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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現實·回憶(1)

    ◎裴問青他不會O裝A吧?◎

    “我哪里敢說……”二十八歲的裴問青低聲道, “我們第一次見面,那么狼狽出現在你面前,我也想保留一點形象。”

    十七歲的祝敘喬問十七歲的裴問青, 為什么不直接說“好久不見”。

    但這種事, 二十八歲的裴問青都不能游刃有余處理, 更遑論十七歲青澀的裴問青?

    在暗戀的人面前, 總要保全自己的形象,將最好的一面展示出來。

    能肆無忌憚地表露內在自我,足夠親密的關系才是大前提。

    他捏捏祝敘喬的手指, 站起身掀開窗簾。

    祝敘喬已經在醫院躺了將近一個半月, 醫生說他狀態還不錯, 能夠出院回家住。

    這一個半月里,裴問青也曾為他屈起顫動的手指激動不已。

    只不過多來幾次后, 他就明白那只不過是某些情況的自發性肢體活動,并不能證明他會醒來。

    裴問青對此也只能放平心態。

    “我們今天要回家了。”他對昏迷的祝敘喬低聲道, “特意挑了晴天,你還能曬曬太陽, 散散步。”

    顧寒聲匆匆忙忙趕來,幫著他帶祝敘喬回家。

    “還沒醒嗎?”他問道。

    裴問青點點頭。

    顧寒聲從最初的難以接受,到現在的平和心態,經歷了多番掙扎。但最有資格悲痛的人安安靜靜不發一言, 他也只能慢慢調節自己。

    “凈折騰人啊你。”顧寒聲想放肆大膽一把, 掐祝敘喬的臉, 然而裴問青就站在他身后, 看得他頭皮發麻。

    裴問青在市中心的那套平層早就叫人布置完畢, 在家門口的時候, 顧寒聲還從他背的那個大包里扯出來一串柚子葉, 以及火盆。

    裴問青:“……”

    “去晦氣懂不懂?我特意查的。”顧寒聲一本正經道,拿著柚子葉在祝敘喬身上拍拍掃掃,又說:“其實應該沾水的,但那樣對小喬不太好。”

    柚子葉掃完,他又掏出打火機把火盆點起來:“你抱著他跨過去好了。”

    裴問青不辜負這位“長輩”的好心,再者他也因為祝敘喬做手術這件事,已經從無神論者徹底轉變,抱起祝敘喬,跨過火盆。

    顧寒聲在他倆身后念叨:“身體健康,萬事平安,晦氣盡消。”

    說完把火盆滅了,收拾東西跟著進了房子。

    裴問青將祝敘喬放在病床上,房間朝南,床鋪正好能曬到太陽。

    下雨了,還能讓他聽見雨聲。

    顧寒聲神色復雜地看著這間房間,他不知道裴問青要花多少心血才能布置出來。

    就算是找人,房間布局也要他親自看過才能放心。

    他嘆了口氣,對裴問青道:“那我先走了?”

    “好,麻煩你了。”裴問青點點頭,顧寒聲也不用他送,自己走人,很是干脆。

    裴問青坐在祝敘喬身邊處理工作,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后,他起身,走向那個裝滿“祝敘喬”的房間。

    密密麻麻的照片依舊貼在墻上,他的手撫過那些照片,順著這些照片一路看過去,停留在祝敘喬做過的卷子,留下的草稿,還有那條校服上。

    他從課桌里抽出一份相冊,拿著那條校服回到房間,繼續和祝敘喬講少年時期的故事。

    祝敘喬的身體似乎能感知到他的信息素,手指不自覺勾了勾,裴問青坐在他的身邊,環住了他的手,將相冊打開給他看。

    “這張是高二運動會拍的。你還記不記得那個時候班級里沒人跑三千,最后是你頂上的?”裴問青低聲道。

    那張照片上,十七歲的祝敘喬正結束一場三千米比賽,大汗淋漓,仰著頭喝水。

    周圍是一圈又一圈送水的人,鏡頭下全都做了虛化處理,只剩下祝敘喬在人群中央,最為鮮明。

    祝敘喬雖然在喝水,那雙眼睛卻是看向了鏡頭。

    裴問青透過這張照片,似乎能望見那個十七歲的少年。

    他那會兒站在人群之外,看著祝敘喬維持節奏,在隊伍里不緊不慢跑,到最后一圈卻是直接開始沖刺,超了所有人,率先沖過終點。

    沖過終點后的祝敘喬接過顧寒聲手里的水,站在原地平復呼吸喝水,喝完后空瓶丟給顧寒聲,面無表情穿過人群,來到了他的身邊。

    裴問青幾乎能聞到他身上信息素的味道。

    運動過后信息素外泄是正常現象。

    祝敘喬那會兒隔離措施做的到位,再加上他白水似的信息素,除了他刻意進行等級壓制,一般情況少量泄露不會帶來格外嚴重的影響。

    他那時還會打趣裴問青:“能聞到我的信息素嗎?”

    第二性別不同,這種問題就是性/騷擾。如果是Alpha問另一個Alpha,大部分是挑釁,也有小部分是幫忙確認隔離措施是否到位。

    十七歲的裴問青維持著祝敘喬alpha好友的身份,平靜回答他,能聞出來一點。

    祝敘喬有些苦惱地勾住他的肩膀,問他是什么味道。

    “我聞不出來,白開水似的。”他說。

    那時的他們在同桌一個半月的過程中逐漸磨合,中間還經歷了祝敘喬十七歲的生日,運動會時,祝敘喬已經把他當好友對待,肢體接觸成為再正常不過的行為。

    裴問青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不動聲色將話題轉移到了別的事情上。

    “那個時候已經聞出來了,只不過笨嘴拙舌,根本說不出來。”二十八歲的裴問青將相冊翻到下一頁,無名指上的鉆戒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他那個時候哪里敢開口說,光是維持自己的神色不要暴露就已經是難事一樁。

    祝敘喬的掌心干燥,裴問青展開他的手掌,試圖給他看手相,去找那條生命線在哪里。

    處理工作,照顧祝敘喬,給祝敘喬講故事,已經成了他一天的固定事項,每天都活得格外規律。

    他在這樣平靜的日子里,躁動的心逐漸沉寂,如群山般靜靜等候一場山雨。

    不過這種平和也為他帶來了一點小麻煩。

    緊張懸吊的心一旦放平,身體在緊繃狀態期間的調節重新回歸原有水平,一些反應在身體機能恢復正常后也慢慢冒出了頭。

    他早年間服用的禁藥太多,一朝恢復Omega的身份,發情周期紊亂簡直就是意料之內的事情。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與祝敘喬在之前就進行了完全標記,讓他不至于在發情期格外崩潰。

    他只注射了一針抑制劑,就倒在床上昏昏欲睡,醒來時發現躺在祝敘喬的身邊,被一堆祝敘喬的衣物包裹。

    除此之外,還有祝敘喬之前用過的一些生活用品,他甚至能在枕頭旁找到祝敘喬的刮胡刀。

    Omega的筑巢現象。

    他緊緊牽著祝敘喬的手不肯放開,早就沒有信息素的校服外套墊在身下。

    已經濕透了。

    就算祝敘喬昏迷,裴問青依舊感到格外羞恥,何小舟給他帶來的陰影至今未曾消磨,他對發情期的觀念還是抱有“放/蕩”的觀念。

    他清楚知曉這是普通的生理反應,但那些十幾年的陰影與說教卻不是簡單能消弭的。

    好在發情期只持續了兩天就結束了,他沉默著收拾了一切,看見祝敘喬的眼皮顫動了兩下。

    他沒什么反應,也沒有驚訝的情緒,用熱水打濕毛巾,替祝敘喬擦了臉。

    一些自主性肢體活動而已。

    這次顫動后,祝敘喬再也沒有反應。

    為了開顱手術剃光的頭發也冒出了茬,裴問青拿著手機拍了幾十張做記錄。祝敘喬每一天的變化他都沒有錯過。

    那條濕透了的校服外套,裴問青只能遺憾地洗了。

    **

    12月24日那天,高二(13)班整個班的氣氛都很浮躁,私底下的眉眼官司不知道來了幾回,祝敘喬和裴問青并不清楚這一天是什么情況,直到兩個人的桌子上都堆滿了精美禮盒包裝的蛇果。

    他倆中午一起躲音樂教室午休了,裴問青靠著墻抱臂睡,祝敘喬和他打了聲招呼,直接枕他大腿了。

    為什么要枕大腿,他的原話格外理直氣壯。

    “睡覺總要墊一墊吧?”

    裴問青無言以對,只好任由他去。把大腿貢獻出來給祝少爺當枕頭睡了一個中午。

    醒來的時候腿都麻了,好在祝少爺也清楚等價交換,給他按摩按到不麻,兩人才結伴回教室。

    一進教室,就被桌上規規矩矩搭起來的禮盒震懾到了。

    “今天平安夜?”祝敘喬高一的時候沒少收,看了眼就知道是平安果。

    但裴問青還是頭一回被人送這些。

    他高一的時候和人相處格外疏離,整個人就跟冰凍過似的,不和人搭話也不和人親近,獨狼一個。

    這會兒大家大概覺得他和祝敘喬走得近,身上多了點人氣兒,也敢送東西了。

    桌上滿滿當當都是平安果,祝敘喬想也沒想就讓顧寒聲替他傳話:“小喬這兒有蘋果,誰要吃的自己來拿啊。”

    “你的收不收?”祝敘喬問裴問青。

    裴問青搖搖頭:“發出去吧。”

    這些都沒署名,就留了張紙條寫著平安夜快樂,壓根不知道誰送的。他們又吃不了這么多,只能再轉手送給班里其他同學,讓其他同學分擔了。

    文娛委員趁亂在前頭宣傳學校的信旅活動已經開啟,直到元旦結束。

    信旅活動由長京一中學生會舉辦,所有人可以寫信給自己想要的收件人,送信件的工作由學生會文娛部的成員負責。

    這種活動一般到最后都會變成大型表白信件遞送,祝敘喬高一那會兒經歷過收信狂潮,學生會的成員提著小麻袋的信,直接放在了他的腳邊。

    那一麻袋的信他最后讓司機提回祝家,他一個字沒看,祝泊聞對他的人氣很滿意,方惟月則找了巨大的箱子,讓他把別人的心意裝好。

    參與信旅活動的年輕學生們,也沒想著收到回信,只是找個由頭表達自己而言,如果收到回信,也算是學習時間里難得的小幸福了。

    祝敘喬對信旅活動不感興趣,但對裴問青有沒有收到信很感興趣。

    “裴問青,你有收到過信嗎?”

    裴問青把桌上最后一個蛇果遞給同學,回道:“有,不過都是學生會成員當面直接給我的。”

    全是“會長你辛苦了”,信封里再裝點小零食就算結束。

    那些信件他都放在學生會辦公室,沒敢帶回家。

    何小舟對他瘋魔一樣的控制欲,會把那些信件全部撕碎,即使上面只是簡單地寫了“會長辛苦”。

    裴問青深知善意來之不易,對他人的好意總是記掛在心,好好保存。

    “那你這也不算參加過活動啊。”祝敘喬拖著音說,“今年可以參加一次。”

    裴問青只是搖了搖頭,下午上課時,就見祝敘喬埋頭狂寫什么東西,他轉過頭,思來想去,還是抽了張白紙給祝敘喬寫。

    內容不知道寫什么,那些東西是他永遠都不會說出口的,全都藏在心底。

    英語老師在講臺上分析課文語法,裴問青低著頭,專注想應該給祝敘喬寫什么,才比較符合現下他們之間的好友關系。

    筆尖落在紙上,“祝”字寫了個礻字旁,筆畫都是抖的。

    他這才發現自己應該先打個草稿。

    英語課過后是體育課,祝敘喬率先出了教室去體育館,路上順手把信件丟進信箱。

    他身旁沒人,也就沒人關注到祝敘喬也會主動參加信旅活動。

    裴問青坐在位置上猶豫了很久,才寫下給祝敘喬的這封信,內容根本不多,就那幾行字。

    信封是前桌女生送他的,他直接折好信,塞進信封,拿著信下樓投遞。

    投完才去上體育課。

    學生會的成員到下午下課,晚自習開始前來送信,照例是往祝敘喬身邊放一麻袋,再往裴問青桌上放一小袋,剩下的放在講臺上,讓人自取。

    “小喬,你這一麻袋又要提回家了啊。”顧寒聲湊熱鬧瞧了眼,對他道:“我今年可是給你寫了。”

    祝敘喬抬抬眼皮,索性直接打開袋子找。

    他其實更想知道裴問青有沒有給他寫。

    顧寒聲在他旁邊跟著翻,率先翻出來一個大紅色的,啪一下拍在祝敘喬的桌子上。

    “你為什么不直接給我?”祝敘喬無語地看著他。

    顧寒聲理直氣壯:“直接給你不就沒那氛圍了嗎?”

    祝敘喬低頭看向那堆信,根本不知道裴問青用了什么信封,又憋著一口堅決不問答案的氣,發消息叫司機上來把他這袋信提回家。

    裴問青沒說話,也不敢看他的表情,提著自己那袋信去了學生會的辦公室。

    辦公室的鑰匙只在他手里,這會兒安安靜靜,根本沒人。

    他坐在桌前,把信件倒在桌面上,輕而易舉就捕捉了明顯是祝敘喬風格的信件。

    因為那封信的信封是他們昨天的英語報紙。

    祝敘喬拿來套信紙了。

    他看著信封上的“高二(13)班,裴問青收”這幾個囂張的字,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才小心翼翼拆開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紙。

    邊邊角角疊得很整齊,折了三折,他一折一折打開,入目開頭,就是【裴問青平安夜快樂。】

    【裴問青,平安夜快樂,以后也快樂。雖然這么寫好像有點惡心,但不管了,反正祝你快樂,早日攀頂問青天,給嘲諷你的每個人一個人一個響亮耳光。以及我還是那句話,挨打了要還手,別傻乎乎地任人欺負。】

    這封信寫的別扭又認真,沒有署名,裴問青緩緩勾起嘴角,珍重地把信紙重新折好,鎖進辦公室的抽屜里。

    裴家對他而言并不算安全的地方,只有這個辦公室才會讓他有點安心的感覺。

    天色已經半沉下去,他起身鎖上學生會辦公室的門,背起包離開。

    裴家司機已經在校門口等他,裴問青提著包上車,沿途的風景卻越來越陌生。

    “何小舟讓你把我送到哪兒?”他看了兩眼,冷聲問司機。

    司機抬眼看了看車內鏡,道:“太太說您到了就知道了。”

    裴問青皺了皺眉,拿出手機再次確認日期,臉色忽然變白。

    車窗外,街上已經有圣誕的裝飾,鈴兒響叮當的樂曲斷斷續續傳進車內,他不受控地抓手背,直到司機踩下剎車,將車停在一處老小區內。

    “太太讓您上去。”司機替他打開車門,對他道。

    裴問青的眉頭跳了跳,清俊的面容忽然顯出幾分猙獰與陰沉來。

    他抬頭看向樓上那唯一暗色的窗戶,提著包上樓,停在305的門牌前。

    何小舟從房子里面打開門,淡淡道:“進來吧。”

    這棟老房子是他們尚未搬進裴家前常住的,何小舟打開一間房間,打開了燈。

    那間房間被裝修成牢房的樣式,靠墻的一側是一張木板床。

    “你很久沒有訓練了。”何小舟平靜道,裴問青站在那間房間的門口,控制不住發抖,反胃感急速升騰,他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何小舟的訓練,和那些禁藥是一個用處。

    把他關在封閉的房間里,釋放高濃度的Alpha信息素,逼迫他抵抗Omega的本能。

    何小舟并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將他一把推進了房間里,關上了房間門,在封閉的空間里釋放高濃度合成alpha信息素。

    裴問青幾乎連滾帶爬地縮在墻角,后頸的腺體開始泛紅刺痛,他下意識要抬手去抓,卻又生生忍住不敢動。

    天花板處,黑漆漆的攝像頭緊緊盯著他,將他狼狽不堪的姿態全部傳送至何小舟的面前。

    冷汗不停冒出,冬日里幾乎浸濕內襯,裴問青趴在地上控制不住干嘔,完全脫離倒地,又靠著抓傷自己維持清醒,重新靠在墻角大喘氣。

    他沒有屈服的機會。

    裴問青眼前開始頻繁出現幻覺。熱潮與痛楚反復拉扯撕咬他,小臂滿是劃痕,鮮血淋漓。

    他倒在地上,十指幾乎是抓著地板,拼命爬向門口,打開那扇被封閉的門。

    然而那扇門怎么扯都無動于衷,與攝像頭一同冷冷注視他難看的姿態。

    裴問青咬住自己的虎口,驀地想起那張被鎖在抽屜里的信紙。

    【裴問青平安夜快樂,以后也要快樂。】

    他的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將那張信紙上的內容反復回憶,直到頭暈目眩,虎口發麻。

    那扇門終于開了。

    “能挺過一個小時了,不錯。”何小舟垂眸看他,“起來,回裴家。”

    **

    祝敘喬坐在房間里,學校里的那一堆信件就這么灑在地上,祝泊聞敲了敲他的房門,他喊了一聲:“進來!”

    “干嘛呢兒子。”祝泊聞正準備下腳,見到滿地面的信,腳就這么尷尬地抬在半空。

    “你們學校那個信旅活動?”他問道。

    祝敘喬點點頭,祝泊聞挑了塊空地勉強下腳,道:“你平時不是壓根不會看這些信的嗎?”

    “我在找一封信。”他道。

    “誰的?”祝泊聞一聽有故事,立馬接道:“我幫你一起找。”

    祝敘喬也不介意,挪了塊空地給他:“字跡很漂亮,很穩重的。”

    “行。”

    祝泊聞盤腿坐在他旁邊,替他開始找信,即便這個線索很是抽象,他也認真看過來。

    父子倆找了半個小時,最后還是祝敘喬先找到。

    裴問青的信封不知道是誰送給他的,粉粉嫩嫩,畫風特別可愛,和學校Omega給他送的信件風格大差不差,怪不得他沒有那么快認出來。

    “Omega啊?”祝泊聞悄摸摸探頭看,被祝敘喬攔了一下:“不是,是我同桌。”

    哦,裴問青。

    祝泊聞興趣不減,又問道:“寫了什么?”

    祝敘喬這會兒警惕心上來了,把其他信件一攏,塞進方惟月給他準備的箱子里,又放下裴問青的信,把祝泊聞推出房間:“謝謝老爸。”

    “祝敘喬,你小子卸磨殺驢啊!”祝泊聞看著面前緊閉的房間門,無奈地搖了搖頭。

    祝敘喬拿起裴問青的信,坐到書桌前,慢悠悠打開信件。

    裴問青的信寫得和他本人性格格外相似,他看著那一張白紙,還有點小期待,打開一看發現就一行字。

    【祝敘喬,很高興能同你認識,那顆糖很甜。】

    寫的比他還少。

    祝敘喬拎著那張紙,下決心要拿來打趣裴問青,然而第二天見到他這位同桌時,他又不肯了。

    裴問青趴在桌上,整個人蔫蔫兒的,前桌已經到了,祝敘喬屈指敲了敲對方桌面,低聲問道:“裴問青怎么了?”

    前桌女生搖搖頭,道:“不知道,我來的時候他就一直趴在這兒了,會不會是身體不舒服?”

    祝敘喬把包丟在桌上,輕輕拍了拍裴問青的后背。

    “裴問青?”他壓低聲喚裴問青姓名,后者根本沒理會他。祝敘喬皺了皺眉,握住裴問青的手臂,輕輕一抬,那張慘白滿是汗的臉暴露在他的視野內。

    裴問青雙眼緊閉,嘴唇張合,似在低聲囈語。

    祝敘喬吐出一口氣,抬起他的一條胳膊,發現不好背后,直接把人打橫抱起。前桌女生一臉震撼地看著他,他道:“老師來了幫我和裴問青說一聲,我送他去醫務室。”

    鄰近早自習的時間,往教室走的學生越來越多,祝敘喬面不改色抱著半昏迷的裴問青穿過人群。老陳老遠見到他,正想說他招搖,緊接著就看見那塊心頭肉半昏迷,人都傻了:“問青這是怎么了?”

    祝敘喬懶得回答他問題,草草撂下一句:“我送他去醫務室。”

    他腳步加快,直接進了醫務室,好在校醫已經在了。

    “你把他放到病床上。”校醫見裴問青那張慘白的臉,匆忙指揮道。

    祝敘喬想將他放下,然而裴問青死死抓著他的校服外套不放。

    他嘖了一聲,單手抱住裴問青,直接拉下拉鏈,把校服外套脫了,這才把人放下。

    醫務室里開了暖氣,他身上是件厚毛衣,里面還有條加絨的針織衫,脫了件外套并不感覺冷。

    “低血糖嗎?”校醫拿著一支葡萄糖,“什么時候開始的?”

    祝敘喬搖搖頭:“我六點四十分到的教室,他已經趴在桌上了。”

    校醫拿著那支葡萄糖,皺著眉道:“這不是低血糖啊,他信息素分泌出問題了。”

    祝敘喬扶起裴問青,讓校醫看他后頸的腺體,裴問青貼了隔離貼。

    校醫的手碰上他的后頸,又抬頭看了祝敘喬一眼:“同學,你先出去一會兒吧,都是alpha,信息素對沖不舒服的。”

    然而還沒動,裴問青先醒了過來。

    他還抓著祝敘喬的校服外套,嗓音沙啞道:“老師不用了,就是有點感冒。”

    “你這……”校醫還想讓他將隔離貼摘下觀察,裴問青只是搖頭拒絕:“真的只是一點感冒。”

    祝敘喬垂眸看他,忽地開口:“老師,外面有人在叫您,這里我陪著他就好。”

    他我行我素拉上病床旁的簾子,將兩人圍在了方寸之內。

    裴問青低著頭,下意識抱緊了祝敘喬的外套。

    上面還有男生信息素的遺留,氣味很淡,基本分辨不出來。

    但裴問青能清楚聞到那上面的味道,像是雨后的群山,干凈凜冽。

    “給。”一只手出現他的眼前,掌心放了顆奶糖。

    他緩緩抬起頭,臉色還是一片煞白。昨天的“訓練”影響到了他今天的身體狀態,讓他格外不適。

    “你……怎么隨身帶糖?”他喑啞道。

    祝敘喬不動聲色打量他一眼,擰開了紙包裝,又往他面前遞了遞,隨口道:“低血糖。”

    他也沒有每天備糖的習慣,只不過看裴問青還挺喜歡,索性口袋里都裝了點。

    導致他現在有口袋的地方都能隨時隨地摸出一顆糖來。

    裴問青緊張道:“你有低血糖?”

    祝敘喬無言以對,拿包裝掐著那顆糖塞進了裴問青的口中:“笨。”

    裴問青人還是木的,呆呆地看著他,沒反應。

    祝敘喬叫他看得不好意思,默默把視線移開,想拿手機,才發現手機還在校服外套里。

    那條外套至今被裴問青抱得緊緊,他看著看著,還以為裴問青是Omega,要拿他衣服筑巢。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那一瞬間,祝敘喬立馬就被驚到了。

    草,我對著一個alpha在想什么東西。

    他在心里暗罵,卻也沒準備把外套從裴問青哪里拿回來。

    “你要不還是睡一會兒吧。”祝敘喬抓了把頭發,對他道,“懶得上課了,和你在這兒躲回兒。”

    裴問青昨天徹夜未眠,早上又早起上課,被他一說,自然而然打了個哈欠,慢慢蜷縮著,躺在病床上睡著了。

    他睡著的姿勢很沒有安全感,抱著那條外套,整個人縮成一團。

    祝敘喬靠著墻坐,看了一眼后,把病床上的毯子扯來給他蓋著,蓋完才坐在原地發呆。

    他打量著裴問青睡著也不安生的臉,對他一個alpha喜歡貼著另一個alpha信息素的行為表示極其疑惑。

    不會O裝A吧?

    祝敘喬忍不住在心里猜測,他將裴問青從頭到尾觀察了一番,然而無論怎么看,裴問青都像是個alpha。

    “唔……”躺在病床上的男A悶哼一聲,翻了個身,精準抓住了祝敘喬的手。

    “不是吧,昏睡也能抓著我,裴問青,你什么意思啊?”祝敘喬低頭看著被牽著的手,一臉茫然。

    “祝敘喬……”

    “在在在,沒跑呢。”

    祝敘喬嘆了口氣,裴問青緊皺的眉間總算松了松,靠得離他越發近了。

    他抱著祝敘喬的校服,靠在祝敘喬的身邊,就像是找到此生的安心之處。

    祝敘喬想了許久,也沒有收回那只被他牽住的手。

    【作者有話說】

    少年回憶應該還有兩章就結束了

    祝敘喬躺太久也該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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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   少年回憶(3)

    ◎“我想你。”◎

    裴問青這一睡, 一個上午的課都睡過去了。

    他醒來的時候,祝敘喬正靠著墻坐,整個人睡到昏天暗地。

    大概是意識到環境的不同, 祝敘喬睡著時的偶像包袱也格外重, 都不用打光, 能直接時尚雜志出片, 修圖都不用。

    裴問青掀開毯子,卻猛地發現自己的懷里是一團衣服。

    上面還留了點alpha信息素的味道。

    那是祝敘喬的校服。

    他呆愣地看著懷里的校服外套,臉刷的一下紅了。

    抱著祝敘喬不撒手, 還死死抓著他的校服睡了一覺……祝敘喬會怎么看他?

    “醒了?”他的身后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裴問青轉過頭, 祝敘喬明顯剛醒, 但還是抱臂坐好,做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

    裴問青臉上各種情緒交錯, 最后羞愧萬分似的低下頭:“麻煩了……”

    祝敘喬蔫兒壞,見他這副模樣就想調侃:“你知不知道你睡著以后干了什么?”

    裴問青面上驚疑不定, 根本不知道自己還干了什么有違天道的事情:“什么……”

    然而祝敘喬話到這里為止,死也不說發生了什么。

    他朝裴問青攤開手:“校服。”

    裴問青還抱著他的衣服, 聞言匆忙放回他的手中:“對不起!”

    這應該是他面對祝敘喬時情緒最外露的一次,祝敘喬看得有意思,慢條斯理套上外套,一把把他從床上拉了起來:“回去上課, 不知道上到第幾節了。”

    兩人和校醫道過謝后, 離開醫務室往教室走。

    無奈正好是下課時間, 走廊上有學生出來上廁所倒水, 見到他們倆時, 眼里是不約而同的驚嘆震撼。

    裴問青叫那些眼神看得發慌, 眼皮狂跳, 總覺得發生了什么難以預料的事情。

    祝敘喬一進教室就被顧寒聲拉走,程廷玉更是用陰郁的眼神打量他。

    裴問青坐在位置上,班級同學的目光已經讓他如坐針氈,他只好戳戳前桌女生,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你真的要聽嗎?”

    前桌女生委婉道。

    裴問青沉默地點了點頭。

    前桌女生示意他靠近點,緊接著壓低聲道:“祝敘喬早上公主抱著你去了醫務室。”

    裴問青聽完臉上冷淡的面具完全開裂,他看著前桌女生,半晌后,冒出來一聲:“啊?”

    前桌女生沉重緩慢地點了點頭,還給他加了暴擊:“很多同學看到了,老陳也看到了。”

    裴問青眼前一黑,全然不知道該怎么面對祝敘喬了。

    公主抱……穿過走廊人群,所有人都看見了……

    裴問青現在格外想把自己塞進地里,短暫地不要出去。

    祝敘喬被顧寒聲拉出教室后聽了一通廢話,不耐煩,直接回去。一坐到座位上,就覺得裴問青的溫度有點過高,似乎能直接煎雞蛋。

    “你怎么了?”他莫名其妙問道。

    良久過后,才聽見裴問青聲如蚊蚋:“多謝你……”

    祝敘喬抬眼一瞧,前桌女生朝他比了個大拇指,他就知道公主抱那事兒被裴問青知道了。

    “多大點事,都是兄弟。”祝敘喬平靜道。

    “不,還是要謝謝你,我請你吃飯吧。”裴問青抬起頭,正經道。

    祝敘喬拿著手機在看方惟月給他發的消息,邊敲鍵盤邊回復裴問青:“我請你你請我的,我們倆那兩頓飯就沒正經吃上過。”

    裴問青試圖挑能一起吃飯的時間,然而仿佛是跟他們作對似的,這兩頓飯直到新一年來臨,都沒有吃上過。

    他們再一次談起這兩頓飯時,已經從高二(13)班搬到了高三(13)班的教室。

    祝敘喬把筆丟在桌上,長嘆了一口氣:“不做了,煩。”

    他們高三的暑假就只有十天,短短十天,他連家門都沒出,窩在家里打游戲看電影,再次出門又是在學校坐牢。

    這段時間高二高一也慢慢開學,高三的教學樓在學校最安靜的地方,高一高二學生返校的動靜都聽不了多少,祝敘喬已經做題目做到無聊了。

    裴問青坐在位置上,還是那副板正模樣,視線就沒有從那張卷子上離開過。祝敘喬瞧了眼,那道題他已經盯了十分鐘,也不算難,按照他平時的速度五分鐘就能解決。

    祝敘喬探頭瞧了他一眼,果然在發呆。

    “小喬同學,今年生日怎么過?”顧寒聲挪到祝敘喬旁邊,問道。

    祝敘喬生日在九月二十五號,下周四,生日過了就是十八歲的成年人。

    “當天晚上自家慶祝,周末的時候估計開宴會……”那根黑色水筆在祝敘喬的指間輕松轉動,他轉過頭問裴問青:“誒,裴問青,你生日什么時候?”

    裴問青還是那個答案:“我不過生。”

    他的生日在班級里完全是個謎,壓根沒人知道,去年那會兒祝敘喬問了,他也是以不過生為由逃避了回答。

    “那你什么時候成年?已經?沒有?”祝敘喬換了個方式問他:“上半年還是下半年,又或者是明年?”

    裴問青對他的排除法有些無奈,只好道:“還沒有,今年下半年成年。”

    祝敘喬正襟危坐:“你比我小。”

    難怪閉口不言。

    顧寒聲還在一旁胡說八道,但他已經沒心思聽人胡扯了,于是寫了張紙條,給裴問青遞過去:【下周四來我家嗎?】

    裴問青接過那張紙條,看到內容后整個人都愣住了,驚道:“我?”

    “嗯哼。”

    祝敘喬并不覺得自己的邀請有什么問題,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顧寒聲也來。”

    顧寒聲呆滯地看著他們兩個:“我來什么?”

    祝敘喬抬眼看他。

    顧寒聲應道:“我得去,我得去。長京小喬十八歲我不去太過不去了。”

    他一連串話說的繞口,祝敘喬早已經習慣他的脫線,因此只是回過頭,看著裴問青。

    裴問青并不能保證自己那天能不能出現在祝家。

    他到現在都沒有同何小舟提起祝敘喬,如果讓他知道自己和祝敘喬走得近,他不知道何小舟會說出什么難聽的話。

    連祝敘喬的存在,他都不想和何小舟提及。

    “我可能……”他猶豫道。

    “行。”祝敘喬已經明白他話里的拒絕含義,干脆接過話頭,斷了裴問青后面要說出的話。

    他低下頭回方惟月消息,顧寒聲在他身旁嘀嘀咕咕,問他等會兒要不要出去打球。

    顧寒聲成績一般,顧家早就為他備了路,高考對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祝敘喬把手機丟抽屜里,道:“現在就可以,你叫人。”

    他起身率先離開教室,顧寒聲朝裴問青比了個大拇指:“厲害。”

    裴問青知道他想說什么。

    祝敘喬這人慣來是刀子嘴豆腐心,又是個在人際來往上格外嚴格控制的人,能讓他直白發出邀請,算得上關系很親近的表示。

    也是他篤定發出的邀約不會被拒絕。

    結果一定會同意的邀約被拒絕,現在面子上掛不住,索性直接避開了。

    裴問青苦笑一聲,把那張祝敘喬寫的紙條好好收到課本里。

    由他自己發展的,能與其他人聯系上的事物他統統不敢帶回家,他又怎么敢明目張膽在何小舟面前表示出于他人進行聯系的傾向?

    他和何小舟的扭曲共生關系并非一時半會兒能解開,他尚未成年,一切行事都有掣肘。

    祝敘喬出去打球后,直接翹了一個下午的課,他習慣散漫,高三依舊離經叛道,老陳和李雪萍說過他幾次,然而每回周考月考他的成績依舊是那個穩定的分數,老師們也就只能隨他去。

    至于和他走的近的幾個,家里早就給他們鋪好了路,他們也管不到。

    裴問青直到放學,都沒有再看到祝敘喬。隔壁班的一個男beta走到他的位置上,想拿他的書包和手機。

    “祝敘喬還在打球?”裴問青問道。

    “對,顧寒聲讓我把他的東西拿過去。”男生推了把眼鏡,道。

    我去送吧。

    裴問青猶豫片刻,還是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

    男生理好祝敘喬的包,帶著東西出了十三班。

    裴問青第二天來學校時,帶了袋奶糖,是祝敘喬慣常在口袋里裝的,他只當祝敘喬喜歡。

    無奈東西難買,他昨天晚上跑了大半個城區,才在一家進口商品店買到,今天特意帶來,算是給祝敘喬賠罪。

    然而祝敘喬并沒有來。

    顧寒聲在位置上和程廷玉插科打諢,裴問青看著祝敘喬空空蕩蕩的位置,走到顧寒聲桌旁,敲了敲他的桌面:“他今天……不來上課?”

    顧寒聲抬頭訝異地看了他一眼:“小喬沒和你講?他和祝叔方姨出門旅游了。”

    “估計下周才回來吧。”

    裴問青愣了愣,回到位置上打開他自己私底下買的手機,和祝敘喬聊天框還停留前天晚上。

    祝敘喬沒有給他發信息。

    他點擊輸入框,打上“你出去旅游了?”,又一個字一個字刪掉,猶豫許久,都沒有發出一條信息。

    【祝敘喬:有事?】

    祝敘喬的信息彈出來時,裴問青被嚇了一跳,根本不知道祝敘喬哪來的預判,知曉他在發消息給他。

    【祝敘喬:輸入狀態一半天,也不見你發一個字。】

    聊天軟件帶的功能,在輸入框內輸入,就會顯示“正在輸入中”。

    裴問青幾乎是手忙腳亂回復他的消息,然而還沒輸入完全,講臺上李雪萍便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問青,你上來把這道題講一下。”

    他把手機熄屏扔進抽屜,上臺盯著題目看了會兒,才知道李雪萍要他講的題目是什么。

    這一講就到了下課,裴問青回到位置上,面上沒什么表情,然而內心幾乎滿是沮喪。

    消息回得不及時,就錯過了一次聊天的時機。

    他拿出手機,屏幕卻在此刻適時一亮。

    一個聯系人發來一條消息。

    他沒開顯示信息內容和聯系人的功能,這臺手機又只用來和祝敘喬聯系。

    祝敘喬給他發的消息。

    他解鎖,先看見的,是祝敘喬發來的“。”。

    這是什么意思?

    這句話出現在輸入框后,他才發現自己在祝敘喬的“。”前發了一條消息。

    【裴問青:我想你。】

    他猶如五雷轟頂,根本不知道這條信息是什么時候發出去的。

    反復回溯記憶,他才想起來,被李雪萍叫上講臺后,手指在屏幕上劃了一下。

    那句“我想問你……”一著急打錯字,還手滑發了出去。

    【裴問青:我手滑,抱歉!】

    他匆匆刪掉原來的內容,重新發了一條給祝敘喬。

    【祝敘喬:下周三回。】

    【對方已撤回一條消息。】

    【祝敘喬:。】

    顯然是在看到他的消息后,祝敘喬才匆忙撤回換了另一條內容。

    裴問青把手機關了,額頭直接砸在桌子上,重重一聲,格外響亮。

    把前桌女生嚇了一跳。

    啊啊啊啊啊!

    裴問青在心里根本控制不住發出懊喪的哀嚎,臉上是帶著鮮明羞恥意味的薄紅。

    他真的瘋了,該手快的時候不手快,不該手快的時候偏偏手快,按祝敘喬的性格,鐵定不會理他了。

    裴問青在祝敘喬面前干過的尷尬事,他能一直記得,還會時不時浮現在眼前,反復折騰他那脆弱的心。

    這一尷尬,就尷尬到了祝敘喬回來。

    一見到祝敘喬,他心里的尷尬就有如化成實質,連話也不敢說幾句。

    少年人面皮薄,實在頂不住。

    “糖誰給的?”祝敘喬坐在座位上,一低頭看見抽屜里那袋奶糖,拎出來問裴問青。

    他反復看了下包裝,用篤定的語氣道:“你送的?”

    裴問青緩緩點頭。

    “行,謝謝。”祝敘喬道了聲謝,從包里掏出一只陶瓷小狗的擺件,放在裴問青桌子上:“特產,不客氣。”

    裴問青一時間說話的能力仿佛跟被掐斷了似的,盯著那袋糖解釋道:“不是生日禮物。”

    兩個人雞同鴨講,好在祝敘喬能迅速接上話:“啊,哦,行。吃糖嗎?”

    他從口袋里摸出一顆糖給裴問青,裴問青拿起那只陶瓷小狗,道:“謝謝。”

    給祝敘喬的成年禮,他還在做,只差最后一步就完工了。

    他的動手能力還算強悍,能自己畫設計圖,自己做。

    回到裴家后,裴問青放下包就坐在書桌前,將最后的零件安裝好,這是項精細活,稍有不慎前面做的東西都會白搭。

    他時不時抬頭看眼時間,趕在十二點前做完裝進禮盒,又安安靜靜盯著腦中,等到九月二十五日的到來。

    僅剩一分鐘時,他的“祝敘喬,生日快樂”已經在輸入框里等待發送。

    時間愈發臨近,裴問青心跳的也愈發快,他幾乎是默念倒計時,直至時間日期跳轉,他卡點發出信息。

    【祝敘喬:謝謝。】

    祝敘喬幾乎是秒回了他的信息,又接著發了第二條:【我今天不在學校。】

    仿佛是給裴問青出難題,生日禮物不在當天送,似乎連帶的意義都沒有那么深重,可他明天不來學校,他又不知道要如何把東西送出去。

    讓顧寒聲轉交?

    像是要把他的路堵死,祝敘喬慢悠悠發了第三條信息:【顧寒聲今天請假。】

    裴問青看著這連發的三條消息,如果還不明白祝敘喬的潛臺詞,他和祝敘喬也沒有什么繼續聊天的必要了。

    祝敘喬:【定位】

    前兩條還算是暗示,這一條幾乎是明示裴問青要怎么送生日禮物了。

    裴問青遲疑許久,還是給他發了消息:【知道了。】

    **

    祝敘喬說不來學校,就連帶著顧寒聲一起不來。

    裴問青看著書包里的禮物,等到放學后,他還在猶豫要不要去祝家。

    出校門時,裴家的車已經在等他。他坐上車,還是決定大半夜趁所有人都睡了出門去找祝敘喬。

    然而司機卻駛向了另一個方向。

    裴問青看著車窗外與往常,甚至與去“305”時都不同的景象,皺著眉問道:“要去哪兒?”

    司機恭恭敬敬道:“太太讓我送您去祝家。”

    “你說什么?”

    裴問青緩緩開口。

    “太太讓我送您去祝家。”司機耐心重復了一次,裴問青的手機鈴聲也在此刻適時響起。

    小爸。

    裴問青如墜冰窟,幾乎是麻木地接通電話:“喂。”

    “我也沒想到和你走得近的那個,就是祝家那位少爺。”何小舟開口,話里帶著明顯的喜悅,“祝家的習慣,那位少爺生日當天都是不請外人,你能被他邀請,看來關系不是一般深。”

    “好孩子,今晚好好表現。我在后備箱準備了禮物,你記得帶給人家。”

    “……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裴問青咬緊牙關,一字一句問道。

    “問青,”何小舟慢條斯理道,“我是你的小爸,你瞞不過我的。”

    裴問青僵在座椅上,說不出一句話。何小舟又道:“你做的那點東西上不得臺面,別送了,免得丟了裴家的顏面。”

    直到何小舟掛斷電話,裴問青依舊抓著手機沒放,他的手背暴起青筋,掐住手機的指尖已然發白。

    “停車。”他道。

    司機依舊保持車速直行,裴問青深吸一口氣,厲聲道:“我讓你停車!”

    “少爺,我只聽太太的。”

    司機透過車內鏡,看這位被管束的少爺,眼底流露出一絲幾不可查的憐憫。

    與他自己都未曾發現的諷意。

    汽車在路邊緩緩停下,裴問青卻沒有下車的打算。

    司機嘆了口氣,低聲道:“少爺,下車吧。”

    裴問青沉默許久,打開了車門。

    司機下車,將何小舟備好的禮物放進裴問青的手里。

    祝家在蘭月湖附近,祝敘喬牽著狗繩,把顧寒聲養的那只狂野比格扯回來,就看見裴問青傻站在車旁,手里還拎著東西。

    “裴問青,你傻站在那干嘛?”他走到裴問青身邊,問了一聲。

    裴問青回過身看向他,困惑道:“你怎么——”

    “遛顧寒聲的狗。”他面無表情扯了扯繩子,把怪叫的大耳朵驢扯回身邊。

    裴問青默默低下頭,狂野比格歪頭看他,“werwerwer”了三聲。

    裴問青:“……”

    “我知道你想問為什么他的狗我來遛。”祝敘喬面無表情道,甚至能從臉上看出幾分生無可戀,“他沒力氣了,就輪到我遛。”

    “瘋子,說我生日,也要讓它來給我慶祝。”

    他一把勾住裴問青的肩膀:“走了。”

    還沒走幾步,那只狂野比格開始邁腿,祝敘喬罵了一聲,牽起裴問青的手就往前跑。

    “我是真的瘋了,生日當天幫顧寒聲遛狗!”他在風里喊,“我應該、應該開車出來!”

    裴問青跟在他身后一言不發,狂野比格越跑越快,祝敘喬猛抓繩子,也跟著越跑越快,直到踏進祝家,大耳朵怪叫驢才滿意地“wer”了一聲,沖進別墅給躺在地上的顧寒聲一腳。

    “顧、顧寒聲,我絕對會揍你的。”祝敘喬站在原地大喘氣,朝地上累倒的顧寒聲比了個中指。

    “這是我想的嗎?”顧寒聲猙獰著一張臉,抓過狗頭狂親:“湯圓好棒,給爸爸親親!!”

    那只叫湯圓的比格犬很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又蹬了他一腳。

    方惟月和祝泊聞躲在廚房里,不知道是怕了大耳朵驢,還是在準備給祝敘喬的驚喜。

    祝敘喬懶得理顧寒聲和他的狗兒子,牽著裴問青就往房間走。

    “你想喝什么?”他房間里放了冰箱,放了一堆冷藏的飲料,裴問青搖搖頭,問道:“有沒有水?”

    祝敘喬拿了瓶礦泉水,丟給他。裴問青精準接過,悄悄將腳邊的禮品袋踢到一邊。

    他剛剛上樓的時候,看見樓下堆了一堆袋子,他看都不用看,就知曉何小舟送的是手表。

    祝敘喬坐到他旁邊,很坦然地伸出手:“禮物。”

    你做的那點東西上不得臺面。

    何小舟的聲音猛地在耳邊響起,裴問青抓緊手里的包,最后還是拎起了何小舟給他準備的那只袋子。

    祝敘喬順手接過,看了一眼后放到了一邊:“是你自己想送的。”

    裴問青根本不知道他的眼睛怎么會尖到這個程度,一眼就能看出禮物是他準備的,還是別人置辦的。

    “按你的性格,你不會送這種東西。”祝敘喬收回“差勁”的形容詞,用篤定的語氣說道。

    他對裴問青的禮物有所期待,卻也不是非有不可,裴問青送他一瓶空氣,他會覺得這是一件很不錯的生日禮物。

    裴問青就算今天什么都不送,他也覺得沒有任何問題。

    他本人到場就很好了。

    可他不能拿著明顯模板化的東西,說一句干巴巴的“生日快樂”。

    他并不希望裴問青面對他時,需要戴上僵硬的面具,被迫與他相處。

    “不過你今天人到了就很好。”祝敘喬又道。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沉默許久后,裴問青將禮盒從包里拿出來。

    祝敘喬接過禮盒,問道:“我可以現在拆開嗎?”

    裴問青尷尬地推了推眼鏡:“沒事。”

    祝敘喬小心翼翼拆開包裝,一只暗綠色的機械蝴蝶靜靜躺在黑色絨布上。

    那是一只機械蝴蝶掛墜。

    他的眼睛明顯亮了亮,臉上很難得地流露出幾分孩子氣:“你自己做的?”

    裴問青點點頭,便見祝敘喬迅速拿起手機,對著那只機械蝴蝶拍了十幾張照片,拍完之后挑了最好看的九張,直接發了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常年維持和他本人一樣的冷淡風,多發一個字都算違背形象,今天卻是直接發了九張照片。

    “會不會很容易壞?”祝敘喬問道。

    裴問青又搖搖頭:“我做了加固處理。”

    他說完后,就看見祝敘喬拎起那只機械蝴蝶掛墜,直接掛在了手機上。

    “我要去給顧寒聲那個狗東西看。”祝敘喬拿起手機就沖出房間,裴問青看著他的背影,眼睛有一瞬間的酸澀。

    他想,何小舟又說錯了。

    【作者有話說】

    顧寒聲能容忍祝敘喬的原因在這里:他是一個養比格的忍人。

    置頂是番外點梗,有想看的番外可以在置頂評論,盡量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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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   少年回憶(4)

    ◎希望能和祝敘喬一直在一起。◎

    “你朋友圈發的是什么?就這個蝴蝶?”顧寒聲想伸手去摸祝敘喬手機上的掛墜, 被祝敘喬一把拍開。

    湯圓在一旁“werwer”叫,祝敘喬直接起身舉高手機,居高立下俯視顧寒聲:“手別欠, 你怎么和你家狗一個德行。”

    顧寒聲大聲嚷嚷:“我和我們家湯圓一樣怎么了?我們家湯圓可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狗, 對不對啊湯圓?”

    祝敘喬嘴角抽了抽, 實在不理解一只把顧寒聲的房間拆的只剩鐵架床和水泥墻的狗為什么會被叫做世界第一可愛小狗。

    他家湯圓都過了賞味期了!

    祝敘喬拎著掛墜欣賞, 那只機械蝴蝶垂落在手機的一角,振翅欲飛,帶著自由與幸福高歌。

    機械的象征又保全了蝴蝶脆弱的生命, 他很喜歡這個禮物。

    “這個好漂亮, 是誰送的呀?”方惟月悄悄從廚房出來, 躲在祝敘喬身后笑道。

    祝敘喬驚了一驚,轉過身說:“媽, 你不要老是突然出現啊。”

    “嗯,是問青做的嗎?”她從他身后探出頭, 朝下樓的裴問青打了聲招呼:“問青,你好呀。”

    裴問青局促地點點頭:“阿姨好。”

    方惟月笑了笑:“我們家喬喬經常提起你呢, 前幾天出去旅游都還在念叨你。”

    祝敘喬捂住臉,偏過頭不去看裴問青,裴問青的臉上卻寫滿驚訝,視線跟隨著祝敘喬不放。

    方惟月偷偷打量他們兩個, 瞄到祝敘喬通紅的耳朵, 偷偷笑了一聲。

    祝泊聞從廚房出來時, 看見的就是顧寒聲和他的愛犬倒在地上, 姿勢一模一樣, 祝敘喬捂臉站在原地, 耳朵紅的, 裴問青站在他對面,呆呆出神望著祝敘喬。

    他深愛的方惟月女士臉上露出慈祥且幸福的笑容,牙齦都快笑露出來了。

    祝泊聞:“???”

    “你們在干嘛?”他揉揉鼻尖,問道。

    “沒有沒有,阿聞,東西好了嗎?”方惟月回頭連忙阻斷他的發問,拿廚房的事堵他的嘴。

    祝泊聞挑了挑眉,還是順著她的話道:“萬事俱備,只欠祝喬喬這股東風。”

    天色緩緩沉下來,別墅內的所有燈光突然暗下,裴問青不明所以,暗色里,只有祝敘喬手機上的機械蝴蝶閃爍瑩瑩光芒。

    以及不知名角落里傳來兩聲“werwer”。

    廚房里浮現兩點微弱火光,與此同時響起的是一道溫柔女聲清唱:“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方惟月端著點燃十八歲蠟燭的蛋糕,祝泊聞陪在她身后,手護著她,為她保駕護航。

    祝敘喬強忍著嘴角上揚,這讓他看起來格外幼稚,裴問青靜靜注視他,輕聲唱出那首生日快樂歌,與大耳朵怪叫驢的高昂歌聲、顧寒聲的狂野慶祝混合在一起,成為祝敘喬十八歲的樂章。

    “我們祝喬喬同學今天就滿十八周歲了啊。”祝泊聞笑著看還有偶像包袱的祝敘喬,認真道,“十八歲對于你的人生而言,是一個新的起點,意味著你要走入更加廣闊的平臺與世界。爸爸期待看見我們喬喬大步奔向屬于自己的光輝未來,有事業,有幸福美滿的家庭,人生順遂而平安。”

    他把話交給方惟月,從后抱住她,一起端住了那個他們做了一天的蛋糕。

    “我和爸爸呢,從你一歲開始,就這么為你慶祝生日了,已經是我們家的慣例了。”方惟月的面容在燭光下更顯溫柔,她帶著笑意的雙眼靜靜望著自己的孩子:“當我知道你在我肚子里的時候,我和你爸爸緊張了一個晚上,那天晚上我們都沒睡著。”

    “那個時候我們特別害怕,怕我們做不好你的爸爸媽媽。我們沒考過試,萬一出錯了怎么辦?你也是第一次做我們的小孩,沒想到也很諒解我們的錯誤,我們在磕磕絆絆中互相磨合,一起成長,一轉眼,我的小孩都長這么大了。”

    方惟月特意拖長音說,抬著頭,驕傲地看著祝敘喬:“很健康很平安地長到了十八歲,是一個很棒很棒的小孩,在未來也會是一個很棒的大人。喬喬,十八歲生日快樂,爸爸媽媽愛你。”

    “來,兒子,許愿吧!”

    祝泊聞和方惟月把蛋糕往前一送,祝敘喬那雙瀲滟的眼睛在燭光下閃閃發亮,他閉上眼許愿,幾秒后,他吹滅了蠟燭,開口道:“我也愛你們。”

    別墅的燈依次點亮,祝敘喬轉過頭,顧寒聲抱著湯圓,眼神慈祥,裴問青站在他身邊,眼眶有些紅。

    “祝喬喬,十八歲生日快樂。”顧寒聲朝他擠眉弄眼,祝敘喬冷笑一聲:“顧嬌嬌,謝謝你的祝福。”

    裴問青在一旁沒忍住,偷笑出聲。

    祝敘喬自然沒錯過他的笑聲,拿指尖刮了點奶油,往裴問青臉上直接一抹。

    被偷襲的裴問青一臉呆滯,怔怔看著他,完全沒想到發生了什么。

    顧寒聲狂笑。

    “偷抹奶油等會兒再說好嗎?祝喬喬,先切生日蛋糕。”祝泊聞無奈看著鬧成一團的三個高中生,把小刀遞給祝敘喬。

    祝敘喬拿著刀,給蛋糕切成五份,先遞了一碟給方惟月:“媽媽辛苦,媽媽第一個。”

    “好,謝謝喬喬。”

    緊接著剩下三個人,就見祝敘喬把蛋糕全部裝盤,一手那一碟,左右一伸,分別遞給了裴問青和祝泊聞。

    顧寒聲:“???”

    顧寒聲:“祝喬喬你搞區別對待?”

    祝敘喬翻了個白眼:“我和你一起最后,可以嗎?你自己拿。”

    顧寒聲本能覺得不對,又覺得沒什么問題,將信將疑端過蛋糕,湯圓立馬把鼻子湊過去,舔掉了上邊的奶油。

    顧寒聲:“!!!”

    “啊啊啊啊啊湯圓不能吃啊啊啊啊啊啊!”

    其余四人很迅速地端著蛋糕后退大步,祝敘喬把蛋糕遞給裴問青,讓他幫忙拿著,火速掏手機錄像,把顧寒聲和大耳朵怪叫驢的戰斗錄下,轉手就發了朋友圈。

    “原來是這個慶祝法,那我還挺開心。”祝敘喬收起手機,幸災樂禍道。

    裴問青平日里總是繃著一張冷淡臉,今天也忍不住了,嘴角要笑不笑,索性拿蛋糕當做遮掩。

    祝敘喬瞥了他一眼,道:“你想笑就笑吧,別忍著。”

    裴問青再也忍不住了,端著蛋糕笑出了聲。

    祝敘喬用余光偷瞄他,方惟月卻在這個時候支起了攝像機:“嬌嬌,抱著湯圓來,我們一起拍張照。”

    顧寒聲捂著狗頭,把剩下的蛋糕塞進嘴里,火速扛起湯圓擠進隊伍里,直接把裴問青往祝敘喬的方向一擠。

    快門聲響起的那一刻,祝敘喬伸手摟住了裴問青,腳下卻沒站穩倒向方惟月和祝泊聞中間,祝家夫妻齊齊摟住他們兩個,顧寒聲和湯圓則留下了最猙獰的一張臉。

    鏡頭下,祝敘喬笑得格外恣意張揚,裴問青抬眼看向他,笑意靦腆,耳廓通紅。

    **

    一場小型生日派對鬧到將近十二點,有顧寒聲和湯圓在,派對格外熱鬧,方惟月和祝泊聞后來還專門做了個小狗專屬生日套餐,總算讓大耳朵怪叫驢消停一點。

    時間不早,方惟月直接對顧寒聲和裴問青道:“嬌嬌,青青,你們兩個晚上就住這兒吧,客房收拾出來了,明天讓司機一起送你們三個去上學。”

    顧寒聲對自己的小名極其憎惡,但方惟月喊他,他也只能從了:“麻煩方姨了。”

    “麻煩方姨。”裴問青道。

    方惟月戳戳祝敘喬:“喬喬,你給他們拿個新衣服!”

    “知道。”祝敘喬趿拉著拖鞋上樓,示意他倆跟上。

    嚴格意義上來講,穿他衣服的只有裴問青,顧寒聲之前也有借宿,他常住的房間里就有他自己的衣服。

    “我不給你拿了,你自己有。”祝敘喬推了顧寒聲一把,把裴問青拉進了自己的房間。

    順帶關上了門。

    顧寒聲:“???”

    他抱著湯圓,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對于裴問青和祝敘喬的關系,他已經無法理解。

    只能認定為是一種相愛相殺死對頭的糾纏不清,也可以是宿敵的惺惺相惜。

    年輕的顧寒聲到現在為止,依舊認為他們是宿敵。

    也許這個觀點在未來都不可能改變。

    房間里,祝敘喬站在衣帽間里翻自己沒穿過的衣服。

    “你介意穿這樣的嗎?”翻了一半,他把方惟月給他買的可愛睡衣拎了出來。

    帶了尾巴的奶牛黑白睡衣。

    裴問青:“……”

    祝敘喬叫他看得不好意思,匆忙解釋:“我媽買的。”

    這是方惟月的品味,又不是他的,他很無辜啊。

    “沒事,這件也好。”裴問青接過他的衣服,祝敘喬倒在床上,隨口道:“裴問青,你要是覺得很難受,其實可以和我說。”

    裴問青拿著那條奶牛睡衣,疑惑地看著他:“要說什么?”

    “看你心情不太好。”祝敘喬道。

    裴問青朝他笑了笑:“沒有,我現在很開心。”

    “是嗎?”祝敘喬語氣慢吞吞,“感覺你很累。”

    裴問青在他看來像是一場壓抑的暴雨,終有一日會爆發傾盆落下。

    只不過現在被不斷壓制,他每日用冷淡的面容對待一切,早晚會給自己憋出心理疾病。

    “真覺得累可以和我說。”祝敘喬怕他覺得自己的話有憐憫的意思,匆匆補充解釋:“都是哥們,別把自己憋出病來。”

    裴問青定定看他,不知道想到哪里去。

    祝敘喬今天生日,晚上還跟著祝泊聞喝了點酒,正好在一種很微妙的情緒外露階段。

    “不然長京小喬勉勉強強給你當阿拉丁神燈?”祝敘喬猛地坐起身,對他說。

    裴問青臉上一片空白:“什么阿拉丁神燈?”

    “意思是能實現你三個愿望的神燈。”祝敘喬伸出三根手指,朝他比劃比劃。

    裴問青見狀緩緩走向他,祝敘喬一愣,抱臂警惕道:“干嘛?”

    “向神燈許愿,不是要先摸神燈嗎?”裴問青清楚祝敘喬是在逗他,下午和裴家司機對峙的事情應該讓他看見了。

    送何小舟的那只表時,他的臉色應該很難看。

    祝敘喬關心人,總是愛用這樣別扭的方式。

    “裴青青,你這是想占我便宜啊。”祝敘喬笑得有些嘚瑟,但還是把手伸了出去:“摸吧摸吧,我也不是小氣的人。”

    裴問青啞然失笑,輕輕拍開他的手:“你是壽星,我許什么愿。”

    “壽星分你愿望還不樂意了?”

    裴問青牽過他的手,笑道:“那就許長京小喬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他又緊接著許第二個:“許愿長京小喬心想事成。”

    要說第三個時,被祝敘喬攔了下來:“給你三個愿望,凈往我身上許什么意思,最后一個留著吧。”

    裴問青只好將最后一個愿望塞回肚子里,還要夸他一句:“長京小喬無所不能。”

    “我謝謝你啊。”

    兩人一直鬧到十二點,還是裴問青先看見時間,率先回客房洗漱睡覺了。

    第二天一早,三個打蔫兒的高中生全被叫了起來,坐在餐桌前吃早飯,顧寒聲基本是邊吃腦袋邊磕桌子,早餐就時不時往下掉,給守在桌邊的湯圓全吃了。

    祝敘喬困到發懵,還要拿手機偷拍他。

    裴問青稍微好一點,坐姿端正,吃的也能安安穩穩塞進嘴里,但也沒好到哪里去,眼睛全部發直。

    吃完早餐,全部蹭祝泊聞的車去一中上課去了。

    三個人踩著鈴進教室,祝敘喬一坐下就趴在桌上睡了,裴問青緊隨其后,李雪萍進來上課時,就見年級第一和年級第二趴在桌上,睡到昏天暗地人事不知。

    她無奈地搖搖頭,只能隨這兩個人去。

    這一覺一睡就把上午的課全部都睡了過去,祝敘喬醒的時候,裴問青已經在做卷子了。

    “去吃飯嗎?”他問祝敘喬。

    祝敘喬還在發懵,聞言呆呆地點了點頭。

    裴問青也沒起身,安安靜靜等他醒神。

    “清醒了,走,去吃阿婆做的餛飩。”又過了片刻,祝敘喬說。

    他轉頭瞥了眼還在睡的顧寒聲,低聲道:“等會兒給他打包一碗得了。”

    祝敘喬自然摟過裴問青的肩,和他一同出了教室。

    **

    黑板右上角的高考倒計時每日更新,僅剩168天的時候,祝敘喬問裴問青要不要去看電影。

    裴問青敢在上課期間蒙頭大睡,卻從來沒有跟著祝敘喬一起翹課。

    他清楚自己要從現在這樣的生活中解脫出來,需要耗費多少力氣,他也不可能讓何小舟拿捏住他的把柄。

    “什么時候?”裴問青看著黑板上的倒計時,問道。

    祝敘喬懶懶散散道:“今天。”

    他的指間變魔術似的翻出兩張電影票:“去嗎?”

    很顯然祝敘喬早有預謀。

    裴問青低頭看了眼卷子,又道:“電影幾點開場?”

    “下午兩點。”祝敘喬翻過電影票看時間,特意把印著時間的那一塊給裴問青看。

    裴問青沒有半分猶豫:“去。”

    祝敘喬火速理東西:“趁午休走人。”

    他倆直接趁著午休時間走大門出校,然而平時根本不管的老陳此刻正在校門口巡邏。

    “他沒事干這個時間點巡邏干嘛?”祝敘喬只覺得莫名其妙,裴問青在學生會干了兩年的活,直到高三才卸任,對老陳的習慣很熟悉:“他應該在查渾水摸魚出校的。”

    前幾天有人偽造假條趁午休時間出了學校,老陳嚴格管束倒也正常。

    祝敘喬看了眼時間,快下午一點,說出去吃飯有點太假了。

    “算了,翻墻出去吧。”祝敘喬抓住裴問青的手腕,帶著他去高三教學樓后的圍墻。

    這片地還算是他們重逢的第一現場。祝敘喬把包移到胸前,問裴問青:“會翻墻嗎?”

    裴問青誠實搖頭:“沒翻過。”

    祝敘喬索性先教他翻墻要領:“手跳上去扒住墻頭,腳踩著墻面,像這樣……”

    他做了兩次示范,裴問青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后退幾步助跑,還算輕松地翻上了墻頭。

    祝敘喬看他沒問題,也跟著翻了過去,落地時,朝裴問青展開雙臂:“你跳下來,我扶住你。”

    裴問青道:“不用,你讓一讓。”

    就這么點距離,他還不至于跳不過去,抓緊包就翻身下墻。

    祝敘喬拍拍手撣掉灰,帶著裴問青大搖大擺翹了課。

    至于上課時間到教室,發現兩個人都不在的謝鐘玉是什么反應,就不在他的考慮范圍內了。

    祝敘喬算時間算的剛剛好,到影院檢票,進影廳落座,一連串動作,正巧是電影開場。

    一分鐘都沒浪費。

    裴問青對他這種計算時間的能力嘆為觀止。

    “我這叫利用一切時間。”祝敘喬道。

    影廳里人并不多,非節日假,又不是下班時間,幾乎算是他倆包場了。

    祝敘喬專注地盯著銀幕,沒過幾分鐘,很認真地打了個哈欠。

    “困了?”裴問青用氣聲問他,祝敘喬搖搖頭,說:“我也沒想到前面這么枯燥。”

    整個畫面并沒有多少刺激場景,只有主角與家人的交談。

    直到緊張的背景音樂響起,電影場景才發生了變化,祝敘喬的困意消失,靠著裴問青認真看電影。

    裴問青即便是坐在電影院,也是目不斜視的端正坐姿,然而余光卻全部落在了靠他肩頭的祝敘喬身上。

    祝敘喬身上有很多他自己都不清楚的特質,一般都是無意識的表現。

    他會和認定的自己人有主動性的肢體接觸,就像把貓養熟了,貓也會把頭湊過來給人摸一摸。

    裴問青第一次被他勾住肩膀時,整個人都僵硬了,花了很長時間才從那種全身緊張到發僵的狀態中解脫,事后不斷訓練自己對祝敘喬的接觸脫敏。

    現在總算能平靜接受和祝敘喬的肢體接觸。

    還能尚有余裕地觀察祝敘喬的小動作。

    一場電影將近三個小時,片尾曲響起,影廳里燈光大亮,祝敘喬拿著電影票根,伸了個懶腰。

    他和裴問青一起走出影廳,低聲念出電影里的那句詩歌:“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老年應當在日暮時燃燒咆哮。”

    裴問青自然而然念出下一句:“狄蘭的詩。”

    “裴會長有什么賞析的想法嗎?”

    “都出來看電影放松了,還要做閱讀理解?”

    “不過很顯然,愛是一種神奇的力量。”祝敘喬將一張票根遞給他,裴問青挑了挑眉,接過票根:“觀后感嗎?”

    “是啊。一個俗人看完電影的感悟,說不出來更多了。”祝敘喬有一搭沒一搭和他講話:“如果你不想聊抽象的愛,我們還可以聊里面出現的理論。”

    “那還是談一談抽象的愛吧。”裴問青搖搖頭,“我暫時不太想看見公式了。”

    他們一路胡說八道走出電影院,正好是晚餐時間,還能去找個地方吃飯。

    然而裴問青見到了這個時間最不想見到的人。

    何小舟。

    父子倆隔著人海遙遙相望,何小舟臉色鐵青地看著裴問青。

    裴問青的臉色也算不上好看。

    祝敘喬站在裴問青身旁,總覺得風雨欲來,下意識在何小舟逼近的那一刻打圓場:“何叔叔好。”

    他抬了抬手,隱晦地把裴問青往身后攔。

    去年在校門口的那個耳光他至今記得,現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他更不可能讓何小舟扇裴問青巴掌。

    這種掌控欲有點太過分了吧?

    他不免閃過一絲懷疑。

    何小舟不敢得罪他,勉強扯出一抹笑:“祝少爺。”

    “誒,您別這么叫我。”祝敘喬連忙開口,“您叫我敘喬就行了。”

    何小舟朝他笑了笑,眼神卻緊緊盯著裴問青:“裴問青,你為什么會在這?”

    “高三壓力大,我又不想一個人出來,只好勉強裴問青陪我了。”

    祝敘喬能清楚感覺到裴問青全身發僵站在他身后,自然而然攬過責任開口:“何叔叔,正好到飯點了,一起吃個晚飯?”

    他對著何小舟笑,那雙瀲滟的眼里卻沒什么笑意。

    何小舟渾身的冷氣忽然收攏,換了和善的面容:“不過不太湊巧,我晚上已經有約,沒辦法和你們一起了。”

    他在望見祝敘喬面上的笑時,才徹底反應過來傳聞里祝敘喬的脾性。

    祝泊聞在商場上有暴君之名,他的兒子也不會好脾氣到哪里去。

    多少人捧出來的少爺性格,給人做臉面叫客氣,他要是真順著被捧起來,得被人說一句“不識好歹”。

    “啊,那還真是不太湊巧。”祝敘喬的手在羽絨服的遮掩下碰了碰裴問青的。

    冰涼。

    “問青,晚上和我一起去吧?你陳叔叔也好久沒有看過你了。”何小舟避開祝敘喬打量的眼神,抬眼看向裴問青。

    “我……”

    祝敘喬用力捏了捏裴問青的手,然而何小舟的下一句話,便叫裴問青回握住祝敘喬的手,又緊跟著松開。

    “令昔今晚也去,弟弟都到場了,你這個做哥哥的總要來吧。”

    “祝敘喬,下次再約吧。”裴問青臉色蒼白,幾乎不敢看祝敘喬的眼神。

    “行,有空了給我打電話。”祝敘喬靜靜凝視他,最后拍了拍他的肩。

    等裴問青和何小舟上了車,他才拿手機給祝家的司機電話:“王叔,過來接我,我現在海韻路禾影門口……”

    **

    “我沒想到你膽子會大到這個程度。”何小舟厲聲道,“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時候?裴昌年已經——”

    他咬著牙,將接下來的話重新咽回肚子里,不再開口。

    裴問青靠著車窗,并不想回答他的話。何小舟見狀,更是不耐煩道:“掉頭回裴家。”

    他深吸一口氣,抓住了裴問青的手:“問青,我把路都給你鋪好了,只要你謹言慎行,裴家的一切都會是你的。可你現在在做什么?”

    “祝家的少爺,”他諷笑一聲,“你真當他是認真的?問青,別太當真。”

    那只機械蝴蝶的掛墜掛在祝敘喬的手機上,他像是對待珍寶那樣,對待它。

    裴問青閉上眼后,低聲道:“知道了。”

    “回家好好反思吧,明日就不用去學校了。”

    司機將車停在裴家門口,何小舟與裴問青下車,裴令昔想上前和他們打招呼,卻在看見何小舟陰沉的神色,裴問青暗示的眼神里停在了原地。

    他站在樓下,看著何小舟躲過裴問青的手機,將人鎖進了房間。

    “令昔,你哥哥累了,不要去打擾他。”何小舟語氣陰森,將裴令昔嚇了一跳。

    裴問青倒在床上,把和祝敘喬用來的聯絡手機拿了出來,卻發現怎么也開不了機。

    他想給手機充電,才發覺何小舟直接斷了他房間的電。

    裴問青如今只慶幸沒有被關在305。裴昌年近來有立遺囑的傾向,何小舟不能做絕,只能用這種不痛不癢的方式關他禁閉。

    他脫了外套,索性直接把自己裹在床鋪里睡覺,然而閉上眼沒多久,耳邊便傳來鈍響。

    裴問青輕咳兩聲,桌上的鬧鐘時間顯示深夜十二點二十。

    “咚——咚——”

    他坐在床上仔細聽了很久,才明白這些聲音來自窗外。

    有人在往他的陽臺砸東西。

    裴問青眉間緊皺,套上外套打開了陽臺門。低頭向下望去,祝敘喬靠著車,百無聊賴地拋兩顆石子玩。聽見陽臺門打開的聲音,朝他擺了擺手。

    “你怎么會來?”裴問青瞪大眼,用氣聲喊道。

    祝敘喬聳聳肩,朝他招招手:“下來。”

    “太危險了!”裴問青用氣聲喊道,然而祝敘喬壓根沒理會,直接翻墻跳進裴家院子,站在他的窗戶下,朝他展開雙臂。

    “跳下來,我接住你。”他朝他一字一頓做口型。

    裴問青搖搖頭,他住二樓,這個高度下去,萬一把祝敘喬砸出好歹怎么辦?

    祝敘喬站在原地沒動,又朝他招了招手。

    裴問青皺著眉看他,不知道誰家的狗突然喊了兩聲,他心下一驚,猛地關上陽臺門,借著陽臺下欄桿做緩沖,直接跳了下去——

    “接住了。”

    祝敘喬將他抱了個滿懷,低聲笑道。

    他抬頭看向祝敘喬,后者頂著盈盈月光,一雙明亮的眼里滿是笑意。

    “不要小瞧alpha的身體素質啊。”

    祝敘喬對他道,又帶著他翻了裴家的墻,讓他坐上車的副駕。

    “你怎么會在這兒?祝叔叔和方阿姨知道嗎?還有剛才那么危險,你——”裴問青語速極快,話里滿是擔憂,然而祝敘喬俯身替他扣好安全帶,直接堵住了他所有的話。

    祝敘喬打開車前燈,踩下油門直行:“一個一個問題來。你家地址我找人問的,我爸媽知道我晚上出來找你,車鑰匙還是我爸給的。”

    “我對我的身體情況有把握,抱個你不會出問題,放心好了。”

    他低頭看了眼導航,又抬頭看路況。

    “有駕照,可以放心,不用那么緊張。”祝敘喬瞥了眼緊張的裴問青,解釋道。

    裴問青抓著安全帶,問他:“我們現在去哪里?”

    “帶著你翹課結果害你被家長抓,賠罪。”祝敘喬慢悠悠說,“所以帶你去看流星雨。”

    裴問青只覺得不可思議:“啊?”

    “今晚有流星雨。”祝敘喬語氣認真,等紅綠燈的過程中,他甚至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來一個保溫桶給裴問青:“吃的,不知道你有沒有吃晚飯,不過吃了現在估計也餓了,當夜宵吧。”

    裴問青小心翼翼打開保溫桶看了眼,老鴨湯。

    他沉默地蓋上了蓋子。

    已至深夜,路上車并不多,祝敘喬放慢車速,沿著山路往半山腰的停車場開,停好車后,他從后座拿出一雙全新的棉靴遞給裴問青:“你就腳上一雙拖鞋會冷。”

    后座上甚至放了毛毯,裴問青拎著那只保溫桶,知曉他是有備而來。

    大抵是今夜有流星雨,山上還有部分人在等,祝敘喬看著那些光亮,打著手機的手電筒,帶著裴問青換了另一個方向走。

    裴問青被他牽著,踩著那雙棉靴,跟在他身后,腳步并沒有遲疑。

    “我前幾天就看到新聞了,還特意來踩點哪里比較容易觀測,你只管跟著我就好。”

    祝敘喬照著前路,一次邁三個石階,裴問青好奇地打量四周,看向遠處的佛寺:“那里是什么?”

    “哦,好像是長京市最靈驗的寺廟吧,叫什么我忘記了。”祝敘喬掃了一眼道,“到那寺里要爬一千多級臺階,之前還看到說只要一路跪拜登頂,就能消除此生業障,實現心中所求什么的。”

    “一路跪拜?”

    “嗯哼。”祝敘喬應道,“就三步一叩首,爬三級臺階跪拜一次。”

    “不過有這樣的毅力去許愿,什么事情做不成。”他不信這些,也沒有親自爬過那一千多級的石階,只不過聽傳聞而已。

    跪拜朝山是僧人們的修行,現在幾乎沒有人會這么做,有也只是嘗試體驗一番,跪個兩三階就算完。

    “畢竟也有人力不可及的時候。”裴問青遙遙望向那座靜立的古剎,對祝敘喬說。

    “也對,畢竟也是一片癡心。”祝敘喬掃了一眼,抓緊裴問青的手:“要到了。”

    他們牽著手爬越最后幾級石階,來到祝敘喬精心挑的觀測點。

    四周開闊,草葉上掛著霜,今天是晴夜,正好能看清夜空。

    祝敘喬又和變戲法似的變出一塊野餐墊,展開鋪在了地上。

    “裴問青,坐這兒。”他朝身側招招手,裴問青抱著那個保溫桶沒放,坐到他旁邊。

    祝敘喬定定盯著那只保溫桶好一會兒,才想起忘了什么:“只帶了桶,忘帶餐具了。”

    “那就抱著它一起看吧。”裴問青對他說。

    他們并排坐在野餐墊上,互相靠著擋風,靜靜等待那場流星雨到來。只不過等得有些無聊,祝敘喬索性拿出手機開始放音樂,分了裴問青一只耳機。

    “隨機播放啊,我也不知道會放到什么。”他道。

    裴問青接過耳機,聽耳機里先響起幾聲吉他音,緊接著是哀愁的曲調。

    “煙花易冷?”

    他問道,祝敘喬點了點頭,往后一倒,躺在了野餐墊上,斷斷續續哼著曲調。

    緣分落地生根是我們。

    “好像有點太哀愁了,換點高興的。”祝敘喬切了歌,然而前奏響起時卻有些陌生,還是裴問青先聽出來:“Scarborough Fair。”

    星子從深黑的天際劃過,祝敘喬仰起頭,驚訝道:“那是嗎?”

    那一瞬劃過的流星像是某種征兆,更多的流星從遠山、從樹梢、從他們的頭頂劃過,又墜落于夜色,猛地消失。

    Parsley,sage,rosemary and thyme.

    耳機里,音樂依舊在播放中,祝敘喬靜靜注視著裴問青,輕聲開口:“裴問青,不許愿嗎?”

    裴問青道:“許什么?”

    “看你自己啊,流星許愿過時不候的。”

    裴問青低下頭,與那雙記了十年的雙眸對視,帶著笑道:“那我許一個。”

    他閉上眼,沒多久又睜開眼,祝敘喬好奇地打量他,問道:“你許了什么愿望?”

    問完,他又覺得不對,匆匆開口:“別說,說出來就不靈了。”

    裴問青笑了笑,說:“我許的愿望,是祝敘喬能和我在周日見面。”

    離周日也沒幾天了,祝敘喬道:“這個愿望我倒是能幫你實現。只不過我和我爸媽周六要去趟海城,陪我媽去采風,周日可能會遲到。”

    “沒事,我會等你。”裴問青道,祝敘喬于是安心繼續看流星。

    裴問青抬起頭看夜空,最后還是閉上眼,正式且虔誠地許愿。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我向上天禱告,希望祝敘喬長命百歲。愿他不被病痛纏身,生龍活虎健康無憂。

    希望祝敘喬家庭幸福美滿。我不曾擁有,便希望他能一直如此。

    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希望能和祝敘喬一直在一起。

    【作者有話說】

    煙花易冷和斯卡布羅集市的歌詞。

    *好像又寫超了……一寫上頭就什么都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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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4   回憶終章

    ◎花掉了。◎

    將裴問青送回裴家時, 天色熹微。正門沒法走,祝敘喬直接抱起裴問青,讓他坐自己肩頭, 翻回房間。

    “注意安全。”他趴在陽臺圍欄上, 對祝敘喬道。

    “知道了, 冷, 回房間去。”祝敘喬朝他擺擺手,轉身翻墻離開裴家。

    引擎聲過后,裴問青靜靜注視祝敘喬驅車離開。

    他脫了外套, 翻回床上補眠, 周六晚上何小舟就把他從房間里放了出來, 裴昌年要見他,何小舟不能再關著他不放。

    “問青。”裴問青站在門口, 冷眼看當年暴虐的alpha如今因病痛折磨,只成了枯萎的人干, 蜷縮在床上,朝他招手。

    何小舟在他身后, 推了他一把。

    裴問青換上溫和的笑臉,單膝跪在裴昌年床邊:“爸爸。”

    “好……好孩子。”那只干枯的手撫過他的頭發,又摸過他的眉眼。

    裴問青沒說話,安靜地跪在原地, 等裴昌年摸完他的臉。

    “你的……你的哥哥們。”裴昌年瞇著眼, 說話并不利索, “太烈!”

    “兄長們只是行事直率而已。”裴問青不卑不亢道。

    裴昌年點著頭:“直率……問青, 你恨不恨爸爸?”

    裴問青平靜地注視他, 何小舟掩去猙獰的面孔, 恨不得逼著裴昌年寫完遺囑, 代替裴問青,捂死那張臉。

    “不恨。”靜默后,裴問青道。

    何小舟露出滿意的神情。

    裴問青不知道要恨什么,一切都該恨,但他遇到了祝敘喬。

    這足以讓他消除所有恨。

    蜜糖有時也需要用苦難來換,他知曉這點,裴家讓他擁有了接觸祝敘喬的機會,不值當恨了。

    “好孩子……好孩子!”裴昌年顫顫巍巍道,又讓裴問青貼近他。

    他在裴問青耳邊壓低聲道:“問青……你小爸不是個老實的!”

    窗外雷聲轟鳴,暴雨傾盆而落。

    裴問青眼神顫動一瞬,卻沒有什么格外的情緒表露。

    裴昌年喘著氣,只剩了氣音:“別讓他碰到裴家的一分一毫!”

    說這句話時,他所有的力氣似乎都回到了身體里,帶出經年經商做事的狠厲。

    裴問青面容緊繃,垂眸看見裴昌年挺起胸膛,瞪大雙眼死死盯著他,默不作聲閉上眼,點了點頭。

    裴昌年這才像是放下心來,倒回床上:“回去吧……”

    裴問青站起身,道:“您好好休息。”

    他走出裴昌年的房間,何小舟關上門,難掩面上的焦躁:“他說什么了?”

    裴問青望著他眼底的貪婪,內心只余不耐煩,可仍要維持那張面皮:“讓我好好讀書。”

    尚未進裴家前,他和何小舟住在破舊的老屋里,何小舟抱著他,不斷念叨他要成才,他要爭氣,給小爸爭口氣。

    日子最困苦時他發高燒,卻也是何小舟挨家挨戶跪著求,把他的命救回來。

    他同何小舟的關系從根就是扭曲混亂的,恨著何小舟,卻在恨里長著愛。

    于何小舟而言,最微不足道的愛。

    裴問青想起裴昌年那句話,只剩悲哀。

    他意興闌珊地看著何小舟,道:“你不用操心那么多。”

    “問青,你這是什么意思?”

    “只是提醒而已。”裴問青定定看著他,何小舟這才驚覺他的兒子已然成年,早已比他高了一個頭,看人時,竟帶了幾分裴家人的陰狠。

    何小舟心下一驚,斂下內心的急躁,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道:“對了,問青,明天是不是你生日?你該十七歲了吧?小爸去給你買個蛋糕,我們慶祝慶祝,好不好?”

    八歲以后,裴問青便再也沒有過生。

    明日是他的十八歲生日。

    他腳步一頓,冷聲道:“不用了。”

    何小舟原來也有白發了。

    裴問青想。

    **

    裴問青站在衣柜前,祝敘喬的消息跳了出來:【應該還有兩個小時就到長京了。】

    他帶著笑,低頭回他消息:【我還沒出門,不用急。】

    【祝敘喬:不會在挑衣服吧?】

    裴問青笑了聲,給他回消息:【在看今天的出行計劃。】

    【祝敘喬:我們出行還有什么計劃,走到哪兒算哪兒唄。】

    裴令昔小心翼翼敲了敲裴問青的房門,從門縫里探出一個頭:“哥哥,生日快樂!”

    裴問青放下手機,接過他手里的禮物盒:“謝謝令昔。”

    “不客氣。”裴令昔搖搖頭,“哥哥以后就是大人了!”

    裴問青拿著禮物,擁抱他:“好!哥哥以后會保護好令昔的。”

    裴令昔看著他床上散落的衣服,小聲問道:“哥哥是要去約會嗎?”

    裴問青一驚,有些尷尬:“你怎么知道?”

    “因為哥哥在很認真挑衣服呀。”裴令昔靦腆一笑,指指床上的衣服:“是對哥哥來說,很重要的人吧?”

    裴問青摸摸他的頭,道:“對,是哥哥很重要的人。”

    裴令昔了然點點頭:“那我就不打擾哥哥了,哥哥約會順利!”

    “好,借你吉言。”裴問青溫聲道,裴令昔偷笑著離開他的房間,還貼心地帶上了門。

    裴問青對比完所有的衣服,還是發現襯衫馬甲套大衣最適合他。

    他特意摘了眼鏡,換上隱形,戴好表后,他看了眼窗外,晴天。

    昨天下過雨,今日的天空格外澄澈。

    他拿著手機下樓,何小舟不在,裴家一片死寂。

    司機已經在裴家門口等他,他上了車,道:“送我去海韻路一百三十四號的‘遲見春’。”

    他在花店定了一束向日葵,希望祝敘喬會喜歡。

    【祝敘喬:到哪兒了呢?】

    裴問青低下頭,盡量壓著笑回復他:【剛出家門,應該會比你先到。】

    【祝敘喬:那不一定,萬一我先到呢?】

    【裴問青:那就答應你一件事,反之也一樣。】

    【祝敘喬:行,說好了啊。】

    裴問青要比祝敘喬先到。

    今天是他的十八歲生日,他要帶著冬日里最明亮的那束向日葵,和祝敘喬表白。

    這件事他想了很久,十八歲生日實在是個很好的理由,給了他無上勇氣,能夠同祝敘喬表白,將向日葵所代表的沉默之愛,用言語說出口。

    他的欲求寡淡,但今天的生日愿望格外強烈。他要比祝敘喬早到,早到一秒,也是早到。

    “少爺,到了。”司機將車停在“遲見春”的門口,正準備下車替裴問青開車門,但他已經如一陣風般下了車。

    “你先回去,我有事會打電話給你。”

    裴問青撂下一句話,沖進了花店。

    “尾號0925,向日葵。”裴問青來到前臺,對花店老板道。

    他接過花束,又尷尬地撓撓鼻尖,問老板:“不好意思,你們這兒有賀卡和筆嗎?”

    老板帶著笑看眼前這個青澀的男生,將賀卡和筆遞給他,打趣道:“是要和喜歡的人表白嗎?”

    裴問青埋頭在柜臺寫賀卡,耳朵通紅,很久才說出一個“是”。

    他今日情緒很難得地外放,實在是太開心。平日再怎么裝得嚴肅,也還是少年人。

    “那就祝你心想事成,表白成功了。”老板善意地看著他,又目送他的背影離開花店。

    “青春啊……”她帶著笑,低聲感慨。

    今日出了太陽,街上也沒有冷風,溫度格外宜人。裴問青抱著向日葵花束,往他與祝敘喬的約定地點走去。

    街上的行人用善意的眼神打量他,似乎被他向上的情緒感染,在暗中為他送上祝福。

    他低頭看了眼表,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半個小時。

    裴問青站在原地,給祝敘喬發了一條信息:【你到哪里了?】

    祝敘喬并沒有回他,應該在趕路中。

    裴問青面上帶著笑,忍不住去想祝敘喬聽到他的表白會是什么反應。驚訝,還是了然?

    他從不懷疑祝敘喬的敏銳,可又緊張于祝敘喬的遲鈍。

    萬一祝敘喬只當他是兄弟怎么辦?這話祝敘喬可不止說過一次。

    可腦子里又有一道聲音辯解,祝敘喬會大半夜帶顧寒聲去看流星嗎?不會啊!很顯然祝敘喬對他也是有一點點不一樣的。

    就算是一點點,那也是不一樣。

    兩道聲音在腦子里天人交戰,裴問青低頭看了眼懷中的花束,思緒突然清楚。

    表白只是表達自己的情感,又不是一定要祝敘喬給一個答案。

    想要一個答案是人之常情,但表白心意才是他的目的。

    他想讓祝敘喬知道他的情感,至于結果,就交給未來的他處理吧。

    裴問青堅信未來的自己能夠解決現在的他無法解決的問題。

    他緊緊抱住懷里的花束,腳步卻越來越快,最后索性抱著花束在街上奔跑。

    去見喜歡的人要用跑的,生日的勇氣讓他的身體格外輕盈,腳步也帶著喜悅。

    裴問青跑過行人,在人流量巨大的十字路口緩緩停下腳步。他和祝敘喬約定在馬路對面的商場門口見面,然而前進的路途被揚起頭停駐看新聞的行人擋住。

    他有些著急,身側卻傳來模模糊糊的對話。

    “是豪門爭斗吧……”

    “這種肯定是吧!有人買兇什么的……那個貨車司機當場死亡誒……”

    “是不是才十八歲……可憐……”

    “整輛車燒成那樣……他爸媽還把他護在身下……”

    商業大樓的戶外大屏正在插播一條緊急新聞,裴問青抓住手中的花束,耳邊像是突然響起爆炸聲,他沉默地抬起頭,看向大屏。

    “12月28日上午10時32分,長京市歌陵區海韻大道與觀清路交叉路口發生一起轎車與貨車相撞的道路交通事故,事故造成3人死亡,1人受傷……”

    裴問青緊緊盯著大屏,手指發抖撥出手機里祝敘喬的電話。

    “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候再撥……”

    “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候再撥……”

    “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候再撥……”

    那只機械蝴蝶從一只手中掉落,被來往的腳步踩碎,向日葵花束掉落在水坑里,濺起臟污的水花。

    新聞報道仍在繼續跟進,下一刻,切換成了婚戒廣告。

    停滯的人群重新開始活動,行人踩過那束掉進污水坑的向日葵,匆匆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有路人搖搖頭,感慨了一句“真可憐”,便轉身離開。

    裴問青視線找不到焦點,半晌后,愣愣地看向早已化成碎片的向日葵花束。

    花掉了。

    【作者有話說】

    祝敘喬回來那天,懷里是給裴問青的禮物。

    *回憶章結束,小喬該醒了!

    晚點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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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   雞蛋羹(1)

    ◎裴問青,好久不見。◎

    113

    失去意識的瞬間, 我像是掉進了某個無底深淵,我沒辦法掌控我的身體,也沒辦法控制我的意識。

    我能聽見很多人的聲音, 耳邊猙獰咆哮與冷靜命令一同響起, 還有雜亂的哭聲。

    腳步聲雜亂, 病床滑輪音急促而緊張。

    深淵之中意識掙扎沉浮, 直到我聽見了方女士和老祝的喊聲。

    他們在喊我的大名。

    “祝敘喬!”

    巨大的推力從我的背后傳來,他們重重推了我一把,將我用力推出深淵。

    耳側傳來松了一口氣的歡呼聲, 我聽見有人喜極而泣。

    我猛然意識到, 也許在那一刻, 我跨過了死亡的邊界線。

    114

    變成植物人并沒有讓我多意外。其實我能感覺到外界的變化,也能聽見裴問青的聲音, 同我講述過往的事情。

    只不過這種意識時有時無,還得看情況, 大多數時候,我的腦子都跟死了一樣。

    我身體動彈不得, 全身都和綁了鐵塊似的,根本動不了,手指勾一勾,讓裴問青放心, 都是我能做的極限動作。

    他會帶著我曬太陽, 也會帶著我出門散步, 把我裹成一顆球, 耳邊似乎還能聽見顧寒聲那個狗東西的嘲笑聲。

    我醒來第一件事情一定要揍他。

    海桐花的香氣微妙地漂浮在我身側, 裴問青和我說, 我十七歲的時候和貓一樣翻墻, 跳到他的面前喊他姓名。

    很好看。

    其實我那會兒在想老陳一個假期不見,腦袋怎么又禿了,壓根沒有他想象的那么美好。

    但轉念一想,他對回憶進行過修飾也在情理之中,其實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我總不好突然彈坐起身,和他說我其實形象超爛的吧?

    那我還是要點臉的,那三年都給他看過了,就保留一下十七歲和十八歲祝敘喬在他心里的美好形象吧。

    躺的時間久,所有的記憶又慢慢恢復完全,十九歲到二十一歲那三年被我刻意遺忘不少的記憶也在慢慢浮現。

    被關在精神病院的那三年,我可能在渾渾噩噩的某一天,透過玻璃窗,看見了一雙通紅的眼,想來那個應該是裴問青。

    他好像還哭了。

    那段時間我活得像條瘋狗,那些鬣狗一樣的長輩們蜂擁而出,把我關在那間暗無天日的牢房里,滿意地看著我像瘋子一樣嘶吼。

    他們其實應該在那個時候就殺了我,而不是為了欣賞我被摁在地上下跪的樣子給我留了條活路。

    我爸媽把我養成傻白甜,但我也沒真的流著蠢貨的血啊。

    離開精神病院的那天是晴日,我回到瑜晟,一步一步接管一切。

    也是在那一天,我收到了一份禮物。

    瑜晟的股權轉讓書,對方無條件轉讓,那一段時間我想了很久,都不知道是誰送的。

    現在想想,應該是裴問青。

    那些“長輩們”說裴問青對瑜晟虎視眈眈,他也只是想替我守好那些東西而已。

    只是他下手那么狠是我沒想到的,不過干得漂亮,醒來要給裴青青比大拇指。

    我躺床上躺得無聊,裴問青和我說高中時候的事情,我就在心里和他解釋,直到他和我說周末欠他的約會。

    這我沒辦法保證啊,誰會料到那天祝老三這么心狠,我和方女士、老祝直接出了車禍。

    我也沒料到那天是他的生日,他還要同我表白。

    有點后悔。

    與他錯過的十年歲月像是一道尖銳的洪流,沖刷當年的痕跡,讓我們彼此都遍體鱗傷。

    真想快點醒過來,不想與他再錯過了。

    115

    躺床上躺久了,無法感知時間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好在裴問青會與我說今天是幾號,已經到夏天還是秋天,冬天。

    他會同我描述一日的時間天氣,會告訴我窗外是什么景色,會牽著我的手,給我按摩,讓我那可憐的肌肉不至于萎縮得太快。

    某一天應該是夜里,他并沒有在我的身邊,我聽見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應該去了房間外。

    可能過了半個小時,也可能過了一個小時,他才回來,牽著我的手,一言不發。

    我的掌心能感知到一片濕潤。

    那是他的眼淚。

    他帶我出院后,其實很久沒有哭過了,同我在一塊時,大多時候也是情緒穩定的狀態。

    我很難不懷疑他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什么東西讓他那么難過。

    我躺在床上,思考了許久,才突然反應過來,我在我的手機里錄了一段視頻。

    那段視頻是趁裴問青和顧寒聲都不在偷偷錄的,硬要說內容,其實只是告別而已。

    我那會兒還是比較擔心真死了,一句話都沒留給他們不太好,索性拿手機偷偷錄道別,把想說的話都錄了進去。

    拍視頻的時候還險些摔到床下。

    身體不好的后果。

    裴問青握著我的手默默流淚,最后趴在我的身邊,用沙啞的聲音斷斷續續說:“你還欠我一個愿望……”

    祝敘喬神燈的三個愿望,他許了兩個,還剩一個。

    我豎起耳朵偷偷聽,裴問青壓抑的聲音在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他在問我什么時候醒來。

    他還是把最后一個愿望用在了我身上。

    我想抬手摸摸他的臉,讓他不要浪費這個愿望,就算他不許,我也會努力醒過來。

    禍害遺千年嘛。

    只是手指實在不受我控制,只能麻煩他自己拿起我的手貼住臉頰算作安慰了。

    我在心里嘆氣,放任意識模糊下去。

    裴問青的生日快要到了,再不醒,我怕是要直接睡過新年。

    “喬喬?”

    在我遺憾之際,我聽見了一道女聲,很溫柔的聲音,有點像方女士。

    我看不見她的身影,但我能聽見她和老祝的聲音。

    他們在對我說,喬喬,回家了。

    我都二十八了,不對,已經二十九,還喊我小名是不是有點太奇怪。

    但方惟月女士并不覺得,我在她心里,一直都是那個沒有長大的祝喬喬。

    “青青等你很久啦,喬喬,回家去吧。”她抱住我,摸了摸我的頭。

    我想開口問他們,那你們呢。

    但我始終問不出口,只好同他們說,我跑出去了。

    車禍發生時,方女士和老祝把我護在了身下,我第一次聽見方女士那么尖利的喊聲。

    聲嘶力竭。

    “喬喬,往前跑……往前跑!”

    我被他們用力推了出去,心口的傷在奔跑中痊愈,前方是出口,我看見了逃生通道。

    有人在盡頭等我。

    媽媽,我跑出去了。

    116

    所有的力氣重新回到我的身體,我掙扎著勾動手指,觸碰到一片柔軟的肌膚,像是裴問青的臉。

    我慢慢放下手,在摸到凸起的骨節時,總算能確定那是裴問青的手,于是屈起手指,勾住了他的。

    緊閉的雙眼終于睜開,我緩緩撐起眼皮,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黑色。

    房間里沒有開燈,醒來的時間應該是深夜。

    身體重新受到掌控的滋味讓我由衷感到舒適,我試著指揮自己撐起身體,然而躺的太久,行動還是很困難。

    椅子跌倒在地發出重響,牽住的手忽地離開我,裴問青在我的床邊,用難以置信的語氣喊道:“敘喬……敘喬?”

    我比較想讓他開燈,但是他現在這個激動到語無倫次的模樣明顯需要我安撫。

    不然興奮過度怎么辦。

    我試著張口發出一點聲音,無奈太久沒用聲帶,死活發不出聲音。

    裴問青重新來到我的身邊,牽住了我的手:“不著急,暫時說不出來話沒關系,你現在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我躺太久,現在清醒過來,身體機能在逐漸復蘇,和說話這件事已經杠上了。

    我就不信今天這句問好我說不出來。

    裴問青牽著我的手,反過來忍下激動的心情安慰我:“沒事,不用這么著急的。”

    我搖搖頭,終于張口發出嘶啞磕絆,發音也不標準的話。

    “裴、問、青。”

    我一字一句喊他,說道:“好、久、不、見。”

    “晚、上、好。”

    他牽著我的手猛地用力,又像是突然反應過來,匆匆放開我的手。

    過了良久,他才發出一聲抽泣,帶著笑,學著我的說話停頓,對我道:“好、久、不、見。”

    哎呀,還給他感動哭了。

    怪不好意思的。

    他一直握著我的手,房間里昏暗,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臉,只好繼續慢慢說:“你、怎、么、不、開、燈?”

    裴問青沒有說話,似乎還沉浸在方才的激動里,我想了一會兒,應該是他不愿意讓我看見他眼眶通紅掉眼淚的樣子。

    我和他都認識多少年了,又不是沒見過他哭,這么害羞干嘛。

    和他比起來,我這個躺在床上的病人才比較難看吧,開顱手術要剃頭發,我都不知道我的腦袋現在這么樣了。

    現在照鏡子應該不會出現幻覺了,畢竟腦子已經治好了。

    “又、沒、有、關、系,你、哭、的、樣、子、我、都、見、過、了。”

    這句子太長,我說兩個字就要停一會兒歇一口氣。

    身體給裴問青照顧的不錯,主要還是我自己控制的原因。

    當植物人當了快一年,醒來能恢復到這種程度我都要為自己驕傲。

    “我不在乎這件事。”裴問青壓低聲道,我還是能聽見他話里的哭腔。

    我反手想勾住他的手指,又想抬手摸摸他,主要還是房間里太黑,壓根找不到他。

    夜盲這個估計一時半會兒好不了,我在黑夜里就是個瞎子。

    “敘喬。”裴問青的聲音發抖,我抬起頭,適當露出疑惑的表情,反正他能看得清。

    “現在……”他沉默許久,才忍下話里的壓抑,對我道,“現在是白天。”

    【作者有話說】

    醒嘍!

    *裴問青沒跪完的那一級石階,方惟月和祝泊聞替他們推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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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   雞蛋羹(2)

    ◎祝紫薇和裴爾康。◎

    117

    啊?

    我有些呆滯, 試著抬手往自己眼前晃一晃。

    啥也看不到。

    壞了,真成瞎子了。

    “我現在帶你去醫院。”裴問青緊張道,替我套上外套, 就把我抱到輪椅上, 帶著我去了醫院。

    說實話變成瞎子還挺神奇, 我可以戴著墨鏡去大學城門口擺攤算命, 不然中西結合,塔羅也行。

    聽說走離火運,心理療愈行業容易出頭。

    裴問青很緊張, 我能感覺到他在害怕。

    “沒事, 不用那么害怕。”我掃了掃, 抓住他的手臂,“人活著就是萬幸。”

    能活著就很不錯了, 我當時做手術,那幫醫生幾乎是在和閻王搶人, 眼睛瞎了就當是活下來的代價。

    我是險些死過一回的人,看得格外開。

    “你不要說這種喪氣話。”裴問青低聲道。

    還好是后天失明, 至少我記得裴問青長什么樣。

    我的手四處亂掃,實在摸不著,只能對裴問青道:“你能把臉湊到我面前嗎?”

    我找不著他。

    裴問青應了一聲,又道:“我現在在你面前了。”

    怕我找不到, 他還牽著我的手, 去碰他的臉頰。

    我捧著他的臉, 低下頭, 很精準地親了他一口:“真不用那么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 就是看不見而已嘛。”我摟過他, 輕輕拍他的背, 只是身體還是很僵硬,做這個動作的時候有種機器人的感覺。

    我在他耳邊說話越說越流暢,滿嘴跑火車的習慣重新冒了頭:“沒缺胳膊少腿,是不是已經很強了?”

    他的手被嚇得冰冷,安撫性的信息素暫時沒法放出來,只能通過擁抱的方式。

    抱著他抱了許久,他終于慢慢平靜,身上恐慌的氣息減淡不少。

    裴問青深吸一口氣,低聲道:“你說的對。”

    他冷靜后,才有力氣開車,我坐在副駕上,安全帶扣得格外緊。

    饒是我看不見,我也能感覺到車速有多緩慢,簡直是烏龜爬。

    我走路可能都比裴問青開車快。

    就這么慢騰騰挪到醫院,裴問青帶著我去找醫生復查。

    “術后后遺癥,暫時性的失明,會慢慢恢復的,不用太緊張。”醫生在一旁同裴問青說,我坐在輪椅上,試著往前往后滑動,被裴問青一腳踩住。

    醫生還說了不少注意事項,我看不見都知道裴問青必定是一張認真臉。談到后面,醫生提到我的復健。

    身體機能的恢復需要很漫長的練習,我能想到接下來的日程安排,以及裴問青估計要在家里安一個康復活動室。

    離開醫院的時候,我眼睛上纏了紗布,腿上是一大袋藥。

    其實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要吃那么多藥,感覺根本沒必要,然而我沒有選擇權。

    只能和裴問青有一搭沒一搭聊天:“顧寒聲知道我醒了嗎?”

    輪椅前進的動作一頓,裴問青沒和顧寒聲講。

    “我現在和他說?”他道。

    “不用,我要嚇唬他。”我說,裴問青推著我往停車場走,我開口問道:“今天是幾號?”

    裴問青沒有秒回,沉默了幾秒后,說:“十二月二十八號。”

    他在報出日期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了他沉默的原因。

    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方女士和老祝的忌日。

    “問青。”我喊他名字,“我們去買向日葵吧。”

    裴問青吸了吸鼻子,答應我:“好。”

    “一年沒見,你變哭包了。”我對他說,“需要給你一個擁抱安慰一下嗎?”

    他從后面摟住我,貼著我肩頸:“要。”

    我反手拍拍他,又摸摸他的頭:“好了,都已經過去了。我已經把花撿了起來,不用那么害怕。”

    “我已經在你身邊了。”

    那束他十年前沒有送出去的向日葵,跨越重重阻礙,由他本人重新送回我的手中。

    他低聲笑道:“好。”

    118

    我捧著那束向日葵,帶著裴問青去看方女士和老祝。

    本來想直接坐在墓碑旁,但是裴問青說地上涼,不給我坐,我也只能挪動輪椅,盡量靠近他們。

    向日葵被裴問青抱走,放在了他們墓前。

    “一直讓你們操心,辛苦您二老。”我試探性伸出手,撫上冰冷的墓碑,“生了場重病,還要讓你們擔心,拼命推我回來。”

    沒死,還活的好好的,是不是很驚喜,很意外?

    我偷偷在心里對他們說,裴問青在我身旁,沉默著,一聲不吭。

    “也多謝你們推的那一把,讓我能好好活下來。”我深吸一口氣,繼續說,“爸媽,我帶著問青來見你們了。你倆之前還操心我結不了婚,現在有人愿意把我這顆蘑菇挪回家了。”

    我扯了扯裴問青的衣袖:“傻愣著干嘛,不改口打招呼啊。”

    他這才從呆滯的狀態里解脫出來,不太自信地跟著我喊了聲:“爸,媽。”

    “反正都是認識的,就不用多介紹了吧?”我笑了聲,現在想來,方女士應該很早就看出我和裴問青之間有貓膩了。

    今天和她說,她想必也不會驚訝。

    墓前有風飄過,并不是冬日里凜冽刺痛的風,而是格外溫柔地撫過我的面頰。

    我抬起頭,靜靜感受這縷風,忽地聽見裴問青清了清嗓子,開口道:“爸,媽,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是遇到了敘喬。”

    “我記得他朝我伸出的手,遞給我的糖,在我狼狽時為我撐起的那把傘。他在愛里長大,是個從不吝嗇的富翁。我受他影響頗多,以后也會與他一同前行,牽著他的手,絕對不會放開。”

    他語速很慢,卻沒有卡頓。這段話仿佛在他心中排演上千遍,如今方能順利流暢地說出口。

    那些漫長的歲月歸位,連著我缺失的情感也一同回來。

    我不再逐字逐句分析我對裴問青的情感來源何處,在感知他掌心的溫度時,我能清楚意識到,我對他的情感像是某種特定的指引。

    他從來沒有發現過自己看向我的眼神。

    隱瞞一切,壓抑著沖動,然而那些蓬勃猛烈的情感還是從眼角眉梢間悄無聲息流露。

    他是沼澤中生出的參天大樹,扭曲的根莖深深扎入地底,在痛苦與磨難中不斷向上。

    我們牽著手,一同離開墓園。

    恍惚之間,耳邊似乎響起一聲模糊的“再見”,伴隨一道水流聲,消散在輕柔的風中。

    我和裴問青停滯的十八歲,終于重新開始了。

    119

    回家路上,我對裴問青說,去一趟蛋糕店。

    “你現在還不能吃蛋糕。”他沉默片刻,向我解釋。

    “可以買個小的,有儀式感。”我對他說。

    生日當然要準備蛋糕,買一個四寸的當做慶祝。

    我并不想讓他懷著莫須有的愧疚,從此避開每一年獨屬于他本人的一天。不屬于他的責任與愧疚會在經年的反思中壓垮他,那對他和對我而言,都算不上好事。

    他可以活的更輕松一點,而不是一直自虐般懲罰自己。

    我四處探索,牽住了他的手:“也當是我醒過來的慶祝,好不好?”

    在他的生日清醒迎來新生,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他思考了許久,才告訴我他的答案。

    我們一起去了蛋糕店,他推著我站在柜臺前,和我描述那些蛋糕的模樣,對他來說,去描述那些五彩繽紛的可愛圖案是件很困難的事,我聽著他的話,嘴角完全克制不住上揚。

    嘴巴可能最快完成復健指標的身體器官。

    眼睛看不見后,耳朵的靈敏度上升不少,我能聽見蛋糕店里帶著善意的細碎笑聲。

    蛋糕店的老板可能看不下去了,出言問我們要什么口味的。

    裴問青輕輕捏了捏我的肩膀,我道:“黑森林吧。”

    抱著蛋糕回家時,我先聽見的是顧寒聲的鬼吼鬼叫。

    他倒吸一口冷氣,緊接著朝我撲過來。

    撲過來帶起的風我能清楚感知到,不過他這個舉動很顯然會被裴問青攔下,輪椅往后移了移,顧寒聲就摔到了地上。

    聲音很響。

    特別響。

    “祝喬喬,睡美人當了這么久,終于肯醒了?”顧寒聲一邊嘶氣一邊道,我臉上還掛著幸災樂禍的笑:“我有真愛吻醒我,你還是單身吧?”

    “嘖,說話怎么這么不中聽。你眼睛怎么了?”顧寒聲先是杠了一句,才問我被紗布纏住的眼睛。

    “瞎了。”我很坦然對他說,他嚎了一聲,哭喪似的問道:“真瞎了?還能不能治好?”

    裴問青在身后,我是半句胡扯的話都不敢說,只能乖乖和他說醫生的診斷結果:“暫時性,會慢慢恢復。”

    顧寒聲松了一口氣,爪子欠的要死,伸到我面前扯我的紗布。

    響亮的巴掌聲后,那只狗爪子挪開了。

    “你現在就那個祝紫薇。”顧寒聲語氣悻悻,我慢悠悠接了一句:“那裴問青就裴爾康。”

    懷里的蛋糕被裴問青拿走,他往我唇下遞了遞,讓我喝水。

    我試著抬起手接杯子,被他攔了攔:“我來就好。”

    “還是要試一試吧。就當是術后康復了。”

    裴問青托著杯子底部,將把手留給我。我顫巍巍抬起手,勾住了杯子把手,試著用力端起來。

    褲子上立刻被灑了水。

    “祝紫薇,安生歇著吧,你這樣一天得換三四回褲子。”顧寒聲對我說。

    我換了左手,很堅強地朝空中比了個中指。

    裴問青握住我的左手手腕,替我換了個方向比:“顧寒聲在這。”

    “裴問青,你這有點過分了啊,怎么還助紂為虐了?”

    找準方向比就是舒服。

    我放棄端水喝這個康復行為,轉而捧著裴問青的手喝水。喝完水后他帶著我回房間換衣服,這個時候我突然反應過來瞎了有瞎了的好處。

    只要看不見,就能當做無事發生。

    消失十一年的羞恥心悄悄冒出頭,又被我別扭地按回心里。換完衣服后,我握住裴問青的手腕,低聲問他,會不會很累。

    “不會。”他斬釘截鐵地對我說,又解釋道:“一點都不累,你不要多想。”

    “我會認真復健的。”我對他說,“想和你一起牽手出門散步曬太陽,還想和你一起去把那場沒有完成的約會完成。”

    “說到做到。”他環著我的腰,枕在我的膝蓋上。我的小拇指勾住他的,晃了晃:“說到做到。”

    【作者有話說】

    想搞點卿卿我我,很顯然老祝身體不行

    希望他快點好起來(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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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   豬肉玉米餃子(1)

    ◎“新年快樂。”◎

    120

    不知道是不是躺太久, 又或者是做了開顱手術的原因,復健過程中,我的身體反應明顯比我想象的要更大。

    我不是左利手, 左手用的不順暢在情理之中, 但右手完全不受控制, 拿東西都成問題, 讓我很難得產生煩躁的情緒,至于走路,我已經將計劃挪后。

    現在能在地上爬我都算很強了。

    說實話我還挺想在地上爬的, 陰暗爬行。

    不過按我不太聽話的手和腳, 大概是在地上靠軀體蠕動。

    裴問青特地準備了一堆球讓我練習抓握, 我現在就像是重新學做人,一切從頭開始。

    這些艱難痛苦的復健過程中, 我只能想到一件事,慶幸車禍后的這十年已經把我本來就沒多少的自尊心磨煉的一點不剩, 順帶把我變成一個神經病。

    崩潰時刻不會在我身上發生,我只會跟我的身體杠上。

    或者直接躺在地毯上等裴爾康來撈我。

    “這樣會好點嗎?”裴問青捏了捏我的手, 又將一個球放在我的右手。

    他的工作幾乎被完全擱置在一旁,所有的時間都拿來陪著我復健。

    其實我更想他去做自己的事情,沒必要圍著我轉。

    這些瑣事交給護工就好。

    他拒絕得很干脆,沒有半點遲疑。

    我只能隨他去。然而和他相處久了, 我總能感覺出他平靜狀態掩藏的一絲滿足。

    那一個房間的照片和收藏又從我的腦海里冒出來, 我機械性地捏著手里的球, 忽然意識到他其實對我現在需要完全依賴他的狀態表示很滿意。

    他自己可能沒有意識到, 他對我的關注與保護已經有些過度, 與他僅僅分離幾分鐘, 他的恐慌便在一瞬間就冒出頭, 將我與他徹底包圍。

    某日復健結束,我試著滑動輪椅,憑借自己對房間的記憶回主臥,在主臥待了沒多久,我便聽見裴問青在客廳里喊我的名字,我甚至能聽見玻璃杯被砸碎的聲音。

    直到聽見我的應答,他才那種驚恐的狀態脫離。

    裴問青的不安與焦慮被他自己通過不同的方式拆分掩藏,在遇到觸發源時會全部爆發。

    我并不在意他過度的保護欲,但很顯然這對他本人而言是種慢性傷害。

    陰影籠罩在身上,每一夜閉上眼,夢里全是血色的痛苦滋味我已經嘗過,我并不希望他也被這些反復折磨。

    “還行,能捏的動了。”我試著動動右手手指,能嘗試捏幾下手中的球,又一把丟開,往前掃了兩下,很精準抓住了裴問青的手。

    “怎么了?”他低聲問我。

    “我想試著站起來走路。”我握緊他的手,“坐著好累。”

    其實有上下肢訓練用的腳踏車,但我現在只想站起來動一會兒,再坐在輪椅上真要變尸體。

    “不用那么著急。”他試著勸下我,我握緊他的手,對他道:“我一個人肯定不行,你幫幫我,好不好?”

    裴問青嘆了口氣,說是把我扶起來,其實和抱也沒區別。我的手搭在雙杠上,他就在我的背后,恨不得直接端著我走過雙杠。

    我的手死死抓住雙杠,腳下發軟,險些往前摔,又被裴問青攔腰扶住。

    從起始到終點的距離并不長,但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行走,我出了一身汗,試著往前探時,才發現還有一半的距離沒有走完。

    裴問青在我耳邊道,聽聲音像是在心疼:“今天就到這里吧。”

    我喘著氣,笑道:“裴問青,你這樣,以后要是有孩子,會把孩子慣壞的。”

    今天復健計劃的一半都沒達到!

    “孩子是孩子,你是你。”他沉聲道。

    還搞雙重標準。我搖搖頭,對他道:“沒事,你不是在旁邊扶著我嗎?至少剩下的一半要走完,不能半途而廢吧?”

    他一時語塞,說不出什么話反駁我,只好在我身后亦步亦趨,一直抬著手,生怕我臉朝地又砸成傻子。

    我的腦子的確不能再受傷害了。

    萬一又失憶,我家裴青青都沒地兒訴苦去。

    在裴問青鍥而不舍的“歇會兒”“明天繼續”“不用那么著急”中,我終于把今天的復健任務完成。

    地上鋪了軟墊,我抖著手慢慢坐下,扯了扯裴問青的褲腿,讓他陪著我坐下。

    “是不是要新年了?”我醒來那天是去年的十二月二十八號,現在都過了大半個月,新年估計也要來了。

    元旦那會兒我和他都在家里,裴問青沒敢讓我出去吹風,只陪著我坐在落地窗前,他看煙花,我聽煙花聲。

    顧寒聲本來想和我們一起跨年,被我趕走了。

    我和裴問青都結婚了,他一個單身狗參與我們倆的二人世界干什么?

    顧嬤嬤那天恨不得拿針扎我。

    “嗯,快了。”裴問青靠在我身邊,對我說。

    雖然醫生說眼睛只是暫時性失明,但一個多月,到現在臨近新年,都沒有恢復的跡象,還是讓我忍不住懷疑復明的可能性。

    當然這種可能性在我心里隨便想想就好,當著裴問青的面問出口,我堅決不可能做。

    家里現在連死,失憶,瞎,不可能這些詞都快消失不見了,尤其是死,根本聽不到。

    顧寒聲形容我時,已經把“死孩子”剔除他的用語了。

    “新年要怎么過?”我把裴問青的手拉到懷里,勾著他的手指玩,就當是復健。

    裴問青猶豫了一會兒,才對我道:“能和令昔一起過嗎?”

    他有個叫裴令昔的Omega弟弟,我只在他口中聽過,沒有見過面,后來出了車禍,更不可能見到。

    躺床上那段時間他和我提過,何小舟想把裴令昔嫁出去,裴問青直接把人送出國,在國外讀書工作,很多年沒有回國了。

    “他今年回來?”我把裴問青無名指上的戒指摘掉,又穩穩地戴回去,就當是住院那段時間求婚不穩的補償。

    裴問青低聲道:“他聽說你醒了。”

    看來他沒少和裴令昔提我。

    “那就一起過年嘛,人多才熱鬧。”我玩了戒指,又開始在他掌心畫圈,“徐愿行和顧寒聲都有空的話,也可以把他們叫來。”

    不然就我們兩個,我還算個病號,的確有點冷清,熱鬧不起來。

    裴問青一把包住我的手指,對我說:“好,把他們一起叫來。”

    121

    除夕那天,徐愿行和顧寒聲都來了,我這會兒已經將房子布局摸了個透,能在裴問青的眼皮子底下自己挪動輪椅去給他們開門。

    徐愿行會來我并不意外,他和家里關系并不好,beta這個偉大的性別在他家里屬于最平庸的存在,需要被即刻絞殺,回家必定是陰云罩頂,瘋狂被罵。

    還不如來我家過年,雖然我是個經常扣他獎金的老板。

    但我只是口嗨,我又沒真扣。

    顧寒聲會來,在我的意料之外。

    “你來,顧叔和秦姨他們不會說嗎?”我握著盲杖,掃了一圈后精準打在顧寒聲的小腿上。

    顧寒聲倒吸一口冷氣:“你吖故意的吧,好痛!”

    我反駁他:“我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人,你什么意思,污蔑我嗎?”

    徐愿行好歹是我下屬,緊跟著搭腔:“就是,顧少,我們老板瘦弱成這樣,哪來的力氣揍你。”

    我手里的盲杖轉了一圈,滿意地敲敲徐愿行的小腿。

    “我草好痛!”

    “我說了很痛,他就是故意的。”

    顧寒聲毫不留情嘲諷,進門后直接抓著我的輪椅扶手把我推了進去:“我跟我爸媽說,小喬只和他家Omega過新年太可憐,過來陪陪你們。”

    他倒也沒真的把我甩出去,安穩把我推到沙發邊,又說:“我哥也在,他們三個人過年也不會可憐到哪里去。”

    裴問青走到我身邊,讓我吃完藥后,才對我道:“我去機場接令昔,你一個人可以嗎?”

    我點點頭:“不用擔心我,沒問題。”

    徐愿行的聲音從犄角旮旯里冒出來:“那個裴總,老板不是一個人,我和顧少還在呢。”

    裴問青已經完全忽視他,很認真地跟我叮囑:“不要拿刀,不要開火,也不要玩電……”

    我其實很想和他說,我已經二十九了。

    再加上近來的復健成果喜人,其實我能自己拄拐站起來走好多步了。

    再過段時間,我都能獨立自主生活。

    “裴問青同志,安心出門吧,你家祝喬喬小朋友我們會好好盯著的,保證你回家他一根毛都掉不了。”顧寒聲很顯然對他的緊張過度理解不能,匆忙開口對裴問青說。

    大門開了又關上,裴問青終于肯出門了。

    “不是我說,他現在這個狀態有點不太對勁吧?”顧寒聲問道。

    盲杖還在我手里,我拿起來對準他一頓戳:“要你多嘴。”

    顧寒聲給我戳到吱哇亂叫,活像捏捏樂,他連聲求饒,匆忙換了個話題:“包餃子嗎?”

    我收回盲杖:“東西呢?”

    徐愿行道:“和顧少在路上碰到,已經買了材料。”

    “你們買了什么?”我問道,讓他們把東西報給我聽。

    “哦,面粉,豬肉,韭菜,玉米,電子秤……”顧寒聲翻動袋子,說道。

    “你會和面嗎?”我問他。

    顧寒聲回答地理直氣壯:“不會。”

    狗東西,不會和面買面粉,從零開始做餃子皮是吧。

    我嘆了口氣:“你們為什么不買現成的餃子皮。”

    “什么,還有現成的?這玩意兒不都是現做嗎?”顧寒聲難以置信道。

    現在我是真的想把盲杖戳他腿上。

    我面點接觸不多,會做的菜全是方女士教我的家常菜,和裴問青同居以后,他也沒多少工夫做飯,做飯的事情就全部交給了阿姨。

    “現在,打開你們的手機,可以開始找教程了。”我坐在輪椅上,索性拿盲杖指揮他們。

    很顯然徐愿行是比較靠譜的那個人,就是有點靠譜過頭,我聽見他崩潰的聲音:“適量水是多少?”

    “水多加面面多加水,適量就是適量,想那么多做什么?”我嘖了聲,把公式告訴他們倆。

    為保安全,我站在客廳中央,離中島臺有一段距離。

    他倆揚面粉都揚不到我。

    “等會兒等會兒,是不是已經加過酵母了?”

    “酵母是哪個,這個嗎?”

    “等會兒,是加鹽,不是加糖!!”

    廚房噼里啪啦一陣響,我有點心累,拿著盲杖亂戳戳回主臥換衣服。

    身上還穿著家居服,裴問青弟弟來,總要換件衣服。

    裴問青出門前幫我把衣服配好放在床上,我關上主臥門,慢慢從輪椅上站起身,又跌坐回床上。

    雙眼上纏著的紗布在行動間松了松,我皺著眉,險些流出淚來。

    閉上眼時,我才突然反應過來,我的眼睛能感知到微弱的亮光。

    確保房間內的窗簾全部拉上后,我才抬起手,慢慢摘掉眼上的紗布。

    當瞎子當久了,突然能看清東西還挺新奇。

    我坐在原地,盯著昏暗的房間,嘗試轉動眼珠看別的東西。房間外傳來斷續飄忽的喊聲,緊接著房門被打開。

    裴問青的聲音有些急促:“敘喬,你怎么在這?”

    我轉過身,在光線暗沉的房間里,看清了他的臉。

    瘦了,這讓他看起來更加冷淡,不好接近。

    臉色蒼白,眉眼間帶著點化不開的愁緒,眼瞳深黑,如同靜水。

    我緩緩朝他眨了眨眼,看他雙唇顫抖著,眼眶一瞬間變紅,兩行淚緊跟著落了下來。

    他丟下手里的大衣,幾乎是朝我撲了過來,卻又顧忌我的身體,沒敢亂來。

    我環住他,撫順他的頭發:“怎么瘦成這個樣子?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他埋在我懷里,吸了吸鼻子:“有好好吃飯。”

    “真的假的?臉上肉都沒了。”我笑了一聲,輕輕掐了把他的臉:“這樣也叫好好吃飯啊?”

    裴問青沒說話,只是又抱緊了我。

    海桐花的香氣在我身邊跳躍漂浮,我試著調動腺體,放出一點信息素,那縷清淺的香氣里,便夾了點不同的氣息。

    我低下頭,親吻他的頭頂,手掌輕撫過他的脊背,慢慢安撫他的不安。

    “可以放心了,是不是?”話語被淹沒在唇齒間,他抬起頭,幾乎是急躁地吻我。

    安撫性的信息素被釋放環繞在他的身邊,我咬了咬他的下唇,語氣含糊:“這么高興啊。”

    他的喉間擠出一聲“嗯”,環住我的力氣又大了幾分。

    再親下去得到危險邊緣,那群家伙還在客廳,裴青青同學的臉面還是要保留幾分的。

    至于我,目前階段屬于有心無力的陽痿,我很坦然。

    “好了好了,不能讓客人們等著,對不對?”我哄他,讓他放開我。

    他方才還蒼白的臉,如今染上薄紅,格外漂亮。我的掌心貼上他的臉頰,拇指輕輕擦過他的眼下,抹掉他的眼淚。

    “什么時候能看見的?”他專注地盯著我的眼睛,開口問我。

    “在你回來的不久前。”我對他說。“你是我復明后見到的第一個人。”

    他的鼻子有點泛紅,很可愛。

    裴問青抹掉眼淚,站起身推著我主臥。

    我先看見的是廚房的混亂場景,顧寒聲那個狗東西給我把廚房搞的全是面粉,我絕對會揍他。

    徐愿行在他身邊愁眉苦臉,看樣子下一秒就要吊死在我家。

    我又移動視線,看見了沙發上坐著的Omega。

    “敘喬哥你好,我是裴令昔。”裴令昔站起身,朝我鞠了一躬。他的身形算不上高大,但笑容很有感染力。

    “你好。”我和他打招呼,裴問青剛要開口,廚房里顧寒聲先發出一聲高亢的叫聲。

    活像無火竄天猴,他只能很無奈,先去廚房把那只竄天猴處理了。

    我滑動輪椅來到裴令昔身邊,對他道:“不用那么緊張。”

    裴令昔對我笑笑,搖了搖頭:“也沒有那么緊張。”

    他說完話后,就沒有再開口,只是認真地看我。我看著他嘴角的笑意與專注的眼神,總覺得他很熟悉。

    想了半天后,我才反映過來,他和方女士是一類性格的人。

    “雖然有點晚了,但還是祝你和哥哥新婚快樂。”裴令昔遞給我一個禮物盒,“遲到的新婚禮物。”

    我接過他的禮物,道了聲謝。

    他的視線落到中島臺的混亂場景中,對我說道:“哥哥以前很辛苦,現在終于能稍微輕松一點了。”

    我心想這個不一定,他的分離焦慮什么時候解決了,估計會稍微放輕松一點。

    不然現在就是看著高興,還是活成緊繃的一條繩。

    關于這個我早有決斷,方法我都想好了,就看裴問青會不會同意進行脫敏治療。

    竄天猴終于被裴問青制服,他頂著滿頭面粉來到我面前,最后震驚道:“老祝,你眼睛好了?!”

    我看著他那一年多沒怎么變化的狗臉,點點頭:“好了,你這張傻臉真是好久不見。”

    他真的和他那只已逝的比格犬湯圓長的一模一樣。

    如果那只世界第一可愛小狗沒有病逝,現在和顧寒聲站在一塊,應該長得會很像。

    “得了吧還說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禿瓢的樣子我還記得清清楚楚。”

    我倒吸一口冷氣:“裴青青!裴青青!顧寒聲是不是趁我光頭偷拍照片了!”

    裴問青挽著袖子,手掌上全是半濕的面粉,他一臉嚴謹道:“我沒讓他拍。”

    我朝他比了個大拇指,對著顧寒聲皮笑肉不笑:“行了,你威脅不到我,但你高中被鵝攆的照片我還有。”

    顧寒聲伸出手,默默比中指。

    這回不用裴問青為我指明方向,我也能朝他比中指了。

    裴令昔在一旁忍俊不禁,緊接著我就看見顧寒聲這個狗東西以最快的速度變成了一只花孔雀。

    我看得有點惡心,默默推輪椅去幫裴問青和面了。

    順帶把徐愿行趕出廚房,讓他去坐在裴令昔和顧寒聲中間。

    我相信我最厲害的下屬能夠做到這一點。

    “怎么進來了?”裴問青在搟餃子皮,我去洗了手,替他切劑子:“顧寒聲那狗東西在開屏,看得我有點惡心。”

    怎么眼睛好了就要讓我蒙受此難。

    裴問青低笑出聲,接過劑子繼續搟。

    他搟餃子皮真的有點水平,我得拿碗切才有那么圓的水平。

    一盆面全部搟完后,他把肉餡和餃子皮端到了中島臺,開始包餃子。

    我捏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后,聽見顧寒聲的笑聲時,直接把他們叫了進來。

    包餃子這種闔家歡樂的事情當然要大家一起干。

    裴令昔當真好耐性,徐愿行和顧寒聲圍在他身邊,包出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他都能用笑容面對他們,還能夸出一句“好棒”。

    如果是我現在已經和顧寒聲打起來了。

    我悄悄問裴問青,裴令昔做什么工作的,不會是幼教吧。

    裴問青思索后,道:“令昔是拳擊教練。”

    啊?

    我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又難以置信地看向裴令昔。

    說實話我很難把這個職業和裴令昔聯系起來,裴令昔的身形看著不太像是飽經鍛煉的拳擊教練。

    裴問青壓低聲對我說:“你得看令昔穿短袖的樣子。”

    懂了。

    耐心真好,果然是擅長物理版以德服人的職業。

    一大盆餃子包完后,裴問青端著那些亂七八糟的面皮包肉團下了鍋,又取了新的鍋煮形狀正常的餃子。

    那盆東西交給顧寒聲和徐愿行兩人自己吃吧,我絕對不可能動一口。

    年夜飯叫了酒店送上門,我對我們的干活能力還是很有認知的。

    鑒于我這個病號在桌,酒水早就被裴問青禁止進入家門,人手一杯飲料,除了我手里是白開水。

    我端著白開水,搖搖晃晃站起身和他們干杯,順帶展示我的復健成果。

    徐愿行一臉激動,恨不得我明天就能回去上班,顧寒聲更是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淚,感動到無以復加。

    前者我十年前沒上過班,病好之后更不可能。至于后者,我早已習慣。

    “顧寒聲,多謝。”我對他道。

    他擺擺手:“你能健康平安就很好了。”

    八大寬容之一的“大過年的”,在今天又有適用場合。按照平日的作息,我現在這個時間點應該已經在床上昏睡,但今天是大過年,我有守歲的權利。

    我和裴問青擠在落地窗前的懶人沙發上,背后是顧寒聲和徐愿行在打游戲,春晚的背景音依舊響亮,倒計時從“十”開始。

    窗外炸開焰火,煙花升空綻放,在日期跳頁,時間歸零的那一刻,我轉過頭與裴問青在煙花下接吻。

    “新年快樂。”我對他說。

    他笑著看向我,眼里閃著光:“新年快樂。”

    【作者有話說】

    其實已經在寫結局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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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8   豬肉玉米餃子(2)

    ◎祝敘喬的金絲雀日常。◎

    121

    大年初一的頭一件事, 是把顧寒聲他們送出家門。

    裴令昔回國除了過年,還有便是旅游,早上就提著行李率先離開, 顧寒聲和徐愿行兩個人一覺醒來蹭了頓飯, 也離開了。

    家里只剩下我和裴問青。

    “裴問青。”我喊他名字, 他轉過頭, 臉上露出幾分疑惑。

    我把雙手伸到他的面前,笑問他:“要不要把我關起來?”

    他的臉上浮現一瞬的空白,隨即睜大了眼。

    自從知道他的焦慮后, 我就一直在思考有什么方式能夠讓他意識到, 我現在的身體狀態很不錯, 不會莫名其妙離開他。

    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慢下來生活,不用恐懼分別的到來。

    眼睛復明更是成為這個契機。

    “你可以把我關起來, 監控監視也沒有關系,對于‘祝敘喬’的掌控權, 可以暫時移交給你。”

    那雙如靜潭般的眼瞳流露出松動,我知道他在猶豫。

    他心里的那頭惡獸在一瞬間出籠露出獠牙, 又由他本人重新塞回牢籠之中。

    我依舊維持著雙手并攏朝向他的姿勢,用蠱惑似的語氣對他道:“我知道你會保護我的,對不對?”

    他展開雙臂抱住我,一言不發, 我摸了摸他的頭, 知道這是他同意的意思。

    還挺可愛。

    雖然把我關在家里這個說法讓裴問青很滿足, 上網發帖子估計都是尊重鎖死, 但很顯然有個大前提, 裴問青和我本人都沒發現。

    我也是在被關第一天才想起來的。

    我本來就不出門。

    就算是人身自由, 我出門的概率也極低, 放以前我寧可躺床上睡覺。

    雖然大概率是睡不著。

    現在也就是被關在房間里,腳上掛條鏈子而已。

    但看到鏈子的時候我的確震驚了一下。

    裴問青也蠻厲害,不知道從哪兒搞來的鏈子,把我的活動范圍徹底限制在主臥里。

    做完這一切,他終于能夠安心和我離開,一個人出門上班。盡管出門前依舊要和我三令五申反復叮囑,并且一步三回頭,但比起以前一看不到我就驚恐發作,還是好上不少。

    裴問青出門后的第五分鐘,他給我打了一個電話:“敘喬。”

    “嗯?”我打了個哈欠,把床頭柜的藥吞了,“路上順利嗎?”

    “在車上,現在是紅綠燈。”他的聲音里難掩焦躁,我語氣平靜道:“我已經把藥吃了,你今天準備做什么?”

    他低聲道:“今天有兩場會要開……你的藥真的吃完了嗎?”

    我把空水杯和空空如也的藥袋對準監控晃了晃:“看到了嗎?已經吃完了,謹遵醫囑,很聽話哦。”

    裴問青明顯松了口氣,我知道他在看監控錄像。

    他掛斷電話,在第十五分鐘后給我發了消息:【我已經到公司了。】

    照片是寰榮的前臺。

    我低下頭回他消息:【那要好好工作,長京小喬還等著吃軟飯。】

    【裴問青:好。】

    他不再給我發消息,我看了眼時間,第一場會議應該要開始了。

    我朝著監控揮揮手,拄著拐緩緩挪動回床上,打開了投影儀。

    電影開始播放后,我把手機鈴聲開到了最大,以免錯過裴問青的消息。這讓我看起來像個耳聾的老人,幸好不在公共場所。

    電影播放到第三十分鐘時,裴問青的消息再一次送達:【中午阿姨會把飯菜放在房間門口的。】

    【祝敘喬:她會不會覺得我們倆在玩什么奇怪的play。】

    不過阿姨應該見多識廣,什么場面都見過了,總裁的金絲雀這個劇本應當屬于正常范疇。

    【裴問青:我和她說你身體不方便。】

    得,變成病號堅強自立劇本了。

    我回了他一個“好”,讓他好好開會,我這只金絲雀籠子鎖了,自己又不想出去,他壓根不用那么害怕我在監控底下突然消失,瞬間飛走。

    這種無奈的念頭出現過很多次,但我也知道裴問青需要慢慢解開心結。

    我晃晃腳上的鏈子,突然有點想往上面簪花做裝飾,不然給點顏料,我上個色也行。

    這個動作大概又戳到我們家青青敏感的神經,他給我直接打了電話:“敘喬。”

    “裴青青同學,下班路上能給我帶點花嗎?”

    我搶先開口問他,他沒有絲毫猶豫:“好,你要什么花?”

    “不知道,交給你選擇。”我把選擇權轉讓給他,讓他替我做選擇。

    他沉思一會兒,道:“玫瑰可以嗎?”

    還挺浪漫,但是我有心理陰影:“玫瑰雖好,還是算了。”

    岑舒那個玫瑰味信息素直接讓我對玫瑰花過敏了,我連吃好幾天氯雷他定才緩過來鼻子的痛苦。

    現在這個身體素質,我怕聞到玫瑰花直接撅過去,那就是噩夢再現了。

    “那要海桐花嗎?”他低聲問道。

    這個可以,海桐花聞了不會過敏,不用吃過敏藥。

    我認可這個選項,他告訴我下班時,會帶一束海桐花回來。

    大概是反應過來我盯著腳鏈是為了什么,他悄悄松了口氣,掛斷了電話。

    電影當做背景音,我下床去衣帽間,在衣柜里發現一條防塵罩罩著的一中校服。

    我翻出來看了一眼,果然在后衣領看見方女士繡的“喬”字。

    這條校服外套是我的。

    我取下防塵罩,特意站在監控下面,套上了那條校服外套,還拿出手機,試圖自拍。

    前置鏡頭下的祝敘喬臉色居然看起來還不錯,我本來以為會是慘白一張臉,沒想到能看出一點血色。

    住院重病掉的肉養回來一點,可見裴問青花的功夫。

    開顱手術后剃光的頭發已經全部長了出來,現在甚至還有些偏長。我看著鏡頭試圖賣弄姿色自拍,但拍出來的照片格外像木頭人,收拾收拾就能去當喪尸。

    我退出相機,沉默地搜索自拍教程,總結多個帖子經驗后,我重新回到鏡頭下,勉勉強強拍了張看得過去的,站在監控下直接發給了裴問青。

    【祝敘喬:照片。】

    【祝敘喬:居然還穿的下。】

    雖然不免有老黃瓜刷綠漆的嫌疑,但我可沒怎么上過班,身上沒有社畜的班味,保養馬馬虎虎過的去,看起來應該沒那么違和。

    裴問青沒有回我消息,我一時間有些震驚。

    前面每隔兩分鐘就給我發一條,現在居然這么安靜?

    我拄著拐走了幾步,想了想還是覺得放棄輔助工具,直接挑戰獨立行走。

    那張照片過后,裴問青再也沒有理過我,連電話都沒有打。

    直到我把阿姨做的午餐端進房間開始吃時,他直接推門而入,我終于知道他為什么不回消息了。

    他直接翹班回家了。

    筷子夾的排骨掉回碗里,我抬起頭,呆滯地看著他:“裴問青,不帶這么玩的啊,你堅持八個小時沒?”

    他站在門口,很認真地打量我,一言不發。

    我低頭看了眼身上還沒換下的校服,撓了撓鼻子:“喜歡?”

    他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我在理解他的反應上已經無師自通,搖搖頭的意思是喜歡我穿校服但不代表就是只喜歡十八歲的祝敘喬,二十九歲的祝敘喬他也喜歡,點點頭是我穿著挺好看。

    “你先吃飯。”他沉聲道。

    我看了看碗里的湯,最后抬起頭,很屈辱地承認:“我現在不行。”

    陽痿A怎么了,陽痿A也是A啊。

    他又搖了搖頭。

    “你中午吃了嗎?”我嘆了口氣,問道。

    裴問青搖頭的動作遲疑了。

    “過來吃飯。”我深吸一口氣,趁機把飯撥給他。

    雖然我不是標準霸總,但是我的胃有毛病,可以獲得一點標準分。

    他坐在我面前,依舊專注盯著我,緊接著,我就看著他的臉很緩慢地開始變紅。

    我草,我家問青怎么了?被什么東西上身了?

    只恨家里沒備桃木劍,沒法驅邪。

    我扯了扯嘴角,忽地福至心靈,半瞇著眼問他:“裴青青,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拿校服干什么了?”

    臉紅的速度突然蹭地一下加快,現在連耳朵都紅了。

    我托著臉看他,大腦飛速運轉。

    醒來這段時間他幾乎和我二十四小時黏在一塊,沒法拿校服做什么,而且我拿出來的時候,這條校服曬干了被放在防塵袋里,說明是很早之前的事情。

    應該在我當植物人的期間。

    鼻腔內溢滿濃郁海桐花香氣的記憶忽然浮現在腦海中,我壓低聲問道:“筑巢?”

    裴問青沉默地低下了頭。

    Omega的筑巢現象屬于正常生理反應,多見于發情期階段,alpha的信息素不足是導致筑巢現象的主要原因。

    硬要說起來,責任還得是我,因為我沒能及時安撫我的Omega。

    “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坦然地看著他,“我還要和你道歉,沒能及時安撫你。”

    下一次可以陪在他身邊,幫他筑一個很漂亮的巢。

    “正常……生理現象?”他斷續說道,我打量著他的神色,忽地反應過來他二十八歲之前的人生,一直處在第二性別倒錯的情況中。

    他被當做alpha教育,又受Omega生理現象困擾。

    坦然面對正常的生理現象,對他而言并不容易。

    我放下筷子,示意他來到我身邊。他猶豫地看著我,站起身,貼到我的身邊。我摟著他倒在床上:“不用覺得那么羞恥,我有易感期,也會有筑巢現象。”

    不過我的易感期很多年沒來過了,我也不知道它會不會在哪天突然爆發。

    裴問青道:“我只是……不太適應。”

    “我知道。”我摟著他,“以后我陪著你,我們一起坦然接受。”

    他埋在我的懷里,低低地應了一聲好。

    【作者有話說】

    裴問青一開始還很害怕恐慌,老祝當了一段時間金絲雀后,裴問青只想讓他出門散步。

    *晚點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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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9   豬肉玉米餃子(3)

    ◎“之前說要陪你筑巢,說到做到。”◎

    122

    金絲雀劇本玩了一個月, 且我的身體的確恢復的很不錯,能夠獨立自主活動后,裴問青解開了我腳上的鎖鏈。

    我微妙地嘆了口氣, 有些遺憾, 不死心地問了裴問青一句:“裴總, 真的不需要了嗎?”

    裴問青正在收拾那一長條鎖鏈, 轉過身后用很平靜的語氣對我說:“敘喬,我們可以出門散步了。”

    我甚至能從他的語氣里聽出隱藏很好的無奈。

    很顯然把我關住的這一段時間,他已經意識到我就算不鎖也不會出門的習慣。

    十八歲以前的祝敘喬在家里完全待不住, 二十九歲的祝敘喬對待在家里這件事感到發自內心的幸福。

    不過我也需要踏出家門曬一會兒太陽了。

    “能放心了嗎?”我坐在床上, 抬頭看裴問青。他先是小幅度點了點頭, 又搖搖頭:“我不知道……但能控制住了。”

    “不會很難受嗎?”我的掌心貼上他的心口,手掌之下心臟躍動, 一下又一下,很是有力。

    裴問青低下頭, 握住我的手:“不會像以前一樣難以忍受,現在至少平靜很多。”

    被他沉重壓住的念頭與情感, 他終于能夠磕磕絆絆說出口,而不必顧忌一切。

    這也是他有安全感的表現。

    我挺高興的。

    復健成果喜人,近來也有在慢慢恢復鍛煉,我靜靜打量著裴問青, 最后站起身, 直接打橫抱起他, 甚至掂量了一下。

    裴問青有些慌亂:“敘喬, 等等!”

    手臂還有些抖, 但比起幾個月前路都走不穩, 已經很不錯了。

    就當是負重。

    我抱著他好一會兒, 才放下他:“看來鍛煉也很有成效。”

    裴問青面容緊繃,明顯對我剛才突如其來的動作表示緊張。

    我把手背到身后:“我對自己的身體有數,相信我,嗯?”

    半晌后,他才放松下來,對我道:“不要突然抱我,萬一你摔了怎么辦。”

    倒也沒有那么易碎,他大可以對我放心一點。

    我撥開過長的劉海,然而還沒說話,劉海又回落,只能四處找夾子皮筋。

    但這玩意兒我們家根本不可能出現,還是裴問青翻出來一個捆東西的黃色皮筋給我扎了蘋果頭。

    沒做手術前頭發比這個還長,我照例適應了那么多年,現在稍微扎點眼就受不了。

    “要不要去剪頭發?”裴問青伸手撥弄了一下我腦袋的小揪揪,問道。

    我晃了晃頭:“好,劉海太長,受不了了。”

    主要是看裴問青也不方便,動不動就要把頭發撥開。

    他今天休假,我換好衣服,讓他帶我去剪頭發。

    和Tony的交流總是會在意料之外,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tony都這樣,但很顯然我今天認識的這位每一句話和行動都在我的認知以外瘋狂跳動。

    裴問青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等我剪頭,我透過鏡子看他,他端著一本雜志,手邊一杯茶,很局促地看著我,又低下頭看鏡子。

    一些很樸素的霸總。

    “您想要什么樣的風格呢?”

    我抬起頭看打扮潮流時尚的Tony老師,沉默半晌后,道:“劉海剪短一點。”

    只要劉海不礙眼就行。

    其實我想剃寸頭,但腦袋上的手術疤痕還是遮一下比較好。

    只是我沒有想到,這一句話會成為我今年最后悔說出口的一句。

    裴問青很專注地盯雜志,而我在洗頭剪頭發的過程中昏昏欲睡,等我清醒時,我的腦袋大變樣。

    說實話男鬼當久了,很久沒看到自己大半張臉都露在外面的樣子。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身后裴問青已經放下沒營養的雜志,愣愣地看著鏡子里的我。

    “這個發型您還滿意嗎?”

    我看著裴問青,伸手朝他比了個耶,他低下頭,沒忍住笑。

    現在的發型,混進學生堆里也不違和。

    我站起身走向裴問青,低聲問他:“好不好看?”

    他點了點頭,我又試著把劉海往下壓,遮住自己的眼睛,被他攔了攔。

    “這樣就很好了。”

    裴問青抬手拂開遮住眼睛的劉海,我垂眼看他,突然在他耳邊低聲道:“裴學長。”

    他完全傻住,語無倫次道:“怎么突然喊這個了?”

    “我不是比你晚上大學嗎?”

    我二十一上的大學,那會兒他已經在長京大學讀書了。

    嚴格意義上來講,他的確是我學長。

    “不然想聽我叫你什么?哥哥?”

    我牽起他的手,瞧見他泛紅的耳廓。

    裴總臉皮越來越薄了。

    他偏過臉,低聲道:“不要……亂喊。”

    “也對,你比我小三個月,應該管我叫哥哥才是。”我懶懶散散道,勾住了他的肩膀:“不然現在叫一聲?”

    裴問青拒絕了我的請求。

    唉,真是遺憾。

    123

    天氣漸漸熱起來后,我的日常活動空間變成了客廳的地板。

    那天我倒在地上,很認真地往后仰身體,問裴問青:“我們要不要換個地方住?”

    裴問青那個時候正坐在中島臺前處理工作,戴著一副銀邊眼鏡,從電腦后探出頭問道:“去哪里?”

    我在地上滾了一圈,試圖馴服四肢,最后變成了平板支撐:“去我那棟別墅?”

    郊外,人少安靜,還涼快。

    冬天住著冷,夏天倒是剛剛好。

    最重要的還是清凈。

    他沉默不語,我知道他是避諱那個房子的格局,但棺材房也只是我的戲說,又不是真的。

    平板支撐撐了一分鐘后,我直接呈大字型趴在地上,他從中島臺后走過來,一把將我從地上拉起來,問我什么時候去。

    “其實現在就可以。”我對他說。

    而且他發情期快到了,正好去那里避一避。

    大門開著信息素外散都沒人管。

    他去房間收拾行李,沒過多久,行動力超強拖著一個箱子出來了。

    “走吧。”他對我說。

    我低頭看了眼身上的批發睡衣,想了想出門的路徑,忽然發現壓根不會碰到除了裴問青之外的人,上車直接去地下停車場,然后一路開到郊外,我這一路都在車上。

    裴問青倒是一本正經,襯衫扣子都嚴嚴實實地扣在一塊,我看了眼外面的大太陽,每回都為他感到驚奇。

    臨出門前,我又去臥室裝了點東西,才提著一個包出來。

    “你帶了什么?”裴問青好奇地看向我肩上的包,我故作神秘道:“嗯……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他提上他的電腦,我推著行李箱,直接出了門,一路開車去郊外的別墅。

    別墅很久沒住過人,但一直有人定期清理,我來的路上還讓人把食材準備好,入住一切不用操心。

    轉頭看向裴問青時,他的眼里難得有些懷念,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不過我現在倒是知道他第一次上門時帶著的那束向日葵是什么意思。

    找個合適的時間回贈他。

    他是休假也要忙工作的加班狂魔,行李放下來后,就開始接聽電話,我把東西搬進主臥,下樓的時候,他辦公用具已經換成了電腦,手機還是沒放下來。

    我想了想我上次處理工作,就是去公司遛了一圈,表示我還活的很好,震懾一下四方宵小就算結束。

    至于聽徐愿行的工作報告,聽了點關鍵的,其他廢話全部略過。

    真是咸魚頹喪的人生。

    我拿著手機,慢慢悠悠晃進廚房,開始翻冰箱有什么食材能拿來解決午餐。

    在清洗蘆筍的時候,裴問青摟住了我的腰,把頭埋在我的肩上,悶聲道:“好累。”

    “辛苦。中午要吃什么?”我把蘆筍削皮切斷,裴問青就摟著我沒放,像個大號掛件。

    海桐花的香氣愈發明顯,我轉頭看向他:“你是不是發情期要到了?”

    他露出工作過度后的呆呆樣,道:“好像是。”

    裴問青的發情期一直很混亂,第一次爆發之后,基本沒有固定時間,很隨機。

    后來去了趟醫院,醫生讓他好好吃藥,配合信息素治療,周期會慢慢穩定下來,現在相比之前的混亂,好了一點。

    至少能估摸出大概時間。

    我放下菜刀,低頭靠近他的腺體:“的確快來了。”

    他又把頭埋在我肩上,溫熱的呼吸落在我恢復的腺體上,有些癢。

    用過午餐后,他的狀態明顯開始焦躁不安,我釋放安撫性的信息素,哄他把晚飯吃完,又去洗了個澡后,他的發情期終于徹底爆發到來。

    “難受。”他低聲道,我抱著他,將帶來的那個背包拿來,打開倒出里面的東西。

    一整個背包都是我換下來的衣服,信息素殘留很明顯。他看著那一堆的衣物,臉上露出一點驚喜。

    “之前說要陪你筑巢,說到做到。”我說。

    他之前筑巢用的東西我估計都是一些零碎物品,堆起來也不舒服。

    我坐在床邊,看他格外勤奮地用那些衣服堆了一個窩出來。

    他在這個時候格外柔軟,埋在那些衣服里情不自禁翻了個滾,又來扯我的手。

    我順勢倒在他身邊,雨后群山清冽的信息素在瞬間包裹住我與他。

    “開心?”我抱著他問道,他蹭蹭我,響亮地應了一聲:“嗯。”

    他的體溫開始不斷升高,整個人像只煮熟的紅蝦。

    “腰好酸……”他咬著我的肩膀磨牙,我的手掌順著他的脊背下滑,感知到他戰栗的同時,手掌一片濕潤。

    我反手將他壓在身下,垂眸問他:“認得出來我是誰嗎?”

    他的眼里含著淚,低聲喊我的名字。

    認得出來,他說,敘喬。祝敘喬。

    124

    我端著營養劑回來的時候,裴問青坐在床上,低著頭無聲掉眼淚。

    出房間前和他說我去拿飯了,他應該沒聽見。

    “怎么了?”我坐回他身邊,吻掉他的眼淚,“受委屈啦?”

    裴問青緊緊摟著我,悶聲不吭。

    “我去拿飯了,餓不餓?”Omega發情期狀態只能吃的下流食,但可能因為這次是我康復后與他一起度過的第一個發情期,裴問青這次反應格外大。

    沒出現在他的視野內,他就一言不合開掉眼淚,我只能見縫插針拿營養劑替代。

    “哥哥……”他吸了吸鼻子,我深吸一口氣,沒想到那個稱呼會用在這個場合,只能連聲應他:“在在在。”

    “不走。”他賭氣似的一口咬在我肩膀上,我道:“好,不走。我們先吃飯好不好?”

    我給他喂了水和營養劑,他又像條八爪魚一樣纏住我不放,我只能換個姿勢抱住他。

    主臥的床一片狼藉,根本找不到一塊干的地方。我隨手抽了條毯子墊在他身下,直到他的理智恢復過后,才能抱著他去客臥睡覺。

    整個作息顛倒的日常持續三天后,他終于脫離神志不清的狀態,能和我好好溝通。

    并且在聽見門鈴聲時,第一時間因為羞恥沖出了房間。

    這個時間點按門鈴,應該是送東西的助理,然而我在房間等了將近五分鐘,裴問青都沒上來。

    剛從特殊時間段結束的裴青青同學需要花那么多時間拿東西嗎?

    我隨便拿了件T恤套身上遮一遮滿身痕跡,穿著拖鞋下樓:“裴青青,和誰聊天呢那么起勁,不要你老公了?”

    我抓了把頭發,看見了裴問青似笑非笑,甚至稱得上古怪的面孔。

    以及門外站著的、疑似準備泫然欲泣淚灑長京河的岑舒。

    我草。

    【作者有話說】

    文案回收完畢!

    關于祝敘喬易感期……一個預告,他哭得比裴問青凄慘。

    *寫的完十二點有三更,寫不完沒有,不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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