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男人的承諾是什么

    空調運作的聲響在耳邊陡然放大了。

    程嵐低下頭。他張著嘴，明明有很多話想對馮寧承傾訴，卻連對視的勇氣也沒有。

    他做得并不好。一塌糊涂的人際關系，毫無成就的演藝事業，即便到現在，程嵐想到的第一件事還是否定自己，他被當成空氣灰塵太久，自卑沒有摧毀他，但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影響——總有比預想中最差還要差的結果發生。

    有多久沒聽到過肯定的答案了呢？程嵐自己也不記得，但他知道一定不能在馮寧承面前哭出來。

    一直到回到公寓車庫，兩人都沒有再交談。車門打開，馮寧承才道：“我今晚不過去，明天來接你。”

    程嵐和他告別后，一個人回到家，看著空曠的客廳，轉身直直地倒在了沙發上。

    還沒來得及放空，口袋里的手機就響了。程嵐不想接，腦袋埋在沙發里，企圖麻痹聽覺。可鈴聲一刻也不停，吵得他心慌，他只能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閉上眼接通了。

    “今天進組了？”

    程嵐猛然從沙發上彈起來，抹了把臉，問道：“韓景馳？你哪兒來的我號碼？”

    節目結束后，他只和林茸茸交換了聯系方式，按照她的性子，韓景馳可沒法從她那兒討到什么好處。

    男人在電話那頭輕聲笑道：“你還沒有回答我呢，池遠霽的劇組怎么樣？”

    “很好啊。你怎么拿到我的號碼的？”

    韓景馳扭頭看向桌上的簡歷，程嵐的大頭照赫然貼在右上角。房間里沒有開燈，窗外的夜景透過玻璃照進屋內，將地上的背影拉得很長。

    他剛洗完澡，只穿了一件浴袍，鼻梁上架了副黑框眼鏡，似乎能想象到程嵐在電話那頭氣急敗壞的樣子，笑道：“用了一點小手段，不方便告訴你。”

    “你不說我就掛電話了，你知不知道侵犯個人隱私是犯法的，我要是去告你，你得坐牢，你要服刑，你……”

    韓景馳輕聲打斷了他，“我很想你，嵐嵐，我想聽你的聲音。”

    程嵐一滯，郁悶地捂著臉回道：“你怎么總是這樣，好好說話。”

    “我忍了這么久才給你打電話，你不該表揚我嗎？”

    “哇，你好棒，你是世界上最棒的人。”

    韓景馳忍不住笑出聲，“你好冷漠，嵐嵐。”

    程嵐躺回沙發上，面無表情地說道：“然后呢？沒什么事我就掛了，忙。”

    “我很想你還不算嗎？我覺得沒有比這更大的事了。”

    “嗯，你就繼續騙人吧。”

    他趴在沙發上，嗓音有些嘶啞，聲調壓得很低。這句低語順著聽筒傳到韓景馳耳邊，變得更加親密，曖昧的應和好似帶著熱氣，隨著呼吸一起擁住了他。

    韓景馳倚著落地窗，半晌才低聲道：“你呢？”

    程嵐答得果斷，“不想。”

    韓景馳笑了笑，正要說話，身后突然貼上一具柔軟的軀體。

    男人用手臂溫柔地環住了他，親昵地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問道：“這是誰呀？”

    他沒有刻意放低聲音，這樣近的距離，程嵐當然能夠聽見。他吹了聲口哨，打趣道：“我不打擾了，今晚玩得開心哦。”

    沒等韓景馳回答，程嵐便掛了電話。他本想睡一會兒，可突然睡意全無，翻來覆去好幾次，終于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煩躁，沒由來的煩躁。程嵐嘆了口氣，起身往浴室走去，打算洗澡睡覺。

    男人女人都從他的腦子里滾出去，任何人都不要再來和他交流，如果有什么東西能讓他死二十分鐘再復活，程嵐一定會續終生會員。

    韓景馳放下電話，林秋雨見他不說話，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摸進了浴袍里。

    “我怕電話打太久，你硬得難受。”林秋雨抬手揉著他的耳垂，另一只手想要替他解開系帶，卻被韓景馳用力推開了。

    “沒什么興致了，你回去吧。”

    林秋雨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什么沒興致？你棍子燒得都要炸開了。”

    男人的側臉在城市的夜景中模糊不清，浴袍大敞，飽滿的前胸肌理流暢，系帶松松垮垮地垂在胯上，堅實的腹肌上似乎還有水珠，光澤若隱若現。

    韓景馳轉過頭，那對桃花眼被鏡片遮擋，似笑非笑的目光就這么靜靜地望著他。

    林秋雨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當即有些氣短，聲音也弱了下來，“是你答應跟我出來，也是你說讓我留下來過夜，現在你興致說沒就沒，那我成什么了！”

    韓景馳當著他的面將浴袍系了個死結，輕笑道：“鴨子咯。”

    林秋雨咬牙切齒，卻說不出一句話。

    林秋雨長得漂亮，家世不錯，從小到大都是眾星捧月，在圈子里更是如此。韓景馳花名在外，男女通吃，林秋雨對他一見鐘情，立刻就展開了猛烈攻勢。他喜歡韓景馳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對方卻總是對他若即若離，好不容易今天打聽到他的消息，林秋雨怎么能放過這個機會。

    本以為他邀請自己會是個好的開始，卻沒想到是上趕著來受辱的。林秋雨是愛玩，又不是犯賤，從來都是他甩臉色，還從沒有人敢這樣對他。

    韓景馳仍是那副笑盈盈的表情，鏡片后的目光卻越發冷冽，笑意從未達到眼底。

    “要我送你嗎？”

    “好，走就走，你最好祈禱以后別讓我在街上碰見你，否則見你一次罵你一次。”林秋雨氣得臉都紅了，扭頭就走，走出兩步又不甘心，轉身喊道：“還有你的小男朋友，狗男男，別讓我碰到他！不是，別讓我碰見你們！”

    他連衣服也沒換，披著浴袍便離開了房間，砰一聲甩上了門，像是泄憤。

    可韓景馳頭也不抬。他走到桌邊坐下，面無表情地拿起那張簡歷，指尖撫過程嵐的相片，隨后輕輕將它撕了下來。

    得找個地方保存起來。

    韓景馳摘下眼鏡，仰頭靠在了椅背里。額前的碎發垂落在眼睫之上，他眸中深色浮動，滾了滾喉嚨。

    不然干脆紋在胸口好了。他看見之后會是什么反應？

    韓景馳可以想像。程嵐瞪大了眼睛，耳朵通紅地指責他道：你怎么隨便把別人的臉紋在身上啊！

    “真可愛。”

    韓景馳將照片放回桌上。

    好想。好想馬上就見到他。

    第62章 停擺的時間

    馮寧承打開門，客廳還亮著一盞落地燈。

    他走進屋，臥室沒關門，床上的人睡得很沉，整個身體都埋在柔軟的被罩里，對他的到來沒有任何感應。

    程嵐不喜歡穿衣服睡覺，漂亮的背肌暴露在空氣里，胸膛隨著呼吸緩緩起伏著，手臂上的肌肉即使在放松時也能勾勒出形狀，美得恰到好處。

    他側著身子，將大半的被子都攏在懷里，微微蜷縮著。馮寧承在床邊站了許久，突然伸手貼住他的臉頰，靠著床邊坐下。

    程嵐背對著馮寧承，一動不動。

    馮寧承把手放在他頭頂，指縫劃過栗色的短發，掌心的觸感勾起回憶，他垂下眼，小心地掀起程嵐額前的碎發，看著他纖長的眼睫，半晌才收回手。

    程嵐離開他身邊快六年，他無數次地幻想二人再次重逢的時刻。可等他真的準備好一切，幻想成真后，馮寧承卻連一刻都無法忍耐。

    他太了解這個人，這個天真的、遲鈍的家伙。

    程嵐的心柔軟得太不像話。盡管分別了這么久，自己只是又出現在他面前，他就變得手忙腳亂。也許為了他，程嵐甚至愿意去死。

    可馮寧承不要他的命，他想要這個人。單單是他的愛還不夠，馮寧承相信程嵐還愛著他，但這種愛不足以讓程嵐回到自己身邊，他曾經擁有更多，只有愛還遠遠不夠。

    床上的人呼吸加重，翻了個身。程嵐皺起眉頭，似乎是嫌被子熱，想要抬手掀開，卻正好抓住了馮寧承。

    馮寧承笑了笑，輕聲道：“夢見什么了？”

    程嵐握著他的手，身子往前挪了挪，直到緊挨著他才停下動作。馮寧承撫過他的眉眼，指尖來到他的唇瓣，指腹壓了下去。

    馮寧承低下頭，輕吻著他的眼角。程嵐的眉頭徹底舒展，他眼睫輕顫，手心用力抓著馮寧承，無意識地“嗯”了一聲。

    應該是個美夢。

    馮寧承曲起食指，將他的發尾卷在手中。

    微弱的光線照進屋內，床前的影子微微俯身，風吹起窗簾，使那道側影愈發透明。

    程嵐在夢中聞到一陣熟悉的香味。他感到越來越熱，四肢沉重，連同身體在不斷下墜。他想要張嘴呼吸，可大腦的指令沒法準確地傳達出去，他抬起舌尖，又被滾燙的空氣吞了回去，他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

    馮寧承松開了他，床上的人卻仍然不肯放手。

    他嘴唇微腫，腦袋靠在枕頭上，聲音幾不可聞：“寧承。”

    馮寧承被他握著，半晌才道：“怎么了？”

    程嵐大概以為是在做夢。他又嗯了一聲，“我不好。”

    他吸了吸鼻子，身子蜷縮起來，嗓音低沉，輕聲道：“我想你。”

    馮寧承眼睫低垂。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手，為程嵐拉上被子，指尖擦過他挺翹的鼻梁，點了點他的鼻尖，緩緩收回了手。

    他沒有回答，獨自在床邊坐了許久。窗簾被風帶起時，他的影子也在墻上被拉長。那些扭曲的陰影變成了他的表情。馮寧承不知自己該以怎樣的表情面對程嵐。

    無名指那枚戒指攥住了他的心臟。馮寧承啞聲道：“我愛你，程嵐。”

    我想讓你回到我身邊，只能回到我身邊。

    程嵐是被孟溪的電話吵醒的。

    手機不知道被扔到哪兒去了，他在枕頭邊摸索半天也沒找到，直到鈴聲停止。

    程嵐半睡半醒，緊接著又是一陣急促的鈴聲，他太陽穴跳個不停，只得翻身下床，在床腳的地毯上撿起手機，看也不看便接通了。

    “你去哪兒了？”

    程嵐倒回床上，閉著眼說道：“在家。”

    “你回去也沒跟我說一聲，我剛結束滿片場找你，你居然一聲不吭地走了。程嵐，你這樣可真不夠朋友。”

    他語速太快，程嵐來不及處理所有內容，“嗯……幾點了？”

    “五點半。”

    程嵐睜開眼，夾著三層眼皮問道：“你們一直拍到現在？”

    “拍起來就不覺得久了，算了，那我今晚也去住酒店吧。本來還想找你一起去吃早飯的，你沒起就算了，接著睡吧。”

    程嵐垂著頭低聲道：“我的好大哥，五點，外面只有餐車轱轆給你吃，夠不夠給你填飽肚子的？”

    孟溪又說了些什么，程嵐沒聽清，只是嗯嗯哼哼地附和著。大少爺被他這態度惹毛了，沖著聽筒喊道：“我說，今天休息，后天出去拍外景，要出差！”

    程嵐終于睜開眼，摸了把臉，神智不清地問道：“去哪兒？”

    “你不是愛哼唧嗎？”孟溪熬了個通宵，大腦活躍程度就像磕了藥似的，隔著屏幕，程嵐都能聽出他話里的興奮。

    “找你的經紀人答疑解惑去吧。”

    程嵐還沒回答，電話就被掛斷了。但他也沒當回事，出差就出差吧，馮寧承忙得像陀螺，哪里有時間陪他一起出外景，最后不還是他重獲自由身。

    他倒回床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這次沒人打擾，他直接一覺睡到了中午，再醒來已經快要十二點了。

    程嵐拿起手機，馮寧承的消息最先彈出，他還沒看清內容，就驚得直接從床上彈了起來。

    馮：我在過去的路上。

    馮：開門。

    馮：記得吃早餐

    馮：后天出發拍外景。

    馮：我馬上過來。

    最后一條消息是十分鐘前，程嵐臉色慘白，翻身下床，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沖進衛生間洗漱。他動作飛快地收拾完自己，不僅刮了胡子擦了面霜噴了香水，還用剩余的時間抓了頭發。

    完成這一切只用了不到十分鐘，程嵐關上門走出臥室，一抬頭就看見了沙發上的馮寧承，硬著頭皮笑道：“早。”

    馮寧承在看手機，見他出來也沒什么反應，“吃飯了嗎？”

    “馬上，馬上就吃。”程嵐走到桌邊坐下，廚房的布局有個拐角，從他這個視角是看不見客廳的。

    程嵐松了口氣，打開保溫盒又瞬間沒了胃口，一盒切好的蘋果和一杯咖啡。

    有總比沒有好，程嵐兩口就吃完了蘋果，剩下的咖啡就打算當作沒看見。他在餐廳又做了一會兒思想準備，正要鼓起勇氣往客廳走，馮寧承卻自己過來了。

    “外景我沒法跟你去，這段時間我安排了其他助理。”

    程嵐抬起頭，說道：“好，我知道了。”

    馮寧承又道：“池遠霽很嚴格，你盡力就好。”

    程嵐一愣，“……好的。”

    馮寧承的目光落在他手邊的咖啡上，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回來之前，你要把那杯子里的東西全部喝完。”

    第63章 狗血游記

    機票是后天晚上，滿打滿算還有一天多的時間。

    孟溪應該在補覺，雖然不知道對方是從哪里得到他的聯系方式，程嵐還是很自覺地將他的號碼存到了通訊錄里。

    馮寧承沒說什么時候回來，程嵐當然不會主動問，反應過來今天是他最后可以支配的自由時間，他從床上彈了起來。

    出門？不，上回被放鴿子的經歷仍然歷歷在目，油豆包至今都沒有回復，程嵐只能用對方工作性質特殊來安慰自己，肯定不是故意的。

    可在家實在無聊，程嵐是閑不住的人，孟溪在片場待了一整天，他充其量就是去露了下臉，連臺詞都沒說幾句，消耗幾乎為零。如果今天再繼續躺尸，還沒上飛機他就要瘋了。

    程嵐打開簡訊，想了想，還是給油豆包發了條消息。

    “我后天要去出差了，也許不能及時回復，祝工作一切順利。”

    程嵐靠在沙發里，從十幾條未讀消息里發現了一條好友申請，點進去一看，立馬從沙發上坐直了身子。

    是溫謹。

    程嵐不敢怠慢，通過申請，盯著對方的聊天界面，思考該怎么措辭才好。

    還沒等他想好，對面的第一條消息已經發來了。

    溫謹：出來見一面嗎？趁你出差前。

    就連他自己也是才知道后天要走的安排，溫謹是怎么知道的？

    程嵐壓下心中的疑惑，回道：好。現在嗎？

    溫謹：晚上七點。

    溫謹：你地址給我。

    程嵐想了想，自己現在住的是名義上的藝人公寓，也沒什么好瞞的，于是爽快地發送了自己的定位。

    對面沒有繼續回復了。程嵐猶豫著要不要主動發消息，門鈴卻突然響了。

    他起身開門，門外的人卻讓他有些意外，“小陳老師？”

    小陳笑了笑，“程老師還是叫我小陳把。馮總這段時間抽不開身，您有什么需要叫我就好。之前的節目里您留了手機號和簡訊，以防萬一，我還想向您再確認一遍，是這兩個嗎？”

    程嵐看著他手機屏幕上的兩串數字，點了點頭，側身道：“沒錯，進來說吧，麻煩你跑一趟過來，其實你直接聯系我就可以了。”

    小陳說了聲“打擾了”，跟著程嵐進屋了。他在鞋柜面前停下，十分自然地拿出了鞋套，輕車熟路的樣子讓程嵐回過身。小陳注意到他的目光，笑著解釋道：“之前匯報工作來過幾次，馮總有點潔癖，都養成習慣了。”

    這和馮寧承說的“只是房產不常來”可不一樣。但程嵐什么也沒提，只是點了點頭，開了個玩笑，“看來我得勤打掃了，隨便坐吧。”

    小陳沒坐下，他站在水吧臺旁，輕聲道：“程老師，其實我今天來，還有另一件事。”

    程嵐將水杯遞給他，坐在凳子上，問道：“怎么了？”

    “因為山洪的原因，《心跳》只能暫時錄制，第二期素材太少，沒法成片。”小陳頓了頓，看向程嵐，道：“所以……節目組打算拍一集番外。”

    程嵐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他抿了口水，不動聲色地說道：“我明白了，就是沒有場景限制，鏡頭錄制每個嘉賓的生活片段，類似這樣的嗎？”

    小陳點了點頭，“沒錯，但也不全是，番外不會由節目組來錄制，導演希望由嘉賓親自來拍。”

    程嵐驚訝地抬眼道：“我們來拍？用什么，相機嗎？”

    “這個當然是節目組來想辦法，每一位老師都會拿到一個便攜式攝像頭，大概只有十五分鐘的內存。在番外拍攝的期間，嘉賓們用這個攝像頭拍最讓你心動的瞬間就好。”

    小陳語速飛快地解釋道：“畢竟野外生存的模式還是存在安全隱患，盡管節目熱度很高，但出于對大家負責的考慮，再找到合適的地點之前，只能先以這種方式來降低損失。程老師，請問……”

    程嵐不置可否。這的確是一個好方法，在安撫大部分觀眾的同時，還能夠穩定住節目的熱度。

    “當然了。”程嵐笑著站起身，“一份工是打，兩份也是打，沒什么差別啦。”

    對方的態度讓程嵐非常有好感，小陳大可以用合同的內容強制要求他參加拍攝，程嵐甚至沒有拒絕的權利，可他卻沒有。

    小陳笑道：“太好了，詳細的要求之后會一起公布給嘉賓們，謝謝程老師。那么今天我就不打擾了，明天下午我再來接你去機場，你好好休息，先告辭了。”

    程嵐想要送送他，卻被小陳擺手拒絕了。

    “謝謝程老師，不過還是算了，否則馮總那邊，我不好交代。”

    沒等程嵐解釋，小陳便飛快地摘下鞋套，關上門離開了。

    好吧，看來是被誤會了。

    程嵐早就想到，住進馮寧承的房子，在他的手下工作會產生多少連鎖反應，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

    被同事誤會和上司有一腿的感覺真不好。

    程嵐看了眼手機，距離和溫謹約定的時間還早，現在要做些什么來打發時間呢？

    經過抽簽決定，程嵐選擇看電影。

    他打開電視，挑了部老電影，抱著枕頭開始看。

    雖然眼睛還勉強盯著屏幕，可心思已經不知道飄哪兒去了。程嵐拿出手機，靠在沙發里抓耳撓腮，最終不情不愿地給馮寧承發了條消息。

    程嵐：我晚上要出去一趟。

    一發完，程嵐便直接將手機扔了出去，好像沾上了瘟疫似的，將身子又挪遠了些。

    接下來的電影看得心不在焉，程嵐時不時扭頭去看沙發另一頭的手機，屏幕一亮，他就神經質地偏過頭，可沒有一條是那個人發來的消息。

    直到電影結束，馮寧承也沒有回復。

    約定的時間差不多到了。程嵐換好衣服，口罩墨鏡帽子全副武裝。溫謹也在這時發來消息，說司機已經在車庫等他了。

    程嵐來到車庫，司機不知道在這兒站了多久，一見到他，便拉開車門說道：“程先生，您請。”

    程嵐輕手輕腳地爬上車，給溫謹發了條消息。

    程嵐：我上車了。

    對方回復得很快：我等你。

    程嵐再一次忍住好奇，放下了手機。這些疑惑等見到溫謹就能得到答案，他現在就問，要是給對方留下不好的印象怎么辦。

    多說多錯。

    車子開了將近四十分鐘的路程，眼看著四周越來越偏僻，導航上有名字的建筑離他越來越遠，程嵐終于忍不住問道：“不好意思，還沒到嗎？”

    司機看了眼內視鏡，溫和地說道：“還有大概十分鐘，您需要我把擋板升起來嗎？”

    “謝謝，不用了。”

    得到了準確的答復，程嵐也不著急了。他看了眼手機上的定位，大概是城北的郊區，來S市這么多年，他居然一次也沒來過這里。

    十分鐘說快不快，程嵐發個呆的功夫，車子便停下了。他扭頭往窗外看去，居然是一家酒店。

    “程先生，請下車。”

    程嵐朝他笑了笑，“謝謝，我自己來就好。”

    他隨手把車門給關上了，也沒看見司機惶恐的神色，徑直朝大門走去。門童早已恭候多時，紛紛上前道：“程先生您好，這邊請。”

    這一刻，程嵐終于意識到不對了。他的灰色衛衣和黑色長褲和金碧輝煌的大廳顯得格格不入，周圍并沒有人，可從旋轉門離開，程嵐便感受到視線從四面八方投來，而他一向對別人的注視很敏感。

    門童帶他進入電梯，按下頂樓后就安靜地站在一旁。程嵐也沒說話，他扯了扯袖口，索性整張臉都被遮住了，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要擺出什么樣的表情。

    “叮——”

    隨著電梯聲響，大門緩緩打開。門童笑著伸出手，微微弓身道：“請跟我來。”

    程嵐對資本主義服務業過敏，十分不自然地擺了擺手，“謝謝，其實我自己過去也沒關系。”

    他抬腿往前，直接邁過了門童身邊，向著走廊里去了。盡頭只有一個房間，門外站著兩名侍者，還沒等程嵐靠近，便笑著說道：“晚上好程先生，請往里來。”

    兩人推開門，屋內大到一眼望不到頭。

    溫謹坐在巨大的玻璃窗旁，紫發黑裙，光是氣場便讓人不敢直視。

    “不好意思，”他小跑上前，笑著拉開溫謹對面的位置，“等很久了嗎？”

    溫謹看了眼他的穿搭，似乎并不意外，搖了搖頭，“剛到。想吃什么？”

    “你比較有經驗，我聽你的就好。”程嵐壓根不餓，他只要知道溫謹約他見面的目的就能飽了，可不知道為什么，現在見到了人，他反而沒那么急切了。

    溫謹笑著看他，“很好奇？”

    程嵐眼睛一亮，點頭道：“你這么忙還約我出來，是什么要緊事？”

    “是有點麻煩，所以才想請你幫個忙。”溫謹叫來侍應生上菜，才不緊不慢地說道：“還記得我和你說過，我父母叫我相親的事嗎？”

    她這么說，程嵐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意思。“記得，你不想相親，所以才報名參加了節目，是嗎？”

    溫謹露出個算得上無奈的表情，“我不想繼續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了，只好說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但對方堅持再見一面，我只好麻煩你了。”

    “我？”程嵐驚道：“雖然我沒關系，不過我覺得你的相親對象可能不會信。”

    程嵐知道，即使兩人現在坐在一張餐桌上，可注定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溫謹在節目里對他多有照顧，程嵐是感激的，他也真心把溫謹當成朋友——如果對方也是這么想的話。

    在名利場外圍摸爬滾打，程嵐最不缺的就是自知之明。

    “你可以的。”溫謹說這話時，眼神直直地望著程嵐，“沒有比你更好的人選。你放心，只是一起吃頓飯，你什么都不用說。”

    程嵐一口氣差點兒沒咽下去，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吃飯？現在嗎？在這兒？！可我穿成這樣，說是路上拉來的都行，怎么……”

    溫謹笑著安慰他，“我覺得這樣很帥啊，而且你們見過的，不用這么緊張。”

    程嵐還沒問是誰，溫謹便站起身，朝他身后招了招手。

    “我應該沒有來晚才對。”

    男人低沉的聲音讓程嵐倏地一愣。他抬起頭，身后的人已經拉開他旁邊的椅子坐下，似乎對他的到來顯得毫無興趣，而是朝溫謹道：“你們在聊什么？”

    “我們也才剛到。”溫謹面上沒什么表情，看向程嵐時，眼中才多了些笑意，輕聲道：“雖然大家都認識過了，不過還是正式介紹一下，這位是程嵐，不介意一起吧。”

    程嵐終于感到大腦回歸控制，身體漸漸反應過來，扭頭擠出個還算自然的微笑，說道：“馮總，不請自來，打擾了。”

    “怎么會。”燈光下，馮寧承的視線忽明忽滅，他看向程嵐，悄然斂去眸中深色，低聲道：“我的榮幸。”

    第64章 灰姑娘與繼姐

    直到此刻，程嵐才猛然意識到，不論他與馮寧承如何曖昧還是糾纏，等到合約到期，他們之間也就再也不會有任何聯系了。

    程嵐后知后覺，他似乎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他從沒想過馮寧承怎么會從當年那個窮小子變成TG的老板，他沒想到橫貫在二人之間的究竟是怎樣的深壑。所有的一切都被他下意識地忽略了。

    而這頓荒謬的飯局終于提醒了他。

    溫謹沒錯過程嵐臉上的尷尬，雖然只有一瞬間，但還是被她捕捉到了。

    畢竟她的視線就沒離開過程嵐。

    “溫總眼光不錯。”

    溫謹看向馮寧承，嘴角上揚，“你指看人的眼光嗎？如果是的話，那我非常認同。”

    馮寧承笑意很淡，說道：“還有選地。沒想到酒店建得這么快，很難想象你一個人能完成這么大的項目，恭喜了。”

    溫謹卻沒露出什么喜悅的神情，甚至嘴角比先前還壓得更低了，緩緩道：“運氣好而已，你不是應該最清楚了嗎？”

    程嵐還在桌上，卻早已被兩人排除在了對話之外。他對此并沒有什么不適，所有惶恐的情緒都只是因為馮寧承而已。

    “時謹也是這次的投資方之一，溫總力排眾議，現在很多贊助都是沖著你來的。”馮寧承側頭看向程嵐，臉上的笑容看不出情緒。

    程嵐抬起頭，正要開口，溫謹卻搶先一步，說道：“為自己人出力是應該的，程嵐，你不用跟我道謝。”

    馮寧承挑了挑眉頭，沒有說話。

    溫謹越發咄咄逼人，道：“不是因為程嵐，我對電影也沒什么想法。TG能做到如今的地位，馮總當然是最大的功臣，我們家程嵐還得請你多多照顧。”

    馮寧承笑道：“這是一定，程嵐也算是我的藝人。”

    氣氛變得緊張起來。程嵐想說點什么轉移注意力，他在腦袋里組織了半天，原本的“說了這么久肯定餓了，不然先吃東西吧”，脫口而出的卻是：“大家吃了這么久先別說了。”

    程嵐話音剛落，飯桌上的氣氛也立刻變了。他抿著唇，反應過來后，一張臉漲得通紅，捏著拳低下頭。

    這兩人都是老油條，大風大浪見過不少，幾乎沒有破功的時候。

    可撲克臉溫謹第一個忍不住，笑出了聲。馮寧承倒是沒笑，他偏過頭，卻還是被程嵐瞥見了他微微上翹的嘴角。

    好在侍應生在這時上菜了，第四人的出現打破了僵局，程嵐松了口氣，說道：“不管怎么樣，還是要謝謝溫……謝謝你。”

    程嵐看著她的臉色由陰轉晴，才低頭切著盤子里的鵝肝。他切得實在難看，馮寧承起初還能目不斜視，可身邊的噪音越來越大，他才不得不扭頭，卻見程嵐已經把叉子含進嘴里了。

    又油又膩，醬甜得大腦皮層萎縮，程嵐吃得生無可戀，只能在腦子里幻想自己現在吃的是砂鍋豆腐，企圖讓自己的味覺好受一點。

    馮寧承的目光陡然軟了下來，他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低聲道：“下個月……”

    “我記得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馮總。”溫謹頭也不抬，“我不會去。至于其他的話，你已經聽過很多次，我也不想讓你難堪。”

    程嵐忍不住在想馮寧承現在的表情會是什么樣。

    沒有憤怒，也沒有尷尬，馮寧承仍然是平靜的神色。他輕聲道：“我明白，但我還是想要爭取一下。下個月的壽宴，如果你能參加，父親他會很高興。”

    溫謹放下餐具，目光在暖燈的映照下卻顯得更冷，譏笑道：“我竟然不知道馮總什么時候成了孝子。”

    馮寧承只是道：“他臨死之前只有這么個愿望，我替他實現了也未嘗不可。”

    程嵐聽得云里霧里，卻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再呆下去了。可還沒等他想好借口，馮寧承便站起身，朝溫謹點了點頭，說道：“之前是我唐突了，我向你道歉。不過只有這件事，我想請你好好考慮一下，時謹也不會想要失去TG這個朋友的。我先告辭了。”

    桌上只剩下程嵐與溫謹兩人。溫謹面無表情地切開盤子里的鵝肝，程嵐忍住了開口的打算，卻不想對面也不說，就這樣沉默到底。

    直到換上下一道菜，溫謹才道：“沒什么想問的嗎？”

    程嵐愣了愣，搖頭道：“你不想說就不說，我只當什么都沒聽到。”

    “我妹妹去世后，家里只剩我一個孩子。”溫謹的語氣聽不出起伏，“父母希望我盡快成家，于是安排了很多場相親，只有馮寧承是我唯一見過面的，你知道為什么嗎？”

    她突然笑了，程嵐看著她，老實答道：“不知道。”

    “因為他是馮家的私生子。”

    溫謹將后背靠在了椅子上，低聲道：“他同父異母的大哥很早就去世了，弟弟妹妹都不成器，馮老爺不得已才把他接回來認祖歸宗。事實證明，這個決定是對的，十年不到的時間，馮氏硬生生從夕陽企業發展到今天的行業標桿，馮寧承功不可沒。”

    程嵐一句話也說不出。他怔怔地看向溫謹，又生生按下了翻騰的思緒，裝作驚訝的模樣，“居然……是這樣。”

    “不過，這些都沒有用。他再優秀，他父親也不會當他是兒子。”

    “我選他，是因為他沒有可能。”溫謹笑了笑，說出的話卻格外殘忍，“財富、地位、或是名譽，這些都能改變，唯獨這一點不行，你知道我的意思。”

    溫謹端起酒杯，淡淡道：“血脈即是他的紅字*，活著的時候要任人羞辱，就連死后也不能解脫。”

    作者有話說:

    *小說《紅字》中，女主在丈夫失蹤期間生下了一名女嬰。在這個清教徒小鎮，出軌是重罪，于是她的胸口被烙下一枚紅字，象征永恒的罪孽。

    如果馮是灰姑娘的話 我們橙子就是南瓜馬車（被騎）（不是）

    第65章 好事多磨

    直到回家，程嵐的腦子還沒清醒過來。

    他告別溫謹，在車上思考了很久，覺著自己應該明白她的意思。馮寧承名不正言不順，就算是鶴立雞群，溫家也只當他是雜鳥，哪里配得上金枝玉葉的真鳳凰。所以溫謹才會選他，只當是走個過場，應付父母罷了。

    程嵐沒有開燈，一路摸黑進了臥室。他在床邊坐下，窗外風聲簌簌，樹葉沙沙作響。程嵐聽了一會兒，心里更亂了，只好起身將窗戶給拉上。

    可他不知道溫謹為什么要和他說這些。

    程嵐靠在窗邊，額角的溫度同玻璃一般冷。他抱手抿唇，眸中影影綽綽，看不清任何想法。

    他站了好一會兒，手機卻突然響了。程嵐頓了片刻，才從口袋里摸出手機，是溫謹發來的消息。

    溫謹：抱歉，今晚我不該讓你過來。

    溫謹：我會處理好。

    怎么處理？難道要把馮寧承殺人滅口嗎？

    程嵐被自己這荒唐的想法嚇了一跳，回道：沒關系，能見你一面也好。

    他猶豫片刻，想了想，還是把剩下的話發了出去。

    程嵐：下次就別再讓我幫這么重要的忙了，我會搞砸的。

    程嵐：早點休息。

    沒等溫謹回復，程嵐便收起手機，不想再看了。他很累，心里悶著許多話，卻不知道從何說起，與誰傾訴。

    和馮寧承嗎？問問他，當年和他分手是不是因為這件事？問他是不是逼不得已，是不是另有隱情？

    程嵐倒在床上，整張臉埋進了被子里，任由稀薄的空氣剝奪他的呼吸，胸膛微弱地起伏著。

    如果是又怎樣呢？這樁往事早就在他心里消散地一干二凈，不會再有下文了。

    程嵐翻過身，缺氧令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喘著氣。

    與馮寧承重逢后，程嵐再也沒帶過戒指。

    可馮寧承從不掩飾。他的掌心拂過臉頰，修長的手指握著他的脖頸，食指上冰冷的觸感一如既往，是程嵐最熟悉的樣子。

    這讓程嵐難以抑制地感到心痛。

    這一晚馮寧承沒有過來，到了第二天，程嵐的那條消息仍然沒有得到回復。

    第二天程嵐哪兒也沒去。他花了半天時間收拾行李，基本上是在發呆。收拾完行李也沒事做，程嵐又開始看劇本，楚瀟的建議被他寫在了劇本上，密密麻麻的筆記覆蓋了原本的臺詞，好在程嵐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不再需要仔細看了。

    洗漱完畢，他躺在床上玩手機。馮寧承什么也沒有回復，程嵐隱藏了他的聊天框，雖然自己也覺得很丟人，但起碼效果是好的，眼不見為凈。

    溫謹的最后一條消息是：我尊重你的決定。

    程嵐放下手機，關燈睡覺了。

    出發日的下午，小陳如約來到公寓，見到程嵐時卻嚇了一跳，問道：“程老師，昨晚沒休息好嗎？”

    程嵐抬起頭，勉強露出個笑容，有氣無力地回道：“只是失眠，沒事。”

    他的臉上毫無血色，嘴唇發白，黑眼圈青得夸張，說是活死人也不為過。小陳接過行李，擔心道：“看著特別憔悴，程老師，你可千萬不能逞強，你可是進過搶救室的人啊。”

    實在不怪小陳大驚小怪，程嵐在山里昏迷不醒，他就是現場圍觀的群眾之一，親眼見馮寧承抱著程嵐上了直升機，恨不得以命換命的架勢讓他現在還心里發怵。

    老板的戀愛，用的可都是他們小員工的命買的單。小陳敢怒不敢言，好在馮總理智尚存，沒有為這事遷怒導演，給他們留了點口糧。他只能用下半輩子打工來報恩了。

    “飛機上補覺就好。”程嵐搖搖頭，表示沒什么大礙。

    上車后，程嵐忍不住睡著了。到機場時太陽落山，等到辦完登機，天已經完全黑了。

    “先去候機室休息吧。”小陳看了眼時間，“還有四十分鐘，程老師可以再睡一會兒。”

    程嵐向他道謝，一個人坐在候機室的沙發上，太陽穴一陣陣地抽疼。

    昨晚他睡得不太好，又是做夢又是驚醒，后半夜眼睛瞪得老大，一直睜到天亮才緩緩睡著，還不到兩個小時就在生物鐘的控制下起床了。

    這種奢侈的待遇他還從來沒享受過。以前出差，別說是頭等，就連商務艙都屈指可數，更別說還有單獨的候機室。

    感慨完TG的財大氣粗，程嵐又開始惆悵了。想到這些錢都是馮寧承在外頭忍氣吞聲，低三下四才掙回來的，他就莫名地心虛，好像花他的錢是罪過似的。

    才怪，為這點小錢就把自己PUA了，程嵐立刻要了瓶冰水，打算給腦子沖沖涼。

    孟溪跟著劇組一起出發，這小子連續兩天不停給他發消息，說得都是池遠霽。程嵐實在受不了他，開了消息免打擾，打算在飛機落地前恢復他的自由身，并打算把這個秘密一并帶到地底下。

    程嵐閉上眼，就在他意識昏沉，快要睡著時，小陳叫醒了他。

    “程老師，準備登機了。”

    程嵐“嗯”了一聲，從沙發上坐起身，垂著頭說道：“走吧。”

    兩人上了飛機，小陳走在前面，找到位置后對他說道：“這里，程老師你先坐，我這里有風油精，你要不要涂一點，會好受些。”

    程嵐搖了搖頭，輕聲道：“沒關系，我睡一會兒。”

    他實在太困了，剛坐下便忍不住閉上眼。口袋里的手機卻在這時震動了起來，程嵐擔心是劇組的消息，打開一看。

    馮寧承：一路順風。

    程嵐骨節泛白，握著手機的掌心不免用力。

    他盯著這條消息看了許久，才緩緩打字。”謝謝，一周后再見。”

    他覺得這樣太親密，于是刪了重新打。

    “謝謝，你也工作順利。”

    這樣又有些越界，人家才是上司，輪得到自己說什么工作順利。

    程嵐嘆了口氣，飛快地敲了兩下屏幕，便直接將手機關機了。

    馮寧承心不在焉地聽著秘書匯報，目光落在桌邊的手機上，一刻也不曾離開。

    屏幕突然亮起，他不緊不慢地打開手機，看了許久。

    只有一條消息。

    程嵐：等我回來，我們談談。

    作者有話說:

    雖然我們橙子大多數時候是孬種但不代表他真的是孬種啦！

    第66章 不會壓馬路

    抵達Y市已經深夜，飛機降落在這座北方城市，肆虐的冷空氣先給了程嵐一個下馬威。好在小陳早有準備，從箱子里掏出一件棉服，確保程嵐被裹得嚴嚴實實后才上了車。

    程嵐睡了一路，這會兒倒不是很困了。孟溪在酒店說要給他接風洗塵，程嵐搜索了附近的洗浴中心，評分實在一言難盡，于是打算找個借口開溜。

    從機場又開了兩個小時的車，一行人才終于到了酒店。小陳辦完登記，才小聲地對程嵐道：“這次行程比較匆忙，酒店肯定沒有以往選得仔細，程老師，要是有什么突發情況，你就給我打電話。”

    小陳沒訂到程嵐隔壁的房間，揮淚先下了電梯。程嵐坐到二十層，開了房門，被總統套房的奢侈程度嚇了一跳。他走進屋在床邊坐下，巨大的落地窗風景絕佳，足以俯瞰整座城市的通明燈火，就連遠處的海岸線也能盡收眼底。

    程嵐拿出手機，孟溪的消息彈個不停，問他到了沒。程嵐只當沒看見，往下翻看，馮寧承的回復映入眼簾，他甚至不需要特意點進這個聊天框。

    馮寧承只回了一個字：好。

    其實要談什么，程嵐自己也沒想好。他并不是想要復合，事已至此，兩人能夠相安無事的坐在一起，對他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如果馮寧承有不得已的秘密，那自己沒法逼他坦白。如果真相復雜曲折，其實馮寧承沒有對不起他，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他們只是不合適而已，那么程嵐會向他道歉。

    至于其他，程嵐沒有想法。

    他正想放下手機，孟溪卻直接打來了電話。程嵐嚇得心臟驟停，最終還是屈服在孟大人堅持不懈的精神下，按下了接通。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出事了，發的消息一條沒回。”

    程嵐道：“我手機關機了，正要回復你。”

    孟溪沒繼續在這點上糾纏，“你經紀人連我也防著，不肯告訴我你的房號，你在哪兒？我去找你，我們出去找點樂子吧。這附近有好多玩的。”

    他興致勃勃，程嵐只好道：“年紀大了，熬不了夜，我打算睡了。”

    “你騙鬼呢，夜戲你還想回去睡覺嗎？快快快，我去樓下等你啊。”

    程嵐實在頭疼，“就我們倆？”

    “你要是能叫到人，我沒意見。”

    程嵐想了想，道：“要是楚瀟去我就去。就我們倆人，被狗仔拍到怎么辦。”

    “你想和我賣腐我還不同意呢，別高攀。”孟溪的語氣聽著有些不懷好意，“這可是你說的，她要去的話，你就跟我們一起。”

    程嵐“嗯”了聲，“那我先……”

    “誒，別急著掛呀，瀟瀟，你來跟程嵐說，他信不過我。”

    程嵐驚得脫口而出，“你們在一起嗎？”

    回答的并不是孟溪，電話那頭響起楚瀟溫柔的聲線：“程老師，要出去走走嗎？下午一直呆在酒店，我想著出去清醒清醒。”

    說出去的話正如潑出去的水，程嵐咬咬牙，聽見孟溪在那頭大笑不止，妥協道：“走吧。”

    他換了身衣服，全副武裝地離開了房間，轉頭就把小陳的囑托拋之腦后，直接下樓去了。

    孟溪和楚瀟在吸煙區等他，程嵐拐進隔間，孟溪剛把煙頭掐滅，見到他連忙揮手，“快點，等你半天了。”

    楚瀟靠在墻邊。她穿了件黑色毛呢大衣，牛仔褲包裹住修長纖細的雙腿，看見程嵐她才抬起頭，朝他笑了笑。

    程嵐沒理孟溪，而是對楚瀟笑道：“我的錯，今晚不管什么安排，我來買單。”

    孟溪一把摟過他，罵道：“喂，真的看不見我是吧。你這么喜歡充大款，那我今晚要在Y市買套房，算你的。”

    程嵐沒理，直接用頭撞他，孟溪疼得嗷嗷叫喚，這才松手放開了他，“你屬牛的啊，這么撞人！”

    楚瀟看了眼時間，輕笑出聲，“好呀，那我就不客氣了。去白山塔怎么樣？”

    程嵐眨了眨眼，“那是什么？”

    孟溪在他耳邊道：“這附近最貴的澡堂，一晚上三千塊。”

    三個人快一萬，比他月薪還高。程嵐淚流滿面，點點頭，“走。”

    “你怎么穿這么多，外面很冷嗎？”孟溪把手放進牛仔外套里。他穿得最少，薄外套里只有一件白色T恤，黑色長褲襯得腿又長又直。

    程嵐穿得不多，夾克里套了件薄絨高領，只是比起孟溪的穿搭就顯得很暖和了。

    “剛下飛機挺冷的，現在倒還好。”

    三人一起往外走，已經是后半夜了，大堂里只剩前臺接待，他們從吸煙室出來，正好卡了個死角，背對著前臺走出了大門。

    他們都沒戴口罩，孟溪把劉海放了下來，黑色的短發垂在額前，不做表情極顯幼態，笑起來又有股壞小子的痞氣。楚瀟將頭發扎進了冷帽里，遠處看去根本分不出男女，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她走在三人中間，程嵐挨得最近，聞到了煙味，比孟溪身上的還要重一些。

    “沒多遠，走過去好了。”楚瀟拿出手機，只看了一眼導航就摁滅屏幕。

    孟溪在她身邊嘖嘖稱奇，“看一眼就記住了，你這腦子當演員可惜了。”

    楚瀟笑道：“方向感和演技一樣，是天賦。”

    “一般人通常只有一個天賦吧。”孟溪呼出一口氣，“你一下占了倆，還讓不讓其他人活了。”

    程嵐在一旁安靜地聽著，沒有搭話。

    兩人也注意到他的沉默。楚瀟側頭看他，主動說道：“在想什么？”

    程嵐回過神，笑道：“沒什么，我在聽你們說話。”

    孟溪挑了挑眉，“那你說，我剛才說了什么？”

    “你剛才哪里有說話……”

    楚瀟突然道：“你是擔心我會生氣嗎？”

    她的表情變得很快，程嵐還沒讀懂，就聽她又道：“上次的事我向你道歉，你為我考慮，而我卻對你說了過分的話，對不起。”

    程嵐連忙擺手，“你說什么呢，是我太蠢了，你不用道歉。”

    “你們在說什么？”孟溪聽得一頭霧水，“這是劇本里的嗎？你們有病吧，大半夜的在大街上對戲啊。”

    原先詭異的氣氛被他這么一攪和徹底散了。楚瀟沒憋住，笑道：“好吧，我承認我有病。為了表示我的誠意，今晚我請客。”

    這下程嵐又不干了，他好不容易做的心理建設，說不花就不花，那他的臉面往哪兒放。

    “讓他花讓他花。”孟溪對楚瀟道：“不然他這一晚上心事重重的，別再憋出病來。”

    程嵐沒想到他直接捅破了窗戶紙，而看著楚瀟的樣子，她似乎也早就察覺了。

    “程嵐，”楚瀟輕聲道：“如果你想說，今晚的話不會留到明天，說過就算了。”

    孟溪也笑道：“你隨便說，我們隨便聽。”

    程嵐低下頭，語氣有些無奈，“所以你們堅持要我出來，是這個原因嗎？”

    孟溪摸了摸鼻子，“誰知道你有心事啊，我們就是閑的無聊出來走走而已。”

    三人走到十字路口，紅綠燈立在巨大的高架橋之下，零星的車輛駛過，仍然稱得上是安靜。

    程嵐按下信號燈柱上的按鈕，聽著頭頂的倒計時，說道：“如果有個人曾經欺騙了你，很多年之后，你突然發現他的欺騙也許是……不得已的……”

    信號燈變成了綠色，滴滴的聲響打斷了程嵐的話。

    三人走上馬路，孟溪率先開了口，“什么不得已，騙人就騙人，別找什么借口挽尊了。反正都這么多年了，如果是我，直接當做什么都沒發現，最好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

    程嵐將雙手放在外套口袋里。寬闊的車道上寂靜無聲，孟溪的回答回蕩在耳邊，他扭過頭，回身去看還在倒計時的信號燈。

    他回身的一瞬間，倒計時停止，綠燈變成了紅色。程嵐看向屏幕上滾動著的“禁止通行”，良久才收回目光。

    第67章 人生在水里

    “不過也得看是什么謊了。如果是我，善意的謊言還是可以被原諒的。”

    楚瀟抱著腿，坐在溫泉池邊，半個身子都泡在水里，只露出個腦袋。

    三個人走了快半小時，程嵐看著像皇宮似的洗浴中心，趕緊先查了查手機余額，還沒看清剩多少錢就被孟溪揪著領子進去了。

    楚瀟換好衣服直奔溫泉，孟溪不想泡湯，攛掇程嵐跟他一起去k歌。可惜這個軟骨頭誰也不愿意得罪，三人只好猜拳決定，而楚瀟不負眾望地獲勝了。

    孟溪放松身體，仰著頭說道：“也許吧，可是哪來那么多善意的謊言。那個人怎么騙你的？”

    程嵐浮出水面，水滴從鼻梁滑落，低聲道：“他說他一無所有，他說……喜歡男人，但其實不是的。”

    孟溪一個跟頭翻了起來，甩了把臉上的水珠，“你是同性戀？你居然是同性戀！你怎么可能是同性戀呢？！”

    “我哪一句說過我是……”

    孟溪抬手打斷了他，“等等，他這不是騙你啊，程嵐，你是被帶了綠帽子還在想要不要原諒他嗎？你腦子沒問題吧，M都沒你這么賤的，還嫌自己不夠慘嗎？”

    楚瀟輕聲道：“孟溪，你說得太過了。”

    程嵐倒是沒生氣，“我沒想原諒，我不會原諒的。但如果他不得不這樣做，我是不是……”

    是不是應該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是不是應該在他需要依靠的時候，給他一些愛？

    孟溪露出個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實在無法理解程嵐的腦回路，剛要開口，楚瀟便搶先道：“你想太多了，如果對方一開始就選擇了欺騙，你怎樣回應其實都不重要了。”

    水汽氤氳，楚瀟的表情變得虛幻起來，她語氣淡淡，“你們感情好嗎？”

    程嵐頓了頓，半晌才道：“挺好的。”

    孟溪追問道：“怎么認識的？在一起多久？誰追的誰？你是上面的還是下面的？他帥不帥？”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程嵐使了點小技巧回答這個問題：“很多年了，大學畢業分的手，我也有點記不清了。”

    孟溪還想再問，楚瀟卻道：“都過去這么久了，他竟然還能影響到你。”

    何止是影響。與馮寧承的重逢沒有半點容錯，以程嵐無法拒絕的姿態又進入了他的生活，卻也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方式，讓程嵐不安的方式。

    “偶然聽到朋友說起他的消息，覺得挺突然的。”程嵐垂下頭，想了想，說道：“影響也不至于，但好奇是有的，會想想……他現在在做什么吧。”

    孟溪聽完，不禁感慨道：“大情種，我要是你前男友，我現在肯定氣得嘔血了。誒，不對啊，你出道這么多年，他一次都沒蹭過你熱度啊？”

    這話準確無誤地戳到他的痛點，程嵐有些心梗，笑得勉強，“哈哈，他還蠻正派的。”

    “但我還是挺意外的，想不到你居然是gay。”孟溪將身子埋進水里，瞇著眼說道：“你前男友跟你戀愛的時候應該也挺提心吊膽的。”

    楚瀟在一旁道：“畢竟你長得就像是會玩弄感情的人。”

    程嵐沒表態，因為他這張臉的確不大老實。

    “信任就是空話而已。”孟溪靠在水池邊，說道：“說是把信任托付給另一個人，倒不如說是相信自己不會因為對方受傷。在對方真的做出什么事之前，信任就把底線降到了最低。”

    楚瀟笑著看他，“你好像很有發言權的樣子。”

    孟溪揉了揉頭發，“因為我也不是第一次被騙了。當男同真他娘的累，本來男人就謊話連篇，男同性戀——只要長了嘴的基本都是騙子，找對象跟屎里淘金差不多，就算最后真被你找著一塊金子，還得拿回家自己洗干凈才行。”

    程嵐笑了笑，“我聽過這個，而且不管再怎么洗，撿來的金子都有股屎味。”

    孟溪與他擊了個掌，語氣卻頗為嫌棄，“下次別再這么說了，太惡心。”

    楚瀟問道：“所以呢，你的底線現在在哪兒？”

    “看對眼就成，至于其他的，沒什么期待。好吧還是有一個，我有點學歷崇拜，文化程度太低的不行。”

    楚瀟眉眼彎彎，“像導演那樣的呢？”

    孟溪表情立刻變得不自然起來，吞吞吐吐地說道：“不行，你們不能拿他開玩笑的，導演不一樣。”

    程嵐眼尖地瞥見他飄紅的耳朵，笑道：“嗯，導演知道你這么崇拜他，一定會很欣慰的。”

    氣氛轉眼間輕松下來，三個人插科打諢了大半夜，泡完溫泉又去k歌。孟溪今晚開了話頭，沒喝酒都跟醉了似的，從“過火”唱到“今天你要嫁給我”，最后以一曲撕心裂肺的“匆匆那年”結束。

    楚瀟配合地鼓掌，時不時還跟著唱上兩句，孟溪摟著她又蹦又跳，玩得沒個人形。至于程嵐，他倒在沙發上睡得不省人事，大概屋頂被掀翻了也沒知覺。

    鬧到上午六點，楚瀟和孟溪把人撈起來去吃早飯。程嵐沒睡到生物鐘的時間，被強迫睜眼，心情十分郁悶，還是孟溪貼心地提醒道：“剛才你手機掉出來了，建議你看看再睡。”

    程嵐單手撐著腦袋，剛拿出手機，彈出的消息窗口差點把他的古董機搞炸了。

    簡訊全是小陳，還有八十多個未接電話，幾乎打了一整夜。程嵐立馬清醒了，顫顫巍巍地回了個電話。

    電話那頭很快接通，小陳嘶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的祖宗，你去哪兒了，電話不接簡訊不回，我差點兒就要報警了！”

    道歉如同條件反射，程嵐連忙道：“對不起對不起！我睡不著，下樓散步沒帶手機，想著馬上就回去了，就不打擾你了。”

    他朝孟溪和楚瀟露出個抱歉的表情，起身走遠了些，“我下次一定注意，不是，再也沒下次了。這次是個意外。”

    小陳似乎在平復情緒，沒一會兒，聲音又恢復了一貫的冷靜，“你一個人嗎？天快亮了，我過去接你，你在哪兒？”

    程嵐沒辦法，只得報了地址，心虛道：“和劇組的兩個朋友在一起。”

    好在小陳明白他的意思，并沒有刨根問底，表示會在二十分鐘之后到，掛斷了電話。

    程嵐垂頭喪氣地往回走，孟溪道：“醒了？”

    “醒了，也完了。”程嵐拉開椅子在他身邊坐下，仰頭靠著椅背，“二十分鐘后走，你們吃完了？”

    楚瀟輕聲道：“你經紀人好像很嚴厲。”

    孟溪一邊打哈欠一邊玩手機，眼也不抬地說道：“大公司就是麻煩，藝人還要查出勤率。”

    楚瀟覺得奇怪，“他怎么知道你出來了？”

    程嵐終于轉過彎來，眨了眨眼，“對啊，他大半夜的不睡覺，來敲我房門嗎？”

    “可能你們有心靈感應也說不定呢。”孟溪揉著眼睛，“不放心的話去檢查一下手機吧，看看有沒有定位什么的，一旦超過范圍就自動報警那種。”

    楚瀟支著下巴，“這種犯法的事，TG應該不會自砸招牌。”

    孟溪也安慰他，“這只是小概率事件，你又不是犯天條了，畢竟弄定位還挺麻煩的，而且多浪費錢啊。”

    這當然也是程嵐的想法，只是孟溪的話不免給他敲響了警鐘。綜藝暫停錄制后，他的手機被作為道具保管了一段時間，還是馮寧承親自拿回給他的。

    程嵐不敢再想下去了，捏著鼻梁，低聲道：“等外景拍完，回去看看吧。”

    作者有話說:

    當晚工作到深夜的馮總突然收到了定位提醒，皺著眉頭搜索了屏幕上顯示的地址，結果窗口自動跳轉到一連串限制級網頁，開始循環播放小電影。

    馮總陷入了沉默，并選擇折磨小陳。

    注：本地知名洗腳城白山塔采用會員制，會員可觀看非健康表演，三人組級別不夠，門都進不去

    又注：本文架空純屬扯淡，嚴厲打擊黃賭毒，拒絕一切形式的低俗內容

    第68章 大家來找打

    回去的路上沒有誰說話。小陳和兩人打過招呼后，才抓著程嵐檢查了一遍，大概是礙著孟溪和楚瀟才沒有當場發作，讓三人上車了。

    孟溪與楚瀟住在十五層，兩人先下了電梯，與程嵐告別。電梯里只剩下他和小陳，門剛一合上，程嵐便道：“給你添麻煩了，真的很抱歉。”

    小陳的臉色緩和不少，“程老師，在保證不給雙方增添工作量的情況下，我不會限制你的人身自由……唉，算了，晚上本來就不是工作時間，沒什么好道歉的，只是下次提前和我說一聲好嗎？”

    算他倒霉，老板是個精神病，申請工傷只有壞處沒好處，除了忍氣吞聲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程嵐立刻就懂了他的意思，抿唇不語。他垂下眼，半晌才道：“我會的，辛苦你了。”

    之前生出的愧疚情緒此刻消散殆盡，程嵐的心里只有憤怒。孟溪的建議不是杞人憂天，他身上一定有什么東西，能讓別人看到他的位置——大概就在手機里。

    小陳的反應已經說明一切，本著打工的不為難打工的心態，他沒有再為難程嵐，而是主動把責任攬了下來。

    專業經紀人的職業素養讓程嵐既感動又惶恐，同時也意識到小陳必定是知情的，他知道，而他什么也沒有說。

    程嵐不覺得意外，只是他和馮寧承之間的恩怨連累了無辜路人，這種感覺讓他非常的不爽，非常。他甚至想把手機狠狠摔在馮寧承臉上。

    可他不能，也沒什么辦法。讓小陳幫他換手機，結果還是一樣；他自己去換，沒機會不說，眼下已經被抓了個現行，程嵐也不好意思再害得小陳挨罵了。

    “那程老師先休息吧，今晚夜景會很辛苦，到時候我來接你。”

    兩人走出電梯，小陳朝他點了點頭，特地在電梯口目送程嵐回房，看著他進屋才安心離開。

    程嵐進屋就把手機徹底關機了。他倒在床上，心里還憋著一口氣，實在悶得慌，可困意不受大腦控制，他一邊氣得咬牙，一邊昏昏沉沉地睜不開眼，很快就睡著了。

    睡到下午程嵐突然驚醒，抬頭看了眼鬧鐘，發現還早，才松了口氣，又躺回床上。這一覺睡得不好，程嵐閉著眼睛，沒一會兒又翻過身，眉頭緊蹙。

    睡不著了。他往床邊摸了摸，認命地拿起手機開了機。

    他沒干等著，起身去衛生間簡單洗漱。鏡子里那張臉又黃又腫，程嵐抬起頭，幾乎被嚇得心跳驟停，趕緊去行李箱翻面膜貼上。

    程嵐敷著面膜從衛生間出來，坐回床邊拿起了手機，剛打開簡訊，他便坐直了身子。

    油豆包：對不起小嵐，研究所接到臨時通知，涉及保密內容，我們的設備也需要上交，那天你等了很久吧，我很抱歉。

    油豆包：最近你一定很辛苦，我相信你會做得很好。

    這兩條消息沒得到回復，因為程嵐睡得天昏地暗，隔了四十分鐘后，對面又發來了一條消息。

    油豆包：對不起，小嵐，不論是什么原因，我都不該不告而別，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程嵐甚至能想象到對方糾結的表情，立刻回道：我沒有生氣，你工作更要緊，下次再見面就好啦。

    擔心語氣太過生硬會讓他誤會，程嵐還發了張貓貓舔毛的表情，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

    等了一會兒，油豆包也沒回復，程嵐才退出了和他的聊天框。

    小陳已經把今晚的工作行程發給了他，有兩場大戲，預計得做好通宵的準備。程嵐回了個收到，對面就立刻發了消息過來。

    小陳：程老師，休息得好嗎？咱們差不多可以出發去片場了，換換衣服化個妝，時間留得充裕些。

    程嵐表示沒問題，放下手機，換了身衣服便出發了。

    酒店離片場有段距離，小陳似乎對Y市很熟悉，一路上都在跟程嵐介紹，兩人扯著閑天，全然看不出數個小時前的尷尬。

    程嵐是個慢熱的單細胞生物，心眼不多，別人對他好，他就對別人更好。而小陳是人精，他看出這位未來老板娘心腸軟好說話，當然是想盡辦法刷存在感。

    就算不成，照著如今老板對他的寶貝勁兒，那也是老板娘預備役，討好程嵐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到達片場，程嵐就先去化妝了。一路上沒見到熟面孔，倒是化妝師還是先前那位，見到程嵐十分高興，親切地與他打著招呼。

    這次化妝花了些時間，化妝師摸著程嵐的臉，痛心疾首地說道：“這才幾天，怎么糙成這樣了。”

    程嵐理虧，不敢說實話，只是干笑道：“沒想到Y市這么干，水土不服了，也沒睡好。”

    “也是，快到冬天了，好些年沒下雪了，不知道今年會不會下，要是能下場大雪就好了。”

    程嵐也很多年沒見過雪了。他對雪唯一的印象是小時候和父母在院子里打雪仗，美好的就像幻覺，以至于程嵐一直認為這是大腦應激編出來的記憶。

    他化完妝，換好衣服，開門就看見了小陳。

    “程老師，你這造型……”

    小陳斟酌了一會兒措辭，小聲道：“不會太搶男主角風頭了嗎？”

    程嵐抬手系上袖扣，抬起頭，笑道：“會嗎？”

    黑色短發梳成背頭，灰色的西服平整熨帖，西褲包裹著筆直修長的雙腿，顯得他更加高大。

    程嵐一笑起來，冷厲的眉眼微微上翹，嘴角壓出個淺淺的梨渦，連見多識廣的小陳也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呆呆地看著他沒說話。

    “啊，在這兒。”

    程嵐抬起頭，愛麗絲熱情地沖他招手，“這幾天過得好嗎？”

    “還不錯，你怎么樣？”程嵐朝她走去，笑道：“你呢？這幾天很忙吧，我聽說是臨時安排的外景。”

    愛麗絲拍了拍他的手臂，“是挺忙的，不過不是因為臨時安排，外景的設計早就完成了，我們只是把計劃稍微提前了一些。”

    程嵐點了點頭，側過身對愛麗絲介紹道：“這位是我的經紀人，不過你們應該認識，需不需要我介紹一下？”

    “當然認識！”愛麗絲合著手掌，跟小陳打過招呼，又扭頭看向程嵐，眨著眼說道：“準備好了嗎？我帶你過去吧。”

    程嵐覺著她的態度有些奇怪，但什么也沒說，點了點頭，跟著她離開了。

    “劇本應該很熟悉了吧？”

    程嵐謙虛地說道：“都差不多了。”

    愛麗絲笑道：“那正好，帶你見見一會兒要對戲的新朋友。”

    程嵐知道她說的是誰。劇本里還有一位比較重要的配角，時逸身邊為數不多可以被稱為朋友的存在，與他一起長大，一起來到城市的發小，周濟才。

    程嵐也很好奇，“開機那天沒看到他。”

    “嗯哼，因為這個角色兩天前才定下來呢。”愛麗絲比了個噤聲的動作，說道：“TG的藝人，Alex好不容易才答應下來，現在還在為這件事跟我生氣呢。”

    原來是關系戶。程嵐恍然大悟，點了點頭，安慰她道：“但這個角色的戲份不算多，池導要是真不愿意，說什么也不能答應的。”

    “這樣的話，這部片子就成了TG的宣傳片了。”愛麗絲笑得意味深長，“池一向堅持用自己的團隊，只是因為我們挺排外的。”

    程嵐笑了兩聲。難怪剛才她對小陳沒什么好臉，這是嫌TG手伸太長了。

    現場人很多，程嵐還沒看到池遠霽就走過了。愛麗絲瞥見他那戀戀不舍的目光，開口道：“導演還在和DP*開會，沒有這么快過來。”

    程嵐回過神，笑道：“是這樣啊。”

    藝人休息室在走廊盡頭，愛麗絲敲了敲門，聽里面說道：“進。”

    “嗨，你好嗎？擔心你一個人呆著無聊，所以帶了位朋友過來。”愛麗絲推開門，沙發上的男人見她進來，稍微坐直了身子，朝愛麗絲露出個燦爛的笑容。

    “我很好，愛麗絲小姐。”男人看著很年輕，長相是當下流行的奶油小生類型，此刻穿著有些破舊的短袖短褲，反差感倒叫人眼前一亮。

    愛麗絲側過身，程嵐隨即走進屋內，朝著男人自我介紹道：“很高興認識你，我是程嵐，扮演的角色是……”

    “郭驍鉉，終于見到真人了，久仰，我是唐華。”

    唐華握住程嵐伸出的手，“我也是綜藝的粉絲。程老師太敬業了，節目剛暫停錄制，就立刻接了電影片約，這個精力真讓我佩服。”

    見兩人氣氛不錯，愛麗絲笑著說道：“那你們玩吧，我就不打擾，等導演過來，我們就可以拍下一場了。”

    她剛合上門，唐華便松開了手，語氣突然變得尖銳起來，“也不怪公司這么偏愛程老師，以你的條件，這么多年還默默無聞，是應該用最好的資源才對，否則這輩子就真沒機會出頭了。”

    程嵐還沒反應過來，微微睜大了眼，單純是驚訝于他變臉的速度，笑道：“唐老師，我們之前見過嗎？”

    唐華笑了笑，把手放進口袋，做出一副思考的樣子，道：“見過嗎？我想想啊……不好意思，想不起來了。感覺十八線的藝人，我還真沒見過幾個。”

    作者有話說:

    DP是director of photography 攝影指導

    第69章 誰才是主角

    程嵐張了張嘴，正要開口，唐華便側身而過，肩膀撞的程嵐連連后退。等他再抬頭，唐華已經推門離開了。

    沒有多少憤怒，心里反而莫名的松了口氣。他默默無聞太久，甚至連混口飯吃的程度都是勉強，別說阿諛奉承離他十萬八千里，就連使喚他的都沒幾個。他承認這種心態有些畸形，但比起欺辱，不被看見更讓程嵐痛苦。

    休息室里只剩下程嵐一個人。他坐回沙發上，拿出手機搜索唐華的名字。

    唐華出道不久，沒什么拿得出的代表作，直到前段時間出演的一部耽改小爆，才算是翻了身，資源質量直線上升。

    難怪對他沒有好臉色呢，按照唐華如今受到的重視，他說不定能演上男二。

    程嵐點進唐華的v博主頁，置頂的帖子是上一部劇的劇照。程嵐又打開評論，熱評是另一位男主發“說好了不發這張的啊……”，而唐華給他回復“下次一定”。

    這波營業很到位，粉絲們直呼爸爸媽媽，程嵐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唐華是爸爸還是媽媽，于是又繼續翻他從前的帖子。

    自拍發得不多，大多是經紀人視角的工作照，大概是工作狂人設。除了劇照，他平常還會發發自己的狗子，一只漂亮的小博美。

    程嵐也想養寵物，但從前合租的環境實在太惡劣，他過得苦點沒什么，可不能讓孩子跟他一起受罪。現在搬到了馮寧承的房子里，條件是好了，但人權沒有保障，程嵐不敢造次。

    于是程嵐非常真誠地給小博美照片點了贊，當然用的是小號。

    “程嵐，你一個人在這兒干嘛！”

    孟溪推開門，門框“嘭”一聲撞在墻上，嚇得程嵐慌忙抬頭，下意識地把手機熄屏放在了腿上。

    “做賊啊，心虛什么？”孟溪扯了扯領口，臉色陰沉，“你什么時候來的？”

    程嵐傻笑一聲，“我也剛到。”

    “見過周濟才了嗎？”孟溪說得字正腔圓，字字咬著后槽牙，“我的好朋友。”

    程嵐點了點頭，還沒說話，孟溪便一屁股在他身邊坐下，張牙舞爪地喊道：“本事沒多大，譜倒擺挺足，那架勢做給誰看呢？有本事在導演面前也這么趾高氣昂的啊！”

    他今天罵得不算臟，程嵐稍稍安心一些，說道：“他跟你說什么了？”

    孟溪從鼻孔里哼了口氣，“沒說什么，也就是說我走了狗屎運被人撿起來，還是多練練基本功，不然出去丟的是大人的臉。嗯，我看他臉盤挺大，不拿去盛菜都浪費了，怎么還在組里，應該上飯館發光發熱去。”

    程嵐回他，“如果你是狗屎，導演不就是撿屎的了，要不我們打小報告去吧？”

    “不行，我才不會為了這種事去找導演。”孟溪的表情變得嬌羞起來，“而且你說的也太惡心了，這種話不能在他面前說的，我還要不要演男主角了。”

    孟溪說完，從程嵐腿上拿起手機，問道：“密碼多少？”

    “1628……等一下。”程嵐剛說完，孟溪便解鎖了屏幕，唐華的賬號映入眼簾，帖子下大大的紅心讓孟溪頓時破口大罵：“程嵐，你這窩囊廢，你這么還給他點贊！”

    程嵐急忙解釋：“是你剛才進來的時候太大聲我手滑才不小心點到……”

    “可你看他v博怎么解釋，手滑滑到人家賬號里去了？”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

    愛麗絲就在這時推門進來，笑咪咪地說道：“程，我們準備下一場了喲……哎呀，又是你們倆，什么時候關系這么好了？”

    孟溪朝愛麗絲笑了笑，別過臉不說話，程嵐只好起身，道：“那我先走了。”

    愛麗絲推開門，歪了歪腦袋。程嵐跟著她離開，兩人來到拍攝現場，池遠霽正在和一個男人交談，愛麗絲朝兩人揮手，卻沒得到回應。

    “等我一下。”愛麗絲只好跟程嵐解釋一聲，上前打斷了沉浸式對話的導演和DP。程嵐離得遠，沒聽見內容，不過從愛麗絲嘴皮子摩擦的速度推斷，應該不是中文。

    池遠霽抬起頭，程嵐對上他的目光，露出個非常標準的笑容。池導很給面子，扯了扯嘴角，象征性地回了個微笑，果然看見程嵐笑得更燦爛了。

    這場戲是郭驍鉉和周濟才的對峙。郭害得男主失去工作，變成無業游民，作為好友的周濟才打算替好朋友出氣。他找了幾個工友，約著打算在郭經常出沒的夜場給他個教訓，可他低估了雙方的差距，周濟才求饒無用，多虧豆豆出現幫了他。

    所以程嵐才會不生唐華的氣，光是想想自己要在拍攝時怎樣凌辱對方，先前那些不痛不癢的陰陽怪氣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了。

    這邊的程嵐神清氣爽，另一邊的唐華就沒那么好了。他其實并不想接這個角色，奈何經紀人一再要求，甚至拿出公司要挾，他才不得不簽了合同。可以他現在的熱度，出演男二甚至是男一都沒有問題，誰敢多說半句？

    唐華對池遠霽的實力存疑，他一向對這種怪人敬而遠之，親眼見過導演的選角能力之后，心里更是不屑。

    沒有流量支撐，單靠劇本吸引觀眾嗎？他一個新人導演，有這種能力？要不是趁著前段時間的綜藝熱度，池遠霽哪能收獲這么多關注，就憑他是個海歸？那海歸導演可多了去了。

    唐華這么想著，愛麗絲突然叫他一起過去聽導演對戲。他趕緊過去，機位旁邊已經圍了好幾個演員，而程嵐站在最角落的位置，抱著手朝他微微一笑。

    娛樂圈，運氣和實力是加分項，臉才是硬通貨。唐華自認為長相不錯，否則也沒法小火了一把。他也明白外表比較不來，畢竟每個人審美不同，可面前這個小十八線，竟然久違地讓他體會到了嫉妒。

    唐華直接無視了他，走上前笑道：“不好意思，能稍微讓我一下嗎？”

    于是群演們立刻讓開一條道，唐華笑容愈深，往前兩步，對池遠霽說道：“導演，下面那場戲我已經看得差不多了，隨時可以開始。”

    他向來是個主動的人，也堅信只有主動才能爭取到機會。

    池遠霽抬眼看他，唐華不免被他的長相小小地驚艷了一下，但帥哥見得多了，很快便恢復如常。

    “彩排說了很多，我就不重復。”池遠霽很快收回目光，低聲道：“周濟才，你很重要，這場你是主角。”

    唐華聽完，笑道：“好的，我一定不會讓導演失望。”

    他突然看向一旁的程嵐，說道：“請程老師待會兒手下留情，最好是一遍過，畢竟被打太多次，我也是會不高興的。”

    作者有話說:

    因為制片很忙所以通常不怎么出現在劇組，這里愛麗絲全場亂竄是劇情需要

    第70章 本章所有行為均不提倡

    夜色深深。

    周濟才已經跟蹤跟前的男人有一會兒了。眼看周圍的建筑越來越破敗，正是動手的好機會。

    身邊的男人問他，“前面那巷口是死路，干不干他？”

    周濟才有些猶豫，又想到時逸被無故開除，怒氣不可遏制地涌了出來。

    “走，”周濟才咬牙道：“不給他點教訓，我咽不下這口氣。”

    幾人快步跟上，拐進巷子才發現男人已經不見了。

    “人呢？”周濟才環顧四周，問道：“你們看清了嗎？他剛才是往這兒來的？”

    “是啊，這里就一條路，沒……”

    他話音剛落，黑暗中一雙手捂住了口鼻，緊接著面前一陣天旋地轉，連呼救都沒來得及喊出口，便失去了意識。

    周濟才意識不對，正要問發生了什么事，就被一悶棍給敲暈了。

    “cut!”池遠霽扭頭和DP交代了兩句，道：“這條過。”

    演綁匪的群演立刻伸手把地上的唐華拉了起來，連忙拍他的馬屁，“真厲害啊唐老師，這一遍就過了，咱們劇組開拍以來，還是第一次呢。”

    唐華的嘴角壓都壓不住，笑道：“都是大家配合得好。你說是吧，程老師。”

    程嵐靠著墻，聽到唐華的聲音才抬起頭，笑了笑，“唐老師說的沒錯。”

    “這一遍勉強過了，希望下一個鏡頭也能像這樣，就是我運氣太差了，這個角色也是面試了很多次，好不容易才拿下來的。”

    唐華搖了搖頭，又突然問程嵐，“對了，程老師就試了郭這一個角色吧？”

    這叼毛。

    眼見周圍的目光都投向這里，程嵐只能裝聽不懂他話里的針對，點了點頭，笑得靦腆，“其他的我都不夠格呢。”

    “誒，話不能這么說，我看這角色就像是給你量身打造的一樣。”唐華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說道：“不過程老師還真演不了男主，要你去演那么平庸的人，觀眾只怕接受不了。”

    程嵐干笑兩聲，“沒有沒有，唐老師你……”

    “我先過去了，程老師隨意啊。”

    沒等他說完，唐華便自己走了。下一場大概很快就要開拍，這個間隙走回藝人休息室太浪費時間，唐華就去了給工作人員用的大棚底下歇著了。

    大棚里唯一空閑的凳子被唐華壓在了屁股底下，程嵐在心里嘆了口氣，打算繼續靠在墻邊。

    “在想什么？”

    池遠霽走到他身邊，從懷里抽出煙盒，遞到程嵐面前，“抽煙嗎？”

    “早就戒了。”

    池遠霽卻沒有收回手，他抽出一根煙放進嘴里，程嵐看著他的動作，突然道：“算了，咬一咬。”

    程嵐將煙咬在嘴邊，扭頭道：“去里面？”

    池遠霽看向他身后漆黑的小路，點了點頭。

    他點燃火機，火光照亮了跟前的一小段路。程嵐跟在他身邊，池遠霽眼睫低垂，隨著香煙被點燃，那張英俊的面孔也變得忽明忽暗。

    兩人走進巷子，池遠霽吐出一口氣，將香煙夾在手里，低聲道：“你生我的氣了嗎？”

    程嵐咬著煙嘴，笑道：“看吧看吧，我就知道你又在亂想了。在你眼里我很愛生氣嗎？”

    池遠霽沒答，程嵐又道：“而且是我自己說的，讓你對我嚴厲一點。怎么我們兩個人每次在一起，不是道歉就是生氣的。”

    程嵐說完，自己都覺著好笑，側頭看他，“我們還是小孩子呢。不對啊，小時候你都不跟我道歉的，每次都是我主動找你。”

    “我會盡力彌補你。”

    “說什么呢，朋友之間有什么彌補不彌補的。”

    程嵐拿開叼在嘴邊的香煙，果不其然光咬還是不過癮，于是道：“借個火。”

    池遠霽看著他，“戒了再抽不好。”

    程嵐也不掙扎，“那好吧。”

    “我的給你抽一口。”

    池遠霽伸出手，程嵐一愣，立刻笑著接過，說道：“你還挺有原則的，那我就不客氣了。”

    煙絲漫進口中，吸進鼻腔，灌入胸腔，最后緩緩下沉，久違的尼古丁熟悉又陌生，程嵐沒忍住，偏過頭咳了兩聲。

    “好了。”池遠霽拿過他手中的煙，“只能一口。”

    程嵐咳得滿臉通紅，笑道：“一口一口，多一口都不抽了。”

    池遠霽抖了抖煙灰，卻遲遲沒有把香煙放進嘴里。

    “我很想拍好這部片子。”

    黑夜中，池遠霽的表情看不真切。程嵐倚著墻，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個很努力的人。”

    “不單單是為我自己。”池遠霽低下頭，他的聲音放輕了許多，“還有別的原因。”

    程嵐抬手摟住他，“當然了，拍電影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你還有大家，都已經做得很好了。”

    池遠霽一動不動地靠在他懷里，程嵐仰頭看天，半晌才道：“小池。”

    “嗯。”

    程嵐緩緩道：“如果我們家沒破產，我現在會是什么樣的呢？”

    池遠霽沒有回答，指節上的溫度越來越燙，他卻沒有反應，低聲道：“我不知道，可能比現在更好，也可能比現在更糟。”

    程嵐笑出了聲，“居然還能比現在糟。”

    “人總會美化沒有走過的道路。”

    程嵐點了點頭，“有道理。再給我抽一口。”

    池遠霽將煙咬在嘴邊，說道：“沒有了。”

    “小氣鬼。”程嵐松開他，“我剛才想到了，更糟糕的事。要是沒破產，我可能就當不成演員，也沒法演你的電影了。好像不論怎么變，在我心里，你都會成為一名導演。”

    程嵐笑了笑，“你在我心里，也從來都沒變過。”

    他站起身，拍了拍池遠霽的肩膀，說道：“我先出去吧，只是避嫌，不許亂想了，我不會生你氣的，好好工作好好休息，你現在臉色差得像剛從地里挖出來的一樣。”

    程嵐說完，抬腿離開了，留下池遠霽一個人站在原地。

    嘴里的香煙快要燃盡了。池遠霽吸了最后一口，火星觸及手指，立刻就燙紅了一小塊皮膚，他卻沒扔掉這一小截煙頭。

    他想說的遠遠不止這些，可盡管如此，程嵐還是給了他想要的答案。

    池遠霽能感到自己正變得越來越貪心。他一邊為程嵐對他的付出欣喜不已，卻又一邊感到不甘，不甘程嵐只是把他當做朋友。

    可他不想只做朋友。

    池遠霽滅掉火星，將煙頭捏在手里，徑直往巷子外走去。

    愛麗絲遠遠地看見了他，程嵐站在她身邊，突然聽她說，“誰又惹他了，臉色好可怕。”

    程嵐扭頭去看，池遠霽與他遙遙相望，那對瞳孔閃閃發光，在棚頂的燈光下更像一只貓了。

    程嵐露出個笑容，說道：“這么遠都能看清，我看著還好嘛。”

    愛麗絲不信，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驚訝地說道：“天吶，他不該當導演，當演員才對，剛才還不是這樣的。”

    場務照例來匯報工作，剛走到他身邊，便眼尖地瞥見池遠霽手里的煙頭，說道：“導演，給我吧，我拿去扔了。”

    池遠霽沒有回答，而是直接將手放進了口袋，低聲道：“不用。”

    第71章 有人在拍嗎

    短暫的休息后，下一個鏡頭的拍攝很快就開始了。

    周濟才幾人被綁到了郭驍鉉名下的一套房子里，挨了一頓毒打，紛紛表示自己也是被逼無奈，而主謀就是周濟才。

    周濟才也從一開始的寧死不屈變成了一把鼻涕一把淚，抱著郭驍鉉大腿不肯撒手，哭爹喊娘地求饒。

    郭驍鉉很好說話地斷了他一條手，偌大的會客室里只剩周濟才的尖叫聲。他不顧一切地嘶吼，疼痛令他神智不清，一邊求饒一邊咒罵，已然忘記自己的處境了。

    郭驍鉉覺得沒勁，正要開口了結了他，豆豆卻突然出現了。

    她說，如果能夠放了周濟才，她愿意留下。

    這個鏡頭到這兒就結束，雖然劇情很簡單，卻重拍了好幾條。演員們一遍遍地再來，唐華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難看，就連程嵐和楚瀟都有些疲憊了。

    于是在導演不知道第幾次喊了卡之后，唐華沒忍住，爆發了。

    “導演，光是這一條都拍了三個多小時，我們重拍了這么多次，您都不肯說問題，請問究竟是誰的表演讓您不滿意了？”

    池遠霽沒說話，反倒是DP努力說著蹩腳的中文解釋道：“沒有誰的問題，只是我們多試幾條去對比一下效果。”

    唐華臉色更黑，“那試了這么久，總該有個大概了吧。”

    DP扭頭看向池遠霽，意思是不歸我管。

    池遠霽終于給了唐華一個眼神，很快又別開目光，“你現在的狀態，還沒法讓我滿意。”

    唐華險些抓狂，程嵐卻突然走到他身邊，拍著他的肩膀，笑道：“對了，就這樣，唐老師要保持，一會兒在鏡頭里你也得像這么崩潰才行。導演是嫌我們太精神了，才要這么耗著呢，是吧？”

    池遠霽看向程嵐，半晌才別過臉，悶悶說道：“你也不夠好。”

    唐華沒想到程嵐突然靠近，回過神后，用力甩開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皮笑肉不笑地答道：“我去喝口水，稍微休息一下。”

    也沒等池遠霽點頭，唐華便自己走了，轉身時還狠狠地撞了撞一旁的程嵐，程嵐沒有防備，險些被他蹭倒了。

    這一幕被在場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先前跟著拍馬屁的群演們都不敢說話了。楚瀟看著唐華的背影，走到程嵐身邊，問道：“還好嗎？”

    程嵐笑著接過她遞來的礦泉水，“這點程度根本就不算什么，起碼得要五個小時吧。”

    “我是說唐華。”

    楚瀟沒有壓低聲音，導演和DP就在跟前不遠，完全能夠聽清兩人的對話。她微微蹙眉，露出個擔憂的表情，“他是不是總是為難你，孟溪也跟我說了。”

    程嵐搖頭，“當然不是了，別擔心。”

    楚瀟也不再多問，狀似無意扭過頭，本想看看池遠霽的表情，卻意外看見了笑盈盈的愛麗絲。

    楚瀟愣了愣，朝她微笑點頭，立刻就收回了目光。

    愛麗絲拿出手機，低頭打字，說道：“讓唐華過來，準備拍第七條了。”

    身后的場務跟她關系不錯，小聲說道：“剛才就叫過了，可他說還沒休息好，狀態很差，沒法拍。”

    愛麗絲挑了挑眉：“有必要我親自過去一趟嗎？”

    場務面露難色，“這個……他經紀人在邊上完全說不上話，我們也不知道怎么辦。”

    程嵐聽到了兩人的談話，自告奮勇地說道：“我去吧。”

    愛麗絲扭頭笑道：“真的嗎？那就太好了，畢竟我不好和演員起正面沖突，我怕我會忍不住。”

    程嵐擺手道：“沒事，他要是不肯拍，我們也挺苦惱的，我去叫他。”

    于是他轉身就去找唐華了。倒不是他老好人，唐華的狀態的確不算好，程嵐也想確認他能不能再繼續拍攝，畢竟這才是今晚的第一場戲而已，唐華現在就撂挑子不干了，自己一個人怎么拍？

    唐華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經紀人坐在不遠處，默默地低頭擺弄手機。

    程嵐走到他面前，笑道：“唐老師，還好嗎？大家都等著你回去繼續呢。”

    唐華頭也不抬，自顧自地刷著手機。倒是經紀人立刻起身，快步走了過來，慌亂地打著圓場，“好的老師，我們馬上就過去了，要不您先回去吧。”

    程嵐笑了笑，“沒關系，一起回去吧。”

    經紀人急得還想說話，唐華卻突然開口道：“你是在等著看我笑話吧。”

    程嵐不解地問道：“什么笑話？你說我嗎？”

    唐華冷笑一聲，沒有回答，將手機扔給了經紀人，起身往外走去。經紀人松了口氣，朝程嵐投去感激的視線，連忙道：“謝謝老師，不好意思，我們家唐老師今晚……”

    他止住了話頭，朝程嵐點了點頭，追上已經快要走遠的唐華。程嵐又一次被無視，只好自己轉身跟上，與唐華一前一后回到了拍攝現場。

    對于唐華的小脾氣，池遠霽并沒多說什么，演員就位后，立馬開始了第八次拍攝。

    周濟才被一盆冷水澆醒，猛然從地上彈坐起來。他正躺在柔軟的地毯上，會客室里高檔的裝潢與內飾讓他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看著還不清醒。”

    男人話音剛落，周濟才就被人揪住領口，下一秒，一記重拳狠狠砸在了他的臉上，他甚至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

    唐華捂著臉尖叫一聲，抱著腦袋在地上滾來滾去，池遠霽卻突然喊了卡。

    程嵐從沙發上起身，看向地上的唐華。他低著頭，臉色黑得能滴出墨汁。

    “你知道自己在演誰嗎？”

    池遠霽的語氣聽不出起伏，“一個正在被虐待的混混。你知道被綁架的人通常有什么下場，所以你更害怕，可你又不希望被對方看出你的害怕。”

    唐華從地上站起身，說道：“導演，我明白你的意思，這里我理解的是……”

    唐華深吸一氣，“我的想法是，給周濟才一點緩沖的時間，他現在還沒有搞清楚是什么情況，所以我這里應該是沒有什么情緒的，當然肯定是要害怕，我說的情緒，是更深層的那種感覺。”

    池遠霽看著他，“什么感覺？”

    唐華沒想到他這樣追問，只好硬著頭皮答道：“我……我也不知道……”

    “因為你根本沒有思考。”池遠霽面無表情，“沒有思考能力的演員，只是一塊肉。唐華，你甚至連一塊肉都不如。”

    氣氛頃刻間降至冰點，就連程嵐也被這樣的池遠霽給嚇到了。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為什么孟溪那么怕池遠霽了，他生氣起來真的很恐怖。

    唐華被當眾羞辱，臉色又黑又紅。他突然看向程嵐，咬牙切齒地說道：“我不如一塊肉？我還不如他？”

    程嵐不確定地問道：“唐老師，你是說我嗎？”

    愛麗絲看了眼池遠霽，打算在事態惡化之前結束這場鬧劇，于是道：“好了，我們所有人休息十分鐘，大家都很累了，去坐一會兒吧。”

    她話音剛落，在場的人幾乎都散了。雖然很想繼續看戲，可湊熱鬧的前提是自己不被波及，看導演的樣子應該是很生氣了，要是這個時候被注意到，跟引火上身也沒什么兩樣。

    “我就直說了，導演。”唐華嗤笑一聲，“和你的主演對戲，我根本就找不到狀態，他的演技沒法讓我入戲，更不要說是情緒沖突這么強的鏡頭，你讓我對著一根木頭演，我能給什么反應？”

    池遠霽的臉上終于有了些許表情，但他沒來得及出聲，一旁的程嵐率先開了口。

    “唐老師對我有意見應該早說啊。”程嵐笑得人畜無害，“咱們都拍了一晚上了，我要是知道是我的原因，我肯定不浪費大家時間了。”

    唐華卻不領情，“我這個人不會什么場面話，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不好意思導演。如果真的是我的問題，我會調整，但我不認為，我是唯一那個造成問題的人。”

    “我有我有，”程嵐連連點頭，“我也有問題，我想想……我的表情有問題是吧？好說好說，下一場咱們先對一遍，要是我的臉還抽筋，唐老師你可要提醒我一下。”

    愛麗絲沒忍住，笑出了聲。

    唐華已經破罐破摔，恨不得上手直接抽他一巴掌，此刻看著程嵐用那張臉做出各種真誠的表情叫他心梗，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好一會兒，池遠霽才低聲道：“鏡頭下的肢體語言能夠傳遞很多信息，一個人在緊張的時候，身體不可能是放松的，躺下的姿勢也是一種情緒。唐華，你知道這是誰提醒我的嗎？”

    唐華一愣，見程嵐不好意思地笑道：“好像是我吧。”

    “……所以呢？”唐華譏笑著反問道：“你想說什么？我的問題其實是他發現的？你是想說他比我好，是這樣嗎？”

    回答的不是池遠霽，而是程嵐。他收起笑容，語氣平靜，“是也不是，就算我不說，導演也能看出來。至于誰比誰好，我不覺得演得差是什么壞事，起碼說明我還有很多進步的空間。”

    程嵐說完，才又露出個笑容來，“技巧是挺重要的，不過唐老師，我建議你調整一下心態，畢竟這只是演戲，你又不是真屌絲，你怎么知道周濟才在想什么呢？”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明天也有（如果我能趕上的話）

    第72章 水果批發零售

    四面八方的視線落在唐華身上，他才意識到自己身邊圍滿了人。

    他看向程嵐，男人臉上燦爛的笑容在他眼里十足諷刺。唐華還不知道這叫破防。

    “哎呀，十分鐘這么快的。”愛麗絲壓根兒沒看時間，笑道：“導演快點開始吧，我有預感這次會完美通過的。”

    化妝師匆匆上前給演員們補了妝，程嵐又坐回了沙發上，和跪在地上的唐華對上目光，朝他微微一笑，意料之中地遭到了無視。

    第九次rolling順利結束了，盡管池導的臉色仍然不算好看，不過他總算是沒有打斷，這場戲拍了四個多小時，終于是合格了。

    愛麗絲讓大家可以多休息一下，下一場戲就是接著這段劇情，有大段對話，又是非常消耗體力的。

    程嵐和楚瀟一起往休息室走，唐華沒有跟來，不知道一個人去哪兒了。

    “那沙發坐得我屁股疼，里面填的什么東西？”

    楚瀟笑道：“說不定是鋼板。”

    程嵐回想著屁股底下的觸感，“還真有可能，往下坐是硬的。”

    “你不生氣嗎？”楚瀟推開門，徑直往屋內走去。程嵐跟在她身后，說道：“有什么好生氣的，是他得罪人又不是我。”

    “你倒是想得挺開。”

    程嵐打開冰箱，問道：“喝不喝咖啡？”

    楚瀟窩在沙發里，仰著頭答道：“不用了，謝謝。”

    “可他就算得罪了也沒事，有TG給他擦屁股，他根本不用擔心吧。”

    程嵐拿著易拉罐在楚瀟身邊坐下，喝了一口咖啡，“唐華演技還不錯，就是不太好相處，我真的挺想多了解他的。”

    楚瀟閉著眼說道：“TG最有潛力的新人，當然不錯。”

    程嵐嘆了口氣，想起自己的賣身契還在馮寧承手上，努力出人頭地的激情突然就減少了。他沿著瓶身的鋁制包邊摸了一圈，說道：“有靠山也不一定是好事。”

    楚瀟睜開眼，笑道：“孟溪也說過一樣的話呢。”

    孟溪實在低調，沒有馮寧承的提醒，程嵐自己是絕對發現不了他的高貴身份。

    和少爺共情的感覺有些復雜，程嵐不知道孟溪和自己是不是一個想法，但他的本意是凡事皆有代價，想成名就得付出，在馮寧承手底下打工就要忍受他時不時的折磨，包括精神和肉體。

    “他說在外面抽煙，要不要一起？”

    程嵐搖頭，“我就不去了，戒煙了。”

    于是楚瀟離開了房間，屋內只剩下程嵐一個人。他放下咖啡，還沒打開手機，門就被推開了。

    程嵐以為是楚瀟去而復返，抬起頭，卻看見一臉陰沉的唐華站在門口。

    程嵐站起身，“唐老師，進來坐。”

    “你是故意的。”唐華語氣篤定，抓狂的表情讓程嵐有些意外，“你故意讓導演整我，害得我在所有人面前出丑，你要這么玩我，是嗎？”

    程嵐不知道他怎么得出的結論，好脾氣地解釋道：“我覺得我們之間的誤會好像有點太大了，唐老師，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以唐華的智商，程嵐很難想象他就是楚瀟口中的潛力新人，于是更加確信此人和孟溪一樣是個背景派，只是性格比較外放，畢竟圈子里的二代們金枝玉葉，有點脾氣也很正常。

    “我知道你覺得我不夠格，其實我也這么覺得，不過戲都拍一半了，也不能說換就換。”程嵐斟酌著道：“而且咱們還有幾場戲，有什么話，唐老師等殺青完之后再說怎么樣？”

    大概是沒想到程嵐這么直接，唐華反倒愣了愣，半晌才想起自己是來放狠話的，“不用了，我們應該不會有下次再見了。”

    唐華說完，轉身離開了。程嵐又被一個人留在了房間里，確認唐華真的走遠，才坐回了沙發上。

    之后的拍攝出乎意料的和平。唐華沒再搞事，也沒再發瘋，和和氣氣地和劇組工作人員相處，除了下意識地無視程嵐這點之外，算得上親切了。

    兩個鏡頭拍完，劇情進到下一場。豆豆的妥協讓周濟才撿回一條小命，他認出了這個女人，也知道時逸對她的心意，他必須把這件事告訴時逸才行。

    于是周濟才找到時逸，添油加醋地把兩人的關系說成了一對狗男女，小人嘴臉毫不掩飾，完全忘記自己是因為豆豆求情才能活著回來。

    時逸不肯信，和周濟才大吵一架，可還是忍不住去找豆豆，想要問個清楚。他的堅持沒能讓他見到豆豆，卻惹惱了郭驍鉉。

    他找人打斷了時逸的腿，邀功似地告訴了豆豆，對方的反應卻出乎意料地平靜。

    楚瀟的表演令程嵐汗流浹背，也因此重拍了好幾條。池遠霽一句話也沒說，程嵐卻坐立不安，直到這一段順利通過。

    這段長劇情結束后，程嵐也就差不多可以收工了。他看了眼時間，快早上七點，回酒店睡覺不一定能睡著，于是問楚瀟有沒有安排。

    楚瀟回答：“今天的瘋狂次數已經用過了，我得回去休息了。”

    程嵐不明所以，“什么瘋狂次數？”

    楚瀟認真地說道：“所有加速身體衰老的事，比如抽煙喝酒熬夜。工作原因沒有辦法避免熬夜，所以要在其他方面特別注意才行。”

    孟溪還在生氣，沒回消息，也不知道去哪兒了。程嵐只好認命，等著小陳過來接自己。

    楚瀟沒有經紀人，一直是跟劇組的車。程嵐提出一起回去，但楚瀟想得更多，擔心被狗仔拍到，所以拒絕了。

    分別前，程嵐還特地向她道謝，“謝謝，你是個特別好的老師。”

    楚瀟輕聲道：“可能也因為我的學生天賦異稟吧。”

    程嵐與她揮手道別，沒一會兒，小陳就來了。

    “辛苦了程老師，下一場拍攝在后天，這兩天可以好好休息了。”

    上車后，小陳遞給程嵐一包蒸汽眼罩，說道：“要睡一會兒嗎程老師？”

    程嵐伸手接過，“謝謝，但我現在反而不是很困了。”

    他想了想，從口袋里拿出手機，說道：“小陳老師，我的手機好像出了點問題，收訊息一直有延遲，你看，我剛剛才收到你給我發的消息。”

    “真的嗎？”小陳趕緊側身，他沒有拿住程嵐的手機，而是盯著舉起的屏幕看了一會兒，說道：“的確是啊，這樣可不行，要是有什么急事聯系不上就糟糕了。還有程老師，你不用喊我老師，我叫陳子諾，要是你不介意，叫我子諾好了。”

    程嵐笑了笑，“好，謝謝子諾。你覺得需要換手機嗎？之前這個毛病時靈時不靈的，我也沒當回事，不過這幾天我都收不到消息，所以……”

    小陳十分嚴肅，“換，當然要換，這個事情交給我就好了程老師，你什么都不用管。”

    程嵐又道：“換一個應該很快吧，我沒有手機渾身都刺撓。”

    小陳答得很快，“這個得看公司是怎么安排的了，但程老師你這是緊急情況，所以我估計最遲三天就能送來。”

    程嵐心想，裝個定位用得著三天，三小時都夠了。于是他哀嚎一聲，裝模作樣地說道：“三天？那還是我自己再買一個吧。”

    “那不行，程老師，你可不能跟我搶活干。”小陳一咬牙，說道：“不然先把我的備用機給你，這幾天你先將就用著，我會盡快幫你搞定這件事的，好嗎？”

    程嵐想不出拒絕的理由，只好作罷，答應了。

    回到酒店，程嵐直奔浴室，他怕躺著躺著就不想洗澡了，于是第一件事就是洗漱。從浴室出來后，他才倒上床開始玩手機。

    沒什么特別的新聞，也沒什么特別的消息。程嵐狹窄的社交圈在這段時間爆炸性地擠進了許多人，一些同事，一些朋友，包括令他開心的，也包括令他苦惱的。

    程嵐摸了摸半干的發梢，目光在馮寧承的簡訊頭像上短暫停留了兩秒。

    和剛認識他時一樣，馮寧承的頭像沒有變過，還是一顆貼著標簽的橙子。

    作者有話說:

    頭像詳情可參考The Juice Vol II專輯封面 非常棒的一張r&b專輯

    第73章 小心眼皇帝

    程嵐昏昏欲睡之際，孟溪的電話打了過來。

    接通電話，孟溪在電話那頭別扭地問道：“你回去了嗎？”

    “在房間。”程嵐笑了笑，“你回來了嗎？”

    孟溪沉默了一陣，“那你等等，我馬上回來，去你屋里，你房號怎么還是沒告訴我？我上次不是說讓你發給我的嗎？”

    程嵐哄著他，“馬上發馬上發，你來吧，我等你。”

    孟溪不情不愿地哼了一聲，掛斷了電話。

    十分鐘后，急促的門鈴聲響起，程嵐立刻開門，卻還是遭到了孟溪一陣數落。

    “讓你開個門都這么慢，我不是讓你等著我嗎？你不會睡著了吧。”

    程嵐側身讓他進屋，合上門，轉身說道：“怎么會，您都宣布大駕光臨了，我哪兒敢睡啊。”

    孟溪看他一眼，嘴角卻藏不住笑，“不誠懇，我不信。”

    “隨便坐，要喝什么嗎？這兒有香檳。”

    孟溪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床上，說道：“能是什么好酒，不喝。”

    程嵐靠在沙發里，揉了揉頭發，“好吧，那我也不喝了，一個人喝沒意思。”

    程嵐說完，抬眼看向孟溪，微微一笑。孟溪也盯著他看，兩人大眼瞪小眼，誰都沒有先開口的意思。

    就這么對視了五分鐘，孟溪忍不住了，別過臉，支支吾吾地說道：“楚瀟說……你有話要跟我說……”

    他這嬌羞的姿態讓程嵐有些受不了，但還是昧著良心說道：“對不起。”

    孟溪的神情果然緩和了一些，程嵐又接著道：“我不應該偷偷關注唐華的，我現在就去給他買黑粉。”

    “你別亂來啊，消費記錄是實名制的，這些信息都不難查到。”

    孟溪頓了頓，“好吧，我是有點生氣，他憑什么狗眼看人低啊，以后誰紅還不一定呢，那么趾高氣昂的裝給誰看？有人在看他嗎？我就關系戶怎樣，我有本事走后門，他一個拍網劇靠炒cp才能紅的十八線，還敢跟我……”

    孟溪止住了聲音。他單手撐著下巴，看向坐在沙發上的程嵐，突然笑道：“對了，寧承哥肯定有跟你提起過我吧？”

    程嵐還想裝傻，孟溪卻道：“我就說他那么忙，試鏡的時候還親自陪著你過來了，他是來給你撐腰的。程嵐，你才是深藏不露啊。”

    “誤會，誤會。”程嵐緊張地解釋道：“我和馮老師只有工作關系，他……”

    “別裝了，他又不是真的經紀人，整個TG都是他的，還這么用心陪你玩角色扮演。”孟溪一拍腦袋，“你不會是他包養的……”

    程嵐急忙道：“當然不是！我是正經演員，賣藝不賣身。”

    “正經但是十八線。”孟溪顯然不信，“你連唐華都不如，怎么接得到Alex的劇本？”

    即使說這話的是孟溪，程嵐還是不可避免地被傷到了。他張了張嘴，居然找不出任何反駁的地方，半晌才道：“你說的對，我認了，但我真的沒有被包養，他對我比較照顧，只是因為我們從前是同學。”

    孟溪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說道：“那你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樣的嗎？”

    程嵐一愣，搖了搖頭，“不太清楚，我們只是一起上過幾節課，他很聰明。”

    他的表情看不出異樣，孟溪放下手，說道：“好吧，還以為你們以前是好朋友呢。我和寧承哥也不太熟，只是聽說他以前和現在差別很大。”

    程嵐的內心十分平靜，語氣卻裝成有些感慨的樣子，“沒想到他成了TG的老板，早知道當初就主動和他套近乎了。”

    “現在也不晚嘛，”孟溪笑得十分猥瑣，“反正看起來他還蠻認可你這個老同學的。”

    程嵐低下頭，疲憊地說道：“真的不是，而且你就不怕他知道嗎？要是被他知道你在背后這么議論他……”

    孟溪警惕地看著他，“程嵐，你不會要去打小報告吧？”

    程嵐卻舉起手機晃了晃，孟溪大驚，捂著嘴道：“不會吧，還有監聽，你是間諜啊！”

    “猜的，沒證據。”程嵐身子往后一倒，打著哈欠，“不過多個心眼，要是真的有，你說他會不會放過你？”

    那必然是不會的。孟溪回過神來，意識到此地不宜久留，于是飛快道：“好吧，那我還是先走了。不許買黑粉，也不許再看他的v博，殺青之后我要送你一個禮物，保證你喜歡，我想想還有什么沒說的……好了就這些，走了！”

    程嵐困得上下眼皮都粘住了，意識朦朧間，自己好像和他道了別，還沒等孟溪出門，就整個人趴在了沙發上睡著了。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么么

    第74章 殺青快樂

    拍攝的時間漫長且飛快。

    程嵐不是新人，演技不錯，卻也總是被池遠霽叫停，在片場里看到他只能繞著走。剩下的演員里除了楚瀟，幾乎沒人逃得過導演的怒火。

    唐華首當其沖，每天除了盒飯，吃得最多的就是導演的問候，精神狀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靡了。

    緊接著就是孟溪。他對池遠霽的熱情現在已經縮減到幾乎不存在，程嵐在吃飯時提起導演今天又罵了唐華，這小子的重點居然從“罵得好”變成了“我也是”。

    外景拍了一個多月，片場里還能維持人形的，就只有楚瀟一個了。

    孟溪曾偷偷請教楚瀟有沒有什么秘訣能夠防止被罵，但楚老師的回答讓他更加絕望，“演好角色就可以了。”

    一句很有價值的廢話。

    當晚收工后，三人組一起在孟溪屋里吃宵夜，點外賣的時候程嵐還打算叫唐華一起，不出意料地被孟溪狠狠罵了一頓，灰溜溜地回去了。

    吃飽喝足，孟溪突然想起，“對了，唐華的戲份已經殺青了，他明天就滾蛋了。”

    程嵐點頭，“所以我才想問問他要不要一起……”

    “問你個頭，你是他媽嗎？還要給他辦個慶功宴。你去問，人家理你嗎？找晦氣。”

    程嵐不吭聲了。楚瀟坐在地毯上，說道：“我看他請了很多人出去聚會，今晚應該已經有安排了。”

    孟溪砸了砸嘴，“這些人也挺賤的，一邊說人家壞話，一邊上還趕著去做陪襯，唐華也樂意跟他們玩。”

    唐華在劇組里名聲不好，一是他脾氣差，動不動就把在導演那兒受的氣撒在工作人員身上。二是他太固執，間歇性發病，非要和導演爭執，當然最終都是他先妥協，可兩人只要一吵起來，浪費的是所有人的時間，燒錢燒精力。

    片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怨氣這么積累著，總會走漏風聲。程嵐就聽到過不少次閑話，當然也不僅僅只是唐華的，還有孟溪的，楚瀟的，以及自己的。

    說來說去，不過是討論他們三關系太好，時時刻刻都粘在一起；又或是三個人入戲太深，真的搞起了三角戀，愛得你儂我儂難舍難分。

    但說得最多的，還是……

    楚瀟笑了笑：“誰讓我們是帶資進組的關系戶，不夠親民。”

    程嵐生平第一次被人說是關系戶，“可我們算嗎？我覺得不算吧。”

    “當然不是了，我們也是正兒八經試鏡過的，什么關系啊！”孟溪反駁道：“而且你有見過誰家關系戶被刪戲份的，劇情片沒給你拍成自傳都不錯了，吃飽了撐的這群人。”

    被刪戲份的是程嵐和楚瀟。兩人之間的親密戲被一改再改，導演嘗試拍了幾次都不滿意，最后干脆不要了，就拍兩人躺在被窩里的意境鏡頭，顯得有些非主流。

    孟溪說完，突然靈光一閃，“我知道了，肯定是那個姓唐的在背后煽風點火！不然哪來那么多人嚼我們舌根，還敢說得這么明目張膽的，這是想用唾沫星子淹死我們呢。”

    楚瀟喝了口啤酒，“嗯……這么無聊的事，他的確能做得出來。”

    程嵐說道：“可沒什么用啊，戲都快拍完了，說兩句又能怎樣。”

    孟溪表情嚴肅，“你很聰明，程嵐，可惜姓唐的只是心眼壞，但智商不夠。”

    三個人又開始聊閑天，大多是孟溪在滔滔不絕地罵人，楚瀟聽得頭暈，起身道：“我差不多該睡了。”

    程嵐見她要走，也急忙起身，“那我也回去了。”

    孟溪撇了撇嘴，也沒攔著，問道：“是不是馬上輪到你的最后一場戲了？”

    程嵐點了點頭，笑道：“是的，這么看的話，我和唐華的戲份居然差不多。”

    “他算個屁，”孟溪擺手道：“快滾吧，趕緊拍完，趕緊解放。”

    到了拍殺青戲的那一天，程嵐的心情竟然十分放松。這場戲也是郭驍鉉的人生落幕，他失去一切，流落街頭，每天都在重復一件事——尋找他的愛人。可等他終于找到豆豆后，他的生命也終止了在這個人手中。

    永無止盡的夜。都市的街道霓虹燈光閃爍，繁華退去，寬闊的馬路漸漸變得狹窄，隨著視線內一切華美的裝飾消失，露出了這座城市原本的面貌。

    陰冷潮濕的小巷，下水道里傳來老鼠穿行的響動。郭驍鉉有氣無力地靠在墻邊，他的外套已經看不出顏色了，即使在黑暗中也油得發亮。

    郭驍鉉靠墻站了一會兒，覺得力氣似乎恢復了，才搖搖晃晃地往街道上走。深夜游蕩的只有流浪漢和小混混，時不時有一些貧民路過，低頭走得飛快。

    他已經沒有時間的概念了，覺得累了就縮回巷子里睡覺，醒來就出去亂逛，郭驍鉉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和這片土地融為一體了。

    高跟鞋的聲音在寂靜的街道里顯得格外清晰。郭驍鉉順著聲音看去，一個身材纖細的女人從街道的拐角處走了過來。她穿著一身黑色大衣，整張臉都藏在圍巾下，只露出了一對眼睛，郭驍鉉卻立馬就認出了她。

    他發了瘋似地追上去，女人走得很慢，沒兩步就被他追上了。郭驍鉉抓住她的手，嘶啞著喊道：“我、我是……我是……”

    女人被嚇了一跳，急忙抽回手，轉身就跑。可她根本跑不過一個成年男人，郭驍鉉輕而易舉地抱住了她，急迫地說道：“是我！豆豆，豆豆，是我啊！”

    可豆豆已經聽不進任何話了。恐懼令她無法思考，她握緊早就捏在手里的小刀，似乎是下定決心，趁男人不注意時，用力捅進了他的胸口。

    郭驍鉉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可他的手仍然拼命地往前伸，嘴里還一直喊著豆豆。他眼前漫起一陣血霧，視線模糊不清，女人倉皇失措的背影成為他生前看到的最后一副畫面，他死了。

    死亡沒有那么快將他帶走，路過的流浪漢掏光了他的口袋，郭驍鉉的身體仍然能夠感受到他人的觸碰。他一句話也說不出，直到身上的衣服被扒光，他一絲不掛地倒在街口，寒冷席卷而來，凍住了他的血液，他才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

    “Cut!”

    程嵐立馬彈坐起來，工作人員很貼心地給他留了一條底褲。池遠霽從機位后站起身，“恭喜，殺青了。”

    程嵐回以一個燦爛的微笑，“辛苦了導演，我終于殺青了。”

    忽略他現在恐怖的造型和幾乎裸體的形象，這個場景還是挺溫馨的。愛麗絲不忍心破壞，倒是直腸子孟溪在一旁喊道：“大哥，你火車頭快要翹起來了，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

    程嵐接過助理遞來的長褲，光速退場了。

    換好衣服，程嵐才終于松了口氣。他卸了妝洗了澡，盯著鏡子里的自己看了許久，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休息室的門被敲響了，程嵐回過頭，門外響起愛麗絲的聲音。

    “程，你換好衣服了嗎？”

    程嵐打開門，愛麗絲站在門外，笑道：“恭喜你殺青，我訂了蛋糕，就當給你慶祝了。”

    “給我嗎？”程嵐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配角殺青也有蛋糕？”

    愛麗絲親昵地挽著他往外走，“當然啦，走走走，大家都在等呢。”

    程嵐一頭霧水，愛麗絲拽著他在一扇小門前停住腳步，突然說道：“哎呀，我的手機落在房間里了，你先進去，我馬上就來，不可以偷吃哦，等我回來！”

    也沒等程嵐回答，她便自己跑走了。程嵐只好推開門，不是他想象中的派對氛圍，屋內全是架子，擺滿了設備和道具，怎么看都是個雜物間。

    房間里只開了一小盞燈，視線昏暗，他走進屋，沒有看到一個人，疑惑地出聲道：“有人嗎？”

    “嘭”的一聲，似乎是什么重物落地的聲音。就在程嵐打算一探究竟的時候，身后的門砰地合上了。

    程嵐轉過身，沒忍住爆了粗，“靠，這什么門……”

    “里面打不開，得用鑰匙從外面開。”

    “小池？”

    程嵐順著聲音往里走，發現池遠霽居然被綁在地上，腳邊放著一個精心包裝的禮盒。他急忙上前替他松綁，發現繩子系得非常復雜，問道：“為什么你被綁起來了？我是不是不應該解開？這是什么活動嗎？”

    “不是。”池遠霽輕聲道：“但的確是為你慶祝的活動。”

    程嵐解開繩子，抬頭才發現他身邊的小推車上放著一個蛋糕。

    池遠霽拿起架子上的火柴，程嵐看著他的側臉被火光映亮，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他點亮蠟燭，將蛋糕從推車上取了下來，遞到程嵐面前，說道：“殺青快樂，程嵐。”

    作者有話說:

    掏空了……

    第75章 我不是故意的

    粉紅色的蛋糕上灑滿了糖霜，蠟燭緩緩燃燒，將池遠霽的瞳孔照得發亮。

    程嵐的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謝謝你愿意做我的主角。”池遠霽神情平淡，但心里卻遠沒有面上表現得這么鎮定，他感受到耳根逐漸滾燙起來，只能祈禱程嵐不要發現才好。

    程嵐愣愣地看著他手里的蛋糕，沒有說話。池遠霽看著他，又道：“要不要許愿？”

    “不是生日蛋糕也能許愿嗎？”

    程嵐忍不住笑出了聲，“那我的愿望是，我們電影票房大賣，導演名留青史。”

    他吹滅蠟燭，屋內的光線陡然暗了下來，程嵐輕輕拍了拍手，眼睫低垂，“謝謝，謝謝你，我很開心。”

    “這段時間你總是躲著我。”池遠霽頓了頓，才道：“我想和你說說話。”

    那是因為池遠霽的氣壓實在太低了，程嵐不敢靠近，何況大多數時間他都在和攝影溝通，哪有閑工夫找別人說話，所以最后一句純屬扯謊。

    “因為你太忙了，每天那么多事做，我不舍得打擾你。”程嵐說得坦蕩，笑道：“而且我們也有說話啊，天天都見面，想不說話都難。”

    雖然大多是池遠霽對程嵐說的，以至于有段時間程嵐做夢都是池遠霽在罵他。

    池遠霽聲音很低，“不是那些。”

    程嵐突然發覺兩人離得很近，池遠霽不知何時把蛋糕放下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身側，只要再往前一點，兩人的手就能碰到。

    “你和他們都那么親近。”池遠霽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受傷，程嵐甚至沒聽清內容，慌亂地解釋道：“誰？孟溪他們嗎？因為我們每天在一起……”

    池遠霽微微往前，輕聲道：“可我們也是。”

    程嵐沒法直視他的眼睛，干巴巴地笑道：“好吧，你贏了，我欠你的。”

    “你欠我很多次了。”

    程嵐努力回想，好像還真是，不過他壓根記不起來是為什么欠了這么多。

    于是他笑道：“我一個個還可以嗎？一次性的話，我可能辦不到。”

    池遠霽說道：“現在就可以。”

    程嵐緊張地滾了滾喉嚨，池遠霽看出他的緊張，笑道：“不會敲詐你。”

    “也得你能看上才行，我掙得還沒你的零花錢多。”

    池遠霽的視線落在他的唇上，“為什么看不上？”

    可惜屋內燈光昏暗，程嵐沒有看清，還在瞎扯，“沒房沒車沒存款，很久之前還欠錢，直到最近才還清債務。我要是不欠錢的話也能攢點錢，不至于混成現在這樣。其實我沒轉行還是因為沒錢，要是有錢誰還演戲。”

    “程嵐。”

    池遠霽突然喊了他的名字，“我……”

    我可以吻你嗎？

    可是他不敢問出口。他怕真的跨出這一步，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系也會消失，他和程嵐連朋友都做不成。池遠霽承受不了這樣的代價。

    他紅著臉，低下頭，低聲道：“正式殺青后，你愿不愿意和我出去約會？”

    程嵐：啊？

    可能是因為中文語境里的約會比較曖昧，程嵐很快就想起好友已然成為國際化人才，這個約會的意思應該是出去一起玩。他很快自己化解了尷尬，并從善如流地答道：“好啊，當然了，去哪里玩？”

    池遠霽愣了愣，也許是沒想到他答應得這么快，笑容藏都藏不住，“我發給你。”

    程嵐也笑了，“那現在可以吃蛋糕了嗎？”

    池遠霽還沒回答，門外就響起一陣腳步聲，緊接著是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程嵐以為是愛麗絲，起身往外走去，說道：“愛麗絲，你去哪兒……”

    程嵐呆呆地看著門外的人，“了……”

    “她在后面。”

    馮寧承穿了件黑色大衣，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表情看不出喜怒。他將鑰匙遞到程嵐面前，“說你不小心被鎖了。”

    他話音剛落，愛麗絲便喘著氣出現了。她拍著胸口，站在馮寧承身后，說道：“哈哈……意外，這是一個意外……”

    她不著痕跡地往里瞟了一眼，沒有看見預想中的人，不由得松了口氣，故意大聲說道：“程，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馮總很不放心你，現在看到你就好了。”

    程嵐接過鑰匙，說了一聲“謝謝”，就不再看馮寧承了。

    “劇組還有什么事嗎？”雖然是問愛麗絲，可馮寧承的目光始終落在程嵐身上，“如果都結束了，我想先帶我的藝人回去了。”

    愛麗絲求之不得，“都完成了，程回去好好休息，等我們正式殺青再聚哦。”

    馮寧承正要開口，卻聽見屋內又響起另一個人的聲音。

    池遠霽走了出來，他站在程嵐身邊，面無表情地說道：“馮總，好久不見。”

    馮寧承笑著望過去，似乎有些意外。愛麗絲猛地一拍腦門，完了。

    程嵐側過頭，池遠霽很少主動和人打招呼，馮寧承身上的惡魔影響力已經進化到這種程度了嗎？

    “池導，”馮寧承笑了笑，“確實很久不見了，之前幾次邀請都沒能實現，這次合作結束，還是給我一個機會彌補上這個遺憾吧。”

    他的目光移向程嵐，又很快移開，說道：“拍攝一切順利吧，希望我的藝人沒有給你添麻煩。”

    程嵐終于反應過來，馮寧承這是打算興師問罪了。莫名的心虛令他神經緊繃，一想到池遠霽也要被牽連，想也不想地說道：“我和池導剛才一起來拿設備，不小心被鎖了。”

    馮寧承但笑不語，池遠霽聽著程嵐的話，緩緩道：“下一次，我會更細心的。”

    第76章 在海邊

    馮寧承面不改色，笑道：“前期工作太多，設備上的排查難免會疏漏，這也不是小心就能解決的問題。”

    池遠霽沒說話，愛麗絲知道他不會回答，于是在一旁說道：“是這樣，還好沒有出事，這個門已經讓人來修了。”

    馮寧承看著池遠霽，笑容愈深，“辛苦大家了，等到正式殺青，就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時間。那么今天我們就先告辭了。”

    程嵐抿了抿唇，朝池遠霽點了點頭，又對愛麗絲說道：“謝謝池導，謝謝愛麗絲，我先走了，大家加油。”

    馮寧承轉過身，程嵐又看了眼池遠霽，他單手放在口袋里，直直地望著程嵐。

    程嵐朝他無聲地說了聲“拜拜”，池遠霽的臉色才肉眼可見地陰轉晴了，對他回了個“拜拜”。

    程嵐笑著扭過頭，快步跟上了走在前頭的馮寧承。

    兩人出了攝影棚，又走了很遠，外景的拍攝點設的零零散散，有些布景都拆得差不多了，夜里看著瘆人。程嵐跟在馮寧承身后，他低著頭，馮寧承的影子近在眼前，他亦步亦趨，影子往前他就往前，影子放慢他也放慢。

    程嵐有些出神。他不知道馮寧承要帶他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他的好心情在馮寧承出現的那一秒消失得一干二凈，只剩下惆悵和迷茫，但奇怪的沒有厭惡。他就是對馮寧承厭惡不起來。

    影子突然停下了，程嵐一腳踩中了圓滾的腦袋，嚇得趔趄，重重地砸在了馮寧承的后背上。

    馮寧承被砸得猝不及防，也沒站穩，而他正在開車門，被程嵐這么一壓，又把車門壓合上了。

    程嵐臉一熱，急忙站起身，“沒事吧！對不起，我剛才走神了。”

    馮寧承緩了一會，才從車門上撐起身，臉上的表情有些掛不住。他額角直抽，看上去憋了一肚子火，重新拉開了車門，咬牙道：“上車。”

    程嵐不敢違抗，麻溜鉆上了車。

    馮寧承為他關上門，才自己上了駕駛。可他沒有發動，車內一片死寂，片刻后，程嵐才膽戰心驚地問道：“我們不走嗎？”

    “我以為你有話和我說。”

    馮寧承的眉眼在黑暗中顯得更加冰冷。程嵐不由得滾了滾喉嚨，干笑道：“哈哈，馮總您開玩笑吧，我能有什么話……”

    “我不知道你們感情這么好。”馮寧承打斷了他，低聲道：“二十多年沒再見過的人，他還記得什么？”

    程嵐笑著轉移話題，“有那么久嗎？其實我也不記得了，可能是他記性比較好，學藝術的人都比較細膩，所以記得更多吧。哎呀，都這么晚了，不如先回去，我明天再來劇組……”

    馮寧承就這么盯著他，程嵐被盯得心虛，漸漸放小了聲音，最后干脆閉上了嘴。

    可他又轉念一想，不對啊，和他有什么關系，他還沒跟馮寧承算賬呢，哪里輪得到他來興師問罪。

    程嵐坐直了，先在腦子里過了遍接下來要說什么。首先得把這監視的問題解決了，小陳給他換了手機后，的確是沒再出現之前的情況了，可那是因為程嵐恪守本分沒有違紀，如果他再出走一趟，誰知道這手機會不會當場炸了。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程嵐是怎么看手機怎么不順眼，許多時候干脆就不帶在身上，有事就讓孟溪幫忙傳話。索性小陳也跟在劇組，需要麻煩孟溪的地方也少了，就是程嵐休息的時候沒手機玩，只能和群演們打打撲克。

    再然后還有什么事，程嵐突然想不起來了。他總覺得有什么話要說，可看見馮寧承后統統都忘了。

    “程嵐。”

    程嵐回過神，抬頭看他。馮寧承微微俯身，伸出了手。

    程嵐以為他又要性騷擾，下意識地偏過頭，馮寧承的手卻沒有往他的臉頰去，他的指尖擦過領口，在程嵐驚異的注視下，抹去了一小塊奶油。

    馮寧承拿出濕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指，“你們這么久沒見，都說了些什么？”

    程嵐沉默了一陣，尷尬地說道：“……也沒說什么，問問近況之類的。”

    馮寧承輕聲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這個我就不用……”

    馮寧承說：“我來猜好了。出道以來默默無聞至今，演過的角色不是炮灰就是尸體，要么就是干脆臉都不露的替身，狗的片酬都能高過你。他知道嗎？你的近況。”

    程嵐沒想到他說得這么難聽，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

    “知道你這些年一個人過得有多艱難，有多窘迫？”馮寧承眼睫微垂，程嵐挺拔的鼻梁在臉頰上投下一小片深深的陰影，他聲音幾不可聞，說道：“知道你是個同性戀，還和前男友糾纏不清？”

    程嵐抬起頭，忍不住提高了聲調，“你別太過分了。”

    “可我說錯了嗎？”馮寧承將手里的濕巾捏成一團，一字一句道：“你跟他早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程嵐怒火中燒，咬牙道：“那又怎樣？就因為我沒有名氣，就因為我是同性戀，我就不能和他交朋友了嗎？我是又怎么樣，我就是無名小卒，我就是低人一等，池遠霽他還是愿意和我說話，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那又怎樣！”

    他也許是氣急了，沒等馮寧承回答，又道：“你瞧不起我，就不要再管我的事了。我什么都不是，你從我身上什么都拿不走，我什么都沒有。我們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程嵐低聲道：“我也不想再和你糾纏不清，如果我做了什么讓你誤會，很抱歉，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要和你正常地相處……我只是想過新的生活……”

    馮寧承什么都沒說。遠處的燈光忽明忽暗。他抬手發動引擎，車子低低轟鳴，程嵐別過頭，用力眨了眨眼睛，努力地讓眼淚不要流出來。

    車子開離了拍攝地，程嵐看著疾馳而過的山景，黑色的一團霧，霧里仿佛閃爍著張牙舞爪的手臂，嘶吼著要將路過的車輛帶走。

    馮寧承開得很快，程嵐有心事，并沒有發覺。

    景色很快變了，無邊無際的山景頃刻被廣闊的大海取代，視線內壓抑的黑色換成了波光粼粼的海水，即便仍然是深色的，看不清模樣的，程嵐卻還是小小地失神了。

    沿海公路上的一切都是空的。程嵐空空如也的腦袋里突然被這一片大海裝滿，剛才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淚險些又流出來了。

    他抬起頭，想要換個姿勢，不動聲色地擦去眼淚，遠處的天邊卻突然亮起一道光束。

    “咻——砰！”

    藍色的光束飛上天空，在海面上四散開來，變成絢爛的煙火。緊接著無數道火光伴隨著那道藍色的光圈升起綻開，煙火將天空照得亮如白晝，海面上如同潑出的油畫，七彩的光斑隨著波浪流動，所有顏色不疾不徐地飄向遠方，照亮了沒有盡頭的路。

    太亮了，亮得人睜不開眼。程嵐呆呆地看著這場瘋狂的煙花秀，竟沒有發覺車子慢了下來。

    隨著最后一朵煙花熄滅，耳邊仍有呼嘯的聲音。尾焰在空中變成了一個L，火花變換著模樣閃爍，最終消失不見了。

    程嵐不敢回頭，他似乎能從玻璃的倒影上看見馮寧承的表情。

    “殺青快樂。”馮寧承低聲道：“程嵐，我希望你永遠快樂。”

    第77章 一匹壞馬

    風聲很大。

    程嵐下了車，從公路往下望去，海面整齊鋪開，將視野一分為二，海與海之外。

    馮寧承站在程嵐身后，兩人都沒有說話。風吹亂他的額發，朦朧的夜色里，他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塊冰，柔軟的黑發隨風穿過指縫，他又變成了程嵐所熟悉的那個馮寧承。

    “……這些是不是挺貴的？”

    程嵐沒有回頭，他目光望得很遠，好像要越過海的盡頭，越過那條邊際，看到他永遠也看不見的東西。像是馮寧承的心。

    馮寧承答道：“只要你滿意，這些就不貴。”

    程嵐覺著好笑，“這樣看，我們的確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馮寧承沉默片刻，才道：“池遠霽不適合你。”

    “我從來都沒想過這些，你為什么總是抓著不放？”程嵐覺得他不可理喻，“就算是又怎么樣，你有什么資格替我做決定？”

    眼見又要吵起來，程嵐轉過身，想要上車回避，卻被馮寧承一把抓住了手。

    “可是你還喜歡我。”馮寧承眼底黑得發亮，“你還想著我，程嵐。”

    程嵐掙扎無果，咬牙道：“我不喜歡，也沒有再想過你，我只是不想把事情弄得很難看。”

    “我不是。”

    馮寧承握緊他的手，“我喜歡你，程嵐，我忘不掉你。”

    程嵐愣了愣，回過神來說道：“那是你的事，和我沒有關系，請你放手。”

    馮寧承看著他，低聲道：“我不能放開，你會離開我的。”

    “在我們的雇傭關系結束之前，我都沒法離開的，馮總。”程嵐冷笑一聲，諷刺道：“除非您單方面撕毀我們的合同，我才能恢復自由身。”

    馮寧承的表情有一瞬的失神，程嵐趁此掙脫了他，越過他上車了。

    車頂的燈光隨著車門的閉合也熄滅了。程嵐靠著車窗，冰涼的玻璃使他不受控制地顫栗，即使暖氣吹得呼呼作響，他的四肢仍然是僵硬的。

    男人的背影不遠不近，程嵐抬起頭，只能借著這一層玻璃才敢偷偷看他。

    馮寧承站了很久，久到程嵐不知不覺睡著了，等他再醒來，自己已經躺回酒店的床上了。

    房間里沒有人，程嵐在床邊摸索了好一會兒，終于找到了手機，一看時間，凌晨五點。

    他睡得不太好，反反復復地做著夢，現在卻又想不起來是什么內容。

    屋里沒有開燈，程嵐下了床，瞇著眼睛往廁所去，迷迷糊糊聽見交談聲，聲音被壓得很低，似乎是不想要驚動別人。

    套房的辦公室隔音效果很好，但程嵐從來沒用過。他從廁所出來才意識到不對，立刻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報警。

    小套間的門沒有關緊，里面似乎只開了一小盞臺燈，光線十分昏暗。

    程嵐走到門邊，聽到了馮寧承壓抑的聲調。他強忍著怒意，卻還是耐著性子與電話那頭解釋著什么。

    “……不可能。”

    門縫里什么都看不見，墻面上的影子依稀晃動著，似乎是馮寧承站了起來。

    “溫家不可能答應，你最好死了這條心。你想榨干我，就得拿馮氏和你兒子的前程堵。”

    屋里靜默片刻，馮寧承的聲音近乎嘶啞，“好啊，那就試試看，看是你先毀了我，還是我先弄死你。”

    “……你已經毀過我一次，你已經害得他離開我了……”

    影子搖搖欲墜，馮寧承低聲道：“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讓我……是你故意讓他……”

    程嵐聽得不真切，男人的聲音變得飄忽起來，他只能依稀聽個大概。

    可僅僅是這樣，程嵐也不敢再聽下去了。

    報警電話不知道在什么時候被撥出去了，因為遲遲得不到回應，對方還在不斷地確認。程嵐回過神，急忙接起電話，輕聲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打錯了，什么事都沒有。”

    屋內的聲音也在此刻止住了，程嵐轉身就走，可他晚了一步，馮寧承已經打開了門。

    背后的光線照亮了他的視線，程嵐聽見他說，“還睡得著嗎？”

    他聲線中藏著難掩的疲憊，程嵐輕輕嗯了一聲，低著頭說道：“睡得著。”

    “那我先走了，”馮寧承沉默了一陣，才道：“我不該那樣說，抱歉。”

    程嵐紅著眼睛點了點頭，“嗯，路上小心。”

    馮寧承關上門，程嵐聽見他的腳步越來越近，他似乎微微側過了身，生怕與自己相撞，只留下熟悉的香氣擦肩而過。

    程嵐突然叫住了他。

    “馮寧承。”也許是因為看不見他的表情，程嵐才敢這樣說，“我們分開，不是因為誰的錯，只是因為我們沒辦法再繼續下去了。”

    馮寧承站在原地，半晌才道：“就算我沒有背叛你，我們也沒可能了嗎？”

    “……是。”程嵐頓了頓，“我一直在等你開口，我等了太久，等得太累了。”

    “可我沒法開口。”

    馮寧承突然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你知道我不可能背叛，你什么都不問，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給我，你要我怎么開口？你明明知道我不會，你明明知道除了你，我不會……”

    程嵐愣愣地看著他，馮寧承的脆弱終于毫無保留地暴露在他面前，他小心翼翼的語氣讓程嵐不由得出神，這樣的馮寧承令他感到陌生卻熟悉，仿佛二人從未分別。

    “我從來沒有想要離開你。”馮寧承牽起他的手，啞聲道：“我……”

    程嵐卻打斷了他，“就算當年是個誤會，現在也不可能了。不是只有出軌算背叛，你像防賊似的防著我，我真的沒法做到毫不在意。”

    他抽回手，起身想要離開。馮寧承攔在他面前，并沒有想要讓開的意思，程嵐只好站住了。

    “我是馮氏的私生子。”

    程嵐不想聽，好在馮寧承看不見他因為心痛而慘白的臉色，別過頭道：“你再說這些又有什么用。”

    “不是什么秘密。”馮寧承聲音很沉，“我媽認識他的時候還很年輕，因為未婚先孕，過得很艱難。我上大學之后，我媽才打算開始新的生活，和一個同事在一起了，即使我們家條件不好，她也很支持我學藝術。我找兼職是為了掙錢，但不是因為家里不貼補，是我想讓我媽能過她自己的生活，別再被我拖累。”

    這和程嵐聽過的版本不大相同。馮寧承甚少提及家庭，每次說起也就是匆匆帶過，就像所有不理解父母的青春期孩子一樣，他渾身鋒芒，哪怕沒有家里支持也一心追求夢想，這樣堅韌的馮寧承讓程嵐心動不已。

    程嵐不知道他極力掩藏的秘密居然是這樣，可即使不同，卻仍然堅韌，仍然令他頭暈目眩。

    “畢業那年，他的大兒子得了重病，隨時有可能去世，所以他需要一個新的繼承人，能夠替他沖鋒陷陣，能夠隨時替他去死的人。”

    馮寧承看著他，“他先找到了我媽，我媽不同意，所以他找到了我。他說，我媽因為我受苦受難一輩子，好不容易能夠重活一次，難道要再因為我回到從前的日子。”

    程嵐沒有說話，馮寧承垂下眼，“我答應了，他找上我的第二次我就答應了。他讓我去相親，讓我去討好各種各樣的人，我都答應了。他讓我分手，我不答應，可最后還是分手了。我應該被折磨一輩子，我再也沒法脫身。”

    “不是的！不是這樣……”程嵐打斷了他，“我不知道這些，對不起。可你是活生生的人，你有權利拒絕，你媽媽也不希望你變成這樣，難道她的幸福要犧牲你的未來嗎？”

    程嵐眼眶通紅，喊道：“幸福不是交換，不是你放棄什么就一定能得到什么，馮寧承，你為什么要放棄自己的幸福？為什么你明知道我也會痛苦，我會因你痛苦，你還是這樣做了？我們根本沒有可能了！”

    馮寧承卻低頭吻住了他。他緊緊擁住顫抖的程嵐，急切地想要圈住他，舌尖跳動的頻率漸漸跟上了心臟，程嵐推不開他，內心深處叫囂的渴望也不愿意推開，他想要更多。

    兩人抱著一起滾到了床上，馮寧承甚至不愿意給程嵐換氣的機會，他的手伸進T恤，寬大的掌心按在程嵐的胸口，才終于放開他。

    “為什么跳得這么快？”

    程嵐暈乎乎地昂起頭，他躺在床上，雙手被馮寧承用皮帶束住，才清醒了一些，立刻掙扎起來。

    “放開！”程嵐被翻了個身，雙腿使不上勁，發了瘋似地掙扎，想要把馮寧承從背上甩下去。

    “為什么不想？”

    他俯身親吻程嵐的后頸，細密的吻如雨點般落下，程嵐試圖把自己藏進暗處，可他無路可逃。他的理智飄了起來，痛苦和屈辱又沉沉墜地，腦海中僅存的念頭讓他強忍著沒有開口。

    馮寧承死死捂住了他的嘴，掌心甚至擁住了程嵐的鼻尖，手背上的青筋條條分明，但不管如何用力，怎樣宣泄，他也沒能索取到想要的東西。

    無論程嵐怎樣咬他，馮寧承都沒有放手。

    誰都沒有再說話，黑影浮浮沉沉，立刻又壓了上去。程嵐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他咬，馮寧承就去吻他。馮寧承一遍遍地吻他，程嵐也一遍遍地咬他，兩人撕扯著，誰都不肯先放手，即使啃得鮮血淋漓，也沒有誰肯先低頭。

    程嵐近乎失神，馮寧承用力掐著他，語氣里帶著不死不休的決絕：“和我重新開始。”

    程嵐說不上話，他口中全是銹味，有馮寧承的血，也有他自己的。

    馮寧承俯下身，他的臉頰緊挨著程嵐，近乎瘋狂地重復道：“和我重新開始……程嵐，和我重新開始吧。”

    耳邊傳來一陣濕潤的觸感，冰涼的液體令程嵐心口一跳。

    他睜開眼，喘著氣，啞聲道：“起、起來……”

    馮寧承沒有回答，程嵐又道：“你在哭嗎？”

    “馮寧承……你為什么哭了？”

    馮寧承直起身子，程嵐終于看清了他的臉。仍舊是那張臉，血跡從唇角流到了下巴，臉頰微微泛紅，不再是往日里冷冰冰的表情。

    可不知何時，他已經哭得淚流滿面。

    馮寧承聲音中的痛苦連帶著程嵐一起被淹沒了，他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還能做什么了，我已經沒有辦法了。程嵐，我該怎么辦？”

    淚水滴在程嵐的心口，馮寧承俯下身，緊緊地擁住程嵐，將臉埋在他的肩上。

    程嵐沒有動。他沒有推開馮寧承，任由他抱著自己。兩人就這樣躺到了天亮，程嵐睜著眼，直到看見遠處升起的太陽，扯了扯嘴角。

    嘴唇腫了，嗓子連吞口水都疼。他張了張口，半晌才道：“天亮了。”

    馮寧承動了動腦袋，算作回應。

    “出太陽了。”程嵐翻不了身，只好伸手推了推馮寧承。

    馮寧承又裝作聽不見了。

    “昨晚我在想，如果天亮之后能看見太陽。”程嵐看向窗外，陽光穿過云層，又透過窗簾照進了屋內。

    他輕聲道：“那就重新開始吧。”

    與其彼此互相痛苦，互相折磨，不如重新開始。即使沒有未來，即使沒有希望，但是起碼，他不會再看到馮寧承的眼淚，哪怕要他低頭，要他認錯，要他怎樣都好。

    他不想再，再一次看見這個人流淚了。

    第78章 沒有戀愛內容

    外景拍攝結束，程嵐跟著劇組返回了S市。電影雖然殺青了，但工作沒有結束，回來后的第二天，小陳就立刻上門來匯報工作了。

    “今天下午有兩場拍攝，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就是雜志訪談，當然也有拍攝。”

    小陳說完，又一拍腦袋，“對了程老師，之前和你說的，番外篇的錄制，節目組已經正式發出來了。設備今天就能送到，我會幫你留意的。至于拍攝的內容，導演還是希望你能夠按照劇本的人設來走。”

    程嵐遞給他一瓶水，問道：“知道了，所以我是應該拍茸茸嗎？”

    小陳想了想，“好問題，當然不是。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把所有人都拍一遍，到時候再看看效果。”

    說了跟沒說一樣。程嵐暗自腹誹，面上卻笑得看不出半點破綻，“那就麻煩你了，具體的日期是多久？”

    “這個還在協商呢，嘉賓們的schedule有點難排，不過這種生活類最好是打的出其不意，所以節目組也沒拿定主意。”

    程嵐點了點頭，“好，我盡力吧。”

    小陳交代完工作，看了眼時間，說道：“辛苦程老師，那我就先回去了，下午我來接你，一會兒見。”

    程嵐與他告別，確認小陳已經下了電梯，才松了口氣。

    “被他知道也沒關系。”

    程嵐轉過身，馮寧承低頭親了口他的臉頰，說道：“陳子諾是個聰明人。”

    “還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程嵐想了想，又道：“而且我都不是TG的藝人，等合同結束就麻煩了。”

    “不是難事，只是我不想你和TG簽約。馮氏還是大股東，在董事長死之前，TG都不是一個值得托付的地方。”

    程嵐被他牽著往餐桌邊走，問道：“TG都不行，那就沒有其他公司行了。”

    “我做你的經紀人，你雇我。”馮寧承拉開椅子讓他坐下，才轉身進了廚房，輕聲道：“想吃什么？”

    程嵐笑了笑，“都好。可是你現在已經很忙了，我不想讓你分心。說起來，之前錄節目的時候前輩也建議我去TG，機會要更多一點。”

    馮寧承抬起頭，“李止然？”

    程嵐嗯了一聲，“他還說你很厲害。”

    馮寧承洗好水果，又煎了兩個蛋，鍋里滋啦著，他將蛋殼扔進垃圾桶，才道：“他對你還挺關心。”

    程嵐立刻順毛，“是我主動問的，前輩人很好，又很有經驗，我要多向人家學習。”

    他起身往廚房走去，馮寧承側過身，輕聲道：“油煙大，你出去等吧。”

    “我不要。”程嵐從盤子里撿了個藍莓吃，挨著他說道：“我看到有人用那種圓形的鍋，就是專門煎蛋的那種，蛋打進去不會散。”

    馮寧承將蛋翻了個面，說道：“那再買一個。”

    “也不用，反正都能煎。”程嵐又吃了個藍莓，正要開口，放在桌上的手機卻響了。

    程嵐走出廚房，從客廳沙發上翻出了手機，卻正好錯過了電話。

    他還沒看清是誰，池遠霽的消息就發了過來。

    池：在忙嗎？

    池：今晚有空嗎，我想請你吃飯。

    緊接著是一個地址，程嵐甚至看不懂飯店的名字，立刻回復。

    程：下午有拍攝，不過我估計晚上就結束了。

    程：我下班就給你打電話。

    消息后附贈了小貓點頭的表情包。程嵐放下手機，馮寧承正好端著煎蛋走了出來。

    “新的工作？”

    程嵐搖頭，走到桌邊坐下，“是小池，劇組殺青了，他要請我吃飯。”

    馮寧承的表情立刻有些不太高興，程嵐笑著拉過他的手，說道：“好朋友好朋友，只是吃頓飯，我吃完飯就會回來的。”

    馮寧承使不完的小性子，是個人都受不了他一天這么折騰。偏偏程嵐愿意哄他，還哄的心甘情愿，樂此不疲。

    “而且你搞錯了，我不是同性戀。”

    馮寧承扭頭看他，大概是被這話嚇到了，又見他神色認真，“你什么意思？”

    程嵐說：“我只是喜歡你而已，不是每個男的我都能喜歡的。”

    這話說完，程嵐就自動放棄了吃早餐的機會。兩人滾到中午，小陳的電話一個接一個的打進來，程嵐好不容易從被子里摸出手機，又被馮寧承抓了回去。

    好在是順利趕上了拍攝，程嵐對自己沒有接電話的行為表示了抱歉，小陳很善解人意，并沒有多想。

    工作結束后，小陳把錄像的設備交給了程嵐，攝像頭和麥克風差不多大，掛在領口剛好。

    “這是開始，這是暫停，這是結束。”小陳交代了一遍使用方法，“程老師自己選擇錄制的內容就好，不過每個人就只有一個相機，內存用完就不能再錄了。”

    程嵐收好相機，又和小陳確認了工作安排，得知今天可以離開后，他立馬給池遠霽發了消息。

    程：結束啦！

    程：我現在過去嗎？

    他沒等多久，對面就回復了。

    池：我去接你。地止發給我。

    程嵐還在攝影棚，人多眼雜，何況還有小陳在，沒必要麻煩他再跑一趟。

    程：不用，我和助理在一起，他送我過去。

    池遠霽沒有立刻回復，程嵐聽到小陳喊他，正要抬起頭回復，手機卻響了。

    他沒看清來電顯示，但似乎是個陌生號碼，于是立刻接通了電話，問道：“您好。”

    對面似乎沒想到他會立刻接通，一時間沉默了。程嵐有些疑惑，又問了一聲，“您好？”

    他話音剛落，電話就被掛斷了。程嵐覺得奇怪，小陳跑到他身邊，說道：“程老師，馮總那邊要我過去一趟，我叫車了，先送你回去吧。”

    程嵐擺了擺手，“不用，我自己走就好了，我還有點事。”

    小陳有些緊張，程嵐解釋道：“只是和朋友吃個飯，你快去吧。”

    于是小陳折了個中，讓司機送程嵐去他指定的地址，程嵐不得不把吃飯的地方告訴了小陳。這也沒辦法，畢竟他還是馮寧承手底下的走狗，該走的流程還是得走，否則沒法交差。

    程嵐上了車，給池遠霽發了消息。

    程：我上車了，一會兒見。

    他退出簡訊，突然發現屏幕上有好幾個未接來電的顯示，都是同一個號碼。

    第79章 很多事不能過去

    來電顯示是來自M市的陌生號碼，一天之內連續打了五個電話。

    對方顯得著急，連著打了這么多電話也沒得到回復，竟然沒想到留言。程嵐的私人號碼聯系人不多，對方打了這么多次，他擔心有什么重要的事，立刻回撥了過去。

    車子也在這時停下了，車門打開，司機下了車，對程嵐輕聲道：“程先生，已經到了。”

    程嵐只好先掛了電話，笑道：“謝謝。”

    “您快結束了給我發消息，我來接您。”

    程嵐擺手，“不用了，我和朋友一起，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他剛走進大廈，手機又突然響了。程嵐打開一看，又是那個號碼，正要接通，對方就立刻掛斷了。

    程嵐覺得自己臉上被寫了蠢貨兩個大字，氣得發笑，馬上回撥了這個該死的號碼。

    這一次嘟嘟聲沒響多久就被接通了，程嵐挑了挑眉，“你好，今天下午你一直在打這個號碼，請問你……”

    “小嵐啊……”

    電話那頭的人用死氣沉沉的聲音叫著他的名字，語氣有些緊張，更帶著點小心翼翼。他有很久沒聽過這個聲音了，可卻在對方吐出第一個音節時，大腦自動回憶起了許多往事。

    程嵐突然就頓住了。

    池遠霽已經不記得是第幾次打開手機。自己半小時前的消息沒得到回復，他有些緊張，克制著想要再問一遍的念頭，又把手機放下了。

    小提琴獨奏已經開始了，只是今晚最重要的聽眾卻還沒到場。池遠霽坐在窗邊，眼睛一刻不離手機屏幕，生怕錯過任何動靜。

    S市的繁華夜景全國聞名，池遠霽卻無心觀賞。

    “先生，請問現在準備上菜嗎？”

    池遠霽抬起頭，“再等一等。”

    一等就是三十分鐘，池遠霽拿起手機，看著屏幕上一連串沒有得到的回復的消息，抿唇不語。

    池：好，一會兒見。

    池：到了告訴我。

    池：是堵車了嗎？

    池：是不是臨時接到工作了？

    池：沒關系，工作要緊，你先忙。我等你。

    池遠霽在打字框里打了又刪，刪了又寫。

    這家餐廳很漂亮，我覺得你會喜歡，很早之前就預定了；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可以換個地方；你方便之后給我回個消息，我很擔心你……

    池遠霽將手機扔到桌上。他今晚穿的是西服，領結打得標志，他下意識地想要扯掉這個令他不適的東西，卻又想到今晚的安排，生生止住了動作。

    “池導，這么巧。”

    馮寧承臉上的意外不似做假，他邁步走到桌邊，笑道：“本來聽見G小調恰空，還以為今晚是哪位癡心人正緬懷過去，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你。”

    池遠霽抬起頭，“馮總，好巧。”

    他不善言辭，大多數時候都是懶得應付。工作上有同事，愛麗絲為他打點好一切，他只負責創作；至于生活上，池遠霽分不清工作和生活，他不需要社交，不需要朋友，自然也不需要合群。

    馮寧承笑了笑，“這已經過了飯點了，池導還在等人？”

    池遠霽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嗯。”

    “朋友？”馮寧承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心，即便兩人只有數面之緣，幾乎和陌生人無異，他卻打趣道：“什么朋友能讓池導這么甘心情愿地坐在這兒苦等？”

    池遠霽抬頭看他，臉上的表情始終不變，說道：“很好的朋友。”

    馮寧承笑了一聲，“好吧，那我就不打擾了，祝你和你的好朋友有個美好的夜晚。”

    他特意將好朋友三個字咬得很輕，語氣里難掩的曖昧。池遠霽卻點了點頭，沒什么起伏地回道：“謝謝。”

    馮寧承轉身離開了。他走出電梯，撥通了小陳的號碼，電話那頭很快就響起他的聲音。

    “馮總？”

    馮寧承嗓音很沉，“程嵐去哪兒了？”

    “程老師今晚和朋友有約，所以我讓司機送他去他們約定的餐廳了，他說結束之后會給我打電話。”

    馮寧承低頭看了眼腕表，“司機呢，看著他下車的？”

    “應該是啊，他把人送到才走的，您稍等，我現在立刻問一問……”

    “不用了。”馮寧承低聲道：“他手機上的定位打開了嗎？”

    小陳有些猶豫，“還沒，程老師挺反感的，之前就應該有察覺了，如果再……”

    馮寧承直接打斷了他，“打開。”

    沒等小陳回答，馮寧承就掛斷了電話。他下了電梯，侍者在他跟前引路，一路弓著腰出了大堂。司機早就等候多時，馮寧承一上車，他便問道：“馮總，現在回去嗎？”

    馮寧承打開手機，點進了和程嵐的對話框。

    程：我早點回來，你別等我了。

    后面跟了一張可憐兮兮的大眼貓貓頭表情。

    這是兩個小時之前的消息，馮寧承那時正在開會，沒有回復。等他下班看到這條消息，嫉妒燒得他完全無法思考，想到程嵐此刻和另一個人有說有笑，他簡直坐立難安，干脆殺到了兩人約定的地點才能安心。

    可等他到了之后，看到的卻又是另一幅畫面。池遠霽孤零零地等了一個小時，他也在這兒陪著等了一個小時，生怕這兩人單獨相處。可又等了許久，就連池遠霽都明顯坐不住了，馮寧承才意識不對。

    于是他主動出擊，想問問池遠霽知道些什么，可惜對方有明顯智力缺陷，竟然還打算繼續等下去，馮寧承當然不可能在這兒陪他。

    小陳的消息在這時跳了出來。

    “馮總，已經打開了，您可以收到程老師的位置了。”

    屏幕上跳出一個彈窗，馮寧承打開定位，盯著屏幕上的紅點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去粟家埔。”

    粟家埔在老城，從前是個大到夸張的小區，后來城市規劃被劃成了拆遷區，又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遲遲沒有動工，這些年慢慢蕭條了。

    S市的通明燈火獨獨遺落了這里，程嵐打車過來，司機聽說他要去粟家埔，跑得不情不愿，老遠就把他扔下了。程嵐又走了一大段路，從筒子樓走到平房，居民們圍坐在家門口，毫不避諱地向他投去打量的目光，似乎要把他整個人給翻過來檢查一遍。

    程嵐加快了腳步，最后在一間小平房前停下了腳步。他在門口徘徊了很久，最終下定了決心似的，站在門口伸出手。

    他深吸一口氣，還沒敲門，門就從里被拉開了。

    男人貓著腰拉開門，程嵐還沒反應，他倒嚇了一跳。

    “沒人看見你吧？先進來。”

    程嵐剛想開口，男人就自說自話地拉著他進屋了。

    “不太好找吧，這地方有點偏，但是租金便宜。坐，隨便坐，我去弄點水。”

    程嵐站在房間里，角落里放著一張床，泛黃的墻體上不知是油還是漆，屋子中央有張桌子，兩張矮腳凳靠墻堆在一起。

    男人出門去了，這屋里甚至連杯子都沒有，程嵐不知道他說的弄點水是要上哪一家去。腳下踩著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他走到墻邊，抽出一張凳子，最終沒有坐下。

    不多時，門就被拉開了。男人走進屋，見程嵐還站在原地，笑呵呵地問道：“怎么不坐？我還拿了點茶葉回來，正好，這天氣冷了，泡點熱茶喝舒服。”

    程嵐抬起頭，他直直地盯著男人的笑臉，一言不發。

    男人臉上道道溝壑，不難看出他的滄桑。他個頭算高的，只是因為太瘦，又駝著背，年紀不大就顯得佝僂，遠遠望去不像是中年人，算得上老人了。

    “小嵐，我……”

    程嵐打斷了他，“你想要我干什么？”

    男人的表情露出一絲被拆穿的尷尬，想來是不好意思再說那套精心準備的開場白。可他看著程嵐那張臉，心頭涌過思緒萬千，最終還是張了口，話里帶了些微指責：“小嵐，過去了這么久，你還是不愿意叫我一聲爸嗎？”

    第80章 有鴿子就要放飛

    初中開家長會，班主任問他媽，怎么從來沒見孩子的父親過來，他媽說工作太忙，沒時間。高中開家長會沒人再問，程嵐又因為不合群被全班排擠，同學們暗諷他沒爹，老師有心無力，就這樣過了三年。

    長大后程嵐網上沖浪，刷到“來沒來？如來”一梗時驚為天人，暗恨當時沒有這樣回答，否則就不會吃個啞巴虧，白白被人叫了三年孤兒。

    其實他爸當初欠款跑路，程嵐對他還是抱有一絲憧憬的，以為他是怕追債的上門，為了不連累家里，獨自承擔一切出走。

    他這一走，房子被拍賣，財產全部凍結，程嵐媽從富太太變成清潔工，只能帶著兒子四處流浪。母子倆艱難地在泥地里滾爬，饑一頓飽一頓的時候，他也從來不曾露面——盡管他總打電話回來詢問家里近況。

    程嵐是在快餐店掃廁所時突然醒悟的，那男的不是他爸，是個死不要臉的老畢登賴子。

    經過一番大徹大悟，程嵐再也不抱希望，從此和親娘相依為命，對外宣稱父親早亡，死于急性腎衰竭，通俗點的說法是被尿憋死了。

    這樣相安無事二十多年，就在程嵐都已經快要忘記這個人的存在時，他卻又陰魂不散地跳了出來，像只蟲子似的緊緊扒在衣服上，怎么甩都甩不下來。

    程德文見他不說話，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小嵐啊，先坐下吧，爸給你抽個凳子。”

    他從角落拿出唯一一張完好的小板凳，用袖口輕輕拍了兩下，才放到程嵐身后，“坐吧，我去泡點茶。”

    程嵐抿唇不語，卻也坐了下來。

    程德文這才笑了，轉身從櫥柜里掏出一個茶缸。他先是灌了點熱水洗洗杯子，又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塑料袋，扔了一小把茶葉渣進去，感慨道：“一轉眼你就長大了，爸也沒能好好看看你，這些年，你和你媽……”

    “你還是別提我媽的好。”

    程德文一愣，訕訕道：“好、好，不提，不提了。”

    他泡好茶，將茶缸放在程嵐面前的桌子上，自己拉了個凳子坐下，神情顯得有些局促。

    “冷不冷？我開個暖氣。”

    程嵐看他起身往床邊走去，問道：“這屋里還有暖氣？”

    程德文從床底拉出一個破舊的小太陽暖氣爐，笑道：“這不是呢，插上電就能用了。”

    程嵐：“……不用了，我不冷。”

    程德文自己興致勃勃，沒等程嵐開口就把小太陽打開了。可惜這近看像廢鐵的暖爐還真是塊廢鐵，光亮不發熱，通電之后甚至有股糊味，程嵐聞著就不對勁，趕忙道：“快關了，一會兒把你這房子都給炸了。”

    程德文立刻拔了插頭，蔫頭巴腦地坐回了程嵐對面的凳子上

    “你在電話里說有很要緊的事。”程嵐不想和他浪費時間，“媽和你說了什么？說吧，我聽著。”

    程德文看他一眼，神情欲言又止。

    “小嵐啊，你現在工作還好嗎？平時不要太辛苦了，有什么事就跟爸說，爸別的沒有，工作上的經驗……”

    程嵐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我媽和你說了什么？”

    程德文不說話了。

    程嵐被他氣笑了，拿出手機，一看時間，已經快九點了。他沒有收到池遠霽的回復，唇角抿得更直，低聲道：“咱們都多少年沒聯系了，你現在想要和我維護父子情，有意思嗎？”

    “小嵐，你怎么能這么說呢……”

    程嵐抬起頭，“其實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否則你就不會在電話里提到我媽了。如你所愿，我來了，你想要做什么說什么都行，但我媽和你說了什么，你要一字不落地告訴我。”

    程德文沉默了好一陣，就在程嵐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他才緩緩道：“有煙嗎？”

    “我不抽煙。”

    程德文笑了一聲，“不抽好，你還年輕，不要沾上這些東西。”

    程嵐沒有說話。

    “你讓我說，我也得想想從哪兒開始說起……”程德文將杯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喝吧，涼了不好喝了，趁熱喝。”

    程嵐看著茶缸里搖晃的水面，茶渣漂浮著，茶水的顏色顯得有些渾濁。他握住把手，垂眸道：“媽住院那段時間，你去醫院看她了吧。”

    程德文嗯了一聲，“她怕你擔心，才沒告訴你，你別多想。”

    “擔心也沒用。”程嵐說完，硬著頭皮喝了口茶水，茶葉味淡到連缸底的鐵銹味也蓋不過。

    程德文點了點頭，“是啊，誰能想到，她還這么年輕，就……”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程嵐覺著刺耳，用力將茶缸砸在了桌上，冷冷道：“繼續說。”

    “你媽她，要我照顧好你，她給你存了一筆錢，存折放在我這兒了，你放心，這筆錢我都沒動，只有你能。”

    程德文說著，就要起身去找存折，程嵐卻叫住了他，“我媽給我存的錢，為什么放在你這兒了？”

    “你那時候還在上學，你媽媽怎么能放心。”

    程嵐看著他的背影，冷笑道：“你欠了那么多錢，我媽也能放心？”

    程德文動作一頓，從抽屜夾層里翻出了一個布包，走到程嵐面前遞給他，“都在這兒了。”

    這么古老的存儲方式。程嵐接過布包，卻沒急著打開，沉聲道：“我媽耳根子軟，所以這么多年還被你騙得團團轉，我和她不一樣。我知道她跟你見面了，也知道她跟你說了什么，我等你親口告訴我，是想給你一個機會。”

    “小嵐，你別急，我只是想和你多說說話。你媽媽苦了一輩子，是我的錯，我害得你們娘倆一輩子，我只是想要贖罪。”

    程德文緊張地說道：“我也沒指望你能原諒我，可你看在你媽媽，你媽媽她走得這么早，她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你就原諒爸，好嗎？”

    “這兩件事有因果關系嗎？程德文，你腦子壞了還是你把我當腦殘？你一走就是二十年，需要我們的時候就打個電話，不需要又一腳踢開。你找我媽借錢，一借就是幾萬，她連雞蛋都買不起！你把她當成什么了？！”

    程嵐站起身，程德文也立刻起身安撫，“小嵐，小嵐啊，你聽我解釋，不是這樣的……”

    “我媽的項鏈呢？”程嵐轉身朝櫥柜走去，“她見過你之后，項鏈就不見了，你藏哪兒了？”

    程德文急忙攔住他，“什么項鏈，她的項鏈不在我這兒，小嵐……”

    “放開！”程嵐揮手甩開了他，“你這個騙子，你騙了我媽一輩子，你怎么還敢再去見她？你真該慶幸我沒在醫院碰見你，程德文。”

    程德文一個踉蹌，摔在了桌邊，呆呆地看著程嵐在櫥柜里翻找，喃喃道：“小嵐……”

    程嵐什么也沒找到，他翻遍了所有角落，每一個塑料袋子里都被他掏開檢查，仍然一無所獲。程嵐猛地合上柜門，垂下頭，一言不發地沉默著。

    程德文扶著桌子站起身，緩緩走到程嵐身后，說道：“我知道，現在我說什么都沒有用，我……”

    程嵐聲線低啞，“你要多少錢。”

    程德文愣了愣，程嵐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你要多少錢，才肯把我媽的項鏈還給我。”

    “小嵐，你怎么能這么說呢，我是真心……”

    程嵐強壓下胃里翻江倒海的惡心，道：“程德文，可能你自己都沒意識到，每次你開口找我媽借錢，都要提一提從前，偏偏就是那些破爛事，讓我媽忘不掉你的好，一次一次地答應你。”

    程德文啞然，也許是羞愧，也許是被程嵐的話觸動了，他低下頭，不再出聲。

    良久，他開口道：“爸最近投了一個新項目，如果成功的話，不僅從前的欠款一筆勾銷，咱們家以后……”

    “不好意思先生，晚餐已經結束了，如果您和您的朋友有需要，吧臺的表演馬上就開始了，今晚的特調來自南美洲，屬于……”

    池遠霽收回目光，“幾點了？”

    “十一點了，先生。”

    池遠霽打開手機，說道：“不用了，幫我結賬吧。”

    他從口袋里拿出個暗紅色的首飾盒，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枚三環一體的金色戒指。

    原本在殺青那天，他就打算把這個禮物送出去的。可是等他準備好一切，想要以最好的狀態坦白自己的心意，程嵐卻沒有露面。

    再一次，程嵐再一次不告而別了。

    池遠霽說不出是什么感受，但與第一次不同的是，他的痛苦不再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