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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第 141 章

    一行人離開六和縣到麗州地界的鈴縣時, 天已?經晚了,幾人在城外?的一座寺廟借宿。

    寺廟禪房有限,俞慎思和聞雷同住一間。用完齋飯后, 二人聊起這一路上?的見聞和麗州知州之死。簡知州之死,讓他們惋惜和心痛。

    簡知州與俞慎言是同年進士,年紀輕輕很有才干, 本可以有一番大作為?, 如今卻英年早逝。

    夜深風大, 俞慎思起身?去關被吹開的窗戶, 見到月光下一個暗色身?影,似是從外?面匆匆回來, 朝高明進的房間去。

    從身?形和走路姿勢判斷出是高明進的隨從高槐。

    此時已?亥時正刻。

    高明進的房間燈光幽暗。高槐敲門兩息后便走進去。

    俞慎思靜思了幾瞬,將窗戶關上?。

    次日天明, 俞慎思走出房間,在門前的空地上?活動下全身?筋骨,高槐正巧從旁邊過來, 問了聲安后,笑道:“思少爺也會拳腳功夫?”

    俞慎思倒是跟著?程宣學了幾年,不?是很系統,三拳兩腳防身?罷了。

    “不?會。”俞慎思干脆回道,說?自己?會一些, 是不?是遇到危險就將他一丟不?管了?

    那可不?行!他得有人保護!

    高槐笑了下, 朝高明進的房間去。

    早膳后,一行人和住持告辭離開,穿過鈴縣去麗州城中間要翻越一座小山。沿路過去, 時至晌午,他們下官道到山北一個村子里借口水歇腳, 也順便探聽當地百姓對新策的看?法。

    借水的村民一家十余口人,兩個兒子和大孫子在隔壁鄉給人做工,家里是一對老夫妻和一位兒媳,還有幾個孫輩。土壘成半個人高的院子,院墻上?趴著?已?經干枯的藤蔓。房子雖然?低矮,看?著?有些破舊,卻收拾得干干凈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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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人聽他們口音知道是過路人,熱情的給他們倒水。

    俞慎思從荷包里摸出一塊碎銀子給老婦人,讓她幫忙給他們做一頓便飯,也借此熟絡下,多打聽些消息。

    老婦人瞧見銀子兩眼放光,手上?收著?銀子,嘴上?卻笑呵呵地說?:“就是一頓飯,出門在外?幫襯是應該的。我給你們煮疙瘩飯吧,咱們家晌午吃的就這個。”

    “勞煩阿婆了。”

    老婦人領著?媳婦去灶房燒火做飯。

    高明進便借此打開話題,問及老漢一家今年收成情況,隨后又聊到附近村子和其他鄉。

    很明顯鈴縣今年的賦稅繳納是按照新策執行。

    老漢提到新策笑出滿臉褶子,“老頭子我活一輩子,沒想到這臨了了,還能看?到全家人吃飽飯。交完官府的稅,手里頭的余糧,能還撐到明年收成時候,哎呀……”老漢激動地拍著?腿,忍不?住笑出聲來,“我這也算老來享福了,無憾了。”

    幾人也都被老漢喜樂之情帶著?面上?紛紛浮上?笑意。

    “我們一路走來,別的州縣新策都沒有推行下去,咱們鈴縣不?容易啊!”

    “是不?容易。”老漢嘆了聲,“想去年鬧得也兇,都打起來了,縣老爺沒有法子,還是上?面的大官兒來抓了不?少人,把?那些有田的老爺們給震住了,這才推行的。”

    “什么大官兒?”

    “隔壁村的馬秀才說?好像是知州老爺來的。不?過前兒聽馬秀才說?知州老爺病逝了……真是好官不?長命啊!年紀輕輕就沒了。”老漢說?著?眼中就噙滿淚。

    俞慎思寬慰老漢道:“知州老爺知曉你們心中都念著?他,泉下有知必然?欣慰。”

    老漢唉聲嘆氣好幾聲,將要奪眶而出的眼淚生生咽下去。

    老漢瞧著?他們也都是讀書人,向他們打聽道:“聽聞這新策是朝廷里一位姓高的大官兒提出來的,是不?是?”

    高明進微微頓了下,點頭道:“是。”

    俞慎思略意外?,這種事還能夠傳到尋常百姓的耳中,“阿公是從哪里聽到的?”

    “去年鬧得最兇的時候,那些舉人老爺和秀才都在罵,說?就是這位高大官人要搞的這個新策,還編了好幾首打油詩呢!”

    老婦人從灶房過來,聽到這話,哼了一聲,惱道:“高大官人讓他們納糧,他們能不?罵嗎?就說?那城里的徐老爺,家里上?千畝的良田,往年都不?用交一升糧,今年一畝地都沒少交,不?罵才怪呢!

    罵得都是那些田多富得流油的,咱們這些老百姓不?能說?個個,那至少多半心里感激的,村里村外?,誰不?說?好?若不?是那位高大官人弄這個新策,咱們家男丁多,還得多交兩成賦稅,哪里吃得飽飯?反正我老婆子心里感激。”

    高明進面上欣慰地笑了笑。

    老漢忽然想起來聊了這么多,對方只說?自己?是帶著?學生游歷,還不?知道怎么稱呼。

    高明進回道:“在下姓胡,二胡的胡。”

    老漢不?識字,高明進這么一說?,他立即便知道了,“山南邊有個胡家村,也都是姓這個胡。”

    俞慎思朝門外?望了眼,禮貌地問:“前面這山叫什么山,方圓多少?馬車行路方便嗎?”

    “叫石鹿山,不?大,東西十來里地,南北差不

    ?多二里,山里路還算平緩,牛拉車都能走。”

    “石鹿山?”俞慎思覺得這個名字耳熟,頓了一瞬,恍然?記起來,一顆心猛顫。他壓下震驚,轉目望向高明進。

    高明進面色如常,若無其事地和老漢聊起新策推行的具體?事情。

    俞慎思又側頭朝門邊的高槐望去,高槐沒有看?他,好似對屋內的談話充耳未聞,正陪著?老漢的一個小孫子在擼著?大花貓。

    俞慎思認為?不?是自己?對高明進的事敏感而想多了。

    聯想到昨夜高槐深夜從外?面回來,高明進化名胡甲,這一切都不?可能是巧合。

    也許高明進從榮縣驛站喬裝出行,就是為?了來此,甚至在離開京城之前他就已?經打定了這個主意。

    只是——

    為?什么?

    高明進這么精明的人,為?什么要將自己?的秘密故意暴露給他?

    他瞬間思緒亂了,也無心聽高明進和老漢的對話,滿腦子都是石鹿山人,都是對高明進此用意的猜想。

    聞雷發現俞慎思神情異樣,看?著?高明進的目光有些不?對,不?動神色地倒了碗熱水遞給他,將俞慎思的神色拉回來。

    俞慎思這才意識到自己?因驚失態,接過碗捧在手中,道了句謝,飲了兩口。

    “是不?是這幾日行路累了?”聞雷故意給他找了個借口。

    “有點兒。”俞慎思也順坡下。

    這時婆媳二人將盛好的飯端過來,又撈了家里腌制的咸菜,切了兩小碟端給他們,“家里沒什么好菜,平日也就這么對付填飽肚子。”

    俞慎思早已?餓了,嘗了一口疙瘩飯,笑著?夸贊:“阿婆手藝真好,比我娘做得還好吃。”

    老婦人被夸樂開花,“好吃你多吃點,做得多,管你們夠。瞧你瘦得,跟我們村的二柱子一樣。小伙子還是胖胖實實的才有力?氣。”

    老漢攔著?老伴道:“人家是讀書人,又不?用下地干活。何況二柱子那是小時候沒吃的餓成那樣,后來就長不?起來了。”

    俞慎思點點頭,原主就是饑寒加上?染病去世?,他穿過來頭兩年也沒吃什么好的。不?過他覺得自己?這么瘦倒也不?是從小餓的,是這副身?體?本來就這種體?質,加之飲食習慣,不?容易胖罷了。

    高明進聞言朝俞慎思瞥了眼,也意識到俞慎思似乎這么多年一直都比較清瘦。

    一行人在老漢家用完飯繼續趕路。

    俞慎思上?了馬車后一直盯著?高明進,片刻后,高明進冷聲教?訓:“無禮!”

    俞慎思也不?和他裝傻,“那幅畫的秘密不?在畫中,而在作畫之人。石鹿山人是不?是姓胡?”

    高明進迷茫幾瞬,恍然?似想到了什么,“你是說?老夫送給你大哥新婚賀禮的那幅《八寶福祿圖》?”

    “是。”

    高明進笑了笑,“名字湊巧了吧!”

    俞慎思可不?信是湊巧,他高明進送那幅值不?了幾個錢的畫本來就蹊蹺,暗藏玄機。如今途徑石鹿山,山南有胡家村,這一切與那幅畫對得上?。

    而且那幅畫也的確是作于江原麗州。只是之前他和俞慎言三人全都沒朝作畫之人上?面猜想,一直都拘泥于畫作要表達的意義或者?畫軸、畫紙、畫匣諸類能夠藏匿東西的地方。

    高明進瞧他不?信,笑著?說?:“你若是對此人感興趣,待會兒到了山南胡家村,你去打聽下。”

    “高大人都將這個事情這么攤開在下官面前了,下官豈能不?去打聽。”

    馬車翻過石鹿山,胡家村就在旁邊不?遠,俞慎思叫停馬車,起身?下車。

    靖衛打馬上?前來問:“俞大人有何吩咐?”

    俞慎思見到靖衛,忽然?意識到自己?差點著?了道。

    高明進費了那么大的工夫將畫送給他們,現在又主動將畫中秘密暴露,肯定是有明確目的。如今隨行的除了高明進的人,還有靖衛。

    他們俞家收那幅畫婚宴上?知道的人不?少,若是這位石鹿山人和高明進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秘,一旦后來事情敗露,他們俞家可能受牽連。自己?現在去打聽石鹿山人,豈不?是將自己?暴露在靖衛面前?將自己?和高明進、石鹿山人綁在一起?

    靖衛這一路本來就是保護和監察,一旦發現了端倪,必然?會密奏皇帝。

    高明進在這個時候將這個秘密暴露出來,目的何為?他尚沒有弄明白?,不?能貿然?行動。

    他笑著?道了聲:“小解,稍等片刻。”說?著?便朝路邊走去。

    坐在高明進透過窗戶縫隙朝俞慎思背影看?去。待人重新回到馬車上?,轔轔行車聲中,高明進笑道:“還不?算太蠢。”

    俞慎思狠狠剜他一眼,“被狗咬多了,看?到狗齜牙,我手里沒打狗棒總知道要躲。”

    高明進臉色立即陰沉下去,抓起旁邊夾炭的鐵鉗子朝俞慎思腿上?抽。

    俞慎思想躲,車廂空間有限沒躲掉,不?輕不?重挨了一下,當即惱火道:“你雖然?是總督,但?我不?是你的下屬,我仍是翰林院修撰,你沒權力?直接對我動手!”

    “老夫是以長輩的身?份教?訓你,出言不?遜,目無尊長!”

    “你有尊長的德行嗎?”俞慎思冷聲質問。

    高明進對上?俞慎思冷酷含怒的眸子,最后在那雙與亡妻無比相似的雙眸瞪視下收斂情緒,放下鐵鉗,長長吁了口氣靠在車壁上?,凝著?眉沒再說?話。

    俞慎思也不?去理他,抱起小腿揉著?。

    二人就這么無言一路,直到車馬抵達了麗州城。俞慎思起身?準備下車,高明進先開口問了一聲:“傷得重嗎?”

    俞慎思最煩他的假仁假義,“斷不?了。”鉆出馬車。

    高明進瞧他走路如常,稍稍松了口氣。

    俞慎思抬頭朝面前的客棧看?了眼,德福客棧。為?了不?引起注意,他們故意挑選一個位置偏僻又普通的小客棧。

    俞慎思剛要進客棧,忽然?旁邊躥出來一個孩子,直直撞在他的身?上?,反彈摔在地上?。原來是個小乞丐,五六歲模樣,蓬頭垢面,渾身?臟兮兮,一雙大大的眼睛含著?淚花,充滿驚慌和恐懼。

    “撞疼了吧?”俞慎思瞧著?孩子可憐,彎腰去攙扶,這才注意到這孩子臉色灰白?,雙唇泛白?起皮,渾身?抖得厲害。

    他伸手摸了下孩子的額頭,滾燙。

    “怎么回事?”聞雷上?前問。

    “這孩子燒得嚴重!”

    從客棧中笑臉迎出來的伙計道:“這位少爺真是心善,不?過一個小乞丐,救了他,他也不?會念你的好。”

    俞慎思抬眼不?悅地瞥了眼伙計,“麻煩小哥去請個大夫過來。”然?后一把?將小乞丐抱起來,哄道,“別怕,有叔叔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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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乞丐掙扎著?道:“放我下去。”

    俞慎思一聽這稚嫩的聲音,愣了下,仔細打量懷中的孩子,“你……是女孩兒?”一時間不?知道要將這個病重的孩子放下,還是繼續抱進客棧。

    小乞丐又央求一聲,俞慎思只好將她放下。

    旁邊的高明進已?經將小女孩言行舉止都看?在眼里,走上?前慈和地笑著?哄道:“許久沒吃東西了吧?先進客棧吃點東西好不?好?”

    小女孩盯著?高明進,似乎在判斷是否可信。

    高明進此時慈眉善目、和藹可親,儼然?家中疼愛后輩的長輩模樣,別說?小女孩了,就是俞慎思都覺得看?著?順眼了。小女孩沒有太多戒備,點了下頭,“謝老先生。”稍稍朝高明進屈膝見禮。

    周圍幾人紛紛驚訝,也意識到,這個小乞丐不?是乞丐,是出身?很有教?養的人家。@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第142章 第 142 章

    小女孩見到溫水, 端起來一口氣喝了大半杯,大喘好幾?口氣,又再次道謝, 聲音稍稍恢復,不再干啞。

    俞慎思看著心?疼,怕她因為餓太久突然吃太多或硬的東西肚子不舒服, 讓伙計端來煮爛的米粥。他們一幫男人不方?便, 便請掌柜的媳婦過來幫忙照顧, 順便幫小女孩洗一洗身上污垢。

    待大夫離開后, 小女孩也?病得頭腦昏沉半瞇著眼。

    俞慎思坐在床邊幫小女孩將?留在外面的手放進被子里,掖好被角。發現小女孩雖然瘦削下巴, 臉色蒼白,一副病容, 卻依舊眉眼如畫。

    “安心?睡吧,叔叔在這兒陪著你。”

    小女孩道了聲謝,便也?慢慢閉上眼, 沒?幾?息就沉沉睡過去?。

    俞慎思陪了一會兒后,拉著聞雷走?出房間?。

    聞雷道:“這孩子一瞧就是大戶人家的姑娘,怎么淪落成這般?剛剛掌柜媳婦說,身上還有好幾?處傷,莫不是被拍花子給拐了逃出來的?”

    俞慎思關上房門, 還是怕吵到孩子, 壓著聲音道:“待孩子病好點

    再問。”

    此時天色已暗,二人朝隔壁房間?去?時,俞慎思又見到高槐從外面回?來, 匆匆朝高明進的房間?去?。這不是第?一次神神秘秘,俞慎思和聞雷說一聲, 借口給小女孩買跌打的膏藥要出門去?。

    聞雷疑惑,“讓伙計去?買就是了,你人生地不熟的還自己跑。”

    “我剛剛吃多了,就當走?走?消食,晚上容易入睡。聞兄多留意下這孩子。”

    俞慎思向伙計打聽了下附近藥鋪便出門。

    出了門便又向附近的行?人打聽城中?書肆的位置。書肆正準備打烊,俞慎思進門尋到一位伙計,將?一封信遞過去?,交代了幾?句,便匆匆離開-

    天徹底黑下來,高明進從房間?出來,正見到俞慎思將?一盒膏藥交給掌柜媳婦,交代待小女孩醒來,幫她涂抹傷處。

    俞慎思朝房間?走?時也?見到高明進,人站在門前燈光下,目光盯著院子中?的一棵石榴樹。他雖然心?中?不愿意與其搭話,但是公事上又不得不稟報,遲疑了下,走?過去?。

    他道:“剛剛我打聽了下,麗州推行?新策時,反抗比較激烈的有三家,分別是史、花、岑。這三家也?是麗州的大地主,查出來隱瞞的土地就有上千頃。這三家背后的確官場上都有人,甚至朝中?有人。”將?打聽來的消息一一稟告。

    高明進笑了下,搓了搓被風吹涼的手,轉身回?房中?,“你認為這三家和簡知州之死有關?”

    “不排除這種可能。”俞慎思跟著他進屋,觸動誰的利益最多,誰最心?中?最仇恨。

    “你認為誰的可能性最大?”

    俞慎思還看不出來,“大人是否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猜測不能做證據。”高明進坐下來,示意俞慎思也?坐下,同他道,“靖衛這么多天應該查到了些消息。”

    “剛剛下官還打聽到一件事,簡知州的夫人居氏,在簡知州暴斃的兩日后殉情了。”

    高明進嗯了聲,顯然已經知道這個消息,“你懷疑居夫人也?是被謀害?”

    “是!”

    “明日去?麗州衙門。”

    俞慎思有些詫異,這一路喬裝打扮來到麗州,忽然就要暴露身份。看來他是知道了什么。這個人行?事總是讓人摸不出套路。

    現在麗州士紳可是對新策的仇恨最深,“大人身邊沒?帶多少?人,不怕落得和簡知州一樣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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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如此,豈不合你的意?”高明進冷笑道。

    俞慎思翻他一眼,“大人這是給下官加罪嗎?下官可從未希望大人遭遇行?刺。”畢竟遇刺殃及到自己和其他無辜的人。

    高明進笑了下,轉開話題,“那個孩子,你倒是上心?。”

    俞慎思道:“因為十數年前,有個孩子就是在饑寒和病重之下去?世的,悄無聲息。下官不能和大人的鐵石心?腸相比。”

    只要不說公事,俞慎思和他三句話說不到一塊兒去?。

    高明進不知俞慎思這一句話中?的孩子指的是誰,他也?無心?去?問這種事,-

    次日日出時,小女孩醒來,掌柜媳婦已經給小女孩身上傷處涂抹藥膏。小女孩燒退了下去?,稍稍有點氣色,吃完飯后,俞慎思喂小女孩藥。

    小女孩嫌苦,兩條眉毛擰到一塊兒去?。央求的口吻道:“叔叔,我不難受了,可不可以不喝了?”

    “不可以。”俞慎思笑著哄道,“雖然不難受,身體?卻沒?有痊愈,還是要鞏固一下。乖,若是到了天黑前你還沒?有起燒,咱們就不喝了。”

    小女孩抿了抿唇,最后乖巧地點頭,自己捏著鼻子將?一碗湯藥喝下去?。俞慎思端水給她,又遞給他一顆方?糖,小女孩眉頭這才慢慢舒展開。

    俞慎思看小女孩精神不錯,便詢問她叫什么,怎么會流落街頭,家在哪里,要送她回?去?。

    小女孩立即搖頭,“我叫蕊兒,我沒?有家。”眼淚跟著大顆大顆滾落,最后哭泣出聲。

    問到傷心?處了,俞慎思有些愧疚,忙幫小女孩拭淚,“不哭,和叔叔說你還有什么親人,叔叔送你過去?。”

    小女孩卻越哭越傷心,最后泣不成聲,一句話也?不說。

    俞慎思有點不知所措,急忙哄道:“別哭了,叔叔不問了。病還沒?大好,這么哭又會病倒的,又要喝藥的。”

    這一招很管用,小女孩漸漸不哭了,眼淚汪汪地看著俞慎思抽泣著。

    “好了,你聽話在這兒養病,阿婆會照顧你的,叔叔還有事,晚上回?來看望你好不好?”

    小女孩很信任他似的,點點頭。

    這時聞雷過來,看到小女孩臉上淚痕,詢問一聲,然后對俞慎思道:“大人已經出門了,不可耽擱讓大人等著。”

    俞慎思伸手要最后幫小女孩擦臉上還殘留的淚珠,小女孩卻忽然害怕地朝后縮,抓著身前的被子,露出和昨日一樣恐懼的眼神。

    俞慎思愣了下,與聞雷相視一眼,聞雷笑著哄小女孩,“大人就是昨日的老先生,你不用害怕。”

    小女孩目光更加畏懼,抓著被子的手都在抖,好似被囚困籠中?的小獸,看著高舉屠刀的獵人一般,原本?抑住的淚水因為害怕再次溢出,順著臉頰滾落。

    俞慎思察覺這里面有情況,盡量放低聲音溫柔地哄問:“你的家人……是不是被當官的害了?”

    小女孩淚水嘩嘩流下來,抽泣起來。

    俞慎思明白了,繼續哄道:“別怕,我們就是來抓壞人的,不會傷害你。可以告訴叔叔,你家在哪里,爹娘是何人嗎?”

    小女孩緊緊閉著嘴,死死抓著被子,小小的手因為用力骨節突出。

    俞慎思忽然想?到昨天打聽到的消息,簡知州有一個女兒,他打量面前女孩,年紀正好能對得上。雖然不信世間?有如此巧合,他還是試探地問:“你爹是不是知州大人簡云霆?你母親是居夫人?”

    小女孩眼淚流得更兇,拼命搖頭否定,“不是,不是。”

    她這個舉動無疑欲蓋彌彰,俞慎思和聞雷大驚,聞雷轉身出去?通知高明進,俞慎思則繼續哄著小女孩。

    小女孩此時已不太信任他了,依舊恐懼地看著他,身子蜷縮床里面一角。俞慎思大概猜到,這孩子肯定是被別人騙過,才不敢輕易相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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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明進聞訊過來,看著床上驚懼的孩子,坐到床頭,慈祥和藹地哄道:“孩子別怕,阿公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阿公是來為你爹娘報仇的。你爹娘是不是和你交代過什么?能和阿公說說嗎?”

    高明進將?被子朝小女孩的身上裹緊,將?小女孩半摟在懷中?,輕輕撫著她的頭,像哄小孫女一般哄著:“別怕,阿公在呢!你爹娘有沒?有提到過一位高大人?阿公就是,阿公帶你去?見你爹娘好不好?你也?想?見他們是不是?”

    孩子哪有不想?見爹娘的,撲在高明進的懷中?哭起來。

    俞慎思望著高明進露出一絲驚訝,他竟然能猜到簡知州夫婦會在孩子面前提他。這是他萬萬不會想?到的。

    小女孩哭了一陣哭出一身汗,高明進怕她著涼,將?被子朝小女孩身上又裹了裹。動作溫柔貼心?,像是做慣了這般照顧人的事。

    此時任誰看了,都不會認為面前是個殺妻殺子之人,反而認為他應該是個好丈夫,好父親。

    小女孩放下所有戒備,委屈地喊道:“他們欺辱我娘,他們一起欺辱我娘,我娘撞墻了。”

    屋內都是大人,自然知道這所謂的欺辱指的是什么。能夠撇下孩子,就這么撞墻去?了,可想?而知是要被欺辱到什么地步。

    俞慎思心?中?酸澀。

    高明進拍著孩子哄道:“你還記得欺辱你娘-的人什么模樣嗎?”

    小女孩重重點頭,“記得。”

    “阿公帶你去?找害你爹娘的兇手。”

    俞慎思從旁邊取過衣服給小女孩穿上,高明進抱著小女孩出門。

    去?州衙的馬車上,高明進半摟著小女孩,從她口中?打聽消息。

    小女孩對高明進很信任,同他說了許多。從孩子的話中?不難推斷出來,簡云霆是知道有人要害他,同自己的妻子

    交代了,準備送妻女離開麗州避禍,但是明顯被阻攔下來。

    簡云霆被害之后,居夫人大概猜到她們母女二人將?來的遭遇,將?女兒托付給家中?老仆。在自己被害后老仆趁亂幫蕊兒逃出家門,小女孩這么多天就這么流浪街頭討飯活下來。

    若不是巧合遇到他們,不知道這孩子還要挨凍挨餓多久,是否病情加重,是否會隨父母去?了。

    也?許上天也?可憐這一家,也?看不下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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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慎思問出他的剛才的疑惑,“蕊兒,你爹為何會向你提到高大人?”

    蕊兒望了眼高明進回?道:“爹沒?有向蕊兒提,是爹同娘說高大人是為民的好官。”

    俞慎思斜了眼高明進。雖然不想?對亡者不敬,心?中?還是道一句:簡知州,你識人不清!不知現在泉下是否能看清他真面目-

    馬車在州衙門前停下,同知、通判等本?地衙署的官員見到高明進牽著的小女孩,皆驚詫。他們大多都見過簡知州妻女。

    步入州衙后,高明進詢問靖衛案子查得如何。雖然案子是靖衛司負責,他如今是江原總督,還要過問一下。

    “死于毒殺。”靖衛岳巡使回?道,“下毒的是府中?下人,那下人于當夜失蹤,至今沒?有尋到。居夫人是遭遇人凌辱,撞墻而死。凌辱有二人,已經捉拿歸案,他們招供是奉史家二爺之命。史二爺是有名的好色之徒,他招供本?來是見色起意,讓人將?居夫人帶去?史家,是派去?的兩人起了色心?,居夫人不堪受辱自殺。他拒不承認簡知州的死和他有關。”

    “那個下人應該被滅口了。”高明進道。

    “卑職也?這么猜想?,告示已經貼出去?,至今還沒?有找到尸首。”

    高明進輕嘆了聲:“沒?有其他線索?”

    岳巡使搖頭,“還沒?有。”

    高明進蹙了下眉頭,靖衛辦案越來越慢了,難怪陛下常有不悅。簡知州之死已經這么長時間?,竟然只查到了這些。再這么下去?靖衛司指揮使要換人了。

    他朝旁邊的衙署官員和忝州那邊派過來協助查案的官員望了眼,問道:“岳巡使沒?有考慮將?賀同知關起來嚴刑審訊?”

    岳巡使微愕,他們的確是對賀同知大人進行?了審問,但審問的結果,并未有關起來嚴刑審訊的必要。

    一旁陪侍的賀同知驚得面色大變。

    第143章 第 143 章

    不僅岳巡使和賀同知驚詫, 衙署的?其他官員,甚至俞慎思和聞雷也都跟著心?中?一驚。

    高明進這話說得很有把握,好似有確鑿證據一般。

    賀同知驚慌地上前?一步辯解:“總督大人, 卑職冤枉。卑職知道的?全都向岳巡使言明,絕無隱瞞,此案與卑職毫無關系。”

    高明進不疾不徐面色平靜地道:“賀同知在這個位子上多年了, 應該和麗州的?鄉紳士族都很熟悉。聽聞當初簡知州推行新策抓了不少鬧事的?人, 都是賀同知求得情。”

    這是眾所周知的?事, 賀同知沒辦法?否認, “簡知州手段太過凌厲,卑職擔心?事情越鬧越大, 越鬧越僵,引起暴動, 更不利新策推行。”

    高明進微微點頭,“賀同知用心?良苦。”

    賀同知干笑一聲,還?沒來得及松口?氣, 又聽總督大人道:“想必賀同知新收的?兩位美妾是他們中?某人的?答謝之禮。”

    賀同知心?瞬間又提回嗓子眼,脊背發?涼。這種內宅之事竟然都沒逃過總督大人的?眼。他急忙解釋:“不……不瞞總督大人,卑職發?妻早年亡故卑職一直未娶,如今膝下子嗣單薄,所以托人尋了兩房侍妾。”

    高明進再次面容平靜地點頭, 無喜無慍, 好似給予認可肯定,又開口?道:“本官是聽聞賀同知膝下只有一子,去年春闈登了乙榜, 去國?子監讀書。上個月補鹽道的?一個缺。”

    一旁的?聞雷略驚,他身在國?子監, 與賀展也認識,這件事他都不知道總督大人卻知曉。鹽道的?缺,即便?再不起眼的?位置,那也是個肥缺,沒有人開后門是輪不到的?。許多三甲進士在京熬著待缺候補,都一直沒有機會?。

    俞慎思也驚訝高明進竟然查得這么細。他看似句句無心?之言,卻一句一環給賀同知上套,直接將?賀同知套住,毫無招架之力。他忽然想到自己,是否高明進也在這么一環套一環地在套著他,或者是套著他們姐弟。

    石鹿山人之事,高明進是從去年就下了套,今年開始了第二步。俞慎思猛然意識到,自己昨日可能犯了一個錯。他昨日給李幀寫?信,讓李幀派人查石鹿山人,是否這就是高明進設計好的??他將?這個人暴露出來,就等著他們去查。

    他心?中?懊悔,如今信已經送出去,不知李幀收到信后,會?不會?考慮到這一點。無論怎么樣不能冒險,他得尋個機會?再次給李幀去信提醒。

    他這里由賀同知想到了自己的?處境。

    而賀同知此時也意識到高明進在套他,緊張得額上冒汗,不敢再輕易開口?,怕一開口?又暴露什么。

    旁邊的?官員也為賀同知捏了把汗。

    總督大人悄無聲息地到麗州,他們已經猜到是有備而來,卻未想到連這種內宅之事都查。個個也都在擔心?,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總督大人的?手中?。

    岳巡使聽到這兒也都明白了,立即命屬下將?賀同知押下去。

    眾人心?頭一顫,靖衛辦案手段殘酷,又全是秘審,從來就沒有幾個須尾俱全從靖衛手底下出來的?。賀同知聞言雙腿一軟跪下求情。

    高明進此時卻道:“靖衛辦案,本官無權插手。不過本官倒是可以給賀同知提個醒,如實招供,免得累及子孫。”

    賀同知被靖衛帶走后,高明進目光掃向旁邊的?衙署官員,眾人噤若寒蟬,就連忝州過來協理辦案的?按察司官員也不敢出聲,余光相互瞄著。

    為官多年,誰能說自己干干凈凈?推行新策以來,更是不清白。只是有些事大家?睜只眼閉只眼,不查則罷,真上綱上線較起真來,沒誰經得住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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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明進此時開始詢問麗州新策推行的?具體情況,下級官員不敢妄言,如實稟報。

    高明進帶著俞慎思和聞雷去逐一核查,見到黃冊和魚鱗冊上詳細的?記載,幾人心?里皆對這位簡知州稱贊一句:才干卓越,辦事得力。

    到州衙后堂歇息時,高槐領著蕊兒過來,剛剛已經帶著孩子去祭拜自己父母,也去指認了兩個害她母親的?犯人。孩子受了點刺激,這會?兒精神不太好,眼眶紅紅的?。

    高明進哄著蕊兒,溫和地問:“過些天?,阿公讓人送你去京城好不好?那兒有許多好吃好玩的?。”

    蕊兒搖了搖頭,“蕊兒想爹娘。”眼淚又溢了出來。

    俞慎思沒太明白高明進之意,官府已經通知了簡家?人,用不了幾日簡知州的?弟弟便?趕來為兄嫂辦理后事,孩子該跟著叔叔才對,這是孩子唯一的?親人了。

    高明進問他:“你認為陛下想怎么做?”

    俞慎思被問愣住,轉瞬明白了高明進之意。新策推行困難,也有官員不作為的?原因。新策要繼續推行,還?得靠這些地方官。如今出了簡云霆這樣一個為朝廷辦實事的?官員,朝廷自然要大加恩賞,立為表率。

    簡云霆上無父母在世,妻子也隨他去了,只留下一個女兒,朝廷為表示對能臣的重視和贊賞,必將?其女留在京中?,加以封賞,讓天?下人知曉朝廷厚待忠良之后,以此撫慰天?下臣民。

    從朝廷和皇帝考慮,送蕊兒進京,甚至入宮是明智之選。可孩子畢竟還小,父母早亡,無親人在側,心中必然苦楚。

    可轉念一想,留在京中或者宮里,她必然會?被善待,將?來皇帝或者太后會?為其尋一樁好的?親事,也無人敢欺。若是跟著其叔回了老家?,將?來如何全憑簡家?人的?良心?。

    兩廂一較,于公于私,送蕊兒進京都是更好的?選擇。

    他輕輕拍了下蕊兒的?頭道:“叔叔給你

    畫你爹娘的?畫好不好?”

    蕊兒雖年紀小,心?里也知曉父母永遠不在了,含淚點頭。

    次日俞慎思便?根據衙門中?人的?描述,畫了簡知州夫婦的?畫像,因為未見過本人,他的?畫技也非一流,憑著描述畫出來只有八分?像。

    看著畫中?郎才女貌的?夫妻二人,俞慎思心?底生出酸楚。

    蕊兒看到許久未見的?父母容貌哭成淚人,“叔叔……”孩子忽然跪下要叩謝,俞慎思立即將?孩子扶起,蹲下-身給她拭淚,安慰了好一會?兒-

    靖衛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這次審訊的?結果倒是快,本以為還?需要幾日才能夠松口?,次日賀同知就招供了。

    岑保勤,岑家?大爺,因為去年帶人領頭鬧事反對新策被抓,在牢里關了不少天?。岑家?在麗州屬于大戶豪族,岑保勤覺得家?門受到奇恥大辱,對簡知州懷恨在心?。新策推行后,簡知州手段強硬,岑家?不僅明面上的?田地要交稅,隱瞞的?田地也被清算出來,強行納稅。

    岑保勤咽不下這口?氣,認為簡知州一個毫無背景的?小小知州,膽敢不將?岑家?放在眼里,于是動了殺心?。甚至揚言,殺了簡知州,再安排個聽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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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岑保勤已經動過一次手,被賀同知發?現?。謀害朝廷命官不是小罪,賀同知害怕,試圖勸岑家?。岑家?不聽,甚至對他威逼利誘。這次簡知州被害,他并不知情,事后他害怕去問岑家?,岑家?否認是他們所為。

    賀同知在麗州為官多年,和這些鄉紳豪族都熟悉,他認為最有可能的?便?是岑家?,但是自己并沒有證據。

    岑家?的?確有人在朝中?為官,而且在吏部,給賀同知的?兒子安排一個鹽道的?差事還?是能辦到的?。

    靖衛去岑家?抓人,岑保勤抱著柱子大喊冤枉,指責是賀同知誣陷。

    靖衛一把將?人從柱子上扒下來,三兩下綁了。“人證、物證俱在,還?敢喊冤!”靖衛用力一拍。岑保勤朝前?栽去,靖衛一把拎著他的?領子將?人薅住。

    岑家?的?人本想鬧上一鬧,靖衛直接抽出大刀,橫在領頭的?人脖子上,“靖衛奉旨辦差,如有阻礙,可直接斬殺。”岑家?的?人立即老實,眼睜睜看著岑保勤和幾位子侄被帶走。

    岑保勤在富貴鄉里活了幾十年,哪里頂得住靖衛的?審訊,人證、物證面前?,承認的?確試圖謀害簡知州,但是失敗了,堅決否認簡知州之死非他所為。

    先是賀同知被關,現?在岑保勤被靖衛抓,麗州的?士紳們才生出一絲畏葸,原本還?想鬧騰的?,也都安靜下來。

    岑家?想打?聽岑保勤的?情況打?聽不到,到處想辦法?,求助無門。最后竟然求到了俞慎思的?面前?,希望他在總督大人或者靖衛那里說幾句好話。將?一個沉甸甸的?箱子放在俞慎思手邊的?小桌上。

    不打?開就能嗅到一股銅臭味。

    話說他入仕一年多了,第一次遇到有人賄賂。岑二爺要打?開箱子,俞慎思立即抬手攔住,“別!本官不想知道里面什么,本官對此不感興趣。”

    岑二爺笑呵呵地道:“俞大人,這就是在下的?一點心?意,不成敬意,俞大人莫嫌棄。”

    俞慎思望了眼領著岑家?人過來的?錢主簿,將?人朝他面前?帶,恐怕也收了岑家?不少好處,真是要錢不要命了。

    他開門見山地道:“岑二爺,這忙本官是真的?幫不了,但凡能幫上,你就是不過來,本官也會?主動幫忙。你也知曉,這不是州衙要辦的?案子,這是靖衛奉旨辦的?案子,連總督大人都無權插手,本官豈能說得上話?”

    他轉向錢主簿,略帶責備的?口?吻道:“錢主簿明知本官力不能及,還?讓岑二爺白跑一趟,還?讓本官難堪。”

    錢主簿起身稱不敢。

    岑二爺又笑著恭維道:“誰人不知俞大人是陛下跟前?的?紅人,和陛下都是說得上話的?,靖衛那里至少也會?給俞大人三分?薄面。”

    這話真敢說,是拍他馬屁還?是揶揄他呢?靖衛司連皇親國?戚半分?顏面都不給,他算老幾,給他三分?面子?

    不過他還?真的?要和靖衛說一聲。

    “這樣吧,本官去試一試……”

    “多謝俞大人……”

    “先別謝!本官說是一回事,靖衛聽不聽本官可管不著。至于這個東西?……”他朝箱子示意,“本官是萬萬不會?收的?,岑二爺還?是怎么帶來怎么帶回去。否則,這話本官可就不說了。”

    岑二爺還?第一次見這種辦事的?,有點摸不清這個年輕官員的?路數,朝旁邊錢主簿看一眼。錢主簿對俞慎思不熟悉,也是沒遇到過,見俞慎思神色說這話不是客套,是打?定不要的?。他以為是事情未辦成先不收禮,就讓岑二爺將?東西?先帶回去。

    這邊人剛走,那邊高明進便?聽到了整件事,停筆問:“他真去找靖衛了?”

    “是。”高槐疑惑地道,“思少爺怎會?如此糊涂,雖沒有受賄,可一旦開口?說情,就是自己朝污水坑你跳,傳到陛下耳中?,豈不是失了圣心?。”

    高明進蘸墨繼續寫?信,說道:“你還?不了解他,且看吧!”-

    俞慎思的?確去找了岳巡使。

    岳巡使剛練完一套刀法?,面頰熱紅,接過屬下人遞來的?茶盞,一口?飲盡,笑著對走過來的?俞慎思道:“聽聞俞大人也會?功夫,可否陪岳某過幾招?”

    俞慎思連忙擺手,自嘲著笑道:“是哪位仁兄這般抬舉在下,言過其實了。在下那三拳兩腳,也就能對付一兩個街巷里的?流氓罷了,可不敢和岳巡使過招。”

    岳巡使笑著收刀,遞給身邊的?人,一邊朝石凳走去一邊問:“俞大人是有事找岳某?”

    “是。”俞慎思跟過去,雙雙坐下來,俞慎思提起岑保勤的?事,“此案案情復雜,因是靖衛司的?差事,總督大人不便?插手,所以在下便?替總督大人過來問問進展,看看有沒有能夠幫上忙的?對方。”

    靖衛審了兩日,岑保勤一直未有招供,其他方向又沒有進展,如今案情進展停滯。

    岳巡使嘆氣道:“如今關鍵的?證人——那個叫焦紹的?下人多半是被滅口?了,與其相關的?所有線索也被掐斷。很明顯兇手特意處理過此事。我們現?在掌握的?證據無法?確定岑家?就是兇手,對岑保勤審訊,也沒問出什么來,下面的?人還?在繼續追查,尋找證據。”

    俞慎思微笑著道:“岑家?是否是兇手,在下倒是有個小辦法?岳巡使可以一試。”

    “什么辦法??”

    “讓焦紹死而復生。”

    岳巡使有些沒聽明白,“何謂死而復生?”

    “找個人假扮焦紹,以假求實。焦紹是州衙的?下人,岑家?人不會?太熟悉,牢中?光線暗,應該能夠以假亂真。”

    岳巡使在靖衛司有些年,俞慎思這么提點他心?中?有了盤算。“俞大人此法?的?確可以一試,多謝提點。”

    當晚,岳巡使便?根據簡家?下人的?描述,尋到一個和焦紹身材相仿,面容輪廓相似的?靖衛假扮焦紹,并對其稍加喬裝打?扮一番,有了六七分?像,頭發?稍稍凌亂遮面,套上焦紹的?衣服。進入大牢后,幽暗的?燈光的?確看不太清,很容易誤認。

    岑保勤在晌午的?時候聽到焦紹還?活著,被靖衛逮捕審訊,

    就已經開始焦慮不安。牢門前?巡視的?靖衛已經有所察覺。聽到焦紹招供是他指使,驚得大喊是焦紹誣陷。

    當岑保勤看到刑架上皮開肉綻、滿身是血的?焦紹時,已嚇得一身冷汗,當瞧見對方微微抬頭露出的?半張臉,驚得眼珠子快瞪出來,好似見到了鬼,驚恐萬分?。若不是靖衛一左一右架著,他已癱軟在地。

    焦紹有氣無力故作低啞的?聲音罵道:“姓岑的?,你不守信諾,事后滅口?。老天?長眼,讓我活下來,來拖你下地獄!大人們,就是他指使小人毒殺知州大人,就是他。”

    “不、不可能,你怎么……你不是焦紹,你信口?雌黃!”

    “大人,小人句句屬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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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家?的?下人和簡知州的?女兒都已經確認,他就是伺候簡知州的?焦紹,岑保勤,你買兇殺人,事后殺人滅口?,你還?不招嗎?”

    靖衛將?一包未用完的?毒-藥遞到他面前?,“人證物證俱在,你抵賴無用。要么痛快點招了,要么可就要死在這里了。謀殺朝廷命官,抄家?之罪。”命人將?岑保勤吊起來,剝光了衣服抽,“打?到招為止,生死勿論。將?他的?幾個子侄都帶過來,讓他們睜眼看著。”-

    大牢里血腥哀嚎,俞慎思卻在房中?安安靜靜地看李幀給他寄來的?信。

    李幀已經派人去查石鹿山人,并在信中?提到東南和西?北的?情況。

    高明進在離開戶部之前?已經給出東南軍費解決方略,如今也在按部就班地進行,如今趙將?軍正與倭賊海戰。

    西?北那邊兩大部族內部矛盾逐步激化,大盛正在養精蓄銳,等待時機,一舉先奪回雍涼之地。

    俞慎思也給李幀回了信,順便?給念念、白堯和夏寸守也分?別去了信。

    高明進那邊也收幾封信,他正逐一拆開細看,最后靠在椅子耷拉眼皮凝著眉頭深思。

    次日,簡家?的?人從老家?趕到麗州,跟隨高明進一起離京的?士兵和靖衛等人抵達麗州,岳巡使那邊徹夜未眠倒是審出來。岳巡使再次向俞慎思道了聲謝,卻并未有將?結果相告。

    俞慎思心?中?猜到幾分?,岑保勤也不是真正的?兇手,背后應該還?有牽扯,而且這牽扯可能涉及某些官員,所以案子未真正明朗前?,靖衛不便?透露。

    俞慎思知曉高明進肯定能夠猜到幾分?。

    他過去詢問,高明進裝糊涂道自己并不知,一切等靖衛司最后查到的?結果。卻又給他一點提示:殺簡知州目的?不會?是為了阻止麗州新策推行,而是想通過此震懾其他地方官,阻止整個新策推行。

    俞慎思揶揄道:“看來高總督要小心?了,現?在千萬雙眼睛盯著你,千萬把劍指著你。你若被暗害了,這新策能不能推行下去可不好說。”

    高明進呵呵一笑,一邊收拾桌上的?書一邊道:“想殺老夫的?人在忝州,過幾日新的?麗州知州到任,老夫也該啟程去忝州了。”

    “大人對江原的?新策推行有多少把握?”俞慎思關心?問。一個小小的?麗州就出了這么多的?事,牽扯那么多,忝州乃至整個江原可想而知,早就亂成一鍋粥了。想江原十幾個州府配合推行新策,難如登天?。

    高明進嘆了聲,意味深長地說了兩個字:“舍、得。”

    俞慎思對這兩個字咀嚼了一番,沒品出高明進具體意思,他也沒細問,關心?起蕊兒。高明進已做了安排,“案子查到這個地步,岳巡使會?押著犯人進京秘審,老夫已經給陛下上過奏折,蕊兒會?跟隨岳巡使進京。”

    第144章 第 144 章

    獅頭山風景奇佳, 隊伍沿著山麓而行,朝遠處望去幾座青峰相連,矗立在白云之下, 似一個個強壯的漢子,守衛忝州。

    俞慎思透著車窗欣賞了一會?兒遠山風光,隨后又望向山道兩側的景觀。

    一側臨河一側臨坡。河中水位下降, 河水清淺, 能夠清晰地看到河底的石頭, 波光映在其上粼粼搖曳。另一側坡上樹木幾乎都是?光禿, 只有少數枯葉還搖搖晃晃,地上落了一層枯葉。

    高明進幽幽道:“枝頭看半死?, 誰將惜落黃。”

    俞慎思回頭看他,目光望著窗外匆匆而過的枯木衰草, 神情哀傷,是?在自喻自傷懷。想到如今天下文人士子對?高明進的仇恨,筆下全是?對?他的辱罵和詆毀, 百年之后亦是?罵名滾滾。

    他不是?好人,也不是?好官,但在新策推行上,俞慎思認為他沒有錯,脫口而出:“一木葉無存, 萬林春日長。”

    高明進聽后輕笑?了下, “你能這么想,老夫也欣慰了。”

    “我?對?事不對?人。”

    高明進嘆了聲,“你這孩子, 這么多年,就沒從你口中聽到一句老夫的好話。”

    “這么多年, 我?也沒從大人身上看到一件好事。”

    高明進未再出聲,他們?之間永遠不能心平氣和地說幾句話。@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車輪轆轆,有位士兵騎馬從前面過來,停在車窗前,“稟總督大人,前方五里有埋伏。”

    “多少人?”

    “二百余人。大人是?否更道而行?”

    高明進沉眸幾息后問了句什么時辰后,道:“不必,先原地休息兩刻鐘。”

    “膽子真?夠大!總督都敢刺殺,無法無天了!”俞慎思道,但在江原似乎又算正常。

    他心里有點擔心,他們?一行士兵、靖衛和仆役全都加起來也不過百十來人,對?付準備充分?早已埋伏的二百余人,勝算沒那么大。

    “大人就準備這么送上門?”你想死?就算了,還要?自己?和那么多的人被你連累,真?是?禍害。

    “你有更好的方法?”高明進靠在車壁上饒有興致地問,似乎想聽他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俞慎思道:“可立即派人令當地都所的兵前來相助。”

    高明進冷笑?問:“就江原現在的形勢,你怎么能確定都所的兵不會?和他們?是?一伙的?”

    如今江原混亂復雜,即便高明進是?江原總督,那些都所的兵的確不一定聽他調令,也無法保證他們?不會?和當地的官員已經?勾結。俞慎思被反駁無言以對?。

    見他微微垂著目光,高明進欲言又止兩次,少頃才?開口教育:“形勢越復雜,越不可輕信他人,要?摸清楚所有情況,不要?想當然。凡人凡事皆要?留三分?戒心。”

    俞慎思面色不悅,心里白他一眼,卻認可他的說法,拱手沉聲回道:“多謝大人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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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已近午時,吃了些東西,二人皆下車透透氣。

    江原省初冬不比盛都寒冷,也不似寧州、安州那般適宜,山中多幾分?寒意。

    俞慎思朝前面的山路望了幾眼,高明進這個不怕死?的,就這么送上門給別人砍,還要?連累自己?。

    他從腰間取出隨身攜帶六寸長的短笛,稍稍拔了下,露出一小截刀刃,他重新合上,又摸了下短笛另一頭的機關,未有觸動。看來今天要?派上用場了。

    聞雷走?過來瞥見他手中的短笛,笑?道:“我?還不知道你會?管樂,吹來聽聽。”

    “略懂皮毛,不敢獻丑,聞兄會?嗎?試一試?”說著將笛子遞過去。

    聞雷忙擺手:“同窗這么多年,你還不知道我?,我?對?管弦樂器一竅不通。”

    俞慎思笑?道:“我?當聞兄又隱藏呢!當年在書院時,聞兄騎射是?同窗中的佼佼者,還總是?裝作學不會?,同窗的靶子都要?被你射滿了。”

    聞雷爽朗笑?了幾聲,摟著他的肩頭道:“夠義氣,沒有揭穿我?。”

    “還需要?揭穿嗎?同窗們?不都心知肚明?”

    “合著我?那么多年白裝了?”

    俞慎思想了下,挑眉笑?道:“也不算,至少給我?們?這些半吊子同窗留足了面子。不至于騎射課上太難看。”

    聞雷笑?了幾聲,忽而感慨道:“書院幾年,是?最恣意之時,倒有點懷念同窗們?了。對?了,高昉當年落水后是?不是?留下了病根?這幾年都沒聽到他的消息,他現在如何??”

    俞慎思回頭朝一旁正和武官交代事情的高明進瞥了一眼,說道:“我?還真?不清楚,聞兄可以去問問高大人。”

    聞雷也朝高明進看了眼,不輕不重捶了俞慎思胸口一拳,“你拿我?取樂呢?”

    同窗二人閑聊一陣,前方又一士兵前來稟報情況,隨后眾人整頓出發-

    山路尚算平整,五里路沒用多會兒便到了。

    俞慎思一直打量著路邊的狀況,想尋找埋伏的人在何?處,也隨時做好自保的準備。

    當馬車繞過一道彎,進入狹窄山道時,他嗅到淡淡血腥味,探出頭朝前面望去,透過車前護衛的

    士兵,隱隱見到前面不少人。

    隊伍也漸漸停了下來,一位身著甲胄的軍官走?到馬車前,行了軍禮自報身份,“標下譚勵見過總督大人。埋伏的是?獅頭山的賊寇,除負隅頑抗就地斬殺,其余全部活捉。標下尚未來得?及審問。”

    高明進應了聲,“辛苦譚參將,士兵們?可有傷亡?”

    “有受傷者,暫無身亡。”

    “你們?剿匪有功,本官記下了,將人押回去再審。”

    譚勵領命前去安排。

    俞慎思在翰林院聽同僚提到過譚勵此人,前幾日高明進給他看整個江原省七品以上文武官員名單,里面也有此人,督標參將。督標是?總督所統轄的軍隊。

    難怪聽聞山道上有埋伏毫不在意,原來提前有了安排。

    山賊再大的膽子不會?來刺殺總督,新策成敗與他們?并無什么關系。他們?之所以會?前來刺殺,不難猜測是?受人指使?。

    高明進能夠提前知道山中有埋伏,不是?料事如神,就是?忝州的官員中有他的人。

    若是?后者,這江原省官場還真?是?一出大戲-

    很快隊伍動起來,俞慎思瞥見車窗外的地上成片血跡,連路邊的草木和石頭上也都沾染血跡,觸目驚心。

    這是?他第一次見這么多血,濃重的血腥氣讓他有些不適,皺緊眉頭,心中想到俞慎言。

    他亦是?文官,從小便沒有見過血腥的場面,如今去了西北,難免會?跟著軍隊上戰場。西北的戰爭只會?比這里更殘酷血腥,不知他第一次見到那般場面會?是?什么反應。

    “在擔心你大哥?”高明進看透他的心思。

    俞慎思沒應他,若非是?他從中作梗,俞慎言何?至于去西北。雖然俞慎言心甘情愿,對?于家人來說,終究是?不舍得?。俞綸夫婦年歲漸長,所求的就是?兒女繞膝,如今卻沒有一個孩子在身邊。

    高明進又道:“西北本就是?他該去的地方。身為臣子,本就該為君分?憂,為朝廷分?憂。”

    “你自己?呢?責人先責己?。”俞慎思冷冷駁道。

    身在戶部這么多年,也沒見為君分?憂,為朝廷盡心,倒是?以權謀私、貪贓枉法的事干了不少,還有臉說俞慎言,配嗎?

    高明進吐了口氣沒有答他,靠在車壁上,微微耷拉著眼皮,神色幾分?呆滯,不知是?在深思什么。

    半晌后才?抬眼看俞慎思,悵惘地道:“老夫也是?身不由己?。”

    俞慎思覺得?這話可笑?,“每一個有罪之人都說自己?被迫,身不由己?。難不成那些清廉正直之人都是?人生順遂,事事順心?他們?就沒有身不由己?之時?是?你自己?立心不正。”@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你放肆!”

    俞慎思別過視線,話不投機他也不再多言。

    高明進教訓道:“你既然這么多道理,到了忝州,這些山賊便交給你審,用你的道理說服他們?去!老夫給你一天時間,審不出來,拿你問罪。”

    俞慎思冷冷地斜他一眼,“是?。”-

    高明進的車駕到忝州時,當地的大小官員迎出城來,個個喜笑?顏開,一通恭維寒暄。

    其中一位干瘦的官員,笑?出一臉褶子,“下官早年在京時,在郭閣老的府上與高大人手談過,高大人棋藝高卓,不消片刻就將下官殺得?無還手之力。這么多年下官可一直在苦學棋藝,就盼著能和高大人再手談一局。下官這也算誠心動佛,給高大人給盼來了。高大人若得?空下官一定要?再討教一局。”

    高明進呵呵笑?道:“韋大人過謙了,韋大人棋風靈動迅猛,很有前朝范國手之風,本官由來欣賞。韋大人這么一說,本官還真?有些手癢,改日定要?與韋大人手談一局。”

    俞慎思一邊和諸位地方官員見禮,一邊憑著高明進給他看過的官員表,對?號入座。

    這位韋大人,韋九思,如今的江原省按察使?。他在勤德殿中當差,因為江原新策推行之事沒少聽到這個人的名字,此人也算是?郭閣老的門生,只是?不如秦耀先那般親厚,早年就外放,這些年一直在地方上調動、升遷。

    據他所知,此人和郭堅關系不錯,郭堅與高明進現在有殺子之仇,此人與高明進關系是?敵是?友就難說了。

    不過,剛剛二人的談話,俞慎思隱隱覺得?他們?似乎不是?在說下棋,而是?在以棋喻事。

    無論?暗中如何?,現在上上下下的官員卻是?談笑?風生,在旁人瞧來,一派和樂融洽。

    諸位官員一路將高明進迎進江原總督府,有兩位相對?年輕的官員一路上陪著俞慎思。說是?年輕卻也而立之年。

    二人先是?關心俞慎思途中辛苦,隨后便提到高明進、麗州、新策諸事。言辭中俞慎思聽出來,他們?是?想從他口中套話。

    大概認為他太年輕,剛入仕途,沒那么多心思,好哄好騙易套路。

    俞慎思也知曉官場上處處是?陷阱,江原省更是?如此,一步踏錯就是?萬丈懸崖。真?玩心機城府,他有自知之明,還玩不過這一群狐貍,所以你玩你的城府套路,我?玩我?的真?誠。

    “二位大人說的這個新策具體推行方略,我?還真?聽說了。高大人說江原省現在的情況比較特殊,推行方法肯定和南安省不同,具體的方略我?還不知。

    高大人認為我?年少辦事不牢,還需要?多磨煉,這種事就沒與我?說,命我?聽差辦事就成。待高大人有了具體差事吩咐下來,我?再同二位大人說,屆時二位大人可要?幫我?出出主?意。我?初來乍到,從沒有辦過差,可不能出了錯。否則丟了高大人的臉面,高大人還不把我?狠打一頓板子。

    不過二位大人提到這個麗州簡知州的案子我?還真?知道,岑家招供了,人都被靖衛押送進京了。還有……”

    俞慎思一臉“真?誠”地發言,二位官員卻蒙了,相視一眼,心底犯嘀咕。

    這個狀元郎果然年少,都入仕為官了,還兩耳不聞窗外事呢!

    估計問不出什么了。

    俞慎思察覺二人態度有變,便說起獅頭山的風景,詢問起忝州美食、美景,全是?吃喝玩樂,半句不主?動提公務之事。

    第145章 第 145 章

    宴席已?經在總督府中設下, 高明進入座后,諸位官員依次就座。主桌上是布政使曹恕煬、按察使韋九思、學政徐遷等中上層官員。俞慎思品階不夠,幾位年輕官員陪他坐在下席。@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屁股還沒?挨到凳子, 就被曹恕煬和韋九思給拉了過去。

    他連忙推辭:“這不合規矩。”

    韋九思笑?容可掬地?道:“你是翰林官員,陛下親派,算得上半個欽差, 怎么就不合規矩了?”直接將俞慎思按在凳子上。

    俞慎思想起身, 卻發現這個看起來干瘦的人, 按在自己肩頭上的雙手?力道不小, 讓他起不了身。

    他局促為?難地?掃了眼?眾人,又望向上座的高明進, 想看他的態度。畢竟從?江原官僚角度來說,他算高明進的人。

    高明進笑?呵呵道:“既是諸位大人盛情, 你承諸位大人好意便是。”

    俞慎思這會兒思緒有點亂,沒?搞清狀況,不知?道這一群老狐貍將他拉過來具體要干什么, 但總歸不會是好事。

    如今只能“真誠”破萬法了。

    他忙沖在座的諸位官員拱手?做禮,“多謝諸位大人抬愛,下官受寵若驚,失禮之?處,還請諸位大人看在下官年少不懂事的份上, 多多包涵。”

    此時韋九思已?經松開他的肩頭, 他便就此起身,伸手?提起旁邊的酒壺,笑?著道:“下官來伺候諸位大人酒水。”說著便走到主座依次給諸位大人斟酒。

    諸位官員皆客氣?地?說:“怎敢勞動俞大人親自斟酒。”卻個個都享受著。

    高明進面上一直帶著笑?, 目光隨著俞慎思斟酒也將滿桌的官員全都細細打?量了一遍。

    在座沒?有不知?道俞慎思是翰林修撰,是陛下跟前的人, 是陛下指派,又是他的內侄。這些官員對俞慎思的態度便是對他的態度,也對新策推行

    的態度。

    眾位官員舉杯相敬,說了一番場面話。酒過三巡,曹恕煬便主動提起公務之?事。他只是依照慣例,將江原省民政財稅都整理出來,以備總督核查,卻沒?提新策之?事。

    高明進擺擺手?對諸位官員溫聲道:“曹大人這是不給本官一口喘息機會啊。本官一路車馬勞頓,剛到任飯還沒?吃完呢,就催著本官處理公務了。本官可是知?曉曹大人是最勤勉公務的,看來以后本官想偷閑都沒?什么機會了。”

    曹恕煬慚愧地?笑?了笑?,“是下官心急了。眼?看著就要年底了,下官這也是想公務之?事年前都辦妥了,年也過得順心。”

    “說的是,年底了各衙署也都忙起來了。馬上各州府的官員也要來忝州述職考績。”高明進長嘆一聲,“后面日子是難得閑,所?以今日不談公務之?事,就談這忝州的美酒風土。”

    其他官員也都附聲應是,卻都知?曉這事躲不過去。新策是高總督所?提,他不可能自己不去推行。他既然來了江原,那就是要和他們江原的官員們打?一場硬仗。

    上下官員心中都明鏡一般,觥籌交錯間已?然刀光劍影。

    俞慎思在給諸位官員斟了一圈酒后,除了個別官員,其他官員也沒?有再勞他斟酒。倒是有官員會找著這樣或者那樣的借口勸他的酒。他也從?這些官員的言辭中嗅到了硝煙味。

    上席在座的全都是品階高的官員,有的能夠糊弄過去,有的根本推拒不了,不得不給他們面子飲幾杯。

    宴席上的是烈酒,幾杯下肚后,沒?一會兒俞慎思就覺得狀態不對,頭暈得厲害,好在腦袋卻是清醒的。

    若是再飲,可能要出事。

    坐在身邊的忝州知?府馬凌瞧俞慎思面頰緋紅,眼?神迷離,知?曉他不勝酒力,故意拍著他的肩頭一邊夸他才學一邊有意勸酒。

    俞慎思不能不賣他面子,醉言醉語道:“承蒙馬大人瞧得起,下官的確該敬馬大人幾杯,今后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還要馬大人多提點才是。”顫顫巍巍站起身,提著酒壺的手?沒?個準頭,好幾次酒水倒在酒杯外。

    旁邊的官員瞧出俞慎思已?經大醉,卻沒?有開口勸止。高明進自是也瞧出來,亦由著他。

    俞慎思顫抖著手?端起酒杯,“馬大人,下官敬你。”話沒?說完,醉酒后腳下不穩,身子一慌,一杯酒有半杯潑在馬知?府的官袍上。

    “馬大人見諒,下官是……”俞慎思驚慌要去給馬知?府擦拭身上的酒水,卻身子一栽撲在馬知?府的身上。馬知?府差點從?凳子上摔下去,幸而旁邊的徐學政扶住。

    俞慎思手胡亂抓著要站起來,卻徒勞,抓了幾下不抓了。

    馬知府拍著俞慎思喚了幾聲,見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毫無反應,和身邊官員將人扶起,俞慎思已?經醉暈過去。

    眾人暗暗打?量高明進,等著他的反應。高明進只是平淡地?叫來下人,將人扶下去休息-

    俞慎思回房躺在床上,心里?罵罵咧咧,醉了真難受,他用力揉著腦袋。墨池端來醒酒湯,他一口氣?全喝下去,大喘兩口氣?,仰面躺回去,一邊按著太陽穴一邊嘀咕罵道:“一群老匹夫。”@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墨池給他蓋上被子,勸道:“三少爺以后可不能喝這么多,讓老爺和夫人知?道得多心疼。”

    俞慎思半醉半醒含糊應了聲,“去尋幾個鴛鴦酒壺來。”然后自己沉沉睡去-

    酒水的后勁很大,俞慎思醒來時,已?經是次日,日上三竿,頭還有些不舒服。

    他剛踏出房間,高明進身邊的師爺梁儉過來,抬頭朝太陽看了眼?,笑?容滿面地?道:“大人讓梁某來問俞大人,今日日落前是否能審問出真相來。”

    俞慎思揉著腦袋,聽到這話才記起來高明進讓他審問山賊,只給了他一天的時間。

    現在小半天過去了,冬天日落早,也沒?幾個時辰,高明進倒是挺會壓榨他。

    “什么日落?子時分兩夜。”俞慎思駁道,腳下已?經開始朝關押幾位山賊頭目的大牢去。

    梁師爺笑?著回道:“衙署辦公也是申末酉初就散班了。”

    “是高大人言而無信?還是酉時后子時前不屬今日了?”俞慎思質問,斜了眼?梁師爺道,“你去回高大人,今夜子時前我去回話。”

    說完加快步子,不管停在身后的梁師爺。見到聞雷過來,一把拉著聞雷和他一起去大牢-

    賊首是個三旬多的中年人,中等個頭,身材結實,一臉橫肉,一雙牛眼?,怒目瞪著尤為?駭人。

    士兵上前來打?開牢門,俞慎思走進去,賊首手?腳戴著鐐銬,盤腿坐在地?上,背靠墻壁昂首傲然瞪著他。@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一個山賊還這么硬氣?。

    俞慎思笑?著朝賊首豎起大拇指,“好漢!”

    賊首不屑地?鼻哼一聲,“要殺就殺,要剮就剮,何必挖苦!”

    俞慎思笑?了兩聲,“本官可不是挖苦好漢。敢帶著二百弟兄半路埋伏刺殺總督大人,普天之?下也沒?多少人有你這份膽量。本官豈不是得贊你一聲好漢?好漢,你是父母本就是賊匪,自己子承父業,還是半路入伙?以后準備子孫也干這一行?”

    賊首怒瞪他未有回答。

    “男子漢大丈夫,這都不敢答?何況你不說,本官也能從?你那幫兄弟口中問出來。”

    “半路入伙。”為?首聲音如鐘,中氣?十足。

    俞慎思咋舌,再次豎起大拇指,“本官說你是好漢還真沒?說錯。半路入伙,這么快就混成了老大,厲害!有本事!”

    賊首鼻孔怒張,粗聲怒喝:“有屁快放!別磨磨唧唧跟個娘們兒似的,老子沒?心情聽你挖苦!”

    俞慎思不急不慌,朝旁邊走了兩步,繼續挖苦,“這點話就聽不下去了?難道比別人罵你有爹生沒?娘養的山賊難聽?還是比別人罵你父母祖宗養出個賊匪難聽?抑或比別人罵你兒孫是賊人子孫、犯人子孫,下等賤民難聽?”

    賊首臉色漲紅,額上青筋暴出,雙手?緊緊攥著鐵鏈,看得出被這話激怒,再強忍著。

    俞慎思就是要看對方?是否真的作惡到連父母妻兒都不顧。若是至親之?人都不顧,那和死士無別,想從?他口中問出什么很難。顯然面前的賊首還有正常之?人的情感。

    人有軟肋,就容易拿捏。這也是他從?高明進那里?學到最深的東西。

    他繼續道:“我知?曉你們刺殺總督大人是受人指使,是威逼還是利誘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被官府連窩端。你是不是一直疑惑,為?什么總督大人的兵會提前趕到?”

    賊首聞言眼?中神色變了幾變,視線微微垂下,也沒?了剛剛盛怒之?氣?。

    很顯然,他懷疑其中有人通風報信。

    被抓后他一直在想此事。是自己的兄弟,還是指使他的人那邊走漏風聲,他不能確定?。

    俞慎思也不能確定?,如果真是有人透露消息,高明進十之?八九知?道指使之?人,讓他來審就純純是拿他開涮,故意為?找他茬尋個借口。

    若不是有人透露消息,高明進可謂料事如神了。

    俞慎思又繼續危言聳聽,“刺殺朝廷命官是死罪,你一個舉動不僅連累父母妻兒,還連累跟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可有為?他們想過?”

    賊首沉默半晌沒?有出聲,最后昂首再次望著他,目光依舊圓睜,卻少了最初的憤怒。“你說這么多,不就是想從?我口中問出是何人指使。”

    俞慎思挑眉,“當然。你大可放心,本官不會對你嚴刑逼供,全憑你自己說不說。如果你不招,結果本官剛剛已?經說過。如果愿意主動招供,本官可以看在你坦白的份上,稟報總督大人從?寬處理。或許能夠恢復你們良民的身份,你們的子孫也可以科舉入仕。”

    一旁聞雷聞言詫異地?看向俞慎思。

    賊首也吃驚盯著俞慎思,眼?中有光閃過。

    俞慎思知?道這個誘惑夠大,從?良民變成賤民容易,從?賤民恢復良民身份卻是難上加難。沒?誰天生想做賊,沒?誰想靠打?家劫舍過活,更沒?誰希望

    子孫也過這種刀口謀生的日子。

    俞慎思透過牢房上方?的小窗口朝外看了眼?日光,“本官給你兩個時辰,考慮清楚。”

    隨后俞慎思如法炮制,對另外兩名賊首說了同?樣的話-

    出了大牢,聞雷問他剛剛的話是故意詐山賊,還是真有此意。一群山賊,還是刺殺總督大人的山賊,不問罪處死就已?經是寬赦,還想讓他們恢復良民身份,簡直是癡心妄想。

    俞慎思卻道:“我的確有此意。我去請示高大人。”

    “高大人不會同?意。”

    “試一試。”俞慎思道,說完便去找高明進。

    高明進沒?有到前面衙門處理公務,倒是坐在后院的陽光下一個人琢磨棋局,桌邊小暖爐燒著,手?邊熱茶續著,好不悠閑。

    剛剛過來聽到小吏說對外稱病,要養幾日,暫時不見客。直接將江原的官員都拒之?門外。

    這哪里?是來江原推行新策,倒像是來江原養老的。

    俞慎思走上前見禮,“見過高大人。聽聞高大人病了,不知?面色紅潤、精力充沛是何病的病癥?”

    高明進瞥他一眼?,沒?有搭理,繼續研究面前棋局。

    俞慎思自顧走上前,笑?著揶揄:“高大人是昨日酒喝多傷了喉嚨?那得請個大夫過來瞧瞧。可不能這么拖著,若是病情嚴重失了聲可不得了。江原的新策都指望高大人呢!”

    高明進落下一子后,稍稍坐直身,問:“審出什么來了?”

    “下官是來請大人示下。”俞慎思將給山賊的承諾說給高明進聽。

    高明進沒?有說話,而是在棋盤上落下一顆白子,將黑子吃掉一片。

    俞慎思瞧著高明進的舉止和棋局形勢,剛剛的一步棋看著是吃掉一片,卻也暴露了自己的薄弱。他取過一枚黑子落下,突破了白子現有的圍勢。

    高明進看了眼?俞慎思的這步棋,這才開口道:“你所?請于理于法皆不符。他們不僅僅是刺殺老夫,他們更是作亂一方?的山賊,這些年劫掠往來行人,做下的惡事多如牛毛。你讓老夫不僅放了他們,還讓老夫恢復他們良民的身份。就你這個想法,老夫就該狠狠斥責你一頓才是。”

    俞慎思不為?所?懾,冷笑?道:“大人沒?有斥責,不也是猜到下官另有用意。”

    又和他繞彎子,“直說。”

    “大人如此精明,豈會猜不到下官所?想。別人可以利用這枚棋子來殺大人,企圖阻止新策推行。大人何不同?樣利用這枚棋子反刺對方?來推行新策?”

    高明進略思忖,再次瞥了眼?棋局上俞慎思落下的黑子,笑?道:“學得挺快。”

    第146章 第 146 章

    盛都的勤德殿中?, 皇帝面色陰沉地翻看一份又一份奏本,看一本扔一本。有的還看了幾行,有的直接打開掃一眼就扔出去。

    殿內伺候的內侍們?無聲地上前?一本本撿起來, 重?新折好,遞到?總管閻公公的手中?。

    皇帝看到?最后一本,已面露怒色, 直接摔在了地上。內侍撿起來, 退到?一旁大氣不敢出。

    閻公公將?整理好的奏折重?新放回御案上, 小心著勸道:“陛下?息怒, 龍體要緊。”

    一旁當值的官員亦不敢發一言。這不是?第一次了,昨日陛下?瞧了各處送來彈劾的奏折便已經不悅, 今日送過來的奏折更甚,陛下?的火氣也燒了起來。誰敢這會兒去觸霉頭。

    恰時殿外一個不知死活的小內侍進來通稟:“翰林院白?堯學士求見。”

    眾人都以為?皇帝會怒罵內侍, 不見。卻未想皇帝火氣稍稍消了些,讓內侍傳。

    白?堯進殿后看到?皇帝的臉色,感受到?大殿內窒息的氣氛, 猜到?是?什么事。

    自去年新策推行,參高?明進的折子就沒有斷過,從吃喝嫖賭到?貪污受賄,事無大小幾乎包攬所有罪狀。有些子虛烏有,有些空口無憑, 沒有一條是?能實錘的。

    自昨日開始彈劾的奏折又多起來, 主要是?彈劾高?明進到?了江原省濫用職權,作風奢靡,勾結山匪, 欺壓百姓,諸如此類。還有的在彈劾的奏折里帶上了俞慎思。

    皇帝問白?堯對?此事如何看。

    白?堯知曉皇帝的怒火不是?對?高?明進和俞慎思發, 因為?皇帝根本不信這些彈劾之詞。皇帝的怒火是?對?這些上奏折的官員。皇帝派靖衛隨行,高?明進的舉動靖衛自會密信上奏。

    同鄉同朝十年,高?明進是?什么人,他還算了解,不會糊涂到?明目張膽地做出這等事。俞慎思那孩子就更別說了,打小就疾惡如仇,豈會同流合污。

    他知曉,皇帝心里也是?清楚的。

    這些彈劾的目的無非是?對?新策不滿,對?高?明進這個提出新策的人怨恨,想著法子要將?高?明進給?拉下?來。

    白?堯便順著皇帝的意思道:“回稟陛下?,既然?是?官員彈劾,臣認為?總要給?高?總督一個申辯的機會。”

    給?高?明進申辯的機會,其實是?變相駁這些官員,堵他們?的嘴。

    真相如何,眼下?并不重?要。只要江原的新策能夠推行,皇帝可以暫時蒙起雙眼用人。

    皇帝默了幾瞬,命白?堯執筆-

    高?明進看到?申斥的信后,明白?皇帝的意思,當即便寫了份申辯的奏本遞上去。

    俞慎思也從白?堯、李幀和夏寸守三人的來信中?知曉了如今朝中?人對?此事的態度。

    前?些天高?明進派人安置山賊的家人,江原的官員們?聽到?這個消息,個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當即就過來了。明面上看著是?苦口婆心勸阻高?明進,實際上也就動動嘴皮子,并沒有什么實際行動。

    若是?能把阻止新策推行的勁使?出來,別提山賊了,獅頭山都能夷為?平地。

    說白?了,就是?默認高?明進的做法,好抓高?明進的小辮子彈劾,最好將?他下?獄解恨。

    高?明進到?江原這些天一直“養病”,沒有任何行動,唯一干的就是?這件事,自然?是?要抓著不放。

    果然?,這事就捅到?了皇帝的面前?,給?高?明進又添了兩條罪狀:濫用職權,勾結山匪。

    這罪名可不小。

    除了此事,李幀在信中?還提到?南洋那邊傳來消息,船隊抵達滿加蘇,依著來信的時間推斷,船隊如今已穿過滿加蘇海峽向西而行。

    俞慎思倒是?有點想高?暉了,耿總兵給?朝廷的奏本上說一切順利,那是?對?整個船隊而言,放到?個人身上,不見得就是?順利的。

    如今東南戰事又起,船隊回程滿載而歸,屆時碰上海上倭寇海賊,也是?夠讓人擔憂的。不知道東南戰事是?否能盡快平定。

    不過這倒是?明后年的事。

    上次給?李幀的信,提醒他高?明進暴露出石鹿山人很可能是?一個圈套。李幀則認為?即便是?圈套對?方都丟在面前?,自己也要去查一查。他安排的人并未有查出來這個石鹿山人。

    李幀認為?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石鹿山人是?隱居石鹿山附近的村民,一種是?石鹿山人早年就離開此地,只是?掛這個名號。

    俞慎思認為?后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畢竟一個隱居之人能夠為高明進做的事情太有限,若是?離開石鹿山以另一個身份出現,方便行事。

    暫時他還看不出來高?明進要做什么,只能多提防,眼下?江原省新策推行才是?緊要之事。

    高

    ?明進已經裝病多日,什么都不管不問,真的像致仕回鄉養老的官員。江原的官員個個心里都在琢磨高明進葫蘆里賣什么藥。從高?明進那里探不出來,就想從俞慎思口中?打聽。

    這幾日俞慎思沒少被一些官員尋著各種借口“拜訪”“巧遇”,就連出門?閑逛,尋個茶館聽說書?,都能夠與某些官吏不期而遇。搞得他每天腦子都飛速運轉,怕一不小心著了哪個狐貍的道。

    他出門?去找高?明進提新策之事,問問他到?底是?什么計劃,自己不能像個傻子陪著他在忝州吃喝閑坐曬太陽。

    剛走到?書?房前?的院門?處,高?明進雙手背后踱步走過來。

    瞧見俞慎思,高?明進道:“來得正好,老?夫正準備命人去喚你,隨老?夫去查查忝州的冊子。”

    俞慎思瞧著他這狀態,一點不像要去辦公事的樣,慢騰騰、懶洋洋,給?了枕頭就能睡著。

    他揶揄道:“大人的‘病’痊愈了?下?官瞧著精神不振,大病初愈是?不是?要再休養兩日?”

    “再休養兩日,你是?不是?也要上奏本參老?夫?”

    俞慎思立馬笑道:“下?官豈敢。下?官現在和高?大人可是?一條船上的人,只有一致對?外的份,哪有掀自己船的道理。”

    高?明進斜他一眼,這孩子這些天和江原一幫官員虛與委蛇、逢場作戲,現在說話?都那么大的火氣了。

    “那便好。”他笑了聲-

    高?明進裝病多日,一份公文沒看。前?些天各處送來的冊子一直堆積。

    他走進房中?,便命衙內的官吏核查,關于民政財權親自過目,其中?賦稅民田的部分交給?俞慎思。

    江原新策推行情況復雜,這部分也最難核查。

    俞慎思跟著高?明進來江原,就是?為?了推行新策,再復雜難搞也得搞清楚。

    入座后,文吏就將?相應的冊子都抱到?他的案頭。他先通覽所有冊子類別,然?后重?新調整順序,便開始翻看。小吏還給?他準備了一個算盤。

    這么多年他一直用不慣這個東西,心算往往比他手撥算盤還快一些。但這么多冊子是?一場持久戰,他還是?將?算盤用上。

    整整一天,直到?日頭落山前?,他才將?一摞冊子都核查完。抬頭發現房中?其他共事的官吏不知何時都已經散去,只有高?明進還坐在主桌上,看著各位官吏呈上的文書?。

    “你那里可有疏漏?”高?明進問。

    俞慎思看了眼自己寫的總結文書?,回道:“并無問題。”

    高?明進頓了下?,疑惑地望向他。

    俞慎思自己也覺得不太可信。自去年新策在江原試行算起,曹恕煬已經是?江原第三位布政使?,短時間換了三個,加之這一年多新策推行,賦稅民田雜亂,竟然?一點問題沒有。

    核查時,就是?怕出錯,復雜之處他還核對?了兩三遍,的確毫無問題。

    這和如今江原的情況有些相悖。

    他將?總結的文書?遞過去。

    高?明進接過細看,俞慎思寫得很有條理,一目了然?。

    見高?明進看完放下?,俞慎思開口道:“下?官對?比了下?新策推行成功的個別州縣,賦稅的確比往年增加不少。麗州幾乎翻倍。若是?江原在各州府推行成功,整個省賦稅應該能增加六到?七成。”

    高?明進應了聲,略略沉思,不知想著什么。

    俞慎思便問起重?要之事:“大人來江原數日,新策準備怎么推行?江原有些地方臘月初就要落雪,屆時白?雪覆蓋,田地連片,不便清丈。”

    高?明進命文吏將?冊子都裝箱,笑著起身道:“湯逢春來江原一年多都沒有推行成功,你認為?老?夫能在短短一個月內將?新策推行下?去?”

    “大人一直沒有任何行動,不是?暗中?在籌備嗎?”

    這是?高?明進行事作風,表面越平靜,背地里的動作就越多。就像他為?官這么多年,衣食住行全都符合他一個戶部侍郎的身份,并不見半點奢華,但是?背地里卻貪了不知多少。在所有朝臣眼中?兢兢業業,卻利用職權為?郭家斂財。

    高?明進微微搖頭,“老?夫就是?還沒有想到?好的法子。”繞過桌案,吩咐幾句文吏,便出門?去。

    俞慎思跟上去說道:“下?個月州府的官員要來忝州述職拜見,大人是?不是?想利用這個機會?”

    高?明進笑了聲,打量了眼俞慎思,一臉稚嫩,一雙眼睛秀氣透亮,看上去還是?青澀的年輕人,但明顯和去年那個少年不同。

    他沒有回答,反問:“你可有什么好的主意?”

    俞慎思猜自己說中?了,高?明進的確想利用各州府官員前?來忝州之機推行新策,而且已經有了計劃。他不知對?方具體想做什么,但是?他自己的想法是?,若高?明進再如湯逢春那般手段不強硬,新策只會一拖再拖,地方的官員憊怠,敷衍不執行。甚至出現六和縣陽奉陰違的情況。

    他說道:“下?官是?有個主意,但不知大人敢不敢這么干。”

    高?明進倒是?有了興趣,來的路上這孩子和他說過,江原情況和南安不同,不能借鑒南安成功的例子,更不能指望通過什么忠君愛民、為?官之道的大道理說服這些州府官員,特殊情況就要用非常手段。

    “說來聽聽。”高?明進從回廊轉角走出,恰巧此時落日熔金的金色光鋪在二人身上,從頭到?腳好似都鍍上了一層金。二人都是?白?皙的膚色,這會兒被映成古銅色。連官袍都失了本色。

    俞慎思便天際看了眼。讓跟隨的隨從佇足,隨高?明進朝前?走了一段,這才開口:“下?官今日看了一天各州賦稅民田的情況,發現這一年多除了麗州是?完全推行,其他的州府也不是?毫無行動。無論他們?是?因為?阻力大推行不下?去,還是?敷衍拖延,至少有了行動,唯獨腳下?的忝州毫無動靜。

    忝州是?省城州府,也是?士紳豪族最多的地方,最難推行的地方。一個省十三個州府都盯著忝州,若忝州推行成功,其他州府便相對?容易些。忝州又在大人的眼皮下?,不若就從忝州入手,拿忝州知府開刀。”

    忝州知府馬凌上次酒宴上不斷勸酒,面前?人最后裝醉暈逃避。這主意若說完全沒有出氣的成分高?明進不信。

    不過,這個主意不錯。

    他笑著點頭:“老?夫也正有此意。”然?后張了下?口想說什么,瞧著面前?人神色冷淡,便咽了回去-

    冬月初,各州府的官員陸陸續續抵達忝州城。依著往年的慣例,各地的官員述職結束便可回任職地,但今年不同。

    各位官員抵達忝州述職,總督卻道不急,讓他們?先住下?,并命人好生招待。諸位官員雖不知總督大人具體要做什么,但無非就是?新策推行之事。

    私下?里各州府的官員相互議論新策,訴苦自己任職地的新策如何難推行,又提到?麗州知州因為?推行新策被害之事。言下?之意不是?他們?不推行,而是?阻力太大,無能為?力。

    這些官員的這些話?全都落在高?明進的耳中?。@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俞慎思看著這些官員抱成一團,有些擔心他們?聯合起來對?抗高?明進,屆時高?明進要成為?第二個湯逢春。

    僅僅在次日,他就發現形勢不對?,有兩位知府鬧不和,緊接著又發現幾位官員因為?某些事情紅了臉。

    幾日間,原本和氣的地方官們?就冷臉對?冷臉。

    俞慎思這才摸清楚一點緣由,這些官員中?有的和東宮沾親帶故,有的和內閣閣臣相熟,有的和六部九卿有些關系,有的和某大吏是?同鄉,真正沒背景的沒幾個。這也是?湯逢春在江原新策難推行的原因之一。

    他們?關系復雜,復雜的關系就會有盤根錯節的恩怨和利益,利益永遠是?最好的導火索-

    冬月初九,高?明進和曹恕煬、韋九思,還有各衙署官員、地方官齊聚一堂。

    主座上的高?明進面色和悅地同諸位官員說一通冠冕堂皇的官話?后,便提到?了新策之事。

    他說道:“本官奉命前?來江原所為?何,諸位大人心中?全都清楚,本官也無須多言。今日別的公事先擱置,只論朝廷推行的清田納稅之策。新策試行一年多,如今諸位大人都在,不如都說一說各自縣州府的推行情況。”

    新策有什么可說的?滿堂沉默,誰都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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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明進見此,笑著點了一個府道:“崔州府是?江原良田最多的州府,閔知府,不如先說說你治下?州府新策推行情況。”

    閔知府是?一位身材微胖的圓臉官員,和太子妃母族有些親故。

    他眉頭立即一皺,起身回話?,說得都是?那些陳詞濫

    調。什么秀才舉人鬧事,什么士紳豪族不配合等等。

    高?明進平靜地點頭,未有追問下?去,轉而又問另一位州府的地方官。回話?大差不差。

    高?明進不急不怒,就這么一一問下?去,將?江原省十四個州府都問了一遍,除了麗州新上任的知州外,所有人的回答都是?一個模板出來。

    顯然?,這都在高?明進預料之中?,“既然?諸位大人推行新策所遇到?的問題都一樣,那本官就說說不一樣的。”

    他站起身走出上座,先走到?堂中?崔州閔知府的身前?,道:“崔州推行新策,故意將?新策的內容模棱兩可告訴百姓,引起百姓誤會,致使?百姓對?新策不滿,反對?新策。閔知府,失職之罪。”

    閔知府正欲開口爭辯,高?明進抬手制止。又朝前?走到?費州知府的面前?,“費州推行新策,未對?下?轄各縣所有田地清丈,對?百姓重?復征收賦稅,百姓怨聲載道。失察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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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朝前?走了一步,“騫州明面上推行新策,暗地里鼓動鄉紳士族聯合反對?新策,橫行霸道,甚至毆打差役和百姓,致使?新策無推行之人。瀆職之罪。”

    高?明進走一步,說一個州府的情況,句句屬實。諸位官員開始還想辯解兩句,到?后面也就失去了辯解欲望,這是?早就派人將?他們?治理的州府情況全都摸個清楚,手里應該還握著證據,沒有辯解必要。

    最后走到?忝州知府馬凌的面前?,高?明進原本平靜的臉色冷峻下?來,“馬知府勾結獅頭山賊匪,縱使?其鬧事,打著清剿賊匪的名義,拖延不推行。這是?何罪?”

    馬凌怔了下?,明知道賊匪在對?方的手中?,還是?急忙回道:“高?大人無憑無據要給?下?官扣個罪名嗎?”

    高?明進冷聲道:“那就趁諸位大人都在,一起來審一審這樁案子。”命人將?賊匪進人帶來,走回上座。

    賊首見到?滿堂身著官服的官員,心里已經發怵,自是?半個謊字不敢說。當著江原所有官員的面,一五一十講述將?馬凌如何多次收買他,不僅縱使?他們?鬧事,還雇他們?殺人。

    在座官員們?,聽完后不由心驚。既覺得馬知府膽大包天,又覺得他干得好。他們?對?高?明進也早就懷恨在心。

    “一派胡言!”馬凌猛然?站起身怒斥賊首,又聲討高?明進,“高?大人是?用了什么陰暗手段,令這些賊匪誣陷下?官。”

    高?明進又讓人將?馬凌身邊的師爺帶上來,此人數次與賊首聯絡,已經認識。師爺被官兵押進來時已經嚇得渾身哆嗦。他沒有朝馬凌望去,而是?先望向坐在右側首位的韋九思。韋九思面容冷淡,只是?掃了眼師爺。

    師爺這才望向高?明進和馬凌,將?實情全部招供,是?奉馬知府之命。

    官兵此時抬著一個箱子進來,里面是?一些物證,大部分是?金銀之物。

    眾目睽睽之下?,人證、物證俱在,馬凌百口莫辯。

    “勾結山賊作亂,為?禍一方,收買山賊殺人,罪大惡極!韋大人是?按察使?,韋大人認為?當如何?”高?明進問向旁邊鎮定的韋九思。

    他此時的鎮定和周圍官員的震驚、疑惑或者怒怨等情緒有些格格不入。

    眾人的目光聚焦在韋九思身上,馬凌也直直盯著他。

    韋九思抓著椅子摩挲了下?扶手,有些悵然?,道:“人證物證俱在,自是?按國法來辦,先關押待朝廷旨意。”

    高?明進命人將?馬凌收押。

    馬凌瞪著高?明進,怒斥:“自古士紳不納稅,新策是?違背祖宗制度,你可有想過后果?”

    高?明進冷硬地聲音問:“你刺殺本官,不止為?了新策吧?背后何人?”目光朝韋九思瞥一眼,馬凌瞬時無聲,由著官兵將?他拖走-

    堂內氣氛凝滯了須臾,高?明進打破安靜,道:“馬知府瀆職行兇,忝州暫時便有楊同知代管,繼續推行新策。”

    楊同知這會兒才稍稍緩過神,起身施禮領命。

    高?明進又掃了眼在座的大小官員,“既然?諸位大人推行新策無方,那就暫留忝州,看看忝州的新策是?怎么推行的。”

    楊同知剛從馬凌被關押中?回過的神,再一次被高?明進的話?驚了下?。這意思高?明進是?親自插手忝州新策推行。

    其他官員聽這話?,明白?高?明進是?利用這個借口,將?他們?扣在忝州。他們?也想看看忝州反對?聲最高?的地方,高?明進有什么本事將?新策推行下?去。

    第147章 第 147 章

    堂中諸位官員在對高明進的怨懟中陸續散去?, 高明進喚住楊同知。

    待人都散去?,高明進恢復了平日的和悅,微微笑著道?:“本官聽聞楊同知的父親原是隔壁省海棠縣知縣, 在任六七年,前兩年到?了歲數致仕回?鄉頤養天年。

    都道?楊同知與兄弟乃至孝之?人,給老太爺置了幾處宅子, 又置了不少地。得知老太爺禮佛, 還特?意?打造了一尊金佛。”

    楊同知心越來越緊, 此時方明白, 為?何?忝州府三位同知,論才干政績自己不及另外兩位反而被選來代掌忝州。

    他干笑兩聲?, “下官老父歲數大了,身為?人子, 哄哄老人家開心,也算盡孝了。”

    高明進點頭,呵呵笑著贊道?:“老太爺是有福之?人, 有楊大人這樣的孝子。男兒立世所求不過忠孝兩全,還望楊大人盡孝之?時莫忘了盡忠。”

    楊同知忙應聲?:“是,承蒙大人賞識,下官這就回?去?與同僚們商議新策之?事。”-

    望著楊同知走遠,俞慎思目光落回?高明進身上, 他現在覺得這個人不僅陰險, 還有一點可怕。

    南原省十四個州府新策推行情況,他竟然全都查個清清楚楚,應該沒?離京之?前就派人查了, 甚至是更早的時候就已經派人行動。

    什么帶病離京,半途休養, 什么暗中體察民情,這一切都是故弄玄虛。他的目的是聯絡石鹿山人和利用獅頭山賊匪先除掉馬凌。

    現在又抓著楊同知的把柄威脅。

    他腦海迅速回?憶,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對方的手?中,將來被他要挾。

    高明進回?頭看到?俞慎思略忡的神色,問:“擔憂什么?”

    俞慎思展眉,掩去?情緒,道?:“高大人知道?馬凌身后的人?”

    高明進未答他,轉身朝后堂去?。

    他跟上一步,問:“你明知道?對方想要馬凌做替罪羊,為?何?默認?你得罪不起?”

    高明進默不作聲?,走到?二?堂上,他才悵然嘆了聲?,意?味深長地道?:“不是所有仇恨都要有個了結,愛恨有時候不需要那么分明。”

    俞慎思對這個言論嗤之?以鼻,這是為?自己開罪,還是想要給他洗腦?冤家宜解不宜結,那也要分情況。

    “難道?蓄意?殺人者無罪,善惡可以不分?大盛的律法用來做什么?”

    高明進有些無奈地看著面前的年輕人,面色平常,眼中卻含慍怒。這孩子幼時呆頭呆腦,三歲多了話還說得不是很利索,怎么現在這么個脾氣?,對他就沒?說過一句好話。

    他指了下俞慎思責道?:“算命先生說得沒?錯,你就是來克老夫的。”

    “后悔沒?在幼時就殺了我?”

    “混賬話!”@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

    城

    俞慎思不想和他說私怨,尋個借口準備退下,剛轉身高明進喚住他,吩咐道?:“明日帶人到?忝州府治下各縣查看新策具體推行情況,每日上報。”

    到?縣鄉也比面對他那張老臉強,“是。”-

    楊同知同忝州府的屬僚們重?新商議新策的具體推行方法,并將其拿給高明進過目。

    高明進看完后,沒?有發表任何?意?見,讓楊同知自己看著辦。

    楊同知更摸不清楚高明進的意?思,昨日的意?思是要親自插手?新策推行方略過程,今日又不管了。現在滿省的官員都在看著呢!

    他同屬僚們又將推行方法斟酌修改幾遍,這才與新策一起下發各縣,令各位知縣務必遵令而行。

    忝州下轄的五個縣知縣們拿到?上頭的文書,個個臉皺成包子,又是催新策推行。

    這一年多,因為?新策,下面鬧,上面壓,頭都快愁白了。現在的高總督剛來就把馬知府給定罪關押,其他的州府官員也是個個被當眾揪著錯。說是留在忝州學習新策推行,那不就是變相將人都扣在忝州嗎?

    現在全省的官員都盯著忝州,若是再毫無進展,隨時烏紗帽不保。只能硬著頭皮推行-

    俞慎思到?天河縣時正?見到?一群鄉紳和讀書人齊聚縣衙門前抗議。知縣已經被這些人鬧怕了,早就不知躲哪里去?。縣衙門前官兵在攔著,這些人才沒?有沖進縣衙鬧事。

    出了縣城,馬車從鄉間?路過,倒是見到?了差役們正?同里正?和族老們在田間?清丈土地。俞慎思下馬車去?觀察了下他們清丈登記的方法。

    先是丈量土地,長寬分別多少,在登記冊上畫下來,并標明邊界和位置,東西南北是臨河臨路還是臨著其他家的土地,全都登記清清楚楚。一份留著官府備案,一份蓋著官府印章交到?百姓的手?中,作為?憑證。

    的確是按照官府的要求登記。

    俞慎思借口途經此地和這些差役、百姓聊了會兒。差役倒是負責,百姓也沒?有任何怨言。知曉這次土地清丈后,他們就按照土地多寡納稅,家中人多地少的百姓,別提多高興,稱贊朝廷新策好。

    回?城的途中,在城郊處,馬車停下來,墨池回?頭道:“路邊溝里有個人。”

    俞慎思掀開車簾朝外瞧,果然見到?灌田的溝里趴著一個人,這個季節溝里干枯,此人身上蓋著枯草,只露出半截腿。

    “去看看是否還活著。”

    墨池和一個隨從跳進溝里,喊了聲?“還有氣?”將人從溝里拖上來。是個年輕人,一身破舊衣衫,打了好幾處補丁,冬日里穿著單薄。面上好幾處淤青,口鼻有血,十根手?指血淋淋,看著讓人心驚。

    將人攙扶上馬車,俞慎思脫下身上的斗篷給年輕人裹上,聞雷倒了杯熱水,兩個人一起給年輕人灌下。

    二?人發現此年輕人不僅臉和手?有傷,頭上和身上全都有淤青。

    進天河縣,俞慎思便尋了個醫館。經過大夫的檢查才發現,此人不僅有皮肉傷,肋骨還斷了兩根,幸而送來及時,骨頭并沒?有刺破臟腑。但從身上的傷不難看出來是棍棒所傷。

    大夫一邊醫治一邊咋舌,不知何?人下手?這么重?,這是要往死里打。

    “真是命大!”

    俞慎思留個人在這邊看著情況,他便去?天河縣縣衙。

    此時天色已暗,縣衙門前鬧事的人都已散去?。天河縣劉知縣像做賊一樣從外面回?來,在門前遇到?俞慎思,聽差役介紹得知是忝州府下來的官員,將俞慎思上下掃了一眼。

    最多不過弱冠年紀,看著陌生,只當又是來催促新策的,唉聲?嘆氣?道?:“本官都要被你們給逼瘋了!”甩袖邊抱怨邊朝大門走。

    “今天催,明天催,天天催,那新策是本官想推行就能推行的?江原省那么多個縣,現在有幾個推行的?推行最好的麗州,上一任知州還慘死了。本官容易嗎?那不容易!這衙門不知道?被圍堵多少回?了,你就說今天吧……”

    劉知縣像個怨婦一樣,一會兒指天一會兒指地,一會兒拍著胸脯,一會兒拍著手?,喋喋不休地和俞慎思抱怨。

    一直走到?了大堂上,劉知縣還沒?說完,坐下來繼續說:“本官若不是躲出去?,就被那些鄉紳給拉出去?毆打了。你看,這天都黑了才敢回?來……”

    說到?這兒發現這個忝州派過來的年輕人神色淡淡地坐在一旁很認真地聽他說,好像都沒?有開口阻止他,和以往過來的差役不同。他忍不住將對方又打量一番。

    眉目清秀,身材清瘦,一身普通文人裝扮。旁邊的年輕人看著略長幾歲,相仿裝束。這神態舉止不像府城下來的差役。

    “你們……此來是有別的什么差事?”

    “沒?有。”俞慎思笑道?,“就是來催劉大人推行新策的,順便詢問新策推行中遇到?什么問題,剛剛劉大人全都說了,本官也都知曉了。”

    聽俞慎思在他面前自稱,劉知縣神色稍變,一時沒?認出來是哪位官員,抱拳道?:“不知閣下是?”

    俞慎思亦抱拳回?道?:“總督衙門俞慎思。”

    劉知縣一怔,瞠目盯著對方。總督衙門的官員他雖然不認識,但是俞慎思的名字他卻是聽過,但凡讀書人沒?誰未聽過這個名字,去?歲金科狀元,大盛開國以來最年輕的大三-元。

    “俞大人。”劉知縣略顯尷尬地笑了笑,“剛剛在下也是被一幫不配合的鄉紳地主給氣?糊涂了,這才啰唆幾句,俞大人見諒。”

    “無妨,劉大人也不是第一個。”俞慎思笑道?,“今日我過來的時候都瞧見了,也到?附近的兩個鄉去?看了,百姓們幾乎都是支持的,只是那些鄉紳地主反對不配合。”

    “正?是啊!”劉知縣又好似找到?知音一般,又打開話匣子,喋喋不休地數落那些不配合的鄉紳地主的不是。“俞大人,你說,在下也不能將他們給抓了不是?”

    “為?什么不能?”

    劉知縣:“……”詫異地望著俞慎思。

    俞慎思道?:“新策是朝廷下令推行的國策,是利國之?策,這些人不配合,阻攔國策推行,是要與官府作對,與朝廷作對,和謀反有何?區別?”

    劉知縣干笑兩聲?:“……言重?了。”

    “劉大人可知騫州六和知縣、費州長元知縣、明州陶縣知縣全都被罷黜?可知忝州知府、麗州同知如今關在牢中?總督大人現在要拿忝州打樣,絕不會姑息。劉大人是想被罷免,還是想好好推行新策,攢一份功勞,過兩年升遷?

    天下事莫不起于州縣,州縣治,則天下莫不治。如今新策是陛下和朝廷最看重?的國策,無論是吏部還是總督大人,對州縣官員的考績,最看重?的都是新策的推行。一功掩三過。”

    劉知縣被說呆住,眼前人不僅是總督大人身邊的人,也是陛下跟前的人,這話自不是亂說。

    俞慎思也不指望三言兩語能夠勸動這些地方官。他朝外面看了眼,笑著道?:“已經天黑了,劉大人從外面回?來,想必辛苦了。”

    “不辛苦。”劉知縣客氣?地笑著回?道?,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忙道?,“俞大人今日才真的辛苦,晚膳還未用吧?”立即命人去?準備晚膳-

    次日,俞慎思去?戶房查天河縣的黃冊和魚鱗冊。高明進給他看的冊子和總督府看到?的冊子與天河縣的略有不同,這幾日新策推行,每日的戶籍和田地登記全都交過來,戶房的文吏也都忙著。

    從戶房出來,一名隨從過來回?稟昨日在溝里救的人醒過來,“此人是城郊涂舉人家的佃農,因為?告發涂舉人家隱瞞田地,被涂家人打的。”

    劉知縣聞言立即吹胡子瞪眼,“還有這等事?快將人帶來。”

    半個時辰后,衙役抬著一個干瘦的年輕人過來,此人雙手?和頭上綁著繃帶,胸口也被板子固定,模樣有些驚人。

    年輕人頭腦尚清醒,說話還有些條理,將事情說來。

    朝廷新策推行,差役去?清丈土地,涂舉人家在城郊三灣河南有二?百余畝田地,但是涂舉人收買了清丈田地的差役,在冊子上登記時只登記了五十畝。他便到?衙門來告發,卻不想縣衙的差役們相互串通,他們將事情又告訴涂舉人,他才慘遭涂舉人的人毆打。

    “大人,聽說你是從總督衙門過來的大人,是來督促朝廷新策的,你可要替小民做主。小民說的句句屬實。”

    俞慎思點了點頭,幾分疑惑地問:“你是涂舉人家的佃農,為?何?還要告發他?不怕他將來不租地給你?”

    年輕人悲憤道?:“小民本不是他家佃農,家里原有二?十畝地,都被涂舉人給騙了去?。”他傾訴前幾年遇到?水災時,老父親又病重?,涂舉人如何?利用借債將他家的田地騙去?,說著眼眶濕潤。

    俞慎思聽完后,安

    慰一番年輕人,然后和劉知縣折回?戶房,命人尋到?涂舉人家三灣河南的田地登記情況。果然只有五十畝。

    “劉大人覺得這該如何?處理?”俞慎思問。

    劉知縣沒?想到?上面派的人剛到?天河縣就出了這事,這可不是新策推行難不難的事,這是差役貪財和鄉紳勾結,毆打百姓的事。這是他治下不嚴的事。可不是抱怨幾句能糊弄過去?。@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幸而這個涂舉人不算什么大戶豪族。

    他當即揚眉瞪眼道?:“必須嚴查嚴懲。依著朝廷的政令辦。”

    “那就辛苦劉大人帶上人,咱們一起去?清一清這隱瞞田地之?弊,也好給天河縣其他的鄉紳提個醒。”

    “當如此。”劉知縣命衙役帶上人,朝城郊三灣河去?。

    第148章 第 148 章

    三?灣河, 顧名思義,此河在天河縣幾經彎曲,河兩岸土地肥沃, 皆是?良田,以城郊為佳。

    三?灣河南側的?鄉因?河得名,叫南灣鄉, 涂舉人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 一張臉白白胖胖像個饅頭, 留著八字胡山羊須。

    聽說知縣帶著人去三?灣河南丈量他家田地, 他也帶著家丁們趕過?來。

    “縣尊大人怎么?還親自過?來了?”涂舉人笑呵呵地拱手。

    劉知縣道:“朝廷推行新策,所有州縣, 每一寸田地都要登記造冊,本官怕下面的?人手腳不老實, 登記有誤,過?來瞧瞧。”

    “有縣尊大人這么?勤謹廉正的?好官在上面坐鎮,下面的?人哪個敢不盡心。”涂舉人恭維道。

    “本官這不是?怕燈下黑嘛!”從小吏手中接過?冊子, 道,“涂老爺這一塊田登記的?是?南北二百步,東西六十步,沒登記錯吧?”

    “前些天差役剛來量的?。”涂舉人沒應答是?對是?錯,拿差役搪塞, 說著就將劉知縣拉向一旁說話。

    俞慎思瞧出涂舉人的?小動作, 故作未見。舉目望向面前連成片的?良田,粗略估計的?確有二百余畝。被打的?陳阿六所言,這一片好幾家的?田, 都是?被涂舉人給?坑蒙拐騙、敲詐勒索弄到手,迫使他們成為佃農。

    他對旁邊的?差役吩咐現?在重?新丈量, 一步不能錯。

    四名差役,兩兩一組,東西南北分?散開始重?新步量。兩位大人跟前,差役們是?一點?不敢作假。

    涂舉人那邊給?劉知縣塞好處沒行得通,聞聲回頭朝俞慎思望去。

    剛剛沒太注意這個年輕人,一身文人裝扮,只當是?跟著縣尊大人過?來的?文吏。現?在縣尊大人還沒開口,他竟然指揮起差役,而且還很好使。好奇地問劉知縣:“這位小爺是??”

    “總督衙門過?來的?俞大人。”

    聽到總督衙門,涂舉人臉色變了。身為讀書人,他消息比百姓靈通,知曉江原省如今新來了一位總督,正是?提出新策的?那位戶部侍郎。

    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不管這位俞大人什么?身份,從總督衙門過?來,身份肯定不一樣。心中猜測劉知縣之所以不收自己好處,肯定也是?因?為這位俞大人。他轉而走?向俞慎思,笑著說好話。

    俞慎思亦笑著說話:“涂老爺沒有老眼?昏花吧?”

    涂老爺愣了下,不知此話何意。

    俞慎思指著面前的?田地嚴肅地道:“你自己看看,北至三?灣河,南至鄉道,東到排水渠,西到南北小陌與?王家田地毗鄰,這里只有五十畝?”

    “這……是?差役量的?,當時?是?家里管事?跟過?來,應該是?弄錯了吧。”

    “哪個管事??哪位差役?哪里弄錯了?”俞慎思斥問,走?過?去從小吏手中奪過?冊子,冊子上登記的?頁面上竟然沒有辦差的?差役姓名。

    涂老爺依舊笑呵呵地想糊弄,“待老朽今日回家去問問。”

    “現?在將人叫來!”

    涂老爺猶豫著,俞慎思冷聲質問:“怎么??人死?了,來不了?”

    涂老爺沒想到這個年輕大人眉眼?清俊,像個斯斯文文讀書人,一開口說話竟這么?難聽。他臉色難看,轉頭命家丁回去叫人。

    說著話,四名差役已經回來,各自報著丈量。

    兩名丈量南北的?差役報道:“回稟大人,南北二百步。”

    兩名丈量東西的?差役報道:“回稟大人,東西二百七十步。”

    “可有誤?”

    四人皆肯定得回道:“小的?們來回丈量兩遍,絕無誤。”

    俞慎思指著冊子上的?東西六十步,冷笑道:“東西二百七十步,登記六十步。涂老爺,那二百一十步是?誰家田地?你將誰家的?田地霸為己有?”

    涂老爺看出來面前這個不起眼?的?官員是?個不好對付的?,陪著笑臉,聲稱不敢。

    俞慎思看著冊子,對差役道:“東西丈量出六十步,埋下地界。”將冊子遞還小吏,“重?新登記,三?灣河南涂舉人家東西六十步,向東至排水渠的?二百一十步,收歸天河縣官府良田。”

    涂舉人驚了下,忙解釋:“是?弄錯了,弄錯了。”

    劉知縣也被俞慎思這一句收歸官府良田給?驚著。雖然朝廷政令明文規定,凡隱瞞田地,一經查出,所隱瞞的?田地收歸官府所有。但是?上有政令,下面極少會真的?奉令而行,畢竟誰也不想得罪當地鄉紳。不負責的?收點?好處睜只眼?閉只眼?,負責的?也只是?將隱瞞的?登記在冊。

    他想開口讓這位年輕的?大人不必如此嚴苛,一想到對方就是?來督察此事?。自己一開口,豈不是?給?自己招惹麻煩,也便罷了。

    俞慎思指著冊子道:“沒弄錯!六十步,白紙黑字記著呢!”

    “東至排水渠……”

    “東至排水渠是二百七十步,二百二十五畝,兩廂矛盾,本官只能取其一。”

    涂舉人不知面前年輕人具體身份,但瞧得出劉知縣也得給?他幾分?面子,自己不敢貿然得罪,笑著解釋:“四臨地界沒錯,是?步數錯了。”

    “那這個事?情還挺復雜,就請涂老爺跟著本官和劉知縣去一趟縣衙弄清楚。”說著便命官兵帶上涂舉人到縣衙-

    天河縣縣衙門前又聚集一批人,依舊是?不滿新策來抗議。大概是今日風冷,人比昨日少了許多。

    瞧見劉知縣回來,這些人都涌過?去,官兵怕他們生事?傷人,立即將他們給?擋開。

    劉知縣急匆匆進了縣衙,便開堂審涂舉人隱瞞田地之事?。

    當日去南灣鄉清丈田地的?幾名差役也都被傳過?來。幾人得知事?情敗露,承認是?登記的?時?候疏忽記錯了。

    涂家所謂的?管事?,其實是?涂舉人的?長子。得了家丁傳話,知曉是?總督衙門來的?人,隱瞞田地的?事?情行不通,到了堂上的?回話也是?說自己一時?大意,沒仔細瞧。

    “小民只聽差爺說了那塊田地東西南北四面臨地沒錯,就沒有看衙門給?的?憑證,不知道上面記的?是?東西六十步。”

    劉知縣又讓人將陳阿六抬到堂上來。

    陳阿六傷得重?,只能勉強坐起身,見到涂家父子滿眼?憤怒,指著他們便控訴。勾結差役,隱瞞田地,霸占他家良田,害他父親被活活氣死?,又命人毆打他至此。

    “簡直誣蔑!”涂大少爺沖陳阿六怒喝,“田地是?你自愿賣與?我家,你父親是?病死?,怎么?也扯上我們涂家?你簡直居心叵測,誰讓你誣陷我們涂家?給?了你什么?好處?”

    陳阿六聽這話更加氣憤,奈何腿腳有傷,肋骨還斷了,想動動不了,生氣起來,渾身的?傷都叫囂,聲音也沒了剛剛的?氣勢,但恨意卻絲毫不減。“我說是?三?年還不上債拿田抵債,可才一年你就帶人霸占我家田地!”

    “白紙黑字寫得就是?一年,你也按了手印,我可從沒和你說過?是?三?年!”

    “你……你說的?是?三?年,若不是?三?年,我絕不會拿田借債。你知我不識字,誆騙我……”

    “你簡直是?狡辯!當日在場是?有識字的?,你也請人看過?的?。”

    兩個人爭辯起來。

    俞慎思也瞧

    出來,陳阿六是?說不過?這個涂大少爺。涂家當初也是?設計好了圈套。

    他對劉知縣道:“看來涂舉人家的?事?情還不少,不如一件一件審。還是?先審清楚隱瞞田地之事?吧!”將事?情重?新拉回到新策上來。

    這才是?今日要處理的?重?要之事?,陳年的?案子可以容后再斷。

    涂大少爺和幾名差役都說是?一時?糊涂記錯了。

    “這么?大的?錯誰來承擔?”劉知縣問。

    幾人全都愣住,面面相覷。

    涂大少爺此時?嬉皮笑臉地道:“數記錯了,改過?來就是?,給?大人添麻煩了。”

    劉知縣冷斥一聲,“官府登記造冊的?,你們想改就改?你拿官府冊子當什么??拿本官當糊涂昏官嗎?”

    涂大少爺被訓斥沒了話。

    劉知縣又斥問幾名差役,令他們將此事?如實招來。幾人依舊咬定是?一時?疏忽大意,并非幫忙隱瞞。

    疏忽大意和故意隱瞞,這兩個錯處孰輕孰重?,他們還分?得清楚。

    “幾人都疏忽大意,本官看你們是?有心串通!”劉知縣怒喝,“新策推行之際,犯下如此大錯,如何還能當差。每人杖責五十,剝了這身官差的?皮。”

    幾名差役聞言急了,忙求饒。他們都是?上有父母要贍養,下有妻兒要吃飯,全家人都指望他們那點?錢糊口。五十杖挨下來,皮開肉綻,再沒了縣衙這個差事?,家里人就斷了糧。

    幾人苦苦哀求。畢竟是?自己手底下的?人,現?在推行新策也的?確是?需要人手的?時?候,劉知縣松口道:“若你們如實招來,本官可以留下你們。”

    幾名差役相互看了眼?,相對得罪涂舉人,還是?自己這身官差的?皮更重?要,幾人這才紛紛將當日的?情況說來。

    他們自稱本來也是?不敢收的?,是?涂大少爺硬塞給?他們,讓他們辦。事?后陳阿六要來告發此事?,被他們瞧見,就通知涂家。

    劉知縣斥問涂家父子還有何要說。

    事?已至此,涂舉人見已經沒有回旋余地,話鋒一轉道是?兒子年輕,一時?糊涂。

    涂大少爺也是?識時?務之人,見情況不妙,當即認錯,順著自己父親的?話說,并道以后定不敢,必定配合官府,大力?支持新策。

    劉知縣清楚,現?在衙門外還有人鬧,這件事?若是?不嚴厲懲處,對后面其他的?人沒有震懾作用,此后還會有人效仿涂家。新策屆時?仍舊不能徹底推行。若是?再被省城過?來的?人查出了紕漏,自己的?烏紗帽就真的?不保了。

    他朝一直旁觀他審案的?俞慎思看了眼?,咬了咬牙,道:“現?在事?實擺在眼?前,人證物證俱在,涂家收買差役,在登記的?冊子上動手腳。依照朝廷政令,隱瞞田地,田地收歸官府!”

    “縣尊大人……”涂舉人想要再辯解。

    劉知縣冷冷斬斷他的?話,“本官是?依著朝廷法令辦事?!你有何不滿?”

    “劉縣尊未免太苛責了,不過?是?犬子一時?糊涂,如今已知錯。”@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何來糊涂!勾結差役企圖隱瞞田地數目,還企圖殺人也是?糊涂嗎?”劉知縣怒聲斥問,便審起陳阿六遭涂家人暴打的?事?。

    最?后將陳阿六當年被涂家霸占田地的?案子也審了,并牽扯出涂家這些年欺壓霸占田地的?事?。

    最?后涂大少爺因?隱瞞田地、霸占百姓田地和蓄意傷人等罪依法杖責徒五年。

    涂舉人為兒子和劉知縣極力?爭辯,俞慎思此時?開口道:“涂老爺教子無方,縱子欺壓百姓,故意傷人至殘,如今還欲包庇,你這舉人的?功名還想不想要了?”

    涂舉人又被他的?話驚住,他本就胖,被氣得有些喘,一雙豆眼?盯著俞慎思,氣勢也弱了下來,“大人還想剝了涂某功名?”

    俞慎思冷笑道:“涂老爺,劉大人已經給?足了你面子,法外容情。涂大郎犯的?罪,亦有你縱容指使,你豈能置身事?外?你是?舉人,熟讀大盛典章律法,應該知曉,若是?此事?上報學?政,完全可以革除你功名。涂老爺得了便宜就該見好就收,別再想著得寸進尺。”

    涂舉人也沒了氣焰,他清楚面前人說的?是?真的?,真深究起來,他這個舉人功名都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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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堂后,天色已經暗了,晚風從領口袖口鉆進身體,令人忍不住打個哆嗦,縮了縮脖子將衣襖裹得更緊。

    縣衙門前的?人沒有散去,反而圍得更多,全都是?來瞧劉知縣審理涂舉人隱瞞田地的?案子。其實他們大多就是?來看如今推行新策,官府對這件事?情處理態度,今后心里也能有個參照比對。

    俞慎思借此機會走?到縣衙門前,眾人這半天也知曉了他的?來歷,是?總督衙門來督促新策推行,便開始和他鬧。

    俞慎思站在門前臺階上冷眼?掃過?下面眾人,高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們種著朝廷的?田,就該納朝廷的?稅!妄想隱瞞田地不納稅,還在這里鬧事?,堵著縣衙大門,你們想干什么??和陛下對著干?和朝廷對著干?是?想造反嗎?”

    “俞大人別給?我們扣這么?大罪名!自古以來就沒有士紳納糧,我等讀書考功名……”

    “是?為了升官發財、榮華富貴、貪圖享受?”俞慎思先搶過?話詰問,“圣賢書沒有教你忠君事?主、愛國恤民?”

    出聲的?書生被懟一時?啞口。

    俞慎思對眾人嚴厲地道:“東南倭寇入侵,西北外族作亂,陛下日理萬機憂國憂民,寢食不安、形銷骨立,你們可有半點?忠君之心?

    各地災荒,黎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易子而食,你們可有半點?悲憫之心?你們上不能為君分?憂,下不能為生民立命,朝廷還要免你們的?稅養著你們?

    自古以來士紳不納稅,但從今朝今上起,士紳納稅!士農工商皆納稅!誰想和朝廷對著干,那便是?心中無君無國無天下百姓,朝廷絕不縱容!”@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第149章 第 149 章

    一番厲聲斥責后?, 門外圍堵的人私下小聲抱怨,沒?有?誰再高聲抗議。

    俞慎思知道?他們中大多數人不?是幾句道?理能講通的,就?算是道?理能講通, 也?不?過是一時心血上涌,事后?該如何?還是未知。@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自古至今,官紳特權思想根深蒂固, 現在將他們的特權免除, 他們豈能心甘。

    俞慎思還不?想現在就?鬧得要動刀動槍的地步, 真的激化矛盾, 地方不?寧,更不?利新策推行。能夠文?道?解決, 最好還是不?動武。

    心中這樣想,話卻不?能全往軟了說?。

    他依舊冷聲道?:“爾等都是讀書人, 通曉情理,怎學粗鄙無知的鄉野莽夫!本官所?言你們能明白,當知曉新策勢在必行。本官勸諸位, 若是無事回去多讀幾本書,將來為官做宰再來論此策是非利弊,而不?是吃飽了飯就?在此叫囂。若是覺得日子?過得太舒坦了,就?盡管過來。今日涂家,明日也?可能是你們中的誰家!”

    說?完, 見眾人沒?有?再大喊大叫, 俞慎思命官兵將人全都哄走,自己轉身回去-

    涂家畢竟只是普通鄉紳,算不?得天河縣數一數二的大戶, 對下面的小鄉紳是有?震懾,豪族鄉紳卻是不?買官府的賬。但是到衙門前鬧事的卻又少了許多。

    劉知縣和縣丞, 又尋支持新策的某位有?些頭臉的人,親自登門去勸幾位大鄉紳。雖然效果不?如預期,倒也?盡心盡力,有?些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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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慎思在天河縣待了幾日,劉知縣此后?在原有?推行新策的一些規章制度上又新添了幾條,并令主簿當眾讀給衙門里的所?有?差役和各班各房的小吏文?書聽。其中一條是對下鄉清丈田地和戶房的小吏規定。所?有?的登記必須署名,按上手印,以?備后?查,追究到人。

    沒?有?署名和手印的登記不?得入冊,否則追究戶房文?吏的責任。

    這也?是針對涂家出現登記造冊的未有?署名現象。

    后?續陳阿六等幾位被涂家強行霸占田地的百姓,也?都拿回原本自家的田地。這是破天荒的大事,在天河縣百姓中傳開?,百姓們交口稱贊,幾家還湊錢,敲鑼打鼓給劉知縣送了塊牌匾。

    劉知縣看?著匾額上“公正廉明”四個大字,面上的笑容就?沒?收起?過。來天河縣當了幾年父母官,還是第一次收到百姓送的匾額。

    看?到一側打量匾額的俞慎思,劉知縣笑著走過去兩步,拱手道?:“說?起?來這都是俞大人的功勞,百姓們是不?知俞大人在,把功勞算在在下的頭上了

    ,是在下搶了俞大人功勞。”

    “哪里的話。”俞慎思笑道?,“劉大人處理涂家的事英明果決,為百姓做主,百姓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劉大人是為民?謀福的青天父母官。”

    “若非俞大人提點、幫襯,在下哪里能這么快解決,說?起?來慚愧。”

    俞慎思與他客套幾句,這幾日他也?瞧出來,這位劉知縣并非糊涂官,也?不?是在任幾年沒?建樹,還是有?才干,只是做事總想著盡善盡美,誰都不?得罪,以?致做事瞻前顧后?。

    新策本就?是觸動士紳利益,想和和氣氣推行根本是妄想。

    談話最后?,他笑著對劉知縣道?:“如今無論是陛下,還是總督大人,都常念叨州縣治則天下治。朝廷近年來也?看?重州縣官員的才干能力,這兩年也?因此提拔了不?少州縣官員。劉大人胸有?才學,此次新策若能在天河縣推行開?,升遷指日可待。屆時可莫忘了我才是。”

    經他這么說?,劉知縣倒是想起?了麗州簡知州,當年外放不?過是一個七品知縣,短短幾年便升遷為從五品知州,若非被害,前途不?可限量。

    雖因公殉職去了,朝廷厚待其家人,女兒被太子?收為義女,這是何?等殊榮。

    對于自己來說?,朝廷太遠,總督大人卻是掌管自己政績考核,面前人又是總督身邊的人。劉知縣也?更加客氣幾分。

    “俞大人說?笑了,在下為官一任,只想著治理好一方,其他也?不?求了。”

    俞慎思也?跟著客套道?:“劉大人不?求,是劉大人高風亮節,我卻不?能不?在高總督面前為劉大人說?上幾句。”又感慨道?,“若為官者都如劉大人這般,新策何?愁不?能推行下去?總督大人也?不?用那么愁了。”

    劉知縣聞言,笑容更深-

    次日,俞慎思便離開?天河縣前往烏縣,剛出天河縣城門就?收到高明進?的信,讓他回忝州城。

    他出來半個月還沒?到,下轄的五個縣他才走三個,信中也未說什么事。詢問送信的高楠,一問三不?知。

    眼?睛剛干凈幾天,又要回去看?他那張老臉,俞慎思瞬間好心情都沒了。

    左右不會是大事,大事也?輪不?到他。

    他未有?原路返回,而是故意從烏縣繞了個彎。烏縣的情況比天河縣還糟糕。烏縣知縣是個年輕人,倒是支持新策,但是其人滿腔熱血,一股子?沖勁,做事不?服就?干,也?不?講究方法策略,和當地的鄉紳鬧得很僵。

    鄉紳們不?服他,都想著拿捏這個年輕的官員,堅決不?配合官府。烏縣知縣現在無計可施。

    高楠催促,俞慎思未有?在烏縣逗留,回到忝州城,還是耽擱一日。

    剛進?城便見到不?少官兵,經過府衙附近街道?,聽到那邊吵鬧,便讓墨池將馬車趕過去。見到府衙門前圍堵不?少府學生,舉著木板或扯著幡幅抗議,正和官兵發生沖突。

    倒是聽說?江原縣州府的官學學生罷課鬧事,現在竟然真碰上了。

    俞慎思下車走過去。

    官兵已經抓住不?少府學生,其他的府學生也?被官兵控制。

    楊同知從府衙內走出來,站在大門前對著官兵命令:“將帶頭鬧事的都關起?來。”

    前面一片混亂,官兵對府學生動起?手,俞慎思避免被誤傷,不?敢輕易近前。直到鬧事的府學生都被官兵制服,他才走上前。

    楊同知對一幫府學生呵斥:“道?理都和你們說?了,你們還執迷不?悟,要和官府鬧。你們身為讀書人,將來的天子?門生,卻不?擁護朝廷國策,還處處和官府作對,和朝廷作對,企圖破壞朝廷政令,居心何?在?讀書何?用?

    如今總督大人已下嚴令,凡是帶頭鬧事的府學生,即日起?抓捕入獄,革除功名,永不?得參加科考!若是再有?帶頭鬧事者,以?惑亂民?心、犯上作亂罪論,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被抓的府學生聞言,大聲怒吼:“高總督禍國殃民?,不?想給我們讀書人一條活路。”

    “放屁!”俞慎思聞言沖到被押著的府學生面前怒斥。帶頭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穿著文?士長袍,和官兵沖突時被傷,嘴角腫起?,溢出血來。

    帶頭人瞪著俞慎思,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什么人,但見和自己一般讀書人打扮,年紀比自己還小上幾歲。也?像哪個官學學生。

    俞慎思怒道?:“讓你們種田納稅就?不?給你們活路,自古至今千千萬萬繳稅納糧的百姓,你給他們活路了嗎?本官看?,是你們不?想給普天之下的百姓一條活路!不?想給朝廷一條活路!”

    聽到面前人自稱,帶頭之人著實吃驚。

    俞慎思繼續斥責道?:“你竟然能夠說?出這種話,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革除你的功名都是仁慈,你這種人將來真的入仕為官,也?必定為禍一方。那才是真正禍國殃民?的賊子?!

    讀了幾年書,考了功名,本以?為是懂得忠孝節義,卻不?想滿腦子?都是自私自利,眼?里沒?了朝廷沒?了百姓,連自己的良心也?讀沒?了!”

    他緩了口氣,“天下百姓種田納糧,養著朝廷,養著邊關的將士。官府修橋鋪路,挖溝開?渠,哪一樣的糧錢用的不?是他們納的賦稅,哪一項徭役不?是他們去服?你們為朝廷為大盛做了什么?

    現在讓你們納糧,你們在這鬧什么?難道?你們種著朝廷的田,不?該納朝廷的稅?你們不?是大盛的子?民??不?該出自己一份力?

    天天讀著圣賢書,喊著先天下之憂而憂,你憂在哪里?念著匹夫之賤、與有?責焉,你的責任在哪?念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你做到了哪一樣?

    你有?什么臉在這里叫罵,有?什么臉指責新策?但凡你們將圣賢書讀進?肚子?里半本,都說?不?出來今日這等荒唐話!都不?會到這里鬧事!”

    俞慎思罵了一陣,自己也?氣的夠嗆!新策是高明進?所?提,卻也?是他心中所?想。豈容別人詬病!

    他直接將一幫平日內巧舌如簧的府學生罵得啞口無言,就?連旁邊的楊同知等幾位府衙的官員也?都愣住了,感覺自己也?好似被罵了一通。

    之前只覺得這個年輕的官員少不?更事,言行舉止稚氣未脫,沒?怎么放在心上。沒?想到三寸不?爛之舌說?起?道?理、罵起?人來竟然這么厲害。

    狀元郎就?是不?一樣!書沒?白讀。

    楊同知咽了咽喉嚨,覺得自己都跟著口干舌燥。

    俞慎思罵完后?,走上府衙前石階,朝楊同知和旁邊幾位大人施禮,慚愧道?:“下官失禮了,剛剛聽到府學生詆毀新策,一時

    氣憤心直口快,在大人們面前失了分寸,請大人們見諒。”

    “哪里,哪里,俞大人說?得句句在理。“楊同知笑著道?,反正自己是說?不?出這些道?理,罵不?出來這些話的。

    他朝前一步,對此時沒?有?任何?囂張氣焰的府學生說?了兩句軟話:“道?理,相信你們都聽得懂,回去好好想清楚。這稅你們是不?是該納!”然后?命人將其他人都放了,將幾名帶頭鬧事的先關入大牢等候發落。

    其他府學生此時雖然不?鬧了,卻依舊心中不?滿沒?有?散去。

    楊同知命官兵將人驅趕走,有?一部?分倒是走了,有?一部?分還留在府門前-

    俞慎思回到總督衙門,此時的高明進?已經聽說?了府衙前的事,見到他回來,笑了聲道?:“老夫本準備讓你回來幫楊同知,你先過去了。”

    恐怕借口吧?

    “下官在下面縣鄉不?也?是幫楊同知,忝州府這邊大人都安排明白,何?須下官。聽說?大人抓了不?少人,總督衙門的大牢都快關不?下了。大人準備都處置了?”

    高明進?未答他,只問這半個月在下面縣鄉的見聞經歷。

    “全都寫在信里每日上報,大人皆知何?須再問。”俞慎思道?。

    高明進?眉頭皺了下,罵府學生那么利索,是平日內拿話氣他練出來的吧?

    他教訓道?:“上官問話,公務之事你也?敢懈怠!”

    俞慎思不?悅地拱手施禮規矩答話,將這十幾日的見聞如實回稟。

    高明進?見他態度認真,便問他這十幾天有?何?心得。

    俞慎思沒?太多心得,他只是感到新策推行之難,現在還只是清丈田地,反對聲就?這么大,整出那么多的幺蛾子?。待到明年真的讓他們將收成的糧食交到官府去,必然鬧得更兇,那才是真正的硬仗。

    他想到剛剛楊同知和他說?的事,曹恕煬和韋九思這兩個人現在全都聽高明進?的令。這才半個月,將忝州這邊的事情擺平大半。連各州府的官員現在反對聲也?沒?最初那么大了。

    韋九思本來對高明進?心懷不?滿,能夠不?故意在背地里使絆子?阻攔就?已經不?錯,如今竟然聽他的令,著實反常。湯逢春來到江原一年多都沒?能夠將這二司的官員收服。布政使換了三個,沒?有?一個聽湯逢春的。

    這半個月將他支開?,就?是為了做這些,是怕他知曉他什么秘密?

    他笑著上前一步問:“大人是不?是手中握了二司大人的把柄?”

    這是高明進?一貫的手段。從對付沈老板到對付楊同知,用的是同一種手段。

    高明進?冷聲教訓:“不?該問的別問。”

    俞慎思斜他一眼?,“把柄握得太多,也?不?怕最后?遭反噬。”

    高明進?微微沉眸默不?作聲,似乎在思考他這句話一般。

    片刻,高明進?問:“你大姐一個人在安州辦機房,年前是否回京?”

    俞慎思的心不?由跟著緊了緊,不?知高明進?忽然提起?俞慎微又要做什么。

    “你的手還要伸到安州去?我大姐只是一個女子?。”

    “老夫隨口問問。”高明進?若無其事地笑了下,起?身朝外走。

    第150章 第 150 章

    府學生?在忝州府衙門前鬧一場, 被抓的抓,被打的打。幾名帶頭鬧事的府學生?說被剝奪功名,學政司那邊真的將幾名府學生?革除功名。隨后倒也?有學生?鬧事, 又抓了兩個,暫時沒?有處置。

    這一強勢的舉動,倒是震懾住那些鬧事的府學生?。畢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頭鐵, 自?己寒窗苦讀十載考來的功名, 就這么毀了, 這一毀可就是一輩子仕途無望。

    府學生?心中對高明進恨得咬牙切齒, 卻不敢再?大鬧。

    俞慎思?從自?己留在總督衙門的人口中得知,高明進這半個月先是命各級官吏去和當地的士紳們談。這些地方官和當地士紳們關系密切, 士紳們會給幾分面子,有的則同意。對于說不通的企圖鬧事的, 直接抓了關進總督衙門大牢,等著他們主動來和官府談。

    這是湯逢春和高明進不同之?處,湯逢春任江原巡撫, 當地的官員根本不配合,他自?己又前怕狼后怕虎,施展不開手腳。高明進是表面上下和氣,實際拿著把柄讓這些人做事。而且該武力鎮壓的武力鎮壓,決不姑息。

    雖然有效, 卻也?很危險。

    只是這危險在高明進身上, 俞慎思?也?喜聞樂見。

    忝州鬧了一個月,又關又打又罰,上到忝州知府, 下到地方縣令,罷官免職不在少?數, 甚至獲罪入獄。馬凌也?被押送進京。總督衙門的人陸陸續續放了大半,當地的士紳也?不如之?前那么鬧騰。

    忝州府的豪族士紳都服軟了,其他的士紳們和各縣鄉的小地主們也?就不敢生?事。

    臘月初,高明進在總督衙門擺下宴席,宴請身在忝州的所有官員,話說得好聽?,是諸位官員齊心協力,一起推行新策。并希望各位州府的官員回去后將新策推行下去。明年的賦稅能?夠如數上交。

    眾人心里都打鼓。

    清丈田地只是第一步,讓他們納稅才是主要目的,這才是重中之?重。這些士紳就算現在配合官府清丈田地了,屆時不納糧也?是無用。

    高明進對于此?笑著道:“他們不納糧,那就自?有讓他們納糧的方法。”具體也?不多?說。

    各地官員陸陸續續離開忝州后,天降小雪,清早醒來屋舍地面覆上一層。

    俞慎思?從府衙那邊回來,馬車中和聞雷說著如今各地清丈土地的情況。忝州這邊已經完成七八成,如今下雪可能?要延后,到開春后差不多?就能?夠完成。

    “若是年前能?結束,我就可以過年去善州見我爹娘,我還?挺想他們的。”聞雷道。

    自?前年他們游歷至今,他已經有兩年沒?有回去。家中雖有其他兄弟陪在父母身側,自?己不能?在身邊,心中掛念不安。

    俞慎思?笑道:“如今年底,這邊也?沒?有什?么要緊的事,開春后再?過來便?可。如今朝南走未有霜凍冰雪,路還?是好走的,待到年前能?夠到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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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父聞慶松如今在善州府為通判,善州距離忝州水路不便?,走官道十來日的行程,快馬加鞭數日便?能?到。

    聞雷打趣自?己道:“我想我爹娘,他們不見得想我呢!他們從小就煩我,我爹這人……嗐,子不言父的不是,以后有機會讓你見見他,你就知道了。”

    “我還?真的想尋個機會拜見令尊大人。”

    雖然聞雷每次提到自?己父親都欲言又止,但是從他的態度能?夠看出?來,父子的關系不差,甚至很融洽。

    能?夠教出?聞雷這種性情的兒子,聞慶松的性子應該也?是風趣隨和。

    馬車在總督府門前停下來,二人剛下車,見到門前停著另一駕陌生?的馬車。

    自?從來了忝州,每天都有人過來拜見高明進,門前車馬不斷,不知今天有是何人,是否又是新策之?事。

    剛進門,見到一個熟悉的小廝,是高家的人,但并不是高明進這次帶過來的。高明進前些天提到俞慎微是否入京,不知是不是和此?人有關系。

    他便?故作隨意問小廝:“跟著誰過來的?”

    小廝認得俞慎思?,恭敬回話:“小的是跟著二少?爺的。”

    俞慎思?微微愣了下才回過神小廝口中的二少?爺是哪位。

    高昀去年院試考中后,便?去排云書院讀書,未想到如今跑到忝州來。

    “只有你們二少?爺一人?沒?有其他人陪同?”

    小廝還?沒?答話,俞慎思?便?瞧見順著游廊走來的高曠,正對跟在身側的兩個手下在吩咐什?么,面色嚴肅,看得出?事態緊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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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相州之?事后,已經大半年沒?有高曠的消息,現在忽然在忝州出?現,必然是高明進有要緊的事情吩咐。

    高曠轉頭瞧見俞慎思?,立即笑臉走過來,抱拳客氣道:“思少爺。”

    “高老板,幸會。”俞慎思?微微欠身,“年底過來給高大人送年貨?”他將年貨二字稍稍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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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曠不是糊涂人,聽?得明白俞慎思?言外之?意,卻仍舊笑著回道:“二叔家書中說吃不習慣忝州口味,想嘗嘗臨水縣的臘驢肉,我便?送了些過來。想必你也想家鄉的味道了,我還?帶了些其他的家鄉特產,思少爺也嘗嘗。馬上要過年了,權當慰藉思?鄉情。

    聽?聞你比較喜歡梅子酒,我給你帶了兩壇家鄉的梅子酒,已經讓人送到你的院子里去了。”

    將他的喜好都摸得清楚。

    俞慎思?假意客氣,“多?謝高老板,費心了。高老板大忙

    人,竟然親自?跑這一趟。高大人身邊有高老板在,也?能?夠安心了。高老板年前可還?回去?”

    “年底的確忙了些,家中的事情都要我去照應,這就回去了。待下次得了機會,再?來拜會。”

    “不耽擱高老板。”

    看著高曠匆匆離去,俞慎思?的心卻不能?平靜。李幀一直派人盯著高曠,俞慎微和施長生?又都在安州,高曠和高昀來忝州,他們應該都知曉。不知道有沒?有什?么消息。

    若非要緊的事,高明進不會讓高曠去做,不知道這次又是什?么。

    他愣了幾瞬,便?朝自?己的院子去,高明進身邊的人過來傳話讓他過去-

    高明進此?時正在堂中坐著,沉著一張臉,比門外的冰雪還?冷幾分,讓屋子里的暖爐都跟著沒?了溫度。此?時正眼神如寒霜望著一旁的高昀。

    高昀規規矩矩跪在一側,耷拉著腦袋,好似做錯事一般,苦著一張臉。

    這一年多?高昀五官張開些,不像半大的孩子,有少?年人模樣?。

    俞慎思?剛進門,便?聽?到高明進訓斥兒子:“既然來忝州了,這段時間就跟著你三哥好好讀書。”又對俞慎思?吩咐,“年底衙門里沒?有什?么要緊的事需要你處理,就在府中教昀兒讀書寫文章。”好似使喚自?家孩子。

    俞慎思?聽?到這個稱呼,心里反感。任何人都可以喚他三哥,唯獨高明進和郭夫人的幾個孩子不能?。

    高明進讓幾個孩子和他們姐弟套近乎為了什?么,如今他也?算清楚。

    想到高明進提到俞慎微和今日高曠前來之?事,原本想斷然拒絕的話,收回了肚子里。

    從高明進的口中打聽?不到什?么消息,或許能?夠從高昀的口中探聽?一二。高昀這少?年可沒?高明進和高曠那么深的心計。即便?打聽?不到,也?總能?打聽?到其他的事。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高明進將他的喜好性情都摸得清清楚楚,他卻對高明進一知半解。

    心中決定答應,嘴巴上卻不能?答應那么爽快,否則也?不符合他一貫的性子。

    他冷然回道:“下官沒?領這份差事吧?”

    “老夫現在給你這個差事。”高明進不悅地命令。

    俞慎思?故意駁道:“下官雖在大人手底下聽?差,卻聽?的是公差,不是私差。大人教子這種家宅之?事,不該交給下官,下官也?不能?領這差。”

    “身為兄長教弟弟讀書也?分公私?”

    “下官和高公子連表兄弟都算勉強。”

    “別?和老夫耍嘴皮子,這事交給你了。”說完起身闊步朝外走-

    看著高明進含著怒氣出?門,俞慎思?朝一旁還?跪著的高昀望去,上一次見還?是個活潑開朗的性子,這會兒不知是性子變了,還?是被高明進給罵的,沉悶地垂著頭。

    “表兄。”高昀低沉地喚了聲。

    見高昀情緒低落消沉,俞慎思?遲疑了兩息,才低低應了聲。“高大人走了,起來說話吧!”

    高昀回頭朝門外看了眼,不見高明進的身影,才猶豫著站起來。

    不僅五官張開些,個頭也?長高不少?。

    俞慎思?暗暗吐了口氣,問:“不在排云書院讀書,跑來忝州做什?么?不知道現在忝州很亂嗎?”

    “知曉。”高昀點頭,“我在書院便?聽?聞了這邊的消息,知道江原推行新策出?了不少?事。”

    “擔心高大人?”

    “是。”高昀小小年紀嘆息了一聲,滿面憂愁地道,“自?來都是眾怒難犯,父親這么做幾乎把整個江原省的官員和讀書人都得罪了,我擔心父親安危。”

    “你想高大人學之?前的湯巡撫?”俞慎思?試探地問,想知曉身為高明進之?子,這個少?年如何看待新策。

    高昀僵了須臾,微微搖頭,“我知曉父親是真的想把新策推行下去,想朝廷國庫豐盈,也?想窮苦百姓能?夠日子好過。我明白父親的用心,也?知曉父親所求。可我身為人子,不能?不替父親考慮,不能?不替高家考慮。只是……我什?么辦法都沒?有,來到忝州還?給父親添亂,惹父親不高興。”

    高昀又垂下腦袋,小小年紀眉頭擰了一把,眼中閃著淚光。

    俞慎思?倒是未有想到高昀會如此?看待高明進推行新策,也?許在他的認知里,高明進的確是個好父親,是個好官。

    高明進不讓高昀過來,也?是希望把他和新策徹底斬斷關系。但眼下是不可能?,高昀功名在身,豈會對新策當做什?么都不知不懂?

    “那就別?插手過問,高大人讓你讀書,你讀書便?是。他左右是為了你好,不會害你。”

    “父親這般境況,排云書院學子每日都在討論新策,我如何讀得進去書?”

    見高昀情緒低落,俞慎思?道:“讀不進去那便?不讀,我帶你去賞雪散心聊天。”

    人在情緒低落之?時,總想找個人傾訴,也?最容易吐露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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