,只能于嶺南避世。

    這個地方很偏僻,人跡稀少,又有瘴氣,大多數時候都是承擔流放的功能,后來的蘇軾也曾來過,天天沒事吃荔枝玩。

    跑這么偏,倒是能免避兵火,就是苦了劉琰派過去的人,輾轉找了好久,中間還因為水土不服大病了一場,延誤了不少時間,才總算找到了人。

    好在結果是極為可喜的。

    張仲景看過信,當天就拍板了去荊州,為天師效力,推廣醫學。

    只是答應歸答應,他這些年輾轉各處整理醫方,積累了大量的竹簡,根本無法帶走,需要換成紙張譽抄一遍。

    購買紙的錢財倒不用憂心,劉琰派來的人帶了不少金子,還有價值連城的‘奇物’,但抄寫需要時間,聽聞張仲景急著離開,又缺人抄寫,感其恩德的嶺南士子便過來幫忙。

    嶺南并不宜居,多瘴氣,毒蟲,有些咬一口就能斃命,還有些蟲子還會往人身體里鉆,極為可怖,張醫師來的這幾年,救治病人,教授百姓醫術,上上下下救治了不少人啊!

    書很快抄好了。

    那些記載著醫方的竹簡,張仲景全留下贈予了本地醫者。

    臨行前各方士人,官吏前來相送,被他治愈的病人和與其住在一起的鄉人,一同戀戀不舍的站在路邊。

    來使有些吃驚的看著這一幕。

    男女老幼相攜近上千人,不少都已經涕淚交加,盡皆沉默的看著張仲景。

    他長嘆一聲,飲了縣令遞過來的水酒,轉頭決絕道:

    “諸君,要上路了!”

    得了命令,馬夫揮動了手中的皮鞭,這聲清脆的鞭響好像打開了開關,沉默的眾人紛紛高呼起來:

    “張子!張子日后可還愿歸嶺南啊!”

    “張子一路平安!”

    “先師!先生慢走!此次一去,日后怕是再也見不到面了!”

    “某謝張子救助嶺南百姓,此為大德啊!”

    還有人對身后跟著的那些少年人呼喚。

    “大郎一路平安啊!”

    “老滿,路上要保重,注意好身體,認真學醫!”

    “三郎,醫術學成之后,一定記得歸來啊!”

    “秦家大郎!記得你說好的要學會怎么治吸血蟲,回來治好鄉里人的——”

    ……

    …

    漢代,儒家以教化百姓為榮,前后有不少大儒帶來了儒家典籍與先進的技術,這些在本地帶來了極大的好處,自此,嶺南人也會努力將學子送去長安求學,只是幾十年來世道紛亂,求學也只能停下了。

    如今聽聞天師有更勝張仲景的醫術,能解瘴氣毒蟲,讓本地變得更加宜居,不少人也不在意行醫低賤,而是背上行囊,一同去千里之外求學。

    路途難測,命運無常,此次一去,親人之間不僅有可能幾年,十幾年見不到人,甚至今日一別,可能就會是最后一面了。

    那些跟著一同離開,衣著或是簡樸,或是有幾分高檔的游子們回過頭,不論是出言相和還是興奮揮手,最后都會隨著時間與步伐的推移,在相送的親人在眼中逐漸消失后,轉為沉默。

    但眼中的人不在,心中的人依舊長存。

    背負著家鄉人的期許與自己的期盼,游子們繼續前行。

    *

    “電力預算……新場地拆建……完成!”

    “科技需求對接評級部門,篩選部門,審核部門,排版打印部門流程,培訓部門……完成!”

    “財務,糾察,安保,后勤,維修……完成!”

    “保密等級分類標準……完成!”

    “日常行為規范,違反處罰辦法……完成!”

    襄陽城,曙光科研所,辦公室內的劉琰看著墻上偌大的組織架構圖,非常滿意的將最后的捕鼠貓飼養員,連同二十只奶貓隊照片和名字貼在上面。

    而奶貓左邊,則是看門巡邏的二十只奶狗隊。

    現在老鼠太猖獗,還是需要多養幾只貓貓抓老鼠的,養多了也沒關系,府衙,糧倉,都很需要它們發光發熱。

    狗狗同理,也能看家護院狩獵。

    反正跟她想擼貓擼狗沒有任何關系!

    咳。

    系統拼夕夕只要不涉及國家限制,還是很萬能的,劉琰買種子的時候,就想到了后世特地培育出來的速生肉雞,白羽雞。

    試探性買了一批,發現成活率很高后,便一發不可收拾。

    可作為工具勞動力的牛,肉食的羊和豬崽,劉琰都買了不少,順手讓人在城外養了起來。

    這算是架構組織時的一個小插曲。

    有系統在,劉琰相當于外置了一個需要稍加轉換的資料庫,針對古代行軍方面具體細節不容易找,現代的組織架構,管理條例,那可真是一抓一大把,還都是經歷過切身實踐,科學整理的。

    大量的實例參考擺在眼前,劉琰無論是設計工作流程,還是各部門職責劃分,就變得極為簡單起來——

    才怪。

    架構是有了,但怎么搭建起來還是個問題,劉琰能拿出的資源再多,可終究不是無窮無盡的,購買力有上限,使用時更有上限,就像是太陽能電力供給幾十個人開一整天臺式電腦都綽綽有余,但供幾百人又是用電腦,又是開打印機,還得用對講機后,那就緊巴巴起來。

    于是事情最后又回歸到了如何分配,以及選什么人做什么事上。

    好在面對大量的計算和選人工作,劉琰不是孤身一人,她能拉過來何憫劉佑兩個苦力,兼諸葛亮限時體驗卡,劉皇叔體驗卡,常詹建議卡,文員自薦卡……

    在各種努力下,她總算把這個結構清晰的草臺班子搭了起來。

    除了培訓部有劉佑接手,財務是何憫負責,安保核查歸秦敏外,其它部門目前沒有部長,只有‘項目組長’。

    而之前提議的常詹,此刻就在篩選部,文字細化項目組,參考古今語言類書籍進行調整簡體字。

    見過曙光科研所大量光怪陸離的現代設備后,常詹回家躺了好幾天,等再爬起來,也不叨叨什么古今尚書之爭,而是在講字之余,開始說起來外戚與世族,以及他所見的官場舊事。

    除此之外,他也沒舉薦自己的學生,只是將適齡孫女帶在身邊,負責些端茶倒水,整理書信之類的小事。

    不得不承認,常詹在拿捏底線和投其所好上,做的真是恰到好處。

    聰明人啊。

    劉琰有些感慨,她回到座位上,拆開了本《兩漢古今經論之爭》,準備繼續補充一些理論知識。

    相較于直接施政,天使投資人已經省了不少事,但現代除了正常開公司的賺錢的,還有一部分人開公司目的為了賺投資人的錢,而股市那更都是一堆神仙,哪怕她從沒接觸過,也久聞獐子島的大名。

    那里的扇貝堪稱是有組織,有紀律,會跑會跳,讓人永遠不知道去了哪兒。

    她辨別能力跟不上,那手底下就要海鮮開會了!

    嗯,還有可能會有一堆平賬仙人。

    所以學無止境,繼續看書吧。

    看個一小時就去擼毛絨絨,剛斷奶的小貓!超萌的!

    “咚咚咚。”

    正吃著水果撈看書呢,屋外忽然有人敲起來門。

    “進來。”

    “天師。”

    負責對外接待的文員推開門,她站在門口,道:“府里傳消息說,趙將軍已入了城門,想問您要不要回洲府?”

    有樂子可以看了?

    劉琰遲疑片刻,在毛絨絨和樂子之間,還是選擇了后者。

    “回!”

    消息傳過來后,就有人去牽良馬,劉琰走出去不用等待,直接翻身上馬,就能往州府中去。

    權勢是一種可怕的力量,不需要劉琰多吩咐,鄭高便主動為她節省起來時間,盯人從府衙門口轉移到了城門口,人一到,便立刻用對講機通知過來。

    而為了保障曙光研究所的安全,它的選址還是在襄陽城內,騎馬趕過去極快,如果劉琰走的更從容一些,那兩人差不多可以正好在洲府門口相遇,不過這次她騎得更快,便比趙云先到了府內。

    馬被雜役牽走,劉琰輕車熟路的走到劉備所在的正堂,正巧看到諸葛亮也在這兒。

    在這兒聽劉備炫耀他的新衣裳。

    那是件深棗色的外袍,沒什么繡花染紋,只是在領口處多加了條淺棗色的邊,略有些樸素,不過也符合他們這個身份的穿著,尤其是染色棉布顏色統一純正,沒有不均,又特地熨燙過,配合劉備氣度,穿起來就更好看了。

    一看到劉琰過來,劉備便樂呵呵問道:“曦玉快過來,看看我這新衣如何?”

    聞言,諸葛亮用羽扇蓋住了額頭,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

    這話聽著怎么那么耳熟呢?

    劉琰沉默片刻,隨即翻了個白眼:“劉佑做的,我早就見過了。”

    說起來,不相處還真不知道,之前她該覺得劉佑小心謹慎,特別敏感,可能還有些自卑,但熟悉后私下聊才知道,對方也是有不少小心機的。

    就比如給劉備做衣服,她只做外袍,穿出去看得見,都得夸她一句有孝心,但繡花是不可能繡的,太廢時間,問嘛,那就是勤儉持家。

    只是此刻劉備什么都充耳不聞,光點頭應道:

    “對,大娘就是有孝心,賺了俸祿,先給我做了件外袍!”

    呔!

    這什么釣魚佬發言啊!

    “皇叔。”

    劉琰誠懇的建議:“要是閑的沒事,你還是釣魚吧。”

    劉備上一句都沒聽進去,這句聽不懂的話就更不入耳了,還是身旁的諸葛亮轉頭問道:

    “曦玉今日過來,可是有事?”

    “咳,今天趙……”

    劉琰還沒說完,就聽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她扭頭望去,果然是趙云過來了。

    “趙將軍來了。”

    懂了。

    這是來看‘樂子’的。

    諸葛亮看了一眼還在沉迷女兒孝心傻樂的主公,無奈的搖了搖頭。

    這兩位啊!

    說話間,劉琰已經讓開門,她走進正堂,在劉備右邊坐下。

    趕回來的趙云身上風塵仆仆,進門后見屋內三人齊聚,一瞬間有些驚訝,卻又迅速拱手行禮:

    “主公,天師,軍師,末將前來請罪!”

    “嗯?”

    說起來正事,劉備便收起來親爹炫娃模式,他直起來腰,正色道:

    “可是桂陽郡出了事?”

    “是。”

    趙云有些羞于啟齒,卻還是開口道:

    “末將率兵去奪桂陽,齊郡郡守趙范不戰而降,率兵入城后,對方備酒席相待,我有心安撫,便于席間與對方結為兄弟,只是酒意正濃時,他遣一婦人前來斟酒,并言為其寡嫂,要許配于我。”

    “可趙范此人初降,其心可疑,我不愿受此婚配,就與對方起了爭執,酒席也不歡而散,后來對方屬下部將夜間又集人攻伐于我——”

    “一氣之下,我便將他連同屬下部將都綁了回來。”

    說完,趙云便有些懊惱的別開了頭。

    “哈哈哈。”

    看趙云模樣,劉備還以為是攻城失敗呢,沒想到卻是這樣的小事,之前的緊張瞬間消失,原本的君臣情誼也消失不見,而是毫不留情的大笑起來。

    與他同樣的,還有身旁的軍師與劉琰。

    看三人笑聲不停,趙云更顯窘態,他攥緊衣衫,耳根紅的簡直要滴血,當真是走也不是,開口也不是。

    看劉琰此刻的模樣,諸葛亮也明白了她到底要找什么樂子,他笑著搖了搖頭,調侃道:

    “趙太守為其嫂做媒,也是樁美事,子龍何必如此?”

    “趙范其心有異,不得不防,再者,他既與我結為兄弟,我焉能娶其嫂?”

    趙云立刻拒絕:

    “此必惹世人唾罵,不可,絕對不可!”

    “哈哈哈!”

    諸葛亮與劉備劉琰對視,三個人笑得更大聲了。

    好一會兒,劉備才開口道:

    “子龍不必煩憂,此為趙范詐降,與你無關,我再尋人駐扎便是。”

    好歹是郡守,世族中人,這么對待的確傷及對方顏面,但也只是顏面罷了,只要不打算用人,那就不用在意。

    就是之前商議的是讓趙范再兼任幾個月,和預期不符,算是沒有很好的完成任務,請罪也沒什么錯,不過,劉備也不會罰就是了。

    畢竟面和心不和的,放那里更危險,還不如換自己人來。

    趙云總算放下心來,拱手謝道:“多謝主公寬恕。”

    平日里少有這般樂事,劉備忍不住又開口:“其實那趙范之嫂——”

    沒想到主公又提,趙云頗有些不知如何招架,只能強行道:

    “主公切莫再提此事!”

    “哎。”

    趙云忘了,他越是招架不住,一本正經的拒絕,別人越想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劉琰身體好奇的向前傾,詢問道:

    “據說樊氏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呢!她長得怎么樣?不合你心意?”

    劉備最近身邊有不少涉及天師是否成婚的耳語,此話一出,腦海中浮現這個的他頓了一下,下意識看向了劉琰。

    他和軍師一個年過半百,另一個已經已婚數年,這么調侃實為正常,可劉琰這么個未婚女子詢問,實在是與如今常態不符。

    只是看過去之后,劉備發覺對方眼神依舊純凈,面上更全是看樂子……行吧,還沒開竅呢!

    算年齡,今年都十八了,這,后世就離譜!

    劉備有些頭疼,而趙云則怔了一下。

    樊氏……天師知道會有此事?

    莫名其妙的,趙云心里有些失落。

    這失落不知從何而來,又轉瞬即逝,讓人抓不住它。

    沉默片刻,趙云道:

    “背后議人,非君子之為。”

    “啊,也是哦,那還是別說了。”

    背后評價別人長相是很不好,劉琰止住了這個話題,只是面上多了些許失望。

    沒有樂子了,不開心。

    見她模樣,趙云頓了頓,他輕咳一聲,略有些尷尬的開口:

    “再者,我那時已有半醉,剩余幾分清醒全用來提防趙范,并未看清斟酒的婦人模樣。”

    這么說,前面那句便成了欲蓋彌彰。

    如此心口不一,讓劉琰再次笑了:

    “怪不得你會和趙范吵起來啊!”

    似被嘲笑多了,選擇放棄治療之故,趙云也無奈的跟著笑了笑,又自嘲道:

    “天師說的是,我日后必不再飲酒。”

    聞言,諸葛亮掃了趙云一眼。

    后世那些酒精濃度高的酒也就罷了,如今濁酒的度數,想把人喝醉還真不易,不過的確會比平常更為沖動,日后不喝酒……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而劉琰已經收起來笑容,點頭贊同:“對嘛,喝酒就是容易誤事。”

    她超級討厭老爸過年應酬,喝的爛醉如泥的回家,就算他不耍酒瘋,味道也讓人反感至極。

    不喝酒的趙云,好感加一!

    “哎,此為趙范之故,與杯中物又有何干?還是要正常宴飲的。”

    劉備擺了擺手,他道:

    “說起來,子龍你年歲不小,也是該娶妻了,可有心儀之人讓我做媒?若是沒有,我也可尋個合適的,與你說和說和。”

    此話一出,趙云僵在原地。

    他平日里都在軍中,倒是沒見過適齡女郎,不過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主公說和正好,只是……

    他莫名開不了口。

    “主公還是先等等吧。”

    趙云正猶豫著,一旁的諸葛亮搖著羽扇開口:

    “近一兩年還要修改婚約,日后不可納妾,子龍還是要自己找一位互相情投意合的女郎成婚才好。”

    第55章 誰都沒逃掉

    “哎?”

    聽到諸葛亮打算禁止妾制,劉琰來了興致,她轉頭問道:

    “這可不是件容易事兒,比廢奴隸還要麻煩……軍師你打算怎么弄?”

    對于還是少年劉琰來說,婚姻是一個過于遙遠的話題,不過提及制度和現實情況,那這段時間還真學了不少。

    可以確定,妾就是被剝削的,但由于妾參與家庭,生育男主人的子嗣,那她就參與進了‘家庭’,有了血親關聯,同時與男主人財富繼承扯上了關系。

    家務事本就難斷,更不要說還涉及了權力與財富的繼承,這可比單純的奴隸與主人的‘買賣關系’復雜了無數倍。

    想要解決,那現實問題可就多了。

    比如,有沒有準備好適合妾室的崗位?

    不少妾室是孤女,離開后,她們的人身安全怎么保障?

    沒有孩子的年輕妾室能夠直接離開,也好做工養活自己,但有了孩子的妾室呢?她能不能帶走孩子?帶走之后怎么養?

    年老無子,身體有恙,無法做工的妾室要怎么辦?

    還有那些年老有孩子,且孩子有望繼承男主人地位和財產,會奉養她的,未來生活明顯會很不錯的,也被清出去自行謀生……這可就離了大譜了!

    上層的壓力會逐級轉移到最下層,也就是妾室來承擔,而每一個問題后面都代表著無數人命,處理不好,就要死人,死很多人。

    劉琰不喜歡奴隸制,更討厭妻妾制度,她更習慣于現代的那些,心當然是好的,可不切實際的做事,反而會害死更多人。

    個人無法違逆客觀事實與生產力,總是要接受發展期需要與不公并存,就像,現在還沒有開始廢奴隸制一樣。

    “情況是復雜些,但總不能廢奴隸后還保留著妾制,廢的不徹底,等同于沒廢。”

    諸葛亮頷首表示同意:

    “具體的還有待商榷,會定條律出來,定律后再納妾者要加以嚴懲,而律法之前的那些,還需按年歲,是否有子進行再分……不管怎么說,是要允許部分妾室能居于夫家,也盡量讓她能選擇離開。”

    劉琰攤手:“那這問題還是怎么保障基本人權了。”

    “不止。”

    諸葛亮搖了搖頭:“還有其它不少問題,等我理一個章程出來再與你商議,不過提到婚事,曦玉,你又是如何想的?”

    這怎么還扯到她身上了?

    我只想看別人塌房,不想看我自己的房子塌了啊!

    劉琰臉瞬間垮了,她撇了撇嘴,道:

    “好吧,為了全人類的解放事業,我志愿做出極大的犧牲,放棄結婚生育,所以皇叔和軍師,你們現在和以后就不要再問這個煩人的問題了,好嗎?”

    聞言,諸葛亮和劉備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有些無奈。

    大多數情況下來說,人與人的悲喜并不互通,更不要說隔著時代與性別。

    不過,總有一些人更擅長共情,部分上位者在這方面極具天賦,只不過這部分共情被理智克制,更多被其拿來分辨屬下與對手的弱點。

    拋開這方面,劉備和諸葛亮是能夠部分理解劉琰心思的。

    知曉現實的孩童心態,或者說,逃避心理。

    可現實沒那么簡單。

    就像能一直維持不染世俗的人,要么是自身足夠強大,要么就是身邊有人替他把那些臟事都做了,不用接觸,兩人可以為劉琰做后者,但總有些事情,他們沒辦法代替。

    “曦玉,不是你想的那樣。”

    劉備收起笑容,態度嚴肅起來。

    劉琰皺了皺眉,但也很給面子坐正,準備聽對方的長篇大論。

    “女子不想婚嫁之事,雖為少見,卻并非沒有,古聞有‘南宮嬰兒’,以孝父母之意,留于家中,終身未嫁,只是此行終究是不是主流,世人更重人倫,你身居高位,為天下典范,若不婚嫁,旁人必有猜疑,甚至要疑心于我。”

    見劉琰想要反駁,劉備擺了擺手,示意她先聽自己說完:

    “這也只是猜忌罷了,算不得大影響,你自己的婚事,終究歸你自己做主,只是明面上,世人覺著一個女子,總要有個丈夫,一個男子,也該有個妻子,更可以有幾個妾室,多開枝散葉,滿足美色所需,而曦玉你雖是女子,但握有神器,身居高位,那再有幾個情人相伴,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但這與政策不符,還違反了新的公序良俗。”

    只是單純議論她個人的私事,那劉琰肯定會反感,甚至會不想聽,但這已經和私事無關,而是嚴肅的政治事件。

    端正態度,劉琰道:

    “如果制定政策的人都不能以身作則,那這政策就是一張廢紙,皇叔擔心的并不是我的婚事,而是我未來會放松對自己的束縛,隨意挑戰律法?”

    “我數喪妻子,現在只有阿斗一個兒子,糜、甘兩位夫人,最近已經有不少人覺我膝下蒼涼,無新人相伴,勸我再納幾位妾室,”

    劉備頷首,也將自己的私事說了出來,神色鄭重:

    “抵抗這些很難,曦玉,現在時日尚短,你還未曾感受到,但很快就會明里暗里的出現,現在還只是大義粉飾,你心有反感,會直接拒絕,可當那些你喜歡的存在,唾手可得的至于面前,并反復告訴你不會有人知曉……而你拿起來,也的確不需要支付什么代價的時候呢?”

    這么說不太對。

    劉琰想。

    有代價的,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自己一旦開始滑坡,他們三個之間必然無法再像過往那么信任,新政也會出現一地雞毛,但這些代價不會影響她一丁點地位——只要自己不非人類到高家那群瘋子的模樣。

    “這可真是,群眾里面有壞人啊!”

    說出這句經典臺詞,劉琰轉頭看向了諸葛亮,極為篤定的開口:

    “軍師也沒逃掉了?”

    “現在還膝下無子,可不要受人口誅筆伐了么。”

    諸葛亮嘆息:“我還好,夫人那邊受的非議更多,等推行新政……罷了,過兩日我就去找華神醫。”

    行吧,大家都一樣。

    看劉備和諸葛亮都沒逃掉被大義逼迫,劉琰心理平衡多了。

    她態度輕松了些:

    “沒有經受考驗,我再許諾也沒多少可信度,也就不說什么不婚的了,一切按律法為底線,至于這個——皇叔,現在我手上每天過幾百萬的流水,而我自己一個月取用的也就幾千,總要對我有點信任嘛。”

    世間多少英雄豪杰栽在權財名色上,何況年輕的劉琰呢?劉備很難完全信任,但這種話總是不能直說的,他只能提醒道:

    “曦玉可知,已經有多少人向我舉薦家中子侄到你身邊?”

    沉默到現在的趙云下意識抬頭望去。

    “不想知道。”

    劉琰興致缺缺。

    都主動提了,人數肯定少不了。

    但皇叔肯定不會無緣無故的提它,后面肯定還有事情等著她!

    真想穿一件青蛙裝,把自己整個裝進去,就不用聽了。

    “你跑不了。”

    劉備很是無情的戳破了劉琰的幻想:“我與軍師特殊,可其他人子嗣年紀都已不小,再統一不教導,可就要惹出禍事來了!”

    諸葛亮搖了一下羽扇,笑道:“曦玉不是想建學校嗎?文化課,體育課,周考月考,可都是能安排上了。”

    不,這不是我幻想的校園生活!

    我只想做大姐大,不想看一群小屁孩兒在我面前扯頭花啊!

    劉琰戴上了痛苦面具:“我換別人……”

    “通曉新政的人本來就少,還有要務在身,哪有時間教導?你手下的那些‘文員’資歷太輕,也壓不住他們。”

    劉備輕嘆:

    “兵法有云,殺一人而三軍震者,殺之,賞一人而萬人悅者,賞之,這是天下至理,可卻少有幾人能做到,因為能震三軍者,身份必然極貴。”

    “我非草木,若有親近兄弟之子犯了死罪,跪求到我面前,訴說往日種種情分,愿用一切官職爵位家財贖免其死罪——曦玉你說,我要怎么辦呢?”

    劉琰呼吸一窒。

    皇叔說的簡單,可能與他兄弟共稱的,都是微末時起兵,不知經歷了多少死戰后僅剩下的幾個人,其情分完全無法衡量,可以說,遠勝她和表哥表姐。

    而她只想想要處死親人孩子,就已經難以呼吸,更不要說這樣做后,必然會與親人反目,這又是在心口上狠扎了一刀啊!

    但劉備會做的,哪怕這在他心口扎了一刀又一刀。

    劉琰篤定的想。

    他走到現在,已經無人可以動搖他意志,軍師也是,真正會被動搖的,只有我。

    “死刑有它存在的意義。”

    劉琰深吸口氣:“給我點時間,現在連課程大綱都沒有,怎么建學校!”

    *

    來看熱鬧,結果又給自己領了樁任務回去,劉琰覺著今天真是倒了血霉。

    果然,人就是不應該幸災樂禍。

    太容易牽連自己了!

    她要回去吸一個小時,不,兩個小時的貓來緩解壓力。

    只是劉備的提醒,終究在劉琰的心中留下了影子,出正堂離開時,她忽然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這里負責端茶倒水,接待她的文吏換成了一個年齡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

    察覺她在看他,少年立刻有些局促起來。

    不是,她才來幾個月啊喂?!

    真別扭。

    劉琰又開始頭疼了,她左右看了看,對同樣離開的趙云喊道:“趙將軍,我有事跟你說,你就不用跟上來了。”

    少年文吏僵在原地。

    趙云快走兩步跟了上來,詢問道:“天師尋我有什么事?”

    “不是建學校嘛,我突然想起來,你們目前都還是在自學。”

    回想著所了解的現代制度,劉琰道:

    “是不是官吏這邊也需要一個夜校,除了認字之外,再學一些思政和施政辦法,比如正確認識社會階層,還有焦老怎么治理蘭考……啊,電影不行,具體內容得篩選過后才能拿出來。”

    前世劉琰看一些宣傳片的時候,就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各種強調吃苦和奉獻,好像家里人過的越慘,越在父母重病/死亡,妻子生產這些重要時刻不回去,繼續堅守崗位的,才是好員工。

    如今有時間去查,她才發覺,這也是國外傳過來的糟粕,即毛熊的‘圣愚’,又帶了些東正教的受難文化。

    還正常的時候,國內壓根不會這樣。

    只能說,了解之后才知道,她以為是國內發展,存在許久的東西,實際上可能只有短短上百年,幾十年,甚至更短的歷史。

    真是看的越多,越能意識到建立一個篩選部門有多重要。

    本來人家是有專業有素養講科學,工作家庭兩不誤的六邊形戰士,結果呈現出來的卻只是吃大苦受大累,為了工作與一切人之常情對著干的形象,這樣宣傳的人,能讓別人尊敬,卻無法鼓舞后繼者學習模仿,要是在如今也塑造成主流,那可真是后患無窮。

    “是很需要。”

    之前劉備大量學習那段時間,趙云雖然有幸跟著聽了不少,但他還有本職工作,并沒有聽全,他如此,其他人聽的就更少了,大家都很需要補課。

    但現在不僅沒有合適的老師,似乎連教材也成了問題?

    斟酌片刻,趙云主動道:

    “這一段時間,我應該沒有什么要事忙碌,若天師有需要我做的地方,直說即可。”

    不愧是趙云,這也太貼心了!

    “咳,趙將軍也清楚,我對如今各方面還是不怎么熟悉,后世整體上是很好,可其內摻雜了不少毒瘤,需要有人做一下篩選工作,你有沒有興趣?”

    這話去問任何一個人,都會興高采烈的表示他們很有興趣。

    不說篩選教材,日后很有可能兼任‘教導百官’的而積累下的重大政治資本,僅僅是能夠提前接觸后是海量的學識,就已經夠無數人搶破頭的了!

    趙云不免有些疑惑,史書上的自己,在天師眼里是個什么樣子,才能讓她如此的信任自己?

    又有些怪異的感覺涌出心底。

    那不是他。

    不是站在天師面前的趙云。

    “我能力有限。”

    趙云慢慢開口道:“可能篩選不多。”

    “沒關系。”

    劉琰元氣滿滿的擺手,剛才那些鄭重的談話在她心里留了痕跡,卻并沒有帶來多少壓力:

    “這些我肯定要先過一遍,還得拿給皇叔和軍師看一下呢!”

    說到這份上,趙云自然答應了下來。

    兩人一同往外走,邊走邊聊起來夜校和后世的情況。

    走到前院,周圍的吏目也多了起來,不少人拿著紙張去其它地方尋人,其中有個吏目忽然快走幾步,大聲喊道:

    “劉兄!劉琰!劉威碩你且停步,我有要事商量!”

    聽到有人叫自己姓名,劉琰下意識抬頭望去,忽見還有一位頗有風度的中年男子停下腳步,皺著眉頭與身后追上來的人攀談。

    她瞬間意識到了對方是誰。

    劉琰同樣開始皺眉了:

    “他怎么就跟我同名了呢!”

    一旁路過的吏目聽到了這話,猛然瞪大了眼睛。

    第56章 預習手冊

    路過的文書沒敢多呆,趕緊匆匆離開,旁邊的趙云頗為疑惑:

    “重名?”

    “嗯。”

    劉琰應了一聲。

    說起來這事也有些陰差陽錯,當年她父母起名的時候,就是因為周圍重名的太多,所以抱著新華字典反復翻了無數遍,挑了一個有好含義又不多見的字,和婷,欣怡,梓涵,子涵,雨欣之類避開,沒想到避開同齡人,結果和古人撞上了,還是撞了這么一位。

    只能說,幸好他不怎么出名,不至于讓自己煩心。

    聽劉琰應答,趙云也有些驚訝起來。

    其實每朝每代重名都不少見,三國在這方面也沒逃掉。

    西漢末年王莽篡位,尊古貶今,以兩字名為尊,三字名為賤,后來他人死政消,這種風氣卻遺留了下來,到了如今,幾乎個個都是兩字名。

    常用漢字就幾千,寓意好適合起名的更少,還得為尊者諱,那重名的幾率大大增加,‘琰’字出現的也不少。

    劉琰作為后人,從人數稀少的史書上就能找到蜀地太守劉琰和蔡琰,也就是有名的蔡文姬,而趙云聽到的就更多了,只不過,像這種同姓同名,又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的,還是少見。

    “起名當為尊者諱。”

    驚訝之余,趙云習慣開口道:“只要天師表明,旁人自會避開。”

    “這就是我不說的原因啊。”

    漢武帝姓名是劉徹,為了避諱他,不僅起名不能再用徹字,日常使用上也要更改,爵位最高等級的徹侯,便成了列侯。

    “只要眾人知曉,那需要避諱的何止是他?琰字日常使用不多,但用它起名的肯定不少,我很喜歡自己的姓名,想來別人也是,反正日常用字也能夠區分,何必再讓這么多人陪我改這一遭呢。”

    趙云微怔。

    無數念頭從心底涌起,一時間,他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世人皆知不該為惡,他也時常自此為戒,卻不曾想,大惡容易分辨,小惡卻如此無知無覺,連看過后世的他都難以意識到它的存在。

    改名這樣的小事,算得了什么?

    甚至趙云剛才還浮現出一個念頭,天師仁德,不愿讓天下人避諱,但劉從事總是可以改的,只需稍稍透露,他必不會有所不愿,而且很快就能尋一個不被外人疑惑的理由改好新名——即便是自己也是如此。

    這分明是皆大歡喜的事情啊!

    尤其是從天師的態度看,她并不喜對方與自己同名。

    天師知曉為尊者諱,更明白自己有多大的權勢,手握神器,還能如此,何止是善意?這是克制,難以想象的克制。

    后世之人與如今并沒有什么不同,而人,有多少能突升高位后,還能一如往常呢?在只需輕輕一句話就能讓自己舒心,周圍人也覺得是該如此的時候,還能守住底線不動搖……主公,你著實小瞧她了。

    趙云眼中多了幾分驚嘆,他贊道:

    “天師有古君子之風。”

    “什么古君子啊,我就是一普通人。”

    劉琰一點兒都沒覺著自己多厲害,反而覺得自己多忘事,今天遇到‘劉琰’,她才想起來避諱,自己‘琰’字日常書寫用的不多,可劉備的‘備’不是啊!

    而古人日常書寫,也是會避諱上司的呦~

    想到這里,劉琰腳步一停。

    “壞了,諸葛亮在抄寫資本論的時候,不會也避諱了吧!”

    古代不止為尊者諱,還為親者諱,為賢者諱啊,

    想想每個人都得避諱皇帝上司和爹媽爺奶爺爺等等名字,劉琰就覺得頭皮發麻。

    傳抄失誤那么多,它絕對要負一定責任!

    避諱大大增加了信息的運行成本,必須要廢除,劉琰想都沒想的就轉身就往回走,一問,嘿!

    諸葛亮還真避諱了備字!

    大家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幾秒,還能說些什么呢?

    重抄吧!

    這可真是惡魔低語呢。

    *

    其實兩漢的教育不差,甚至漢末時期,不僅匠人識字,百姓的識字率也不低。

    畢竟儒家以教化百姓為己任,習儒的人越多,自身的功績越大,西漢昌盛之際,太學里的學生足足有三萬余人,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西漢覆滅的原因之一。

    教那么多文人出來,又不能提供足夠的崗位,可不得天天嚷嚷著這個國家要完了嘛!

    而到了東漢,教育體系則更加完善,官方有最高學府太學,畢業后直接可以做官,有郡國官學,往下,縣曰校,鄉曰庠,聚曰序,還有私教,高級的像盧植那般,稱作精舍,也有啟蒙類的蒙管或者書館,權貴根本不用愁教育。

    可惜到了東漢末期,天災不斷,疫病橫行,各方勢力互相征伐,老師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大大小小的學校只剩下大貓小貓一兩只不說,劉備還南征北戰的,一直無法定居下來,配合著謀士五日一休沐,武將打起來更是不著家的情況,二代們的教育水平不說慘不忍睹吧,但整體上也著實不咋地,非常急缺學校統一管教。

    只是劉琰想建個學校也不容易。

    最難的便是缺老師,缺教材。

    教材還好說,后世較好的版本先審出來一個學期的,略微調整一下就能用,但老師是真的找不到合適的。

    畢竟文員去教導兵卒完全是趕鴨子上架,硬教,全看兵卒自身天賦和夠不夠勤奮,效果只能說識字的人是能選出來不少,更多就沒辦法強求了。

    但對這群二代們來說,必須得德(重點)智體美勞共同發展,可文員教學水準不足,現挑人轉職學怎么教育也得等幾個月,而會教導學生的老師也沒多少活著的不說,還得現學簡體字。

    總之,短時間內,學校真開不起來。

    可二代們又很急需教(約)導(束),劉琰認真想了想,拿出了一項學生絕對會極為厭惡的東西——

    預習手冊。

    全套簡體字與小學算數,配套練習題與答案,以及課外讀物篩選版十萬個為什么等圖書,絕對能讓二代們有個愉快的寒假呢!

    預習冊打印的同時,修改后的隸書版《資本論》也送了過來,連同數字音標與新版簡體字自學手冊一起打印,裝訂,并用牛車送回了洲府。

    五輛牛車拉了三趟,差點將收拾出來的庫房堆滿。

    這動靜不小,不少吏目出來圍觀。

    A4紙正反打印出來的書,雖比不上后世那些精裝書冊,但在配上蒸汽機才能大規模生產出來宣紙的如今來說,還是降維打擊了。

    看上面的彩色圖案,以及大小一致,工整又全部相同的書冊,吏目都忍不住大呼小叫起來。

    “這紙上還有荷花呢,還是彩色的!”

    “上面的字兒怎么都一模一樣啊?”

    “天師拿出來的東西就是不一般吶,看這紙多白!多厚!”

    “大小也剪的一模一樣!”

    “這放屋里的,哪里是紙啊,分明是一屋子金子!”

    “就是,老秦,今晚你可得守好了,小心被人偷了去!”

    驚奇當中,有吏目不解的對身邊人問道:“天師弄這么多一模一樣的書,要拿來干什么?”

    “說是要上夜校,給上面那些從事和頭兒看。”

    這人回答道:“聽說我們也得去,就是得晚些。”

    “晚什么啊,認字的大課我們都去上!”

    旁邊有人嗤笑一聲,得意的開口:“簡體字認全了,通過考試,就能去聽軍師講的小課,等聽會小課,再通過考試,就能升職了!”

    “真的假的?”

    “我騙你們做甚,今天晚上就有小課呢,不信你們晚上起來看看,夜里是要亮星燈的,我跟你們說,那燈啊,亮的就跟天上的星辰似的……”

    隨著底層吏目的吹噓,天色也逐漸暗了下去。

    天師府的技術人員過來尋了片空地,在四角搭上高架,打開了遠射燈。

    剎那間,整個世界都好像明亮起來,周圍更是響起了不少驚呼。

    有人架起來黑板,還有人去搬課本,而劉琰則站在光下寫寫畫畫。

    如今的光亮仍舊很奢侈。

    其實拼夕夕上的太陽能路燈很便宜,一個照射五十五平米,能亮十二小時以上的燈不到三十,大批量采購價格會更低,哪怕將整座襄陽城點亮,支出也不會太高,但這樣做,必然會導致路燈大量失竊,和之前的紙張一樣,以至于劉備不得不限制夜燈的使用。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件好事兒,至少官吏們不用每天通宵加班了。

    但現在他們開始熬夜上課了!

    略有點慘。

    顯然,過來上課的人不這么覺著。

    說這是上課其實有點不對,課是諸葛亮操辦,但上課的是文員,只教認字,更深的政課,他也不覺著自己目前有那么高水準,能夠教導他人,而現實也不允許怎么做,所以認字后,是諸葛亮與人清議新政。

    清議,東漢末年興起的活動,一群士人談論時政或者文人,原本是庶族以儒家理論限制士族,后來又發展成士族以此聯合,與宦官爭斗,到大后期,為了避免被迫害,逐漸轉向談論修道,在魏晉時逐漸鼎盛,變成了清談,在此刻嘛,可以理解為變種版辯論賽。

    主方亮出觀點,客方提出疑問,雙方你來我往,直至一方說服對方,以及現在多增加的聽眾。

    這樣的活動,很適合用來統一‘大眾’的思想。

    對于劉琰來說,聽課她只會昏昏欲睡,但看辯論賽就很有意思了,正巧有部分簡體字也需要重學,索性一起過來蹭課,順帶再做點工作。

    學校報名處的橫幅拉了起來,文員攤開紙筆,身后是堆成半人高的書,頗為顯眼,看到的劉備直接向這邊走了過來。

    他開口打趣道:

    “數日不見,曦玉竟變得如此勤奮了?”

    “呵呵。”

    將記事本放回系統,劉琰面無表情的開口:“有本事皇叔你把糜夫人和甘夫人借給我建學校,當校長啊!”

    “我那兩個女兒已經被你使喚的團團轉,就放過她們母親吧。”

    劉備笑著搖頭,他隨手指向身后的諸葛亮:

    “倒是黃夫人是遠近聞名的才女,現今閑賦在家,無事可做,你讓孔明去請,如何?”

    “夫人才學疏淺,當不了一學之長。”

    投主不慎,諸葛亮不免啞然失笑,他道:“不過她于算術一道上略有所得,曦玉若是想,請她做個數算師長也好?”

    “老師也行,我不挑。”

    秉承先扒拉到碗里理念,劉琰立刻答應了下來,反正人到了她手里就別想跑,只要有那個能力,到時候是老師還是校長……嘿嘿。

    正聊著天,簡雍走了過來,調整好三觀的他,此刻態度極為自然:

    “天師這是在做甚?”

    “招生。”

    劉琰指著桌子上的招生簡章說道:

    “如今安定下來,也該有學校讓下一代上課,學簡體字和數學政治……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了,所以目前打算先建所綜合性學校,招生年齡是六到十五歲之間,不限男女,簡郎中要不要給家里孩子報個名,領份預習手冊回去?”

    “那肯定要啊!”

    簡雍平日里沒法回家,本就憂心子嗣無人教育,現在又推行簡體字和新政,更難找老師,讓人發愁了,如今有學校,他連學費價格都不問,直接就答應了下來:

    “也是巧了,我幼女十二,幼子今年十五,年歲正好合適,差點就要過了,天師怎不把年齡設的更大些?”

    “老師不夠,人太多的話教不了,主收的話就是這個年齡段的,你要是想,可以把超了年歲也寫上去,就是到時候不一定收。”

    劉琰道:“反正大點的都已經被你們帶到身邊教導了,不上學也不是不行。”

    “原來如此。”

    簡雍點頭表示知曉,隨手又把二兒子寫了上去。

    他們都得過來繼續補學,誰信自家孩子不上學也行誰就是傻子!

    天色漸晚,吃完飯過來的人越來越多,見到學校報名的他們迅速圍了過來,待看清招生簡章內容后,想都不想的報起來名。

    “學校?啊,是官學啊!”

    “這下我家那小子可有去處了!”

    “就是,這回不了家,又無人教導,是愁死我了啊!”

    “呦,女子也能去?那也寫上吧。”

    “是得寫上,天師那兒可缺才女了!”

    漢時男女大方思想雖有,卻還不至于那么嚴重,東漢鄧太后還開辦了男女同校的元初宮邸學堂,招五歲以上的親王與鄧氏近親的兒女,總共七十余人,地方上官學也允許男女同校。

    雖然這在當時引發了不少爭議,也未曾繼續下來,但有先例在,再加上新政和劉琰的存在,不少過來的高官想都沒想,直接就寫上了家中適齡女兒的名字,順帶領數份預習手冊放在身邊,等著上課。

    書不是免費領的,得交錢,五日內交齊即可,價格有些小貴,不過窮什么也不能窮孩子教育,必須得買!

    統計完學生人數,發完課本,眾人坐下認字,學完,中間休息一會兒,劉備于臺中做為評判,劉琰也沒逃掉,坐在上面當木樁,而諸葛亮與徐庶坐在左右,一主一賓,開始了唇槍舌戰。

    真和打仗一樣。

    開頭直接議論皇帝是否為天下大害,賊拉刺激!

    刺激到旁聽的人當場嚇得昏死過去幾個。

    但有了這次的鋪墊,后面旁聽的眾人心臟就大了不少,后面對于社會階層的劃分,誰才是國家的蛀蟲,如何限制君權,推行公平,保障人權等諸多議題抗性就高了起來,不僅沒有昏倒,偶爾還有人能夠參與進去,進行提問、反駁,當真是可喜可賀。

    真理越辯越明,而能被劉備所吸引人,更難拒絕后世的共產思想,尤其是它還真有幾分實現的希望,那就更讓人想倒戈了,于是,眾人逐漸開始在理想和現實之間,尋找起來合適的施政手段,

    整個過程除了大家商議到極致的時候,動用了一些物理說服手段之外,結果還是非常喜人的。

    *

    這幾天清談的內容,不僅劉琰令人錄了下來,劉備也準備了十多個手快的文書當場抄寫,散會后,兩相對比,整理打印出來,做為官吏日常翻閱的手冊。

    在州府內部來說,這些手冊絕對夠借閱了,但想看這些內容的,顯然不止官吏,襄陽城內的文人士子,大族故交,甚至連曹純、周瑜都想要幾份送回去看看,甚至官吏自己也想收藏一份,從家里教導子嗣,那這點手冊就不夠用了。

    于是乎,襄陽城內涌起了手抄書的風潮,即便造紙廠每日供給五千張紙過來,仍舊是供不應求,一張紙價飆升到了十幾倍,以至于有人跑去江陵和麥城,從那邊大肆收購紙張,再跑回來售賣。

    五日一休沐。

    今日輪到簡雍休息,他將這兩天才手抄的清論小心卷起來,放進竹筒當中,提著它往家走。

    這是伴隨著宣紙書寫新火起來的一種工具。

    紙張好處頗多,但也有較為致命之處,太容易損壞,需要小心保存,竹筒正好,將紙一卷,就能放進去,除了會卷起來外,不用擔心磕碰撞擊,也不用擔心翻折帶來的磨損,至于卷——拿石條,木條小心壓上去,就能放在桌面細細觀看了!

    說起來,石條、木條這些東西也很火,市上還有專門售賣此物的,或是打磨的極為規整,圓潤的一長條,甚至還有匠人在上面雕花,天師看到后,直接脫口而出‘鎮紙’。

    有天師認證,不僅此物有了名字,賣它買它的人就更多了,就連簡雍也沒跑掉,買了四個打磨好的木制方塊。

    還別說,真挺好用的。

    這幾日抄書的極多,不過簡雍卻沒急著那么干,他先是費了一番苦功,讓自己習慣了從左往右橫排書寫后,再著手去抄,買來的紙一點兒都沒浪費——這些時日只要供不應求,和書寫習慣改變,抄不好,一不小心寫廢了也有關系。

    紙張書寫不能像竹簡那樣修改,也頗讓大家覺得有些不便。

    說起來不能修改,最近好像還有人開始用碳新做的筆,筆頭堅硬,寫錯了可以用面餅擦去,只是寫上的字容易掉,所以用的人還是不多。

    不得不說,這段時間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

    心中感慨,簡雍走進了家,一眼就看到小兒子正與侍女廝混,差點一口氣兒沒提上來。

    “簡翎!你預習手冊上的每日練習寫完了沒有?!”

    整個人都貼侍女身上的簡翎頓時僵在了原地。

    他瞬間涌起了一股悲憤。

    為什么學校還沒影呢,就有作業讓他們寫了?還有那么多!每天都有!

    “夫君!”

    見勢不妙,簡雍妻子秦夫人連忙打起來圓場:“小兒就是歇息一會兒,他又未曾出去與那些惡少年混在一起,何必這般生氣呢?”

    秦夫人是個普通的東漢女子。

    她性格不錯,大節不虧,就是小事上略有些不足。

    正所謂,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對簡翎這個小兒子,秦夫人頗為寵愛。

    其實這種寵愛也是有分寸的,至少孩子不能學壞,不能賭雞走狗,但那些‘小惡’,譬如和侍女親親抱抱的私混,便被她視為正常的,無所謂事情。

    權貴都是如此,簡雍以前也覺著這樣沒什么,可現在不是。

    他沒有呵斥慈母多敗兒,也沒有強行命令,而是想開口向對方解釋自己生氣的緣由,卻發覺他根本無法幾句話解釋清楚‘廢奴隸’‘婚齡調為十八’‘與十四歲(包含)以下少男少女發生關系死罪’……這些即將推行的新律條緣由。

    這也正常,畢竟他可是聽了這么多天清論才逐漸跟上,夫人一天都沒聽過,如何能講得通呢?

    腦中有些犯疼,在覺著自家夫人也該跟著黃夫人出家門做點事外,簡雍選了個角度開口道:

    “夫人可知,主公已確定不再納妾,若幼兒能長大成人,便由他繼位,若不成,便從兩位女君中選人?”

    “啊?”

    這話擊穿了秦夫人近四十年來的認知,她腦子一懵,人甚至有點想昏過去:

    “你在說什么胡話呢!”

    第57章 三個ssr

    還是少年人的簡翎對這些感觸不深,不像母親那樣嚇得不輕,但見母親被嚇得往后栽,同樣也慌了起來,連忙上前扶住,才沒讓母親倒在地上。

    他忍不住埋怨起來父親。

    “阿父,你平日里開些玩笑也就罷了,怎么能拿它來嚇唬母親呢!”

    養大的孩子護在自己身前,這對一個母親來說,著實是件高興的事兒,秦夫人緩了過來,她在兒子的攙扶下坐在席上,又忍不住拍了他一下:

    “怎么和你父親說話呢!”

    “沒開玩笑。”

    簡雍努力想嚴肅起來,可惜他過往一直放蕩不羈,再板著臉,也讓人懷疑說的話是假的。

    不過,這些時日城中一直在議論新政,秦夫人雖然在家,但也會出門交際,跟著聽了不少耳語,她深吸了口氣,問道:

    “可是‘新政’之故?我出門時也聽了一些,還沒來得及問你呢,說是要廢奴轉雇,奴隸古來有之,哪能說廢就廢?還有使君這承繼……難道漢家這是要出一位女天子不成!”

    “真女神都有了,再有位女天子又如何?做臣子的,又豈能僭越于君?如今主公已下了命令,我等自然要遵守。”

    更深的道理三言兩語講不通,簡雍索性用最直白事的舉例:

    “這也不是什么壞事,我本事平庸,雖有舊情在,可日后主公登極,再好也不過如東方朔般,做個太中大夫,御史之職,勉強能給簡戚謀個職位,可簡翎就不好說了,畢竟三公九卿個個都不止一個兒子吶!”

    “而新政推行,是要開科考的,想做官,得先考試,簡翎只要能考得過他們,就能自己給自己謀個要職,你我也不用擔心他未來怎么成家立業了。”

    “科考?”

    這個秦夫人還真沒有聽說過,但人嘛,對自己/孩子好的事情,反應向來是快的,她下意識扭頭看下兒子。

    “那這得好好學書了,翎兒,先別玩兒了,還是去看那預習手冊吧,別人都學,你不學,可就要落后了!”

    原本還維護自己的親媽,還沒過一兩分鐘,就已經站到了親爹的戰線上,這反轉著實讓簡翎心梗。

    “阿母!”

    秦夫人斬釘截鐵的開口:“阿母也是為你好!”

    簡翎:……好想毀滅世界!

    坐在席上的秦夫人開始推起來兒子去學習,但簡雍卻出言攔住她:

    “夫人,我說的不只是讓他學習,還有他這些毛病,尤其是這與女子廝混之事,必須得改!”

    “若非今年不安,他都是能做父親的人了,何必再管的如此嚴苛?”

    秦夫人有些不以為然:

    “再說了,這是在家里,又不是在外面。”

    “他在家里如此,到外面也改不了這毛病!”

    簡雍道:“你可知,新律要調整婚齡,男女皆要十八歲以上才可成婚,違反者罰做苦役,與十四歲以下幼女廝混的,不論幼女自愿為否,都要處以死刑。”

    這又是與過往完全不同的認知,秦夫人腦子都要炸了:

    “十四歲都能做母親了!差一歲就是丁女,過往不婚還要交五倍口賦呢,哪里算得上幼女?還死刑,你們這是弄的什么啊!”

    “夫人還真覺得交五倍口賦是好事兒了?”

    簡雍搖了搖頭:“那你還留幼麟作甚,她今歲都十二了,趕緊把她嫁出去算了。”

    “簡老二!”

    秦夫人當怒了:“那是你親女!你不盼她好,還要早早推她去跳婆家的火坑啊!”

    看父母吵了起來,簡翎在左右為難與不知道幫誰之間,選擇了捂上耳朵趕緊滾蛋。

    根據過往經驗,再不跑,戰火就又要燒他身上了!

    可簡翎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步,簡雍眼疾手快,一見他動,迅速上前摁住了他。

    “別跑,我話還沒跟你說完呢!”

    簡翎猶如鵪鶉般縮在了原地,心里滿是懊悔。

    還是跑晚了啊!

    “新政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現在你只需要看律條,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就行了,但律法是底線,絕不能擦邊,離它越遠越好,不然,你什么時候被別人玩死了都不知道!”

    看兒子還有些不以為然,簡雍嗤笑一聲:

    “你年歲到了,也開始想男女之事,覺著日后在外避開父母,尋些年長的,你情我愿的婦人便是無礙,可這婦人從何處而尋?還是要有人穿針引線,你信任此人,但對方卻能將年歲不足十四,身高容貌大過十四婦人帶于你面前,等你與她茍合,便落了要命把柄于對方手上,他讓你往東,你不敢往西,再逼著你做惡事,你也不敢拒絕!”

    少年人總會對長輩說的話不屑一顧,簡翎也不例外,他忍不住小聲嘀咕起來:

    “誰會那么傻,信想要騙自己的人!”

    簡雍耐性一向不錯,沒因為兒子的反駁就大發雷霆,而是繼續反問道:

    “開春你就要去上學,若你相處不錯的同窗邀你去他家中,一起與婦人廝混呢?”

    剎那間,簡翎眼睛瞪得像個銅鈴:“那可是同窗!他們怎么會這么害我?”

    “捏著你才能逼我。”簡雍淡淡道:“就看我舍不舍得你這個兒子了。”

    非獨生家庭,簡翎自然沒有那么多的底氣,哪怕知道這只是父親的恐嚇,他還是從心底生出幾分慌亂。

    “阿父,你可別嚇我,這樣的事兒,我也是被陷害的啊!這,怎么也算不上死罪啊!”

    “那婦人是拿刀架你脖子上,逼著你與她茍合了?”

    簡翎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了。

    簡雍猶嫌不夠,繼續再捅了一刀:“更何況,這也只是你一面之詞,焉知不是你做了齷齪事情,把此錯全推給那婦人,想借此逃脫死罪罷了?”

    沒有切身經歷,但只是設想這么一個情況,簡翎都感受到了何為有口難辯,他揪著頭發,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破局的辦法,最終只能承認道:

    “是得避開底線。”

    “這不就是老人常說的路過瓜田不提鞋子,李子樹下不扶帽子?”

    丈夫說到這里,秦夫人也意識到這不只是男女之事,必須得小心謹慎。

    “翎兒,你日后別做那些惹人誤會的事情,瓜田李下也就是挨一頓打,這弄不好,你可是要丟命,要是再連累你父親,那全家都得出事!”

    一家人的性命,終究要比小兒子更加重要,囑咐過后,秦夫人猶覺著不夠。

    她再是個居家的婦人,但就算不曾讀過史書,也明白劉使君兒子活不到成年換女兒來繼位的決定有多重,而今又推行那什么新政,誰知道要生多少爭端!

    更何況,新政日后推不推得下去另說,剛開始推行的時候,總是要殺雞儆猴的。

    大軍出征可都是這樣啊!

    “不行,還是得管的嚴些,翎兒,日后不許在與家中侍女廝混!好好讀書,若敢犯……我就拿鞭子抽你!”

    秦夫人靈活的調整了自己的標準,但她仍覺不夠保險,隨即又對著簡雍問道:

    “夫君你說,他現在在家我還能管得住,等日后去了學校跑出去廝混怎么辦?”

    其實長輩管久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孩子終究要成年,得自己應對風雨的,而他們也會老去,逐漸依靠孩子,簡雍原本想提醒妻子不必握的那么緊,話到嘴邊,他忽然想起來剛才所想,又改口道:

    “這也是巧了,你也知道,這學校收的學生不少,怎么也得有個上千,天師一直在說人手不夠,還請了黃夫人去做夫子,夫人你雖不會教書,卻擅操持家事,若能屈尊管一管供學生吃飯的‘食堂’,想來也是件好事。”

    雖然簡雍不覺得管理食堂低賤,但如今士人都不愿意做庶務,被套在殼子里架起來的官婦們,就更難接受出門做這種事了,簡雍放緩語氣,繼續從妻子能接受的角度出發:

    “這可不是件小事,前些日子你還跟我說市里買的菜有人以次充好,這學校里的啊……就更不好說了,若是天師找不到合適的人手,讓人胡亂頂上來,那翎兒和他那些同窗怕是只能在食堂里吃泔水,你若是去了,讓他們吃上口熱乎的飯食,同袍家眷們也是要謝你的。”

    “說的對。”

    一句‘為了孩子’就夠說服無數父母了,后面的話,更是讓秦夫人卸掉了心理負擔,她立刻應道:

    “我明日就去尋黃夫人,請她引薦!”

    聽到這里,簡翎痛苦的抱住了頭。

    在家里被人管著就算了,去了學校,母親竟然也跟過去,還要管著他?

    這上學還有什么意思啊!

    *

    劉琰不知道有一位學生還沒入學之前,就已經有了厭學的情緒,不過她就算是知道,也不會多在意,因為比起來對方,還是新來的黃夫人更令她重視。

    無它,這是位真理科大佬!

    諸葛亮加入劉備團隊其實也就是一年的時間,而新野地理位置重要,常有征戰,他也就沒有把家眷帶過去,而是另安排在了別處。

    赤壁之戰前,意識到有危機的諸葛亮便提前送信讓對方躲避,故此,兩人撤離的方向也就完全不同,中間又耽誤了一段時間,直至定居了襄陽,他才將人接了過來。

    也就是說,雖然劉琰來了好幾個月了,但黃夫人也就是近一個月才開始接觸后世——主要還是那些教導匠人的數學和物理課本。

    而在這短短的一個月內,對方已經看完了從小學到初中的書,期間還忙完了喬遷定居,聯絡親眷,與丈夫同袍夫人見面等一系列事務。

    就很離譜。

    更離譜的是,這位原本是打算看完后世的高中數學和物理課本后再來見她,可還沒看完就被拉了壯丁,只把高一的內容粗略翻了一番,可過來后就跟她說課本章節安排的有些散亂,不成體系,很是奇怪。

    劉琰:……離譜!

    她一個現代人都還沒看出課本有問題呢,黃夫人看了不到一個月就能感覺出體系有些散?

    只能說,真是遇到天才之后,才明白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比狗還大。

    此外,劉琰總算明白為什么史書會記載黃夫人相貌丑陋了。

    對方五官端正,算不上絕美,但也不丑,提及數學和物理的時候,更是極具活力與感染力,這比單純的美貌更加動人,在劉琰眼中簡直是熠熠生輝,但她膚色是麥色,頭發略微偏深棕,發絲在陽光下一照,甚至還有些金黃。

    不太是異族血統,可能單純就是控制發色的基因突變,再加上日常沒有控制防曬,曬的有點黑,現代其實很正常,但在如今就很不符合上層對于白膚黑發的審美,跟皮膚白皙的貴婦人有著明顯的差距,那可不就是丑了嗎。

    不過容貌沒有什么重要的,還是工作能力救她于水火。

    大佬不僅迅速接過了學校選址分班建造預算等一系列工作,還能兼職修改課本,甚至可以抽空去給匠人上課,講講理論如何應用到實際,看的劉琰那叫一個心情激動。

    總算理解劉備見到諸葛亮后‘情好日密’,食則同桌,寢則同榻,猶如新婚燕爾的舉動了。

    她也想啊!

    要把黃夫人從諸葛亮身邊搶走算了?反正他五天才回一次家,等同于不回!

    這個想法最終還是沒有實施。

    倒不是劉琰不想動作,而是她見異思遷,又愛上了新來的兩位ssr卡。

    蔡文姬,張仲景。

    從距離上來說,蔡文姬從許昌到襄陽城比嶺南的張仲景近多了,可惜現在正處冬日,她沒辦法走水路,只能坐車往這邊趕,速度就慢了不少,而南方水系發達,不少水路還沒有結冰,雖說中間需要換乘繞路,但用的時間竟然都差不多,兩人一前一后,就相隔一天到了襄陽。

    蔡文姬這邊,劉琰是后派人去的,他知道的也多,雖然一番吹捧之下,蔡文姬感覺像是在聽夸張了幾十倍的假話,但有這些鋪墊在,再見面看過那些現代工具后,除了精神有些恍惚外,休息調整了兩日,就迅速投入工作中,邊學習,邊補充劉琰制定框架的細節。

    而張仲景呢,一開始見到設備還能穩得住,等看完后世的科研成果,整個人就癲狂起來,大哭大笑到差點昏過去,直至第二天才恢復正常。

    然后,他就開始了廢寢忘食模式,一邊和華佗學習防疫,一邊研究怎么搭建疫苗所需的產業鏈,還鉆研起藥材生產,那模樣,恨不得自己是個蚯蚓,能切成四五段,再各自長成,能讓他多方位提升目前所需。

    可惜這做不到,就只能加長每日忙碌的時間,不熬到夜里凌晨一兩點是不會休息的,以至于劉琰不得不給他配了一位生活助理。

    一名身高八尺的壯漢,負責晚上十一點通知,十一點半還不走,那就強行斷燈,把人趕回房間睡覺。

    不得不說,ssr就是ssr,一來,原本有進度的項目瞬間如坐了火箭般飛速增長,將之前的進度比成了龜速亂爬,劉琰每隔幾天就能收獲一個可喜的進度報告,以至于她也患上了釣魚佬綜合癥——

    沒事就給別人炫耀一下自己三個ssr多好。

    “曦玉最近心情不錯?”

    “啊,皇叔,你怎么知道我有了黃敏之,蔡文姬,張仲景呢?”

    “你這……算了。”

    劉備有些一言難盡,他停了片刻才提醒道:“再過些時日就要推行廢奴隸,你若想出城圍獵,記得多注意安全。”

    第58章 圍獵

    雖然這段時間劉備和諸葛亮已經爭取了手下官吏,以及襄陽城內部分世族的同意,但還有大量的世族一直未曾表態。

    在這種時候,沉默是無聲的抵抗,很判斷他們會選擇陽奉陰違,還是準備搞波大的。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無論是在城內還是城外,都會有危險,而出去的危險更大些。

    從現實角度來說,減少外出的確對他們三個的安全更加有益,但這樣他們就成了困在城里,甚至可以說州府,天師府里的囚徒,只能通過手下人傳遞回來的消息判斷新政的狀況。

    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且不論這些官吏是否足忠心,個體在信息收集的過程中,必然會產生遺漏與變形,遠沒有自己親眼所見來的明了,更何況,他們遠離危險,執行任務的官吏卻不會,時間久了,不僅人會脫離群眾,抗壓的官吏也會不滿。

    總有些風險是掌權者必須該承擔的,更不要說權力來源于親自管理,很多事情掌權者必須親力親為——不然中間層誰還認得你啊!

    所以劉備不會阻攔劉琰出城,哪怕這不是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他只會適時的給予提醒。

    事實上,劉備這段時間也時常往來于城外的軍營。

    軍營雖然管制嚴格,但人太多,也不是多安全的地方,至于諸葛亮也是時常往工坊跑,那邊人員更復雜,風險也不小。

    這些道理劉琰也懂。

    因為懼怕推行新政被殺就縮起來,那反而太過于漏怯,甚至還會因為生活范圍太小太規律更加危險,只是有金手指在身的她,已經體會不到生命被威脅的恐懼,也難以體會到應對它需要多少無畏勇氣。

    當然,這也不是什么壞事,正好讓她做點更有用的,比如釣釣魚,把火力吸引到自己這邊,緩解一下劉備和諸葛亮的危險。

    “我這邊皇叔你不用擔心,沒人能殺死我。”

    這么想著,劉琰透了點底,又認真道:“倒是你們,得多增加些人手才好,尤其是軍師,隨行的人也太少了!”

    “已經加人了,只是無法再加更多。”

    說到諸葛亮,劉備也有些無奈,他沉吟道:

    “人太多不利于團結,更何況,洲府里也不止軍師一人重要,還是府內府外都能管住才好,譬如后世的警察局那般,能夠維護社會治安秩序,預防、偵查和制止這類的違法犯罪行動……”

    “不太適配。”

    劉琰想了想,搖頭道:

    “預防偵查需要的人手不少,但現在整個襄陽城可能都不到十萬人,如果增加這么多吏目只為做這一件事情,那預算太超支了——無論從人力還是從錢財上。”

    不僅是只保證官吏安全再設一個局太耗費人力,甚至還產生了功能上的重疊,賊曹就是主管破案斷案,以及日常巡邏打更的,這其實就是預防,只是防范力度太小。

    沒辦法,財政是有限的,分到這邊的預算就是不多,不然也不會用戶籍管理政策將人釘死在一處,這點人手管不固定的人都不太夠,人員流動起來就更要命了。

    “單純的偵查肯定不行,但把戶曹和賊曹納進來或許可以,這么說起來,府中各項職務也得調整一番。”

    說到這兒,劉備不由得看向了劉琰:“這又得麻煩你了。”

    “這算什么麻煩?”

    劉琰想了想,道:“職務調整……應該需要近現代政府各項職務的產生與發展,我盡量找的全一點,過兩天整理好,讓趙云給你送過去。”

    *

    這幾日趙云忙的更多了。

    除了原本的工作外,他還接手了一部分夜校的事務,負責清論內容整理的審核與打印對接,從‘學生’中將問題收集起來,統計出最多的那些,送至諸葛亮那兒解答,然后看需求是否裝訂在新版的清論手冊中,此外,他還會收集各種建議,以及個人的感悟等等,進行整理刊登。

    這已經是報紙的雛形,只不過傳播的范圍比較少,就幾百份而已,但不管怎么說,這些時日趙云看的文章,比前二十年所學經書和公文加起來還要多!

    對會讀書的人來說,大量補充他人的思考感悟,能得到極大的提升,但這么做,也會有一些小小的代價。

    超載。

    看太多,大腦記不過來也想不過來,開始頭昏腦脹了。

    這就很需要放松休息。

    于是,良心尚存的劉琰這次圍獵把他也拉上了。

    當然,劉琰也不止拉了他一個人。

    在大事上,劉備也足夠謹慎,繼承人的事情肯定已經和糜、甘二位夫人乃至劉佑劉澤說過,她們也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但做好心理準備和真應對變化是兩回事兒,這些時日,周圍人態度都發生了很微妙的變化,兩姐妹有點難以適應,也被劉琰拉出來散心。

    而相較于根本不和襄陽城內世族貴婦打交道的劉琰,劉佑劉澤還是跟著母親認識了幾個新朋友的,再加上她們和黃夫人有所交集,不少人便都知道了劉琰準備出去圍獵。

    天師平日里難得一見,如今好不容易來點大型活動,必須得跟上啊!

    于是各家適齡會騎馬的女兒,收拾靚麗的少年全都被塞了過來,人數加一加,竟達三百多人。

    有點別的打算的劉琰也沒拒絕,不過這三百人再加上她的親衛和過來負責后勤的兵卒,人數就要過千,普通的小樹林有點施展不開,只能選了個更遠的地方,四五十里外,需要趕個半天的路。

    來回趕路加狩獵,這一趟下來,怎么都得需要三四天。

    時間略有些長,不過還是能擠出來的,正好,還能借此看一看外面的情況。

    隨行的‘神器’操作員坐在馬車上,拿著手機拍攝道路兩旁,而劉琰則拿著望遠鏡左右觀看。

    這段路兩旁有農田,現在正是春耕的時節,不少農人正在田里勞作。

    初春不算太熱,可這些農人頭上已經滿是汗水,耕牛與耕馬系著挽繩,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農人扶著曲轅犁,鐵質的刀尖深扎進土地,將板結的土壤破開。

    這讓田地開始向劉琰所熟悉的后世耕田轉變。

    不遠處,還有老人拄著拐杖,一個一個的看這些農人翻過的土地,時不時停下來耳語幾句,等說完,有些農人就要調轉牛馬和犁頭,再耕一遍。

    “這里應該不是哪家大戶的田地了吧?”

    聽劉琰詢問,劉佑拿出了地圖,查看一番后,開口道:

    “不是,這都是新安置的農戶,咱們剛剛路過的村子就是他們的家。”

    “不是大戶人家的田傭,那能組織起來將犁,牛馬這些牲畜分發到手里,還有人指點怎么深耕……這個工作量,軍師怎么安排下去的?”

    劉琰放下望遠鏡,有些砸舌:

    “他手頭有那么多要忙的事兒,竟然一件都沒落下,這也太離譜了!”

    “這……”

    劉佑才剛接觸政事,著實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一旁的劉澤也差不多,甚至對這些東西還有些頭疼,她撇了撇嘴,很是不滿的開口:

    “曦玉姐姐,說好的出門不說政事呢?你怎么又提了!”

    劉琰一愣。

    是啊,她為什么要想這些啊!

    大概就像上過班的人,身上就有股洗不掉的班味,她應該也被環境腌制成功了吧。

    這可真是令人悲傷的故事。

    嚶。

    劉琰果斷的下了決定。

    “不提,今天大家都不再提和政務有關的事兒了,采風什么的就交給設備操作員,咱們先想想一會兒到了之后吃什么,怎么玩?”

    這就讓人來興致了。

    三人立刻討論了起來。

    如今宗族鼎盛,各家或許沒有適齡的少年,但從族里挑一挑,總能挑出來幾個合適的子弟。

    時間尚短,還不知劉琰喜好,于是這些子弟也開始爭奇斗艷起來,有些容貌較好的,被迫穿上鮮艷的衣裳,頭發梳得規規整整,再帶上花里胡哨的頭冠,臉上也得借過來姐妹的粉,細細拍上一層——像極了開屏的花孔雀。

    而有些年齡稍大的,衣裳顏色就顯得更加穩重,頭冠也比較古樸,看起來就沒那么花枝招展,但也不要小瞧了這身裝辦,那衣服在陽光下略有些反光,是上好的綢緞所裁,還特地用熏香熏過呢!

    至于那些從小訓練武藝,極擅騎射的,這會兒更是挺胸昂頭,等著充接下來圍獵中大放異彩了。

    可惜神女對他們并沒有什么興趣,不僅出發集結時不與他們交談,也未曾駐足留觀,現在趕路了,更是離得遠遠的,中間還有侍衛隔開。

    無法上前的少年們落在后面,只能嘰嘰喳喳的和身邊的競爭者攀談起來。

    先刺探一下敵情!

    刺探敵情的聲音很是吵鬧,令人頭疼。

    至少趙云是這么覺得的。

    天師很貼心,說好了讓他出來放松,那這次圍獵所有的事都被天師親衛處理,不需要他忙碌半點,連路上的點心和水壺都準備好了,只需要騎馬跟著走就行。

    按理說,這應該很令人放松,可看身后那些衣著靚麗,模樣姣好的少年,趙云心中就覺得很是煩躁。

    怎么以前沒覺著這個年歲的成男煩人呢。

    他十五六七的時候,話也這么多嗎?

    天師應該不會喜歡這樣的吧?

    要是喜歡,要是——

    “到上陽坡了,大家可以停下來休息了!”

    親衛隊長的喊聲打斷了趙云的所想,他下意識勒馬,抬頭觀望。

    此處地勢平坦開闊,還有水源,是個安營扎寨的好地方。

    不少疲倦的少年們聽聞這句話,立刻從馬上跳了下來。

    劉琰不允許再多帶仆人,以免增加管理難度,這些少年也只能自己牽著馬去喝水吃草,好在來之前學過,又有從軍中調來的兵卒引領提醒,無論男女,都沒出什么大岔子。

    大岔子是類似于被毒蛇咬了,又或者是崴了腳,驚馬受傷之類威脅性命的大事。那些騎馬太久腿疼,路上掉了配飾,摸了輕微有毒的植物手腫了、離水太近踩了一鞋的泥之類的小事,都屬于正常情況。

    這年頭,出遠門能全須全尾的回去就已經很不錯了,別的不講究。

    參與圍獵的親衛和過來的少年們停下下來休息,兵卒開始布置營地,擅長搜尋的斥候與獵人也沒閑著。

    獵物也不會傻傻的跑過來,尤其是看到這么多人,得提前去搜尋才行。

    “汪嗚——!”

    獵犬發出了興奮的叫聲,一個猛子扎進了林中,帶著對講機的緊隨而上,很快便消失不見。

    如今地廣人稀,各類野生動物繁衍空間多,也好搜尋,只需等一會兒就好。

    就在這等待的片刻,劉琰身邊已經圍上了不少鶯鶯燕燕,男女皆有。

    少年人的精力本就多,何況如今也沒后世的代步工具和繁重的學業,一天二十四小時能有十二個小時坐在書桌前,身體素質普遍偏低,相反,很多時候都需要靠腿走路的他們身體底子極好,稍微活動活動,坐上一會,就能滿血復活。

    甚至,平日里運動量更大的劉琰比他們更有精力,直到現在,她都沒感到多少疲倦,跟之前相比,差距著實不小。

    圍過來的少年們身上香撲撲的,一起夸一夸親衛隊的威武,又七嘴八舌的說一說接下來怎么玩,是投壺還是擲丸?

    劉琰知道這些人的接近另有目的,但不得不說,他們很好的拿捏了分寸,做好了捧哏與氣氛組的工作,不僅不讓人生氣,還讓她更有游戲體驗。

    都有點舍不得將人趕走了。

    反正她也不下場打,身邊就帶個氣氛組唄,不然單看圍獵多沒意思。

    獵人很快搜尋到了一群鹿,有人前去配合,將其逐漸驅趕到了林外,大的分給了親衛隊,小的丟給了跟隨過來的少年們玩。

    親衛隊長指揮著屬下上前包圍,中間略有幾個小岔子,好在最后還是形成了包圍圈。

    按照慣例,劉琰先射。

    她舉起來弩,一下就射中只鹿。

    兩三個月就能打動態靶了,我真牛逼!

    周圍的少年很是識趣的送上大量彩虹屁。

    夸贊總是讓人心情愉悅,不過這夸的就有些過了,劉琰笑道:

    “借弩之便而已,算不得什么本事,不用都圍在我身邊,你們自己去玩,看看能打什么獵物回來,為首的有獎!”

    一個人身邊有一二十人就已經很擁擠了,不少插不進去話的少年們見狀,也聽劉琰吩咐,調轉馬頭前去狩獵。

    只能說,追的挺不錯的,比獵犬跑的還快。

    劉琰略微皺眉:“那些個穿彩衣的也就罷了,怎么其他幾個明顯練過的也是如此,是獵物太難捉了,還是他們不擅此道?”

    “肯定是獵物太難捉了啊。”

    劉佑接道:“圍獵可與軍戰等同,就是因為它難度不低,要求各隊配合足夠默契才可,他們各自作戰,又沒有騎射的功夫,自然就成了這個樣子。”

    “那這樣可不行。”

    穿越后,劉琰意識到團隊合作很重要,而這項技能也需要大量鍛煉才能掌握,但圍獵鍛煉起來太麻煩,有些團體性的運動,也可以在這些少年中推廣一下?

    劉琰在想哪項運動更容易推廣,一旁的少年會錯了她的意,隨即開口建議道:

    “騎射乃君子六藝,我等過往訓練頗有不足,天師若想教導,不如就將此地圈下來,并入學校,時常組織學子過來?”

    聞言,劉佑皺起了眉頭。

    劉琰也挑了挑眉。

    話說的很正當,但對于這場圍獵,大部分人恐怕都認為這是她想出來玩而已,純粹的私人行為,在這種認知下,圈地,只是為了她個人的享樂。

    但,這少年卻不提她的享樂,而是用有利于學子的好事來掩蓋,連隨意侵占土地的惡也一并抹去了!

    這就有點可怕了。

    尤其是他說的如此自然,絲毫沒覺著不對。

    看劉佑皺眉,劉琰遲遲不開口,出言建議的少年莫名感覺有些不妙,周圍好像也察覺出了異樣。

    這少年硬著頭皮問道:

    “天師……覺得如何?”

    “一里外就有村莊和農田,圈了此地,他們如何活?”

    劉琰淡淡的開口:“不若將你族的田地圈出來,供學校養獸圍獵,如何?”

    少年臉色咻的就白了!

    第59章 兩個不速之‘客’

    伴君如伴虎。

    過往少年還不清楚它的重量,可今日之事,他才知多么可怕!

    天師真能隨手奪了他全族的田地,不費吹灰之力!

    幾句話而已,怎么就忽然到了這份上?

    過往哪個大戶人家不隨便圈幾十幾百傾土地?這又不是民田,荒林而已,還是給學子練習圍獵所用,如此正當,怎就惹的她這么開口呢!

    看不出天師此刻情緒,亦不敢想她說的話是真是假,少年額上滿是冷汗,磕磕絆絆的開口:

    “天師,天師說笑了。”

    劉琰掃一眼周圍同樣大氣不敢喘的其他少年們,開口道:“是說笑。”

    眾人猛的松了口氣,那少年也總算是將心放回了肚子里。

    可他還沒放完,劉琰就又道:

    “不過,度田分家的時候,可記得不要再與我說笑了。”

    少年臉又白了幾分,額上甚至開始流起來冷汗。

    劉琰不再理他,她牽動馬繩,向親衛圍獵處靠近了些許,繼續圍觀。

    這些親衛在訓練場上與人相搏的時候頗為勇猛,可現在實戰近身狩獵鹿群時卻狀況頻出,不是反應力差些,將鹿放跑,就是扎不準位置,無法一擊斃命,激的受傷的鹿在圈內亂竄。

    趙云說的沒錯,還是缺實戰啊。

    等等。

    說起來趙云,他現在哪兒去了?

    這才發覺趙云不見的劉琰左右張望起來。

    剛才那一嚇,之前還圍在身邊的少年此刻大部分都踟躕著不敢上前,只有四五個跟了上來,但都落后于一個馬身,只有劉佑在她身邊。

    這使得劉琰視野很是開闊。

    好多追鹿的少年們已經累得停了下來,只剩下幾個有些本事的還在繼續,不過騎馬射運動靶難度太高,大多都是連射了好幾箭都沒有打中。

    再往營地看,劉澤不知何時躲在了遮陽傘下,拿著手機打起來游戲,身邊圍了不少同齡的小姑娘。

    出來的目的是為了玩手機……算了,隨她去吧。

    再往遠處瞄,還是沒看到人,直至往身后看去,劉琰才從一群花孔雀后面發現了他。

    略微擰眉,看起來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她可是帶人出來散心放松的,不是無良老板強行團建啊!

    “趙云你怎么在這兒呆著?”

    劉琰牽繩掉轉馬頭,邊往后走邊問道:“覺得沒意思?”

    忽然被問到的趙云有些不知道怎么開口。

    他覺得自己今天也挺奇怪的,總覺得這群小子不順眼。

    “只是出來散心,沒什么不喜的。”

    想了想,趙云回答道:“只是這香味太沖,有些嗆人罷了。”

    周圍的少年氣的兩頰鼓了起來。

    他們熏香怎么了?礙你什么事兒了!誰讓你非要跟后面的!

    可還沒氣完,他們便見天師贊同的點了點頭。

    “這個香味的確是有點濃了。”

    已經來到人群中劉琰表情有些奇怪,她抽了抽鼻子,遲疑片刻,還是開口道:

    “還有花椒什么的,腌制的很不錯……我有點餓了。”

    在飲食方面,劉琰顯然堅持現代口味,這使得天師府和曙光科研所的飯菜油鹽與各類調味料一應具全,最近一段時間一直在跟著吃的趙云瞬間反應過來她的意思,忍不住笑出了聲。

    身邊的少年已經變成了一只只河豚,趙云笑著驅馬上前,道:

    “我看親衛已經獵到了鹿,天師可打算尋個小些的整只烤制?”

    劉琰應道:“對,小的肉嫩一些,烤起來肯定不錯,再撒點孜然,那才叫香呢!”

    “肉串也不錯。”

    “加點蔬菜串起來烤,整只的還是交給廚子來,不過鹿肉串我要自己試試!”

    “若天師不嫌棄,我來燒火如何?”

    “當然行啊,還有鹿血,這個不能浪費,不過得放鹽凝固,放鍋里煮了才能吃……”

    兩人說著說著就到了前面,劉佑雙手環抱在身前,用覺著自己有點多余。

    她百無聊賴的看向遠方,忽然發覺林子里竄出來一道黑影。

    那黑影極大,朝著他們便沖了過來,看模樣,分明是一只成年的野豬!

    這野豬獠牙長的像兩把小匕首,背部全是豎起來的鬃毛,沖起來簡直就像是移動的戰車,劉佑立刻出言提醒:

    “天師,有野豬跑過來了,快避一避!”

    不只是劉佑,其他人也看到了那頭野豬,還紛紛跑過來進行馳援。

    只是這次是鍛煉親衛近距離作戰能力,圍獵鹿群的他們沒有配馬,兩三分鐘內根本趕不過來。

    遠處的兵卒倒是有馬,還立刻向這邊趕了過來,但他們應對突然危機的經驗也極為不足,竟直接彎弓射箭,應該是想吸引一下仇恨,可箭只射在了野豬身上,不僅沒有殺死它,反倒令其更加暴怒,沖著衣衫更加靚麗的少年們撲了過去。

    眾少年慌亂的四處躲避起來。

    劉琰沒有亂走,她看著沖過來的野豬,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這玩意兒真不是什么史前巨獸嗎!

    跟她印象中白白嫩嫩,躺在豬圈里養膘的肉豬不同,這頭野豬通體漆黑,腦大脖粗,身上的鬃毛如同鋼刺,像趴在地上狼熊,眼睛紅的仿佛在滴血,好像是電影里特制的可怕怪物。

    看夠了,野豬跑過來的距離也差不多了,劉琰準備使用光武帝的招數,大降隕石砸死它。

    可還未出手,一旁的趙云問道:

    “天師可有兵矛?”

    劉琰一頓,她看對方騎著馬,想孫策也有親自獵虎的記錄,那些兵卒也快到了,便沒問對方行不行,而是拿出來獵矛遞給對方,道:

    “記得注意安全,不要硬剛。”

    趙云接過來獵矛,摸過矛頭與連接處,又顛了顛重量,應了一聲“天師放心。”便雙腿一夾馬腹,朝著追一個身穿紅衣的少年的野豬奔去。

    劉琰原本還算是放心,可卻發覺跑到近前的趙云沒有加速,反倒是離得越近,越開始減速起來,最后在大約相隔十米左右的位置直接快速翻身下馬,棄馬步戰了!

    看著這幕,不少脫離險境的人發出了驚呼,就連劉琰也拽緊了手中的韁繩,心中全是氣。

    趙云你是個騎兵!不靠騎馬沖鋒帶來的沖擊力捅穿野豬,下馬步戰干嘛?!

    你又沒穿甲!

    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啊!

    下馬的趙云顯然不知道劉琰的焦急,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野豬上,對著那亂跑的紅衣少年喊道:

    “往我這邊跑!”

    紅衣少年本就嚇得不輕,此刻見有人指揮,手忙腳亂的調整起來馬匹跑路的方向,迅速從趙云身邊跑了過去,只剩下身后緊追不舍的野豬。

    沒有了他人的干擾,趙云握緊手中獵矛,以平緩的速度上前兩步,從下往上,一下子就將獵矛扎入了野豬的脖子。

    這輕松的好像是野豬自己傻傻的撞到了矛上。

    強大的生命力讓野豬在受到致命傷后仍舊有力量掙扎,猛烈的前撲起來,趙云也不與它硬抗,而是側身躲避,再順勢施力,用獵矛將野豬頭顱死死的卡在地上,由它繼續翻滾。

    野豬側躺在地上,矛尖上的放血槽使得傷口汩汩的流血,它拼盡全力的翻身,力量卻越來越弱,直至徹底沒了生息。

    行云流水,輕松寫意的獵殺,讓圍觀的眾人全都張大了嘴巴。

    那野豬長九尺,身形寬大肥碩,沖起來跟戰車似的,尋常人被它撞一下,就得骨碎臟裂,剛才還把騎馬的紅衣少年攆成了亂飛的錦雞,可趙云就這么一個照面殺了它?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趕到的兵卒也有狩獵經驗,太清楚剛才那一扎對準度,身體的控制,以及膽識的要求有多高,他們愣了愣,隨即興奮的高呼起來:

    “將軍威武!”

    “趙將軍威武!!”

    狂熱的歡呼沒讓趙云放松警惕,還是握著獵矛,直至確定這野豬已經死的不能再死,這才將獵矛抽了出來。

    他神色如常,好像剛才的獵殺根本算不上什么,只是目光又下意識看向了劉琰。

    心里還沒來得及想,趙云就感覺有些不妙。

    天師騎馬而來,不像是為他殺了這迫人的野豬而喜,而是是帶著怒意!

    劉琰的確是非常生氣。

    若是知道趙云不帶任何防護,只拿獵矛和野豬硬剛,她絕對不會讓過他去。

    剛才只要有一點點失誤,就得輕則重傷,重則喪命,明明再等個幾十秒,那些個兵卒就能跟上來,非得采用這么危險的辦法嗎?當自己是超人不會死啊!

    嗯……超人也會死的。

    這就更令人生氣了!

    勒停馬,劉琰翻身下來,她壓住怒意,問道:“為何要一個人動手?還是步戰!”

    趙云又覺著自己有些奇怪了。

    看天師這般生氣,他竟有些欣喜,但欣喜很快轉為心虛,停頓片刻,才開口道:

    “今日所騎皆是駑馬,它們不敢靠近躁怒的野豬,而且,剛才那個機會太好了,我有九成的把握,也不必再等他們過來,省得徒生變故。”

    理由很充分,充分的讓劉琰想打人。

    但她又說不出苛責的話來。

    “你總要考慮一下自身的安全。”

    平復了一下心情,劉琰認真道:“下次別做這么危險的事了。”

    趙云面上多了幾份笑意,他點頭應道:“是,天師放心。”

    不,我對你這句話一點都不放心!

    劉琰深吸了口氣,她覺著還是需要盡快加強槍支彈藥的研究,哪怕是初級的燧發槍呢,都比近戰安全的多。

    野豬很快被人抬走,剝皮抽筋,作為晚上的宴食出現在大眾面前。

    出現了危險,劉琰也沒那個心情,繼續在這邊呆著,她帶著一大堆花孔雀少年返回了營地,權做休息。

    被嚇得不輕的少年們徹底沒了爭奇斗艷的心思,各自尋了個地方坐下,尚還有精力的,也就玩些投壺,擲丸之類不需要出去的游戲,而回來的兵卒親衛則驚訝于剛才的那幕,紛紛議論了起來。

    “我們幾個圍個鹿還能放跑兩三只呢,趙將軍一下子就死了那頭野豬!”

    “不愧是將軍,這本事當真是絕了!”

    “一看你們幾個就蠢,勇武算什么?將軍厲害的是指揮!天師府外那些兵防的多緊密,一個人都漏不進來!”

    “別提了,他防的我們哥幾個像是吃白飯的,一天天干站著沒個屁用!”

    “就是!”

    話雖是這么說,可大家還是極為敬佩趙云。

    有這么大本事,還不以此為傲,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議論著,眾人將弓箭獵矛放在一處,搬獵物去水邊,放血剝皮,再用水清理,切塊。

    特地帶來的廚子跑過去,指揮著眾人如何改刀,往上面抹調配好的腌料,明顯是要大展一番身手,讓天師和眾人好好嘗嘗她的手藝。

    說起來也是奇怪,肉煮熟后味道極為好吃,可處理時的腥氣總會讓部分人做嘔,以前有做飯經驗,又或者處理過獵物的人還能適應,但有個沒有任何經驗的年輕男親衛著實難以忍受。

    活動到現在,早晨吃的東西早就被消化干凈,胃里已經什么都沒有了,但他還是感覺肚子一陣翻江倒海。

    克制不住的他迅速直起了身,跑到一旁干嘔,卻沒吐出來什么東西。

    好在避開了肉的氣味,他也就逐漸緩了過來,不想再切肉的男親衛與隊長解釋一聲,開始拿著水桶給營地內抬水。

    剛走到半路,男親衛便看到有個身上鋪著草的人正在偷他們的武器!

    那偷兒已經背上了弓,往腰上綁了四個箭囊,還拿了一把刀和一根矛,看動作,分明也是個擅武藝的!

    男親衛心跳瞬間涼了半截,扯著脖子厲聲喊道:

    “進賊了!賊偷起來弓箭矛刀了,快過來抓啊!”

    這聲喊不僅讓周圍的親衛兵卒追了過來,那竊賊也瞬間意識到自己被發現,瞬間拿著刀矛就往外跑。

    這也太囂張了!

    男親衛上前,拿起來矛就追了上去。

    其他人牽馬的牽馬,拿武器追的拿武器追,幾十個人一齊使勁兒,沒多久就將這竊賊摁倒在地。

    這么多人忽然往一處跑,劉琰自然也看見了,不知道發生什么的她帶著人過來,正巧看到壓在地上的青年。

    “這是怎么回事兒?”

    親衛隊長抱拳行禮,言語帶著幾分不可思議:

    “天師,這竊賊膽大包天,竟敢闖入營地偷竊武備!”

    劉琰很同意這句話,膽子真不是一般的不小。

    他們這么多人,還有一群花孔雀,非富即貴,這竊賊怎么敢來偷的!

    她打量起竊賊的模樣。

    對方衣衫完整,但看起來已經很久沒洗,有不少污漬,臉也因為摁倒多了不少泥灰,可即便是這樣,也能看出容貌不錯,開口嚷嚷著“放開我時”,牙齒更是潔白完整。

    尋常家庭養不出來這樣健康的人,他不是普通的農人,更不像是匪窛。

    這就更奇怪了。

    劉琰皺眉,對這青年竊賊詢問起來:

    “你為何過來偷竊?”

    看天師要審問,摁住青年竊賊的親衛把他拉了起來,厲聲道:

    “我家主上問你話呢!”

    和其他膽小如鼠,被抓到必然痛哭流涕求饒的竊賊不同,這青年竊賊頗為傲氣,一點兒都不屑于隱藏,直接回道:

    “我要去殺人!”

    大兄弟,你是小偷啊!怎么面對我這個失主,還這么囂張的?

    劉琰有些一言難盡,不過這回答著實讓她疑惑,旋即又問:

    “殺誰?”

    “山都縣令,秦放!”

    兩度詢問,青年竊賊總算意識到這里做主的是個年輕女郎,他有些驚訝,但很快意識到這是機會,又放緩語氣說道:

    “此人害死我父,侵占我家四百畝良田與后方林地,逼得我母只能帶著全家投奔舅舅收留,此仇不報,我非人子!今日祈女君放我一命,讓我殺了那狗官,提頭祭奠父親,再來向女君謝罪!”

    此話一出,被偷了兵器的親衛原本氣憤的面容都有些放緩,有幾個甚至對他多了幾份敬佩,就連摁住他的動作也沒那么粗魯,而是稍微放松了些許。

    劉琰同樣了然。

    怪不得這么傲氣呢。

    游俠加血親復仇,孝義兩漢末政治正確buff疊滿了啊!

    可不得高看他一眼嘛。

    還別說,就連她不在這個環境當中,也覺得他是條漢子。

    但劉琰并沒有答應他的請求,而是直截了當的拒絕道:

    “不放。”

    高看歸高看,讓他去殺人是不可能的,現代社會不鼓勵個人復仇,這種大快人心的事碼,再差也是小地主才能玩得起的游戲,一件成功復仇事跡的背后,是大量逼迫到家破人亡,卻仍舊沒實力與資本反抗的普通農戶。

    別的不說,這么好的體格,是普通農家子能有的嗎?

    還是要國家執法,能真正執行下去的國家執法才行。

    青年竊賊不知劉琰所想,聽她這么說,瞬間以為她與那縣令是一丘之貉,剛想開口斥罵,忽然又聽對方對著那些侍衛道:

    “今日收到群眾舉報,山都縣令秦放利用職務之便殺人,侵占他人田地……你們幾個誰愿意喬裝打扮,去山都縣探查一下是否屬實?”

    第60章 陰魂不散

    青年竊賊猛的昂起頭來,不可思議的看向劉琰。

    不肯放他,卻又派人去查,這女君也太古怪了!

    此外,她到底是誰,竟然能這么隨意的去查一縣之尊?

    回想起來自己剛才模模糊糊聽到的‘天師’,青年竊賊心中一驚,眼中也多了不少詫異。

    周圍的親衛們也沒有第一時間答應下來,而是互相看起來對方。

    宰相門前的仆從都能往來無白丁,而跟在劉琰身邊的這些親衛就更不一樣了,不僅能和各曹從事搭上話,偶爾還能聽到天師府商議的新政乃至州府中的清論,不說熏陶的多有政治素養吧,至少也明白劉琰為什么這樣做,更清楚這‘打探’不會多容易。

    得在不暴露自己的同時,拿到人證物證,以免那縣令狗急跳墻,動手殺人,又或者是棄城而逃!

    難度雖然擺著,但去一趟收獲肯定不少,別的不說,至少名字能在天師面前掛個號,親衛都想試一試,可惜——

    有人摸了摸自己胳膊上這幾個月養出來的腱子肉,嘆氣道:

    “我倒是山都縣人,去的話,口音也不會惹得他人起疑,可現在這般容貌身量,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啊!”

    另一個農夫模樣親衛的也嘆了口氣:

    “我這模樣又過于尋常了些,和農夫倒是能聊一聊,可見那些大戶就有些難了。”

    旁邊有人反駁道:

    “瞎扯,農夫田傭哪個不視外來人為盜窛?想從他們嘴里套話,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也是哎,要不假扮成商隊?”

    “凈出些瞎主意,咱們哪做過生意?那些農戶說不定一眼就能看出來,依我看,還是假扮成投奔親眷的小夫妻好點兒,還能再多帶兩個護衛。”

    “這辦法好,也不用找農戶了,直接就能去縣里探查!”

    “那這樣的話,最好是往外面逃的,就說,就說是劉使君苛政!不容易起疑!”

    “可咱們也不懂庶族那些東西,太容易露餡了。”

    “這個不用擔憂。”

    劉琰看了一眼遠方的花孔雀們,笑著開口道:“懂這些個的人多著呢!”

    幾個花孔雀少年很快被拎了過來。

    他們來時臉上都帶著幾分不安,還以為自己哪里又莫名犯了錯,待聽到任務后方才松了口氣。

    知道這是立功,幾個少年爭搶著你一言,我一語的補充起來:

    “倒也不用拽什么賦文,小庶族家里能有幾卷春秋就已經很不容易啦,就算是大族里,藏書也是在有錢為官的那幾家里,只有族中聰慧好學的才有資格借閱,不學無術的也不少。”

    “沒錯,這樣的人也能混起來,會察言觀色,再會奉承長房,稍微有點別的本事,譬如你這樣的,就能憑武力謀個一官半職,又或者做個部曲,不會的話管族里的田園也行,畢竟自家親戚,終究要比外人更可信些。”

    “山都縣離襄陽這么近,說不定也知道要推行新政了,要是襄陽城的人過去,他們肯定會過來打聽的,就是位置上有些不對,不是往北方逃的路,嗯……說是尋親更好些,我家有族人在那兒,提前商議好,肯定不會起疑!”

    “想演往外跑的,那肯定是犯了大罪啊,平日里必然囂張跋扈,欺男霸女的,跑時秉性也改不了,得有傲氣底下帶著喪家之犬的勁兒才像,再和過來打聽的人私下說點自己平日里做的事,他們不僅不會懷疑,還要主動提呢!”

    崽賣爺田不心疼,何況離的更遠的族親,有個少年說著說著,嘴就禿嚕起來:

    “就像我那族叔,他也是——”

    見話題不妙,旁邊的人立刻拿胳膊肘捅他了一下。

    少年總算反應過來,瞬間閉上了嘴巴。

    劉琰似笑非笑的掃了他一眼。

    “不必藏著掖著,繼續說吧。”

    她道:“知情不報也是罪責,你說出來,立了功,不僅你家能減免懲戒,說不定還能給你族叔留條血脈。”

    少年瞬間皺起來臉,猶豫了好一陣,見躲不過去,只能磕磕巴巴的又講了起來。

    和青年竊賊受到的遭遇差不多,聽的親衛眼神都有些不善起來。

    旁邊花孔雀們心里也慌了起來,小心抬頭看向劉琰,卻發現她此刻面無表情,根本分不出喜怒。

    的確沒什么可喜可怒的。

    地主階級很容易催生出大量的類人生物,襄陽城內的世族個體或許有干凈的,但整體肯定還是不干人事的居多,現在只是還沒辦法騰出手來清理,只能先管束起來,等時機合適,那就是手起刀落了。

    必定要殺的人,自然沒必要再投入更多的憤怒,不然現階段處理不了還得忍,對身體非常不友好,倒是看著這幾個少年,劉琰想起來另外一件事。

    等他們回家,把今天兩件事跟家里一說,想來也不會再有人向她身邊送人了吧?

    人家伴君那時高風險高收益,她這里除了她的風險,還要自家傻蠢兒子說錯話暴露全家的風險——

    嘖。

    親衛還在和花孔雀們商量細節,見劉琰在這邊呆久了,趙云也走了過來,從他人口中問清楚經過,略微皺眉,又很快放松了下來。

    他上前兩步,開口道:

    “天師。”

    “嗯?”

    劉琰回過來頭:“有什么事兒?”

    “親衛去探查的話,想來不會只查到縣令,而是整個縣都要篩一遍了。”

    趙云道:“天師要不要給主公說一聲,提前預備些合適的官吏過來接替?不然,我們可就回不去了。”

    這也太貼心了!

    忘掉這茬的劉琰立刻道:“還真是!趙云你看看他們還有什么不足的,我先去和皇叔打電話。”

    劉備還真沒想到劉琰出門一趟,忽然就從圍獵變成了督郵巡查。

    還不是普通的督郵,而是泰山府君親臨,不知道要揪出多少小鬼呢!

    這么清理一遍,無論是對推行新政,還是震懾周圍各縣都極其有效,哪怕手里的基層官吏不是很充足,劉備還是答應了下來。

    大不了,到時候派位本事高些的過去當縣令,撐過一兩年,培養起來新人再調回來嘛。

    *

    對于一個王者來說,回黃金局炸魚拿五殺,所獲得的快樂只會寥寥無幾,甚至還會覺著,這不是有手就行嗎?

    核查山都縣令是否瀆職害人這事兒也差不多。

    去的人是劉琰親衛,本身武藝就不俗,如今訓練了也快有小半年,還讀書認字,選的人也是口齒伶俐,腦子活絡,又有世族專業人士提供身份細節,還拿著錄音筆和對講機——對付曹操也就是這陣仗了。

    有這些在,要是還查不出來什么東西,那劉琰就得考慮把山都縣的縣令秦放供起來了。

    當然,查出來之后事情也很簡單,她親衛不足是跟大軍閥手中的百戰精銳比,更不要說系統倉庫還放著全套的甲胄和兵器,對付縣城完全是小意思。

    至于最后治理方面,也有皇叔派人接手,劉琰完全不用發愁任何一個環節。

    唯一一點小麻煩,大約就是這些沒用的少年男女,過去就是添亂的,提前把他們送回去就好,嗯……要是有能干活的,也可以留下來當勞力使一使,

    不管怎么說,降維打擊的劉琰的確不需要再投入更多的精力,所以,她很快將注意力放到了晚飯上。

    被抓的青年竊賊很是安分,他主動交代了自己的身份。

    此人姓聶,名鴻,祖輩一直在山都縣中,數代積累下來一份家業,可惜身為戶曹的祖父起得早,沒祖父庇佑,父親就只是個亭長,雖有幾分武藝,卻護不住家中偌大的產業,曹操南下征役夫和糧,聶父就被縣令派了過去,莫名而死。

    而父親一死,縣令族人便拿著一份兒他們根本不知道的借貸文契上門,說他們家欠了百萬五銖錢,必須得還。

    可這么多錢,他們哪里還得起?于是就被搶占了田地。

    聽完的親衛隊長目露憐憫,見劉琰沒說懲戒,也沒有將聶鴻綁起來,而是允許他去河邊洗漱一番,隨后又請他一同在下座用餐。

    大仇即將得報本就令人欣喜,何況還是見到了傳聞中的天師?更不要說還有天師親衛隊長的禮遇,這對任何一個普通青年來說,都難以保持理智。

    但聶鴻卻極為鎮定,就連盤里香氣撲鼻的烤肉,與如今如今沒有的蔬果、蜜水都沒有引起他的神色變化,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聶鴻想不明白天師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否決了他,卻又準備整治山都縣,看起來像是個好人,可轉頭又沉迷于美宴……這也太讓人捉摸不透了!

    更讓聶鴻不理解的,是她明明有這樣的實力,為何還要再尋證據?

    他難道不是證據嗎!

    心有不解,聶鴻咬咬牙,尋了個時機,向劉琰問了出來。

    周圍人看著這個膽大包天到敢過來尋問的竊賊,面上都很驚詫,唯獨劉琰面色不變,很尋常的開口。

    “說的沒錯,你出現在這里算部分證據,而且我也沒必要這么麻煩,直接過去抓人判罰就好了,完全沒必要玩這種程序正義的游戲。”

    “但堅持它,下限會很高,任由暴力執法的話,那就沒什么下限可言了。”

    她將肉切好,抬起頭,略有些驚訝對方容貌居然還不錯,又用再說一件不起眼小事的語氣回答道:

    “對你來說,只有你被山都縣令秦放侵占田產的事情,可對我來說,整個縣,南陽郡,整個荊州,都會有相同的事件,督辦這些案子的官吏需要程序、證據合規,大眾信服的可參考判罰案例,而非隨我喜好——他們可沒我這么大的本事,啊,給那么大的自由裁量權,那他們說不定比我的本事還要大得多呢。”

    聶鴻愕然。

    他并不是尋常人家,至少祖父曾為戶曹,父親還是亭長,而亭長主管的就是抓鄉間盜賊審判,暴力執法說的好聽,實際上分明是刑訊逼供!

    而相較于拿證據說話,或許會出現證據有誤,最終合理合法的冤枉了一個好人,放跑了壞人,但這也是最差的情況,全憑上位者判(喜)斷(好),然后抓著一個人拷問,那極有可能屈打成招,甚至會有‘疑犯’被活活打死。

    只是他完全沒想到天師居然會想這么多!

    更無法理解的,是她說的還這么隨意。

    這到底是愛民如子,還是隨性而為?

    聶鴻更加想不通了。

    劉琰才懶得管他想什么。

    派去的親衛非常給力,一天半的時間,就找到了關鍵的人證和物證,連帶著還有其他家的犯罪證據,劉琰分出了一點兵力,讓他們把這群少年安全送回去,隨即帶著親衛浩浩蕩蕩的趕往了山都縣。

    證據充足,可以抓人啦!

    *

    丁三虎是山都縣城里的木匠。

    他上一輩其實不在城里住,而是住在城外,家中還有個幾十畝的薄田,只是他是家中三子,上頭有兩個哥哥,田地均分的話,哪個兒子也喂不飽自己,沒辦法,丁父只能狠心將丁三虎送去做學徒。

    這其實和奴仆差不了多少。

    他也算運氣好,熬了十幾年,總算是混出個頭來,但家里就不行了,大哥被拉了壯丁,一直沒有回來,二哥病死,只剩他和小妹還活著。

    只是人還活著,家里的地,卻莫名其妙成了別人家的了。

    丁三虎曾經和小妹一同去看過自家的地,那里還有人耕種,只是他們說,自己是秦家的田傭,而秦家——誰又敢得罪他們啊!

    名有虎字,可實際上不過是個窩囊的老鼠罷了!

    他灰溜溜的回到了城內,靠做木具,渾渾噩噩的過了一日又一日。

    而今日市坊的一聲叫喊,如同天雷般將他驚醒。

    “天師親臨本縣,正在縣衙門前審問縣令秦放!大家快去看啊!”

    能肆意掠奪他人家產,又怎會放棄別的邊角?秦放此人定了不少苛捐雜稅,各種稅收能把人最后一點家底掏空,故此還得了個‘凈賊’的綽號。

    如此大快人心之舉,自然吸引了不少人詢問。

    “什么?”

    “真的假的!”

    “蒼天有眼啊!這凈賊竟然也有今日!”

    “我得去看看這老賊怎么死的!”

    “我也去!”

    “今日不販貨了,收攤收攤,乃公要去看那凈賊的下場!”

    丁三虎腦子有些發懵,身體卻很誠實,拿著吃飯的家伙,也跟著人群一起往縣衙跑。

    沒過多久,縣衙門口就圍了大量的人。

    為了防止影響審判效果,劉琰沒有用音響,也沒有上前親自審案,而是將一個父親做過獄吏,她跟著聽了不少的親衛推上去做主審官。

    雖然分不清天師之意,但聶鴻還是有幾分行事能力的,如此大快人心的時刻,怎只有他一人在場?所以他特地求天師將母親也接了過來,好親眼目睹這快事。

    審案過程干巴巴的,羅列證據嘛,總是如此的,但圍觀的百姓就很憤怒,恨不得聽一句罵一句,甚至還不等秦放辯解,就有不知道何處飛來的土塊砸了上去,以至于親衛不得不扯著嗓子,一遍遍的維持秩序。

    被淹沒在人群的丁三虎面前全都是人頭,他看不見里面的秦放到底是什么模樣,但聽著審官的斬令與身邊人憤恨的高呼,也不知道哪兒起的勇氣,擠開人群沖回了家中,將繩子都已經腐爛的田契翻找了出來。

    這是他家的田啊!

    哪怕那是只能長一石出頭糧食的薄田,秦家也要把它奪去!

    丁三虎捧著田契站到了狀告人的位置上。

    還有很多‘丁三虎’聽到消息,也拿著證物,哭著跑過來狀告。

    受害者止不住痛哭,圍觀百姓氣憤填膺,每當一個證據完整的案情判罰結束,都有無數人大呼著叫好。

    一日之間,縣城里的百姓個個臉上帶著笑意,高興的好像是在過年。

    *

    將母親送去休息,聶鴻返回了縣衙。

    衙門口還是圍了不少人,那秦放連同族人依舊被綁在那里,他們涉及的案件太多,前面的案子已經足夠他們反復死上十多次,可還沒有判完。

    活著還能過來狀告的人判了,死了不能開口說話的還沒查呢!

    雖不是親手手刃仇敵,可看這幕,聶鴻心中又多了股別樣的快意,以另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

    分辨不出這是什么,他索性遵循本能,前去求見天師。

    彼時劉琰正和趙云看著結案的案情過程,準備挑選幾個合適的加在下一期的府內小報上,她瞥了一眼過來的聶鴻,發覺對方換了身新衣,收拾的很是精神。

    “求天師收某為下仆。”

    聶鴻下跪,鄭重道:

    “天師之恩,某此生難還,愿侍奉左右,以死相報!”

    趙云抬頭看向了對方。

    來到此縣,他就聽到了聶鴻的名聲。

    孝子,又擅武講義,應該是個游俠。

    能混出名堂的游俠,大多輕生重義,一諾千金,更不要說天師解決了他的殺父之仇,又尋回了家產,這等恩情,聶鴻過來以身相報不足為奇,他的忠誠也不需要懷疑,充做親衛,他必然會在危機時拼盡全力保護天師,這很好,但——

    看對方收拾出來的模樣,趙云莫名的生出股反感。

    今天應該把新長的那些胡茬刮掉,再出現在天師面前的!

    “你的感謝我收到了。”

    劉琰清楚自己的所行能獲得聶鴻盡忠,但,這不是她需要的東西。

    尤其是對方的能力她真不缺,親衛已經很滿員了!

    劉琰頭也不抬的拒絕道:

    “下仆就算了,我不養仆從,你要真想報效做點什么,襄陽城要開春季招考,招人為吏,你考個獄吏,讓他人不再受你所受苦楚吧。”

    趙云怔了一下,唇邊多了不少笑意。

    “啊?”

    而被拒絕的聶鴻當即呆住,連話都不會說了。

    這不符合常理啊!

    不過天師……他見的這幾面也沒有一次能符合常理的。

    “你能力不行,考不上吏目嗎?”

    劉琰挑了挑眉:“還是覺得做吏目辱沒了你?”

    “不,我只是有些沒想到。”

    聶鴻連連搖頭,又問道:“天師可招選吏目?”

    “招,不過題更難。”

    聶鴻握住了拳,認真拱手行禮:“多謝天師告知。”

    看他模樣,明顯是準備考天師府中的吏目。

    趙云笑容不免有點僵。

    不是,這人怎么有點陰魂不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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