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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1章 陰緣線

    月老祠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靜,滿場沉默,是沉痛而無言的哀悼。女孩無神的雙目卻猛地亮了一下,一把接過木盒,抱在懷中。

    季彤眼眶也變得通紅,但事情不容耽擱。她努力清了清嗓子,向荊白和白恒一示意不遠(yuǎn)處已經(jīng)變得十分高大的月老像:“白哥,木盒需要放到月老塑像腳下的書卷里。”

    她頓了頓,看著荊白手中的鋼叉,想起凌晨的經(jīng)歷,只覺心里五味雜陳:“可路哥手里的鋼叉,我就不太清楚……”

    荊白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我們知道了。”

    他看了一眼白恒一,白恒一也正注視著他,眼中意味復(fù)雜。

    荊白的目光卻一如既往清明銳利,兩人相視片刻,同時邁出一步,走向月老像所在的位置。

    白恒一把木盒放進(jìn)月老右側(cè)腳下的書卷中,木盒果然立即消失。

    荊白則走到月老塑像的左側(cè),原本拿著布囊的那一邊。月老此時兩手捏訣,布囊已經(jīng)消失不見,他便試探著把鋼叉放到了空余的位置。

    金銅色的四腳香爐即刻青煙四起,在大堂中繚繞,也將在整座月老像包裹起來。

    帶著香火味的煙霧中,白恒一忽然聽見背后有腳步聲。

    這腳步聲很特別,他一聽就聽出來了。轉(zhuǎn)頭一看,果然是羅意把方菲扶了過來。

    方菲懷中還抱著她和周杰森的木盒,目光落點(diǎn)甚至不在白恒一身上。眼睛盯著書卷,神情竟然異乎尋常地平靜。

    白恒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往一側(cè)退開,任由煙霧遮擋自己的視線。

    這時,腳下忽然傳來一陣隆隆的震動。似乎是什么巨物蘇醒,連帶著地面都開始瑟瑟發(fā)顫。

    眾人原本還在等待月老祠的變化,此時抬頭看去,才見墻面之外,原本高大的神殿,竟然不知何時已經(jīng)消失了。

    此時此刻,黑發(fā)白衣的神像,正以一個打坐的姿勢浮在半空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眾人。

    他雙目凹陷,唇邊帶笑,神情平靜慈和,缺失的一手一足似乎對其毫無影響。

    可無論神情多么安詳,所有人都看得見他身上詭異的跡象——他身后的頭發(fā)在空中飄散,正在以極快的速度飛速生長。

    不知是不是因?yàn)樗纳硇翁罅耍^發(fā)也巨量到讓人生畏的程度,過了一陣子,他們甚至能聽到一種潺潺的、仿佛液體流動的聲音。

    乍一聽,像水流聲。若是閉眼不看,或許還能覺得心神寧靜,可這里沒有任何液體。

    伴隨著這聲音的,是黑色的海藻般的頭發(fā),在眾人眼前鋪開,又不斷蔓延。

    鋪天蓋地的黑發(fā)漸漸漫過月老祠的圍墻,卻無法往里探入半點(diǎn),只得沿著空氣,形成一種遮天蔽日的包圍之勢。

    巨型的人像仍然微微笑著,好似察覺不到這頭發(fā)流動的聲音多么詭譎。

    幾乎空白的面容上,他的嘴唇輕輕張開,說了第一個字:“來。”

    月老祠的香煙逐漸散去,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他說的“來”是什么。

    可片刻之后,不知蔓延了多遠(yuǎn)的黑色頭發(fā)上,漸漸奔襲起了紙色的浪潮。

    窸窸窣窣的,是它們的摩擦聲,非常密集,密集得像是大量昆蟲爬行的摩擦和振動。

    所有經(jīng)歷過紙人上門的人都對這聲音非常熟悉,這是無數(shù)的紙人們行動的聲音。它們摩肩接踵,擠擠挨挨,行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而此時此刻,它們在神像散落的頭發(fā)上奔跑,又在他們眼前不斷地?cái)D壓成碎片,而后重組。

    季彤睜大眼睛,她感覺嗓子有些發(fā)干,吞咽了一下,才不可思議地說:“這些頭發(fā)——神像、神像是用頭發(fā),把這些紙人接過來了嗎?”

    不僅接過來了,看這些紙人不斷碎成紙屑,又不斷組合起來,逐漸形成某種結(jié)構(gòu)的樣子……只怕還會被神像利用起來。

    所有人此時幾乎都在月老像旁邊,直到現(xiàn)在,月老塑像上的淺色煙霧才完全散開。

    塑像上的老人并沒有像神像一般復(fù)活,甚至連體型也沒有繼續(xù)變大。

    他身著道袍,右手依然捏著一個法訣,左手卻不知何時握了一把寶劍,呈持劍出擊之勢。雖未復(fù)活,可神態(tài)極其鮮活,雙目精光湛湛,顯出凜然戰(zhàn)意。

    荊白若有所悟,低頭去看他原本放在月老腳下的那把鋼叉。果然,鋼叉也消失不見了。

    就在這時,蘭亭忽然驚叫一聲,低下頭去。

    王堅(jiān)連忙去扶,問:“怎么了?”

    蘭亭站直身體,舒了一口氣,垂著頭輕聲說:“沒事,月老塑像上似乎有正神附體……是非常強(qiáng)大的神念。我能看見很亮很亮的白光,剛才就是不小心閃到了。”

    方才看到神像的架勢,眾人心里不是不慌。只是在場的所有人,能站在這里,都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努力。他們費(fèi)盡千辛萬苦才走到這一步,哪怕沒有把握,也不愿意說出來泄氣。

    直到蘭亭說出這句話,所有人的心里都踏實(shí)了許多。

    白恒一聽她說白光的時候,微微挑了挑眉。荊白忽然想到了什么,問蘭亭:“此前你說過,神像身上有很濃的黑氣;此時月老像身上又有白光。這種黑和白,跟你看到的我們身上的‘氣’一樣嗎?”

    蘭亭陷入了沉思。她思考的樣子很特別,目光幾乎沒有焦距,停留在虛空的一點(diǎn)上,片刻后,才點(diǎn)頭道:“確實(shí)很相似。大部分時候都呈云霧狀,只是無論白或者黑,體量都和他們不是一個級別。”

    白恒一比了比自己,又作勢比了比對面的神像,失笑道:“別說體量了,體積也不是一個級別啊。”

    荊白心里一動,只看了白恒一一眼,接著追問蘭亭:“現(xiàn)在看,我和白恒一的‘氣’還是不一樣嗎?”

    蘭亭面露遲疑,看著兩人的頭頂,點(diǎn)頭道:“不一樣。他的幾乎完全是白色,你的還是帶一點(diǎn)黑色。形狀也不是很一致。”

    她說著又指季彤和羅意,道:“我只能看到王堅(jiān)的,看不到自己的,但彤姐和羅意依然是一樣的。”

    她說罷,為了確認(rèn),又仔細(xì)觀察了季彤兩人片刻,才道:“今天能看得很清楚,無論形狀、顏色分布,都一模一樣。”

    少女說話的時候,飄渺的視線從所有人身上逡巡了一遍,過了一會兒,忽然在站位略遠(yuǎn)的方菲身上停住了。

    缺了一條腿的女孩孤零零地坐在地上,雙目放空,似在出神,不知道在想著什么。但很顯然,她并不在意神像和月老對峙的結(jié)果,當(dāng)然更不會在意其他人是否在注視著她。

    蘭亭的臉色漸漸變得有些奇怪。

    她轉(zhuǎn)過頭,壓低了原本就很輕的聲音,避免讓方菲聽見,又確保荊白不會錯過:“方菲身上的‘氣’,在周杰森死后……好像變得更凝實(shí)了。”

    荊白的目光陡然變得鋒利,他說:“你確定嗎?”

    蘭亭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有把握的事,她不會說出來:“我每天早上第一次見到大家的時候,都會觀察每個人‘氣’的變化。我不能說她的顏色是不是疊加了周杰森的,因?yàn)闊o法確定到那個程度,但現(xiàn)在看,的確是比早上時更凝實(shí),顏色更分明。”

    這聽上去真有些奇怪了。

    現(xiàn)在周杰森和方菲已經(jīng)證實(shí)了,帶編號的活人死了,紙人依然不會死。按蘭亭的說法,紙人甚至吸收了死去的活人的“氣”。

    那為什么盧慶死后,江月明卻自殺了?是因?yàn)樗麄儧]取出木盒嗎?

    荊白思索片刻,才發(fā)現(xiàn)白恒一似乎許久沒說話了,轉(zhuǎn)頭去看他,卻見他不知何時已經(jīng)將視線轉(zhuǎn)到了神像身上。

    荊白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臉色也是一變。

    難怪方才感到一陣清涼,月老祠內(nèi)也安靜得不像話。竟然是神像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了起來!

    它此前只有右手和左腳,從未真正站直過,已給人感覺像座山一般龐大。此時手腳俱全,站立起來,竟有種頂天立地之感,眾人想看清它的面目,都覺十分遙遠(yuǎn)。

    兩廂比較,只讓人感覺到一種近乎絕望的壓抑感。它仿佛是個真正的神,在它腳下,一切都渺小如微塵。

    它彎下腰身,陰影將月老祠籠罩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巨大的面龐俯視著墻內(nèi)的眾人,仿佛在觀賞它的玩具。

    在眾人近乎窒息的靜默中,它緩緩伸出了一只手。僅僅是一只手掌,見他這樣逐漸接近眾人頭頂上空,竟有種遮天蔽日之感。

    而原本順著他的頭發(fā)奔涌的紙人,此時已經(jīng)不見蹤影。荊白注意到神像正向月老祠伸過來的右手,看上去顏色發(fā)白,質(zhì)感也有些奇怪。

    但不待他繼續(xù)觀察,半空中忽然現(xiàn)出一道凜冽劍光,竟將那只巨手倏然斬去!

    好幾個人都發(fā)出了驚呼,擔(dān)心那手會自上方忽然掉落下來。

    但天空中并未掉下任何東西,只聽神像一聲怒喝,那手被斬?cái)嘀螅官咳槐验_來!

    上空中忽然飛舞起漫天紙屑,眾人眼前頓時變成了白花花的一片。

    他們頭頂似有一層無形屏障,肉眼無法看見,但無論是神像的手,或是手被斬?cái)嘀蟮募埿迹紵o法突破這層屏障。

    劍光的來處無需猜測,現(xiàn)在不止蘭亭,連他們都能看到,月老像身后似乎浮現(xiàn)了一個高大的虛影。

    影像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見是個面目清癯的老人,白須白發(fā),道骨仙風(fēng)。

    他和月老像上的塑像長得有些相似,同樣身著道袍,手持利劍,神色卻很輕松。

    天空之上,神像的巨臉現(xiàn)出憤怒之色,眉毛豎立,嘴角下撇。

    老人的虛影只是微微一笑,說出了自出現(xiàn)以來的第一句話:“孽障敢爾?”

    第362章 陰緣線

    道人一說話,神像的臉色就變了。

    它似乎頗為忌憚眼前的虛影,雖然依舊維持著巨大的身軀,一時卻不再敢輕舉妄動。

    在眾人或是緊張、或是焦慮的注視中,神像不顧已經(jīng)被斬?cái)嗟淖笫郑匦聫澫卵恚贸鲆桓焙蜌獾臉幼痈╊麄儭?br />
    它雙目緊閉的臉上,怒色逐漸消退,重又浮現(xiàn)出一個慈和的微笑,對道人道:“六塵原是假象,六識更是虛幻,六根本應(yīng)清凈。他們來到這里,總歸是起過舍棄的心。既不要了,給我又何妨?”

    這話聽著又開始玄妙起來,讓人如墜云霧。不過都到現(xiàn)在了,底下的眾人可沒有一個是主動把六識獻(xiàn)給它的。雖不十分明白它話的意思,也知道它是在狡辯。

    道人自然更不會上當(dāng)。虛影面無表情,目光如電,語氣頗冷:“蓮臺叫你坐了這許久,你這孽障,不言悔改,倒開始裝相。若還需主動舍棄六識,那是‘執(zhí)’,不叫生了出離心。憑你這點(diǎn)歪門邪道的修行,也想與人論道?”

    他說到此處,神色愈寒,伸手將手中利劍一拋!

    那柄劍自然也是虛影,雖沒有實(shí)體,瞧著卻比石像手中拿的銳利不少。被他一拋,竟就此懸浮空中,閃出凜冽鋒芒。

    神像身形何其巨大,見到劍影,竟也如臨大敵。劍還未出,它上半身已不由自主往后仰去。

    它之前是彎下腰來的姿勢,一度將整個月老祠的光線都遮掩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荊白還因此感到一陣陰涼。這時它往后退,被遮擋住的陽光便再度傾瀉而下,眾人眼前的世界便復(fù)又明亮起來。

    它閃避的動作似乎在道人意料之內(nèi),氣質(zhì)清逸的老人抬眼望去,囅然一笑,雙手結(jié)出法印,口中則開始默誦咒文。

    眾人不乏能看懂口型的,可道人誦讀飛快,他們也不了解咒文,竟不知他念的究竟是什么。

    白恒一看了一會兒,露出恍然之色,隨著道士的口型道:“……金光速現(xiàn),覆護(hù)真人。”①

    咒文念完的一瞬間,空中懸浮的劍影光芒大作,幾如一個小太陽,耀眼得叫人不敢逼視!

    一時,連頭頂?shù)年柟饩谷凰坪跻脖戎案訜肓一馃幔闹艿沫h(huán)境一時間變得極其明亮,到了灼目的程度。

    大盛的金光中,已經(jīng)看不見神像的臉和道人的神情,只是不斷聽到紙人之間互相擠壓的聲音,似乎是神像發(fā)起的最后一波攻擊。

    那聲音同晚上聽起來一樣,沙沙作響,甚至比前幾夜聽到過的更加密集,叫人頭皮發(fā)麻。

    道人手中仍結(jié)著法印,神色云淡風(fēng)輕,只說了一個字:“去。”

    劍影浮在半空,它的形狀甚至比道人的身形更加凝實(shí),原本已經(jīng)鋒利無匹。此時受咒文加持,四周生出煌煌金光,叫人不敢逼視。

    隨道人的虛影一聲令下,劍影氣勢兇猛,長驅(qū)直入,驀地沖向半空中的神像!

    它雖身披金光,但論形狀大小,與神像相較,何止判若天淵。雖有一往無前之勢,也只給人蚍蜉撼樹之感,讓底下看的人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神像表現(xiàn)得卻十分謹(jǐn)慎,不等劍光直沖面門,竟用自己僅剩的那只右手牢牢握住!

    那只手畢竟不是它用紙?jiān)斐鰜淼模菍?shí)實(shí)在在從所有人身上奪走恢復(fù)的。劍雖然只有個虛影,卻被它牢牢握在手中,前進(jìn)不得半分。

    這戰(zhàn)斗眾人參與不了,只能站在底下仰頭觀望,偏偏戰(zhàn)斗的結(jié)果攸關(guān)他們的生死。因此大多數(shù)人都專注至極,一喜一怒都為之牽動,看得極為揪心。

    白恒一側(cè)過臉,看著身側(cè)那張熟悉的臉。青年的神色和其他人格格不入,清雋的面孔平靜如水。

    他心中微動,不由輕輕把手環(huán)上荊白的肩膀:“怎么,你好像不擔(dān)心他們斗法的輸贏?”

    荊白很順手地握住他搭上自己肩膀的手,語氣同神色一般平和,說:“你看起來也不像在擔(dān)心。”

    白恒一眨了眨眼,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會被表面的形勢所蒙蔽。照我看,月老此時穩(wěn)占上風(fēng)……”

    荊白沒有接著他的話往下說,只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我不擔(dān)心,是因?yàn)榫退阍吕陷斄耍乙矡o所謂。”

    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白恒一現(xiàn)在站在他身邊,眼睛能注視著他,能笑著同他說話。

    如果月老輸了,無非共死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白恒一眼睫顫了一下,眼底似有隱晦情緒閃過,卻快得叫人看不清。

    荊白只聽他語氣溫柔,笑道:“不會的,放心看。他老人家要贏了。”

    神像捉住劍影時,瞧著十分輕松,仿若信手拈來。底下的眾人看得呼吸都幾度暫停,擔(dān)心它將劍影捏碎,乃至反擲回來,致使道人反噬自身,也未可知。

    道人面上卻是氣定神閑,甚至微微帶笑;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神像那只牢牢攥著劍影的巨手,卻逐漸顫抖起來。

    道人含笑拈須,這時方道:“道生一。”

    他此句一出,神像臉色大變。那沉靜慈愛的畫皮撕破,它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懼之色,說:“不要了,我不要了!我可以都還……”

    道人卻不理會,繼續(xù)道:“一生二。”

    劍影如他所言,立時分成一模一樣的兩個;原本那個依然被神像捉在手中,新的那個卻出現(xiàn)在了神像沒有手的另一側(cè)。

    神像的嘴唇抿成一線,它已經(jīng)沒有精力再說話。

    道人不打算放過它,它只能全力抵抗。

    大量的紙人順著它的頭發(fā)往上攀爬,高聲呼嘯著,似在發(fā)出戰(zhàn)吼,悍不畏死地?fù)渖狭硪粋劍影!

    可除了擾亂底下眾人的聽力以外,紙人在劍影面前卻毫無殺傷力,卻猶如以卵擊石,紛紛碎成紙屑掉落。

    道人眼見著漫天紙片飛散,繼續(xù)道:“二生三。”

    劍影分出了第三個分身,正對神像胸膛。

    到現(xiàn)在,神像顯然是徹底占了下風(fēng)。它用披散的黑色頭發(fā)絞住第三把劍,已顯出左支右絀的窘狀。

    道人的虛影依舊游刃有余,平平淡淡地繼續(xù)說:“三生萬物。”

    驟然間,天空之上,神像面前,多出何止成百上千把劍影!

    劍鋒向前,凜冽尖銳,金光煌煌,欲除邪祟。

    神像不發(fā)一語,只是驟然后退!

    這一退退得又快又遠(yuǎn),仿佛要立即離開眾人的視線,變成天邊遙不可及的一個點(diǎn)。

    道人只笑了一聲,并指成劍,說:“咄!”

    千萬劍影隨之而去,將已離得極遠(yuǎn)的神像巨大的身體直接絞碎!

    這本應(yīng)該是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但所有關(guān)注戰(zhàn)況的人,不由得同時發(fā)出一聲驚叫——

    連荊白也不禁睜大了眼睛,只是他把持得住,沒有叫出聲來。

    神像被無數(shù)劍影絞成碎屑,這已是意料之中的事,可現(xiàn)在被絞碎的,并不止神像,甚至還有遠(yuǎn)處的天空。

    這時正值午后,陽光熾烈,天空晴朗開闊,萬里無云,像塊美麗的藍(lán)色織錦。可現(xiàn)在,這織錦被劍影的鋒芒扎破了。

    隨著神像巨大的身體在天空爆裂成無數(shù)紙屑,天際竟然裂開了一條縫隙!

    順著那條裂口往里望去,只有一片無垠的黑暗,不見一絲光亮。

    荊白心中也覺得有些奇怪,眾人都不禁回頭看著月老像,好些人臉上已經(jīng)帶上了恐懼之色。

    什么樣的力量,能將天空都破碎?

    或者說,什么樣的天空,竟然會被劍影劃破?

    眾人不乏有懂科學(xué)知識的,但這里看起來顯然不是一個科學(xué)的世界。

    這一點(diǎn),從第一天去紅線媼那里定所謂的紅線契的時候他們就知道了,但是誰也沒想到,這事竟然還能往更不科學(xué)的方向發(fā)展!

    天都裂了,可周圍卻一片平靜,連神像爆裂時漫天飄灑的紙屑,都沒有被那個裂縫吸走一丁點(diǎn)。

    除去那個大口子和它里面透出的一片黑暗,仿佛世界一切如常。所有人都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

    難道他們眼前的世界,是假的嗎?

    他們紛紛朝月老像所在的位置聚攏,抬頭仰望著道人的虛影。

    氣質(zhì)清癯,仙風(fēng)道骨的道人,面上依然保持著云淡風(fēng)輕的微笑。只是不知為何,眾人都從他臉上看出一絲尷尬之意。

    兩邊相對無言,唯余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月老在眾人的目光中緩緩開口道:“咳,倒是忘了,此地情況特殊。貧道一時不慎,用力過猛……”

    眾人睜大眼睛,面面相覷,每張臉上都寫著大大的問號。

    天都捅穿了,您老這是用了多大的力啊!

    這種地方,誰拳頭硬誰說了算,月老這拳頭可不是一般的硬。眾人雖然無語,但若說開口指責(zé),也是不敢。

    荊白回過頭看了一眼天邊的裂隙,面上透出幾分疑惑。他借回頭的功夫,不著痕跡地觀察身邊的白恒一。

    天都被撕破了,身邊的這個人卻未表現(xiàn)出任何驚訝之色,面容沉靜如初,看不出一絲情緒波動。

    月老見無人說話,咳嗽一聲,拈須道:“既然此界已破,諸位小友,可歸去矣。”

    眾人臉上的神情更加迷茫。此界是哪?怎么歸?又要?dú)w到哪兒去?

    荊白抬起頭,問:“所以,這里不是真實(shí)的世界?您給的紅線究竟起什么作用,通過紅線,紙人是不是能和我們一起離開?”

    道人并不著急答話。

    他面色平和,唇角帶笑,注視著眾人。不知是否因?yàn)榍G白率先提了問,他的目光在荊白和白恒一處多停了片刻,方微微俯首,對眾人道:“守中抱一,其為解也。”

    說話間,遠(yuǎn)處光輝熠熠的萬千劍影,頃刻以流光一般的速度重疊為一,回到他手中。

    道人的虛影左手持劍,空閑的右手從從容容地往外一伸。

    眾人正不知何解之際,月老像腳下明明應(yīng)該是實(shí)體的那冊書卷,竟然出現(xiàn)在了他的虛影手中。

    荊白心中頓感不妙,道人神色怡然,沖眾人微微頷首,笑道:“貧道去也!”

    第363章 陰緣線

    他說這話時,眾人還懵在原地。荊白問了好幾個問題,難道這八個字就算回答了嗎?這算哪門子回答啊!

    他話音未落,季彤急忙喊道:“道長你等等——啊不,月老!你等等!”

    道人哪里會搭理,語畢,虛影頃刻間便全然消散在空氣中,只留下一個塑像在原地。

    月老祠在他離去之后,并未回到之前的破舊模樣。從門庭到大堂,依舊古樸厚重,潔凈典雅。連月老的塑像,都是放入木盒之后,擴(kuò)大數(shù)倍的模樣。

    道人的虛影離去之前,撿起了原本放在腳下的那卷書,塑像的右手現(xiàn)在竟也重新握在了手中。

    原本的那個布囊卻未再回歸,月老像的左手依然持劍,卻不是出擊之勢,而是呈自然下落之態(tài)。須發(fā)皆白的道人面目微微帶笑,顯是狀態(tài)悠然,怡然自得。

    季彤直勾勾地仰視著月老像,猶自不能置信:“不是,這是神仙!!!天都捅破了個洞的神仙誒?!他就把我們?nèi)釉谶@兒不管了,這合理嗎?”

    羅意覺得她用這個語氣說話不太好,在一旁弱弱地插話:“他老人家?guī)臀覀儼焉裣穸紲缌四亍!?br />
    季彤兇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我知道!我很感謝!”

    羅意肩膀一縮,不敢說話了。

    有人還在看天際的裂隙,有人在試圖尋覓道人的蹤影,沉默間,王堅(jiān)的視線忽然一凝,難得地用驚訝的語氣道:“月老好像……把我們的木匣還回來了。”

    眾人吃了一驚,轉(zhuǎn)回自己飛到天邊外的注意力,才發(fā)現(xiàn)月老像下,方才還空蕩蕩的四個角,這時竟然出現(xiàn)了四個木匣!

    王堅(jiān)最先走過去,拿離自己最近的那一個,發(fā)現(xiàn)無法拿起。他已有了經(jīng)驗(yàn),知道這必然不是自己的木匣,便不急不忙,換到另一個角去拿。

    和他交換位置的是方菲,此前月老和神像斗法如此激烈,她都沒有什么反應(yīng),見木盒出現(xiàn),反而積極起來。

    羅意見她打起了精神,扶著她換了兩次位置,三組很快都拿了自己的木匣。

    荊白和白恒一都沒急著動,直到其他人都拿了各自的,白恒一才取回了剩余的那個角落的木匣。

    此時不必他們集思廣益,也不用使盡任何手段。沿著原本的開口處的縫隙輕輕一推,雕紋精美的木盒便打開了。

    之前這匣子仿佛被澆筑凝固了一般,眾人使蠻力、巧勁兒,想了那么多法子都不能打開,果然只是時機(jī)未到而已。

    所有人此時都屏息凝神,注視著木匣里的東西。

    什么也沒有,除了兩個手牽著手的小人兒。

    荊白凝視著兩個紙人。這顯然是用很硬的紙板剪的,紙人上沒有五官,也瞧不出性別,骨架卻剪得十分精巧用心。荊白注意到它甚至剪出了兩人身高的微妙差距,略高一點(diǎn)的那個顯然是白恒一。

    這里好像對應(yīng)上了什么。

    “同心合意結(jié)良緣,剪作兩張難兩全。神仙壓頂難翻身,紅線一根系團(tuán)圓。”

    這輕柔而飄渺的念誦聲是蘭亭的。黑發(fā)的少女最先打開木盒,看到兩個小紙人的一瞬間,便想起了白恒一曾經(jīng)轉(zhuǎn)述過的這首歌謠。

    木盒中紙人的狀況和現(xiàn)實(shí)中相對應(yīng),王堅(jiān)少一只右手,木盒中的紙人也少一只。

    “紅線一根……系團(tuán)圓……”方菲喃喃地重復(fù)了一遍。

    唯一沒有對應(yīng)的是周杰森,他人雖死了,方菲拿著的木盒中,他的紙人卻還在。

    方菲這時如夢初醒,急忙掏出紅線,小心翼翼地拿出兩個手牽在一起的紙人,將它纏在兩個小人身上。

    見她已經(jīng)這么做了,其他人便索性靜候她的結(jié)果。

    可灼灼的日光照耀下,所有人都看見了,并沒有發(fā)生任何事。

    季彤臉上原本期待的神色迅速消退,握著紅線的手也僵住了。她疑問地說:“這段話……難道不是這意思嗎?”

    王堅(jiān)接了她的話,道:“還有你昨晚聽的那句話,按當(dāng)時的思路,再解一次試試。”

    季彤猛地回過神來,道:“對!蘭亭當(dāng)時說了,‘太虛立洞’,很可能指的就是道家說的‘空洞’。這個‘空洞’和物理學(xué)意義上的黑洞也能掛上鉤!”

    她指著天邊的裂隙和那背后的無垠黑暗,道:“我雖然不懂物理,但還是看過一點(diǎn)科普視頻。我記得黑洞之所以看上去是黑色,是因?yàn)樗|(zhì)量很大,會把光線也吸進(jìn)去。

    “月老劈出來的這個縫隙雖然很黑,可我們現(xiàn)在還活著,沒給吸進(jìn)去……它應(yīng)該不能是黑洞吧?”

    蘭亭搖了搖頭,輕聲道:“自然不是。”

    離眾人稍遠(yuǎn)幾步的位置,兩個身高相近的青年站在一起,并不參與他們的討論,好像對眼下詭異的現(xiàn)狀并不關(guān)心。

    良久,荊白才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白恒一不言不語,沉默地垂下眼睫。荊白這次卻不肯放過他,握著他的手,強(qiáng)迫他的視線正對自己,眼神是近日難得的強(qiáng)硬:“白恒一!你說過的每一個字,我都記得。今天早上沒想起來,不代表我就忘記了。”

    荊白的確記得白恒一說過的每一句話,只是對方實(shí)在擅于隱藏,他自己在村子里又沒有哪一日得閑,大腦總在高速運(yùn)轉(zhuǎn)。

    每日獲取的信息又過于繁雜,他很難將對方的一舉一動一一拆解,直到自己悟出真相。

    白恒一說那句話,他當(dāng)時并未理解。那是昨天夜晚,兩人剛剛相互剖白過心意。天已黑盡了,是一種很深很深的藍(lán)色,一輪新月高高掛在天空,灑下清澈的銀輝。

    那是難得的片刻閑暇,兩個人坐在院子里,靜靜地看月亮。

    他和白恒一下午有過爭吵,那之后,蘭亭曾把他單獨(dú)拉到一邊,說了從取出木盒之后,就發(fā)現(xiàn)他的“氣”同白恒一身上的有區(qū)別,可季彤和羅意的“氣”卻別無二致。

    他無意隱瞞,只是到那時才想起來,便告訴了白恒一。

    白恒一當(dāng)時反應(yīng)非常奇怪,神色端凝,沉默地思索良久,荊白聽見他說,“似僧有發(fā),似俗脫塵。作夢中夢,見身外身。原來如此。”

    他當(dāng)時覺得這話玄妙難解,問白恒一,白恒一卻說:“現(xiàn)在不是時候。”

    此時此刻,他注視著白恒一,一字一句問:“現(xiàn)在是時候了嗎?”

    “你說的‘夢中夢,身外身’,是不是我想的那個意思?”

    白恒一終于抬起視線,直視著他。雖然不需要呼吸,但他依然長長舒了口氣,用沒被荊白握住的那只手,輕輕摸了摸對方的臉頰。

    他的指尖依然沒有感覺,但他知道,那是很柔軟,很溫潤的觸感。

    他說:“你不是已經(jīng)猜到了嗎?”

    蘭亭等人見他們站在一旁,很有眼色地選擇不去打擾。

    季彤現(xiàn)在求知若渴,她走到蘭亭身邊,好奇地問:“月老臨走之前,回答路哥那個‘守中抱一’,到底什么意思啊?這村子里的人,不管是神還是鬼,說話都跟打啞謎似的,我老是聽得稀里糊涂的。”

    橫豎現(xiàn)在平安無事,把聽到的信息一一拆開來解釋也是個辦法。

    蘭亭于是耐心地向其他人解釋:“要說很深的,我也不懂。但他說的‘守中抱一’我還是知道的。‘守中’,出自‘多言數(shù)窮,不如守中’,‘抱一’則出自‘圣人抱一為天下式’。”

    季彤神色鎮(zhèn)定,點(diǎn)點(diǎn)頭,坦誠地說:“我還是一點(diǎn)沒聽明白,不過不影響,你繼續(xù)。”

    蘭亭險(xiǎn)些被這份坦蕩逗笑了,她搖了搖頭,自嘲道:“怨我,我老是習(xí)慣從頭開始說,就怕不能說明白。

    “其實(shí)‘多言數(shù)窮,不如守中’,說白了就是多說多錯,不如保持沉默。抱一這個,光我聽過的也有很多解,有說是身心合一的,也有說,這個‘一’就是道的……”

    此時已經(jīng)到了集思廣益的時候,王堅(jiān)也思索著道:“從原話看,這兩個概念的聯(lián)系好像不大。”

    蘭亭也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對,所以,如果從字面意義上解釋,‘守中抱一’,更像是把握住事情的本質(zhì),身心合一。‘一’在道德經(jīng)里是反復(fù)被提到過的概念……”

    她說到此處,心中一動,隱隱有些感覺,又不太確信,試探著往荊白和白恒一的方向看了一眼:“一會兒等白哥他們聊完了,看他們怎么說。”

    她沒有忘記,早上荊白說,“太虛立洞”是白恒一給季彤糾正過來的,他肯定對月老的話意有所了解,起碼不是一無所知。

    從她這里看去,不遠(yuǎn)處的兩個青年身高相近,俱是高挑挺拔,正面對面說著什么。只是蘭亭瞧著荊白面色發(fā)冷——他雖然素來面冷,但對白恒一起碼時候是很放松的。但這時候,蘭亭在幾步之外,只看那半張側(cè)臉,都能瞧出他神色緊繃。

    雖不知他們在說什么,可看著不像是能插話的。

    橫豎現(xiàn)在離天黑還早得很。她沖季彤搖了搖頭,正欲示意她不要去打擾兩人,白恒一轉(zhuǎn)過頭來,朝這邊揚(yáng)聲道:“怎么不說了?”

    原來他們一直聽著。

    蘭亭索性向他揮了揮手致意:“白哥,你有什么想法么?”

    白恒一搖了搖頭,沒急著說話,拿著木匣的荊白先走了過來。

    他走來時正好迎著陽光,金色的光線將他原本俊秀清雋的輪廓鍍上一層燦爛的色彩,幾乎像一道令人目眩的風(fēng)景線。可等他真正走近,眾人才注意到他臉上沒有任何波動。

    這種表情出現(xiàn)在他身上很奇怪,不像平時一樣冷,或者看人的時候有種銳利的、叫人不敢逼視的氣質(zhì),是一種異樣的平靜,好像忽然失去了任何情緒……又或者,以某種驚人的意志力,將它們完完全全隱藏了起來。

    連蘭亭這樣敏銳的人,都感覺不到他的任何情緒波動,只暗暗覺得心驚。

    荊白用極度平靜的目光在眾人臉上看過一圈,最后停了片刻,拿出木匣中的兩個紙人,對著眾人道:“我有一個想法,用它應(yīng)該能很直觀地展示出來,但我情況特殊,不方便演示。誰信我?”

    他向來有什么想法都是自己先試了再說,甚少讓別人來試驗(yàn)的。這顯然有風(fēng)險(xiǎn),但此刻,眾人臉上俱都流露出堅(jiān)定之色。

    蘭亭先說了一句“我……”,季彤便搶道:“用我們的!”

    她看了皺眉的蘭亭一眼,還有神色迷惘的方菲,笑道:“好啦,別跟我搶。昨晚要不是路哥和白哥,我現(xiàn)在身上都四根叉了。”

    他們倆是羅意抱著木匣,此時竟也沒有一絲猶豫,直接將兩個紙人拿出來,示意要遞到荊白手中。

    能走到這里,哪還有人不信他?

    荊白搖了搖頭,說:“你們自己來。”

    季彤痛快地點(diǎn)頭:“路哥,你說。”

    荊白拿自己的紙人示意了一下,指著兩個紙人牽手的地方,道:“你從這里,把兩個紙人對折起來。”

    季彤有些驚訝,但還是照做了。

    他們這群人方才就試著折騰過紙人了,只是沒有敢這樣做的,因?yàn)榧艏埖募堎|(zhì)極硬,兩個紙人又只有手連著。

    木匣中紙人的狀況和現(xiàn)實(shí)對應(yīng),眾人擔(dān)心一用勁,若是不慎將連著的部分掰斷了,現(xiàn)實(shí)中也會受傷。因此他們目前只用了不同的辦法纏紅線,直接這么用力掰,還真沒人試過。

    但荊白既然都這么說了,那自然只有照辦之理。

    季彤咬了咬牙,用力掰了一下,將兩個紙人疊在了一起。

    荊白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把他們貼緊。”

    季彤依言照辦。神奇的是,這樣做了以后,她忽然感覺到兩手發(fā)熱。

    眾人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季彤和羅意身形有些差距,紙人也能體現(xiàn)出來,但最大的差距,是羅意少了一只耳朵。

    可季彤把兩個紙人疊在一起之后,眾目睽睽之下,他們都看見,原本扁平的紙人變得立體起來。

    而原本的兩個紙人……

    竟然變成了一個人。

    第364章 陰緣線

    季彤驚得臉色大變。她感覺是最明顯的,手上發(fā)熱的時候,她就覺得不對,但眼睜睜看著羅意那個缺了一邊耳朵的紙人直接消失,手中的紙人由扁平變得立體,她簡直驚慌起來。

    她握著自己手里紙質(zhì)的人形,忍不住去看羅意。羅意好端端站在一邊,瞧著臉上也有些懵,季彤問:“阿意,你沒什么不舒服的吧?”

    羅意連忙搖頭:“完全沒有。”

    季彤松了口氣,看他的臉色,也覺得不像有事,才有心思問荊白:“路哥,這算是什么情況?”

    荊白沒說話,站在他身后的白恒一嘆了口氣,道:“因?yàn)樵揪蜎]有兩個人。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人。”

    所有的人都在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這次羅意是反應(yīng)最快的,他翻出了懷中的結(jié)婚證。

    眾人都怔怔地看著他的手,因?yàn)槟潜舅腥硕加械淖C件,羅意拿出來時,竟然是半張誰都沒見過的身份卡。

    為什么能瞧出來是半張?因?yàn)樗掷镞@張硬紙殼,寫了季彤的名字,卻沒有她的臉,邊緣處還有清晰的斷痕。

    季彤看著他手里的東西,兩眼發(fā)直。他們進(jìn)月老廟的時候,為了激活月老,幾乎掏出了身上所有可能有用的東西。直到那時候,結(jié)婚證都還是正常的結(jié)婚證!

    可現(xiàn)在……她的手摸向放結(jié)婚證的地方,卻只掏出來了另外半張身份卡。

    這邊的半張,就有季彤的臉。照片里的她目視鏡頭,神色冷靜。

    季彤拿著身份卡的手有些發(fā)抖。羅意將她手中的半張身份證接過,試著拼合在一起……

    雖然無法粘合,但拼在一起,就是一張完整的、季彤單人的身份卡。

    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白恒一的意思。

    荊白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他和白恒一的證件還在。

    蘭亭和王堅(jiān)也第一時間拿出證件,確定了季彤身份卡的變化,應(yīng)該就是在紙人重疊之后出現(xiàn)的。

    一片安靜中,忽然響起“咔”的一聲。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方菲手腳極快,把自己和周杰森的紙人疊在了一起。

    頃刻間,代表她自己的那個缺了一條腿的紙人也消失了,變成了一個空白的紙人。四肢完整,是沒有性征的人體的形狀。

    方菲似乎已有籌劃,沒等人開口說下一步,見立體形態(tài)的紙人出現(xiàn),馬上用手中的紅線,迅速將紙人纏了起來!

    眾人都屏息凝神,注視著她的動作,她也不介意眾人的觀察。紅線往紙人身體纏的那一刻,紙人原本空白的面目,竟然逐漸浮現(xiàn)出淡淡的五官。

    紅線在紙人身上纏得密密匝匝,像穿了一套紅色衣裳,紅線也越纏越短。纏到紙人肩膀處,只剩短短一截,這時,紙人臉上的五官已經(jīng)可以看得非常清楚了。

    和方菲沒有一點(diǎn)關(guān)聯(lián),是閉著眼睛的周杰森。

    季彤怔怔地說:“可是,周杰森不是已經(jīng)……如果要剩下一個人,那也應(yīng)該是方菲……吧……”

    方菲看到浮現(xiàn)出周杰森的臉,神色反而鎮(zhèn)定了下來。

    她沒有看發(fā)問的季彤,雙目一眨不眨地凝視著荊白,用非常肯定的口吻道:“因?yàn)閷?shí)際上,在真實(shí)的世界里,并不存在方菲,只有周杰森。對嗎?”

    在所有人或震驚或驚疑的寂靜中,她語聲柔和的發(fā)問,竟似石破天驚。

    荊白沉默不語,白恒一在他身后,沖方菲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明明幾個紙人好端端站在旁邊,事實(shí)上卻并不存在?

    不僅他們不存在,連帶著這個世界,竟都是假的么?

    可幾個紙人,無論是方菲、或是王堅(jiān)、羅意,乃至白恒一,神色都十分淡然,似乎對此并不意外。

    此時再看天邊的那道漆黑的裂隙,眾人心里都有所感覺——或許月老方才那一劍,并非真的用力過猛,而是為了提示他們。

    白恒一見眾人面面相覷,只好接著解釋:“其實(shí)神像本身就暗示了這件事,只是我們之前一直被蒙蔽了。月老用劍影殺死神像,又是一次提示。

    “月老臨走前的行為,已經(jīng)解釋了季彤聽到的那段話。等荊白提問月老,月老回答抱中守一,就基本可以完全確定了。”

    荊白就是那個時候完全明白了。他正是因?yàn)橄胪似渲嘘P(guān)竅,才會懷疑白恒一早就知曉,把他單獨(dú)拉到一邊質(zhì)問。

    分身萬象,一點(diǎn)靈通。這里其實(shí)指代的對象很廣泛,既指村子里的眾人、也指神像,甚至最后也指月老。

    所有的小神像,和清凈殿里的巨大神像的本體都是相通的,共享五感的恢復(fù)進(jìn)度。

    月老的劍影,一生出二,二生出三,三把劍又化身無數(shù),在殺死神像之后,又合為一把劍,回到月老手中。

    發(fā)乎界外,存乎其中。

    如果明白了世界是虛擬的,就能理解這句話。發(fā)自外界,卻存在于這個世界里。

    天清地濁,太虛立洞。

    這里,蘭亭的解讀其實(shí)已經(jīng)對了。這句話看起來是解釋宇宙的形成,其實(shí)也暗示這里是開創(chuàng)的一個“新世界”。

    無有法相,體性本空。

    白恒一說到這里時,季彤和羅意同時露出震驚之色。

    今日凌晨,他們回來的路上,季彤剛剛聽到這句話,還在試圖“其義自見”,白恒一當(dāng)時初步分析過這段話。他曾說第三句太玄了,直接跳過不解釋,但這時兩人都想起來,他解釋過第四句。

    “體性,是體和性。體是一個東西的實(shí)體,性是它的性狀,體性本空,是說這個東西——”

    其實(shí)并不存在。

    “這個東西”,說的竟然是紙人。

    季彤的手微微發(fā)抖。她看了一眼身邊的羅意,又不由得深深地注視著白恒一。

    青年的語氣和當(dāng)時很像,極其平緩,好像正在解釋的,是什么無關(guān)緊要的事。

    他當(dāng)時說的時候……難道就已經(jīng)知道了嗎?

    最后,荊白問能否和紙人一起離開這里,月老的回答是“守中抱一,其為解也”。

    字面意義上,他已經(jīng)給出了解法。

    所以方才蘭亭解讀的時候,就已經(jīng)非常接近真相了。

    白恒一道:“就像蘭亭說的,月老這句話里,‘守中’,是把握本質(zhì);抱一,是道生的那個‘一’。萬物負(fù)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①陰陽的結(jié)合,也是對立與統(tǒng)一的‘一’。”

    蘭亭若有所悟。她看著季彤和羅意頭上一模一樣的“氣”,再看白恒一和荊白頭頂?shù)模鋈槐忝髁耍瑸槭裁辞G白不自己率先嘗試了。

    雖然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他和白恒一,確實(shí)是不一樣的。

    季彤仍然在非常努力地試圖理解,指著羅意道:“所以,我是陰,阿意是那個‘陽’?”

    白恒一早看出她不太有玄學(xué)這方面的天賦,道:“不是非得按男女這樣來理解。如果還是不懂,你可以聯(lián)想一下陰陽太極圖,是否白中有黑,黑中有白?無論黑強(qiáng)白弱,或是黑弱白強(qiáng),都是兩色,不能單獨(dú)存在。”

    季彤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方菲。

    白恒一搖了搖頭,向她示意自己手中的木盒。

    他輕聲道:“木盒里面有兩個紙人,也就是同時具有‘陰’和‘陽’雙面的能量。所以,無論是哪一方活了下來,只要拿到了木盒,就依然算贏。”

    方菲這時突然道:“其實(shí)就是矛盾的對立統(tǒng)一。相互依存,互為條件,誰也不能單獨(dú)存在;一定條件下……可以相互轉(zhuǎn)化。”②

    說到這,季彤就徹底明白了。她狠狠一拍腦門:“這不是以前讀高中的時候哲學(xué)的內(nèi)容嗎!”

    方菲沖她笑了笑:“我也沒學(xué)過,可剛才忽然就想到了。”

    季彤恍然——那就是周杰森學(xué)過了。

    她轉(zhuǎn)過頭,看著身邊的羅意,此時此刻,心中便升起復(fù)雜的感受。

    羅意,竟然是一部分的她自己?

    蘭亭身邊的王堅(jiān),顯然彌補(bǔ)的是她身體體能上的不足。

    而羅意……她心里微微一動,便知道到底是彌補(bǔ)的自己哪方面了。

    可是,哪怕知道了這一點(diǎn),如果世界都是虛妄的,他們應(yīng)該如何離開這里?

    季彤心中猶在震動,方菲卻忽然拿出了火折子。

    她方才就站在了離眾人稍遠(yuǎn)的地方,此時沒有猶豫哪怕一刻,單手掀開了火折子的蓋子。

    她長得文秀,說話也很溫柔,動作卻非常利索。

    羅意離她最近,見勢不對,先叫了一聲“方菲”,要走過來阻止她。

    方菲左手拿著火折子,沖他晃了晃,示意他不要過來,右手緊緊握著周杰森的那個閉著眼的紙人,平靜地說:“其實(shí)我剛才就覺得,這紙人這么裹起來,就像個鞭炮;剩下的這一截,又特別像個引線。”

    她這樣說著,點(diǎn)燃了紙人脖頸處支出來的那一點(diǎn)紅線,隨后語氣平和地笑了:“本來覺得這個紙人是杰森的,還不太好意思燒了它。但既然是我自己的,我就做主了吧。火折子在我手里,我覺得,應(yīng)該就是這么用的。”

    那根紅線連帶著紙人,立時熊熊燃燒起來。

    紙人不怕燙,方菲也沒有要逃避的意思,將紅線和紙人都握在手中,沒有脫手。可紙人和紅線的火焰看似熱烈,卻絲毫沒有蔓延到她身上。

    只是,在陽光下,所有人都能分明地看見,她的身形越來越淡了。

    徹底消失之前,她沖眾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笑著說:“謝謝各位。”

    紅線和紙人的燃燒沒有留下絲毫灰燼,而方菲消失之后,她原本所在的位置卻忽然落下了一張身份卡。

    羅意撿了起來,無聲地展示給眾人看。

    那是一張周杰森的身份卡,寫著他們都不知道的、周杰森的真名,周超勇。

    照片上的他笑容開朗,身份卡亦是完整無缺,看不出任何裂痕。

    羅意左手還拿著季彤的兩截?cái)嗫ǎ厦娴拿忠廊粚懼就@個假名,兩相對比,十分鮮明。

    羅意是知道她真名的,此時便知此事勢在必行,對季彤笑了笑。他垂下視線,看了一眼季彤手中的紙人,溫聲道:“你去吧。”

    距兩人一步開外,蘭亭和王堅(jiān)緊緊地?fù)肀Я艘幌隆?br />
    王堅(jiān)依舊沉默寡言,不發(fā)一語。蘭亭摸了摸王堅(jiān)空蕩蕩的右手袖管,淺淺勾起唇角,說:“從前只當(dāng)你是來助我的,原來……”

    她頓了頓,道:“這些話早就該說的。不管你是誰,這些日子以來,我很感謝你。”

    季彤此時大腦一片空白,聽見蘭亭對王堅(jiān)說的話,只能含淚對著羅意拼命點(diǎn)頭,說:“我也是……我也是!”

    蘭亭體質(zhì)雖弱,心性卻出乎意料地堅(jiān)定。她和王堅(jiān)鄭重地告了別,很快便完成了出去的步驟。

    蘭亭的紙人是由王堅(jiān)點(diǎn)燃的,卻是她自己將燃燒的火焰捧在手中。王堅(jiān)握緊她的手,身體和她一起逐漸淡去。兩人不約而同地向幾天以來的同伴揮手告別。

    身影消失的最后一瞬,蘭亭向季彤眨了眨眼,說:“彤姐,別笑我的名字啊。”

    季彤本來已經(jīng)在擦眼淚了,卻被她這句話逗笑。下一秒,兩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只有一張完整的身份卡掉在了地上。

    季彤把蘭亭的身份卡撿了起來,這下真擦著眼淚笑了:“難怪她化名叫蘭亭……”

    荊白依然不發(fā)一語,白恒一好奇道:“她叫什么名字?”

    季彤給他看了一眼,這下,連白恒一都吃了一驚。

    黑發(fā)的少女,看著鏡頭,目光沉靜。照片旁邊寫出她的姓名,三個字:王惜之。

    和寫《蘭亭集序》那位大書法家同音,難怪了。

    季彤和羅意盤桓了片刻,羅意催促之下,季彤最終還是點(diǎn)燃了自己的紙人。在消散之前,她也緊緊擁抱了羅意一下,對荊白說:“路哥,外面見!”

    荊白也沖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再會。”

    她和羅意的身影消失之后,身份卡同樣掉落在地。白恒一去撿了起來,上面寫了她的真名,紀(jì)丹萍。

    白恒一復(fù)讀了一遍,覷著荊白依然沒有表情的面孔,輕聲道:“真名還是有必要記住的,出去以后可能會……”

    荊白猛地抓住了他的手,不讓他再繼續(xù)說下去。

    直到所有人都離開了,荊白才毫無保留地展露了他的情緒。

    青年向來冷淡的面容上,鎮(zhèn)定和冷靜早就已經(jīng)消失無蹤。

    白恒一看著他的眼睛,能感覺到其中火焰一樣燃燒著的痛苦和憤怒。

    他早知會走到這一步,雖然這從來不是他的本意……

    他也很想問荊白,不是此刻的,而是進(jìn)入副本之前的。為什么要讓我來擔(dān)任這個角色?為什么要選擇讓自己再承受一次這樣的痛苦?

    哪怕荊白這樣痛,白恒一竟然無法也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來任何指責(zé)的意思。

    眼睛里燒著的火焰,再說出來時,好像已經(jīng)只剩下了灰燼一樣的疲倦。

    他抓著白恒一的手極其用力,讓原本沒有觸感的紙人都覺得是手臂隱隱生疼,語氣卻很輕。

    白恒一怔怔地聽著,聽他一字一句地說:“白恒一,你說你愛我,我信你,一直到現(xiàn)在我都信。可是,我說我愛你……你真的相信過嗎?”

    第365章 陰緣線

    別說這不是荊白逼問人會有的語氣,就算相對他平時說話,都顯出幾分無力。

    白恒一知道自己只是紙人之身,但聽到他這么說話,胸口依然一陣抽痛。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非常艱難地說:“怎么會,我從來沒有……我一直覺得我很幸運(yùn)……”

    白恒一見過很多人,人品好的不少,但也沒那么多;能做朋友的是少數(shù);適合做/愛人,或者說會去愛人的,鳳毛麟角。在這丁點(diǎn)人中,白恒一能看得過眼的,從前未曾有過。

    荊白這樣的人,做朋友可靠,做\愛人只會更幸福。因此他雖然急得語無倫次,卻沒有一字是虛言。

    能被荊白愛著,是件很幸運(yùn)的事。可惜白恒一還差了一點(diǎn)運(yùn)氣,因?yàn)樗懒恕?br />
    荊白依然牢牢抓著他的手腕,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我們和蘭亭他們不一樣,你不是我的分/身。你自己也知道,是不是?”

    白恒一輕輕嘆了口氣:“我確實(shí)知道。”

    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太陽依然朗朗地照著。天空雖然被月老劃破了,可似乎沒有破壞這個世界運(yùn)行的規(guī)律,日月的更替仍然在繼續(xù)。

    他怎么會不相信荊白愛他呢?

    他來到這里的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刻,就已經(jīng)失去記憶,變成一張白紙。

    白恒一當(dāng)時也把自己當(dāng)紙人。他腦內(nèi)全是被植入的假的記憶,自己還渾然未覺,只知道不能違背紅線媼的要求。

    荊白卻在當(dāng)時便直接和他交代了自己失憶的事,后面更是知無不言,有什么危險(xiǎn)都擋在他這個立場不明的紙人前面。

    這其中蘊(yùn)藏的感情,白恒一不是不知。

    在棺材中恢復(fù)記憶之后,滔天的愛意在胸中翻涌,猶如翻江倒海;可同樣升起的,也有不得不再次面臨分別的痛苦和傷懷。

    從蘭亭確認(rèn)他的“氣”和荊白不一樣,連黑白分布都說出來之后,白恒一心里就很清楚了,所謂的“氣”,就是污染值。

    污染值是“塔”和每一個人綁定的數(shù)據(jù),每次出副本,“塔”都有自己的方法來進(jìn)行判定和結(jié)算。

    白恒一不敢說自己掌握了它的計(jì)算方法,但他一定是最了解這個數(shù)值的人。

    蘭亭的能力確實(shí)特異,憑一雙眼睛,竟然就能瞧見人的污染值。

    如果不是徹底失憶了,有她這樣的人在,這個副本破解起來應(yīng)該很輕松。

    按蘭亭的說法,季彤和羅意、周杰森和方菲的污染值,不僅黑白分布也一樣,連形狀和云體都毫無分別。

    對白恒一來說,這基本就是明示:紙人和帶編號的人,一定有一方是另一方的分/身。鑒于荊白是活人,他又死了,那么是分身的人,就一定是紙人這方了。

    如果其他紙人都是活人的分身,為什么荊白的紙人是自己?

    當(dāng)時沒有季彤聽到的信息,白恒一尚且無從得知連這個世界都是假的。他只知道從恢復(fù)記憶起,荊白脖子上的白玉就不見了。

    他在心里十分擔(dān)憂荊白的近況,不知道他付出了什么代價(jià),想了什么辦法,竟然能把自己弄進(jìn)這個副本。

    一起過范府的副本時,荊白雖然沒向他透露過白玉的作用,白恒一心里也有過些猜測。

    有羅山和金石那兩個東西做對比,荊白仍然來得最晚,可見身上的污染值高得離譜。白玉既然能吸收白恒一的凈化之力,很可能就對壓制他的污染值有好處。

    若它只是個裝飾,白恒一不會硬撐著最后一口氣,給荊白修復(fù)白玉——他那時候把自己同化進(jìn)了整個范府的“湯”里,當(dāng)真是疼得恨不得死了。

    費(fèi)了這樣大的力氣修復(fù)好的白玉,白恒一原本指望在自己死后,它能給荊白一些助力,直到他順利出塔。

    誰知道他莫名其妙地復(fù)活在了這里,荊白身上的白玉卻沒了,因?yàn)檫@副本的緣故,還失了憶。白恒一知道自己沒法問出個所以然,只能在心里默默著急上火。

    最要命的是,把一切全忘記了的荊白,卻從未因?yàn)槭浂ニ拿翡J和聰明。他很快就察覺白恒一身上有異常,只是礙于兩人之間的信息差和副本的有意誤導(dǎo),始終無法意識到真相。

    白恒一雖然推出木盒里多半就是副本的謎底,卻也抱著瞞得一時是一時的心理。

    如果紙人是人的分/身,那就更不可能出得去副本了。但那時,他還以為荊白在出副本之前能恢復(fù)記憶,起碼能問清楚玉的事情……

    可惜,等到季彤聽到的信息出現(xiàn),連這個希望也破滅了。

    “塔”的副本本來已經(jīng)像是一個夢,而這個副本……是個夢中之夢。

    白恒一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有機(jī)會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了。他很快平復(fù)了心態(tài),決定了自己的唯一目標(biāo):盡可能不影響荊白的副本進(jìn)度,讓他平安出去。

    等回到家里時,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都想得很明白。可當(dāng)他直視著荊白,看著那雙為自己流過淚的眼睛,他沒有辦法再含糊其辭。

    他最后只能讓荊白看著自己的眼睛,發(fā)自內(nèi)心地照實(shí)承諾:“我確實(shí)從季彤說的話里聽出來了其他信息,可這信息,和我們需要去找神像破局無干,此時說出來,更對你有害無益。”

    他看得出荊白的情緒,荊白當(dāng)然也瞧得出他說的話是否發(fā)自肺腑,神情有所松動。白恒一趁熱打鐵,補(bǔ)充道:“也就是幾個小時的事。如果我們能活著到月老祠,我保證再無隱瞞,全都告訴你。”

    他說得誠摯,荊白這才點(diǎn)頭應(yīng)了,再次放了他一馬。

    此時此刻,副本的謎底已經(jīng)破解,是時候兌現(xiàn)他的諾言了。

    荊白還在等他的答案。白恒一看著他的雙目,依舊黑白分明,明亮清澄。他的眼神看上去那么希冀,又透出幾分不自覺的茫然。

    白恒一知道他在希冀什么,更覺心痛。他抬起沒有被荊白握著的那只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fā),盡可能地維持著平靜的語氣:“荊白,此前一直有所隱瞞,是不得已。其實(shí)……你把我從棺材叫醒之后,我想起了做紙人之前的記憶。”

    荊白臉上露出驚色,白恒一卻越說越快,因?yàn)槿舨蝗绱耍驮僖舱f不出口了。

    “我們的確早就認(rèn)識,可在你來到這里之前……我就已經(jīng)死了。”

    荊白猛地睜大了眼睛,神色劇震!

    他下意識地將白恒一的另一只手也握在手中,自己尚未覺得什么,但白恒一卻注意到他神色極速轉(zhuǎn)冷,透出一種刀鋒般的冰涼和凜冽。

    他只問:“怎么回事?”

    白恒一聽出他的語氣非常危險(xiǎn),心中暗叫不好。

    他笑了笑,看著荊白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他,眼神銳利專注得懾人,把聲音放得更溫和:“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我當(dāng)時在一個和這村子差不多的地方,何等危機(jī)四伏……一時失算,只好死了,怨不得誰。”

    他把自己的死亡說得輕描淡寫,尾音甚至說得上輕快。可惜卻并未起到他想要的效用,荊白聽完他的話,直勾勾地盯了他片刻,忽然斬釘截鐵地說:“是因?yàn)槲摇!?br />
    他顯然非常確信,甚至沒有問“是不是”。

    白恒一脫口否認(rèn):“沒這回事!”他頓了頓,才很驚訝似的,又問:“你怎么會這么想?”

    荊白眼眶已經(jīng)開始發(fā)紅,從聽白恒一說出那個“死”字,他就感覺一股莫名的情緒積在胸腔,熱烈的,沉甸甸的,像一把不熄的火,在他的心臟里熊熊燃燒。

    這讓他更加確認(rèn)自己的結(jié)論。

    “因?yàn)槟阏f,怨不得誰。”荊白復(fù)述了白恒一這句話。

    他的脊背依然很直,但白恒一對他的情緒波動十分敏銳,瞥見他已緊繃到微微發(fā)抖的程度:“如果和我沒有關(guān)系,或者我不在……你肯定會說,是你自己的失誤。””

    白恒一啞然失語。

    他頓了頓,道:“你確實(shí)在……但我可以發(fā)誓,那不是你的錯。”

    他說到后面幾個字,語氣愈重,是強(qiáng)調(diào)的意思。荊白卻擰了起來,手里攥著白恒一的胳膊不放,臉卻低下去,不肯再看他。

    白恒一見荊白狀況不對,心里發(fā)急,用了些力去掙。荊白總不至于真的折了他的胳膊,只好由得他掙脫出來。

    白恒一這才得以湊到近前,幾乎要貼上荊白的額頭,一手?jǐn)堉谋臣梗皇秩ッ哪槨?br />
    手上是濕潤的。

    指尖觸到濕漉漉的睫毛的那一刻,白恒一心頭大慟。即使極擅按捺情緒如他,此時喉頭也開始發(fā)梗。

    他此時已經(jīng)不知顫抖的到底是荊白的脊背,還是他自己的手掌,也或許兼而有之。總之,他只能壓低嗓音,盡可能維持聲線的平穩(wěn):“真的不是你……或許也算不得是我。是那個地方本身已經(jīng)不對了。”

    荊白抬起眼睛,白恒一正注視著他。峻拔的眉骨下,漆黑的雙目深深的,目光溫柔,好似一片浩渺煙波。

    我也在那里,他卻死了。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哪怕是塊堅(jiān)冰,也難不融化。荊白不敢想象自己曾經(jīng)接受過那樣的結(jié)果。

    他被白恒一瞧得心頭發(fā)軟,手中動作卻一刻未停。

    白恒一見他輕輕眨了眨眼,眼睫仍是濕潤的,一顆眼淚將將落下,下意識伸手去擦。這時,忽然感覺懷中一空,荊白已經(jīng)迅速往后退了一步。

    白恒一愕然地垂下視線,見青年修長五指間,不知何時,已經(jīng)握了一卷捆好的紅線。是方才趁他不備,從他懷中摸出來的。

    荊白的眼眶仍舊發(fā)潮,潤潤地紅著,神色卻已經(jīng)平靜下來。

    白恒一看著青年鎮(zhèn)定的面容,一時竟有些失笑:“一別……好吧,也不知道多久。你都學(xué)會騙我了?”

    他沒有生氣,更多的是無奈。說實(shí)話,這不像荊白的作風(fēng),倒像是他自己干得出來的事情。

    火折子原本就在荊白身上,木匣則由白恒一保管。荊白當(dāng)時要給眾人演示折疊的方法,便將木匣中的紙人拿了出去。現(xiàn)在連他身上的紅線也被荊白悄悄收走了。

    荊白拿到了所有的東西之后,紛亂的心緒安定了許多,他用衣袖隨意擦了擦臉,嗓子仍然是發(fā)啞的,只說:“沒有騙你。”

    他是真的心神大亂,但白恒一當(dāng)時主動湊了過來,空出胸膛,確實(shí)也給了他機(jī)會——哪怕白恒一身上只有紅線,荊白也不放心他再拿著了。

    雖然出去的條件有三個,但白恒一這人主意多,還有自己沒有的記憶。荊白實(shí)在不知他能想出什么辦法,不如把所有東西都收到自己處。

    他說話間,又往后退了幾步,才拿著身上的三件東西,干脆利落地對白恒一宣布:“我不出去了。”

    白恒一沒急著答話。荊白一邊戒備地留意著他的舉動,一邊不動聲色地發(fā)愁:還得想個穩(wěn)妥的辦法,把這幾件東西徹底毀了才行。

    第366章 陰緣線

    白恒一沒有選擇逼近,加重荊白的緊張情緒。他只是搖了搖頭,走上前去拉緊閉的月老祠的大門,果然沒能拉得動。

    他只能轉(zhuǎn)頭沖荊白嘆氣:“你看,我們已經(jīng)離不開這間月老祠了。”

    事實(shí)上,按之前斗法時神像召喚來的紙人數(shù)量來看,別說他們之前的那間房子,或許連村子都不剩什么了。月老祠很可能是這座村落唯一剩下的東西。

    “這兒沒吃沒喝的,哪里都去不了。”白恒一退回荊白坐著的地方,嘆氣道:“連牢房的待遇都不如,你確定么?”

    荊白神色淡然,道:“起碼不是一個人坐,我應(yīng)該也不需要吃和喝。”

    他盯著白恒一,重復(fù)了神像說過的話:“神像和月老說過這句話,‘六塵原是假象,六識更是虛幻,六根本應(yīng)清凈。’這是什么意思,你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吧?”

    白恒一這才想起,自己解釋六識的時候,曾經(jīng)順口給荊白帶了一句“六塵”的概念。

    眼耳鼻舌身意,是為六識。眼識所能見之色彩、舌識所能嘗之甘味,便是對應(yīng)的“塵”。

    荊白對信息何其敏感,神像說了之后,他就明白過來了。

    如果紙人是本人的分身,離開這個世界,意味著兩人一起消散……那么,所謂的“本人”,當(dāng)然也不是真的“人”。

    雖然他相對白恒一,能嘗到味道,觸之有所感覺,也都只是“塵”的一部分,應(yīng)該都是假象。

    現(xiàn)在想來……難怪昨夜回去小院之后,雖然備有食水,白恒一卻沒再問過他餓不餓,應(yīng)該也知道他并不是真的需要。

    不過,現(xiàn)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荊白偏過頭,隔著幾步之遙,看著白恒一,道:“就算需要,也沒什么。”

    反正白恒一都是出不去的。看其他人之前消失的樣子,他如果離開、死去或者消失,白恒一估計(jì)都會跟著消失,這樣反而更好。

    荊白心意已決。多活一天也好,三五天也罷,橫豎他打定主意不出去了。

    別說這個村落,哪怕整個世界只剩這間月老祠,白恒一和他至少是在一起的。

    白恒一拉不開門,便掉頭往回走,要坐到荊白身邊去。

    荊白見他朝自己走過來,把懷里的東西都收了起來。

    他是當(dāng)真想毀掉道具,可思來想去,紙人是不敢動的,不然很可能會兩人都直接消失;火折子,天黑以后還能用得上,唯一能毀掉的或許就是紅線。

    這東西有些神異,他已經(jīng)試過了,無論如何用力也扯不斷。如果拿火折子,不知能不能燒掉……

    白恒一越走越近,荊白下意識把幾件東西捂在懷里。

    白恒一見他幾乎有些風(fēng)聲鶴唳了,只好無奈地舉起雙手,走到他身側(cè):“我發(fā)誓,一定不拿——現(xiàn)在我可以坐下了嗎?”

    荊白雙目直視著他,見白恒一眼神懇切,才默默點(diǎn)了點(diǎn)頭。

    白恒一松了口氣,在他身邊坐下。

    月老祠在他們供奉月老時曾經(jīng)擴(kuò)大過,大堂十分寬敞。白恒一和荊白并肩靠在大堂的朱墻上,偌大的院子里,此時只有他們兩個人。

    陽光灑落在青石地面上,遠(yuǎn)處的銅制香爐上,給萬物鍍上一層淺金色的光輝。無人打擾的午后,竟也可以如此安寧祥和。

    太陽漸漸往西沉了。

    兩人坐了半晌,白恒一卻覺得越來越奇怪了。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荊白,青年倚在墻上,目光遙遙望著前方,卻似乎留了一部分注意力在他身上,見他轉(zhuǎn)過來,就坐直起來,問:“怎么了?”

    白恒一注視著他,納悶地問:“你怎么什么都不問?”

    荊白雙臂環(huán)在胸前,神色一如往常,坦蕩直率。見白恒一問起,臉上還顯出幾分不解:“問什么?”

    白恒一更覺詫異:“你不好奇么?諸如我們倆的過去,如何認(rèn)識,你以前是什么樣子……”

    荊白以前問得多,白恒一有些時候不能說,有些時候享受賣關(guān)子的樂趣,直接回答的時候很少。結(jié)果現(xiàn)在,他坦白了兩人有段過去,荊白卻不問了,他就開始感覺不對勁了。

    荊白“嗯”了一聲,倚回墻面上,道:“我只是覺得……現(xiàn)在這樣就很好。”

    白恒一過來,在他身邊坐下之后,他沒再想著任何事。

    遠(yuǎn)處,雕花的木質(zhì)長廊是古樸的木色,陽光灑在上面,又投下同樣形狀的倒影。他們在的大堂很空曠,只有一個香爐,是美麗的金銅色,陽光灑在上面,恍若流光溢彩。

    地板的石頭是青色的,又硬又涼,卻有一種古舊的質(zhì)感。

    他還能感覺到陽光,熱熱地灑在臉上,閉上眼睛,會錯覺眼前是粉色。身邊倚靠著的是白恒一的肩膀,他不用呼吸,但荊白能感覺到,他就坐在身旁。

    如果沒有抱著懷里的東西,他會伸手過去,把整個人的重心放到白恒一身上。白恒一應(yīng)該也什么都不會說,但會微笑起來,悄悄握住自己的手掌。

    這里即便是囚牢,卻也無人打擾。荊白在這一刻,只能感受到無比的平靜和快樂,也因此不愿做出任何一個動作來打破。

    無論他們的前事何如,都終結(jié)于一個荊白不喜歡的結(jié)局,又有什么好問的呢?

    至少現(xiàn)在的結(jié)局是荊白自己選的,他很喜歡。

    如果非要說點(diǎn)什么……

    他轉(zhuǎn)向白恒一,說:“還是說說你的事吧。”

    他問:“你從前是什么樣子?”

    白恒一愣了一下。不過荊白問這樣的話,他也不吃驚。他靜了片刻,第一反應(yīng)是摸了摸自己的臉:“不如你先回答我……你喜歡這張臉嗎?”

    這當(dāng)然是張英俊的臉,但荊白不假思索地說:“我喜歡你。”

    他不知道白恒一這張紙人的臉是不是和從前一樣,但是不管長成什么樣子,只要是這個人就行。

    他說完才皺了眉:白恒一顯然知道他并不是重視外表的人,卻仍說了這句話,倒讓他不由生起幾分擔(dān)憂。難道白恒一是死的時候毀容了……還是這紙人生成的,不是他原來的臉?

    白恒一早就料到他的回答,仍不由得露出一個微笑。

    他伸手撫了一下荊白不自覺蹙起來的眉頭,帶著近乎釋然的語氣,說:“那就好。因?yàn)椤覜]有一張真正固定的臉。”

    他語氣已經(jīng)盡可能地平淡,但說到最后幾個字時,依然不自覺透出幾分悵然。

    荊白心頭猛震,隨即而來的,是一陣撕裂般的劇痛。他不敢相信白恒一經(jīng)歷了什么,下意識地去抓白恒一的手,脫口問道:“怎么會這樣?”

    白恒一只能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既然荊白問起,他就把自己記得的事情全都說了,包括荊白此時并不記得的“塔”。

    白恒一凝視著荊白的眼睛,道:“你是怎么進(jìn)塔的,我并不清楚,我們從前沒有聊過這些。我的來歷,我也沒告訴過你。”

    “我從有現(xiàn)在的記憶開始,就在塔里了。”白恒一想起從前的事,眼神開始發(fā)空:“但我沒有經(jīng)歷過試煉副本,不知道我究竟從哪里來,也沒有正常登塔的經(jīng)歷。我從前在副本里扮演的角色,就和你、和周杰森一樣。但出去之后,我會回到一個沒有門、沒有窗的封閉的房間——”

    他感覺手腕一陣疼痛,握的人似乎有短暫的失控,又很快松開。白恒一目光落回荊白臉上,才見他嘴唇已經(jīng)抿成了一線,呼吸也變得急促。

    白恒一意識到他在為自己的狀況難過,立刻笑了笑:“沒事的。其實(shí)我每次回去之后,幾乎立刻就會睡著。再醒來,就出現(xiàn)在對應(yīng)的副本的那層‘塔’里了。”

    他雖然在笑,眼睛里卻沒什么笑意,荊白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

    睡著了是沒有意識的,對清醒的白恒一來說,他等于一直在過副本,一直在生死中掙扎。無法自控,亦永無止息。

    “我自己無法控制在副本里的長相……”

    白恒一說到這里,荊白忽然意識到什么,不由得他轉(zhuǎn)移話題,直接問:“你說你沒有固定的臉,那你出現(xiàn)在塔里的時候,是什么情況?”

    白恒一本來就想轉(zhuǎn)移開這個話題,被他攔截,又曾承諾過不對他說謊,臉上神情就僵住了。靜默了片刻后,他只能承認(rèn):“我不知道。”

    “進(jìn)副本之前的那段時間,我能清醒地在塔里出現(xiàn)。但沒有人看得見我。我找過鏡子,也照不出來。所以……我也不知道那個時候具體長什么樣。”

    荊白平時并不是熱衷和人打交道的性格,仍覺得白恒一那樣的狀況難以想象,是何等的孤獨(dú)和寂寞。難怪他總是愿意說話,做先開啟話題的那個人,因?yàn)椴辉诟北纠锏臅r候,他想說也沒人能聽見。

    想必是他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下一刻,有力的手臂環(huán)住了肩膀,用溫柔的力道把他攬?jiān)趹牙铩?br />
    荊白沒有反抗,白恒一于是彎起眼睛,親了親他的側(cè)臉,輕聲說:“真身處其中的時候,其實(shí)沒有想象的那么難受。而且如果不是這樣,我也沒有機(jī)會遇見你。”

    蜻蜓點(diǎn)水般的親吻后,他附在荊白耳邊,輕聲說:“這是發(fā)生在我身上最好的事,我很感激。”

    他本人若無其事的態(tài)度無法減輕荊白對“塔”升起的反感。

    哪怕白恒一說了,“塔”對其他人賞罰公平,副本制度也幾乎沒有偏私,可對他自己來說,顯然并非如此。

    他完全是被“塔”當(dāng)成了攻克副本、維護(hù)副本秩序的工具。

    荊白覺得很不舒服,可這是白恒一的過去,他無法參與。他想說點(diǎn)什么,可語言如此輕飄;如果真的表現(xiàn)出過于劇烈的情緒波動,反而會讓白恒一要分心來安慰他。因此無論心里如何波濤翻涌,他都盡可能地保持了平靜。

    他從不覺得自己能有這么幽微復(fù)雜的心思,去體察他人的情緒,可如果面對白恒一,就一點(diǎn)也不會覺得麻煩或者困難,好像一切都無比自然。

    他問了,白恒一就一直在說,說他們的初遇,自己變成幼童的窘迫,再到他其實(shí)也搞不懂“塔”究竟是如何在操縱副本,能把他像塊橡皮泥似的捏來捏去……

    荊白不喜歡這個比喻,索性起身去堵他的嘴。白恒一愕然了一瞬,荊白的鼻尖貼著他的面頰,見那雙深湖般的眼睛眨了眨,隨后彎了起來。

    白恒一攬住他的脖子,加深了這個吻。

    片刻的溫存之后,天空已經(jīng)靜靜染上金黃的暮色。荊白倚在白恒一懷里,視線轉(zhuǎn)向遠(yuǎn)處正在沉落的太陽。

    這次,白恒一沒說話,荊白卻先說了。

    在白恒一驚訝的目光中,他將之前一直妥帖收在懷里的紙人拿了出來,在眼前晃了晃:“你剛才一直在說‘塔’,說它和‘副本’的關(guān)聯(lián),是不是想提醒我……無論我燒不燒這個紙人,哪怕這個‘副本’毀滅了,我都一樣會活著出去?”

    第367章 陰緣線

    白恒一攬著他的手緊了一下。他低下頭,荊白側(cè)臉與他相視,在他眼中看到的情緒復(fù)雜難言。

    最后,白恒一笑了笑,說:“有這么明顯么?”

    荊白看出了他的勉強(qiáng),但到這時已經(jīng)不想再指責(zé)他,便也只是揚(yáng)起眉毛,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以示肯定。

    或許對其他任何人來說,都遠(yuǎn)遠(yuǎn)算不得明顯,白恒一表現(xiàn)得非常自然,堪稱循循善誘。

    可荊白來看,就只覺得顯而易見。

    他取走紅線之后,白恒一的反應(yīng)實(shí)在是太鎮(zhèn)定了。對方全然沒有將紅線拿回來的意思,哪怕荊白有意露出了破綻,他也并不在意。

    看上去似乎是尊重他決定的意思,但荊白很清楚,這絕非他的個性。

    如果有生路,白恒一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放棄……除非他知道,哪怕荊白這樣選了,也能活下去。

    白恒一看著他的眼睛,心中五味雜陳,既覺酸澀,又忍不住感到歡喜:他進(jìn)步了太多……現(xiàn)在自己不止身份能被他看破,連心思也一樣。

    到了這時候,他不愿大作悲聲,便打起精神,向荊白示意遙遠(yuǎn)的天邊,那處被月老劃出來的破口:“其實(shí)那一劍劃出去,這個副本就已經(jīng)宣告結(jié)束了。”

    紙人副本本身沒有被污染的跡象,作為正神的虛影,道人的破天一劍,當(dāng)然也不會真如他說的一般是個意外。

    他的用意,應(yīng)是警示眾人副本真正的謎底所在。

    白恒一猜測,只要木匣的力量夠強(qiáng),足夠加持月老虛影,讓他戰(zhàn)勝神像,這個副本就算完成了。若能破解謎題,則是錦上添花,在出去之后的副本進(jìn)度上應(yīng)能有所體現(xiàn)。

    但即便沒有人能破解謎題,月老劃出來的那個裂縫也算是“破”了。他們頂多只是要多耽誤六個小時,那之后,活著的人也能自動出去。

    荊白已經(jīng)猜出來副本最大的謎底,白恒一當(dāng)然希望他能結(jié)算更多的進(jìn)度再出去。

    但既然荊白自己選擇了放棄,副本又已破解,內(nèi)心深處來說,白恒一何嘗不希望能多陪他一陣。

    他們兩人之間,隔著生死的天塹,能再相擁一刻也是珍貴,何況幾個小時?

    他只是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說出口,卻不料荊白自己猜出來了。

    “六個小時?”

    荊白本來不想在白恒一面前表現(xiàn)出過于激烈的情緒,只順著他的指向,遙遙望著遠(yuǎn)處的裂隙。

    但白恒一說出這個時間后,他坐了起來,看了眼前的人一眼,又去看天邊金紅的落日。

    月老劈天時,不過剛過正午,往后算六個小時……現(xiàn)在已是日暮時分,他們不剩多少時間了。

    白恒一點(diǎn)了點(diǎn)頭。

    荊白還有些微微發(fā)怔,他已經(jīng)長臂一展,攬過荊白肩膀,懶洋洋地往背后的朱墻一靠。

    “就這么坐一會兒也挺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橐呀?jīng)歷過一次,荊白茫然地側(cè)首去看他,白恒一便輕輕拍拍他肩膀。他整個人如此平和沉靜,仿佛一切如常。

    荊白翻涌的心潮,竟然也隨著他的拍撫漸漸平靜下來。

    白恒一卻在此時說:“但是有一件事,我需要向你道歉。”

    荊白愣了一下,問:“什么事?”

    白恒一嘆了口氣:“就是那天吵架的事。”

    他轉(zhuǎn)頭與荊白相視,用最真摯誠懇的眼神,說:“我當(dāng)時是急了,雖然沒有說完,但那句話本身,也絕非我的本意。”

    兩人在這里不止一次吵過架,但荊白立馬想起來他說的是哪一次。

    兩個人當(dāng)時都說了氣話,他對白恒一說“我不知道該在什么時候相信你”,白恒一氣急,說“你以為我想嗎?是你擅……”

    他這時已經(jīng)可以補(bǔ)完白恒一的那句話,緩緩地說:“是我擅自復(fù)活了你……把你帶進(jìn)了這個副本?”

    白恒一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肩膀,佯怒道:“你就非得說出來,讓我再丟臉一回?”

    荊白卻沒有笑,直視著他,神色寧定,道:“可你沒有說錯。”

    其他人的紙人都是自己的分身,唯獨(dú)他的是白恒一。他肯定是想了什么辦法。

    雖然是失憶前的他的選擇,可自己會這么選,荊白一點(diǎn)都不覺得奇怪。

    如果白恒一死了,而進(jìn)入某個“副本”中,能有機(jī)會再見一面……莫說失憶之前,即便換到現(xiàn)在,他也會這么做。

    他不介意付出任何代價(jià)。

    “不是這么算的。”白恒一卻不容他繼續(xù)想下去,語氣十分認(rèn)真,道:“我不是說過嗎?能遇見你,是發(fā)生在我身上最好的事。還能再遇見一次,那就是第二好了。再說我都死了……你不擅自,難道還能問我一聲?”

    他說著說著,竟然笑了起來:“我那句話,純屬我得隴望蜀、得寸進(jìn)尺,貪心不足、欲壑難填……”

    他側(cè)首注視著荊白,毫無停頓地一個詞一個詞往外蹦,蹦到荊白終于忍不住開始瞪他,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好了,不開玩笑了。雖然你忘了,可白恒一這個名字是你起的。你每次說這三個字,我都特別高興。怎么算都是我大賺特賺,我有什么理由不滿意?”

    荊白一直安靜地聽著,直到他說完最后一句,才忽然說:“白恒一。”

    白恒一沒反應(yīng)過來,說:“嗯,怎么了?”

    荊白搖了搖頭,見白恒一還在等他的下一句,就說:“你想聽,我可以多叫幾遍。”

    白恒一心里一軟,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fā),說:“不用了,現(xiàn)在這樣就很好。”

    荊白注視著他微笑的眼睛,原本柔和下來的神色忽然滯了一下,好似看著白恒一忽然令他想起了什么事情。他重新坐直身子,神色變得肅穆。

    白恒一猶帶不解,見他鄭重其事地問:“你真的別無所求了嗎?哪怕對我?”

    白恒一愣了一下。兩人早已心意相通,他自覺已把能說的都已說了。

    命數(shù)他強(qiáng)求不來,也無可挽回。對他自己來說,此時確實(shí)已經(jīng)別無所求。他只想和荊白靜靜度過剩余的時刻。

    可荊白此時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神色中除了嚴(yán)肅,似乎還有幾分疑惑。

    沒等他開口,荊白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唇線便抿直了。

    “真的沒有?”他凝視著白恒一,目光是一種久違的銳利,試圖從白恒一的神色中找到破綻:“我一定有什么事情沒完成,我能感覺到。”

    而且一定是關(guān)于白恒一的。不是別人,一定是他。

    因?yàn)榍G白只是看著他,就越來越感到某種空虛和急迫感。一定還有關(guān)于他的未竟之事……可到底是什么?

    或許出去之后他能想起來,可此時此刻,他更想聽到白恒一親口說。

    他一瞬不瞬地注視著白恒一。白恒一從那雙向來冷淡而清冽的眼睛里,看到他或許自己也沒意識到的、深淵一般的疼痛。

    有那樣的眼睛,在白恒一看來,無論是堪稱凜冽的神色,還是緊抿的唇線,都變成了難以訴說的委屈。

    荊白的語氣也變得很急迫,他用力抓住白恒一的衣袖,說:“你必須告訴我!不然……我不能來見你。”

    最后這句話讓白恒一的思維陷入了停滯。他從沒想過,荊白竟然是這樣想的,整個人完全愣住了。

    荊白看出了他神色中的驚訝與駭然,卻反問道:“很奇怪嗎?就算我必須從這里出去,就算‘塔’里我不能傷害自己,只要我還有‘副本’要過,只要我死在里面,就能來見你。”

    白恒一還沒回過神來,下意識地道:“可、可是在副本里,死了就是死了。如果不是來到這里,我根本不知道我還會——”

    他說出來才意識到又繞回了一開始的問題,及時住了口。荊白這時的態(tài)度卻平靜如水,說:“這是我的事,你不用管了。”

    因?yàn)榍G白這時已經(jīng)明曉了自己當(dāng)時的想法。

    來到這個副本里,無論是召喚出真正的‘白恒一’,或者是死在這里——總之,就能再見到他了。

    就是這么簡單。

    所以他出去了以后,自然也只會這么選。要么想辦法在副本里見到他;如果死在副本里,就是殊途同歸了。

    他方才定了這樣的心思,自覺心境已經(jīng)通透,再看白恒一,才忽然意識到自己一定還有什么事沒有完成。白恒一的心愿必須要問出來才行。否則就算要來見他,他也不能安心。

    他這樣堅(jiān)持的態(tài)度,讓白恒一方才驚得木了的大腦復(fù)又開始運(yùn)轉(zhuǎn)。只是他也在疑惑,他連沒空給荊白重新做盞燈籠的事都記得,卻想不起自己還托付過荊白什么。

    明明死前只要了一個名字,也聽到他叫了。雖然還有很多遺憾,但最大的那個遺憾早已了了……

    白恒一想到這里,忽然意識到什么,神情驟然僵住。

    不對,他不止向荊白要了一個名字。

    他當(dāng)時要死了。雖隱約察覺到荊白應(yīng)該也喜歡他,但因荊白一向沉靜冷淡,白恒一只當(dāng)自己是他生命中的過客。

    人生到處何所似,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他想,只要能留下一點(diǎn)印跡就好。

    可對他來說,留下一點(diǎn)雪泥鴻爪般的印跡也是那么難。唯一知道“他”真正是誰的,只有荊白。他出于這樣的私心,請荊白給他起了個名字,希望荊白能記住,至少讓他作為一個人,能留下些許痕跡。

    這是那個名字唯一隱含的意義。白恒一沒說出口,只希望荊白能記得這個名字,那意味著他記得,在不同的皮囊下,曾經(jīng)存在著同一個靈魂。

    荊白現(xiàn)在失憶了,也心心念念自己有件事沒做到,因此不能來見他,才那么著急。難道說的是……記住‘白恒一’這個人嗎?

    他甚至只有在現(xiàn)在這個完全失憶的狀態(tài)下,才能對白恒一說出來。

    白恒一還記得他第一天進(jìn)來時候的樣子。那時荊白存有記憶,白恒一卻是一個什么都不記得的紙人,甚至把紅線媼說的話奉為圭臬。

    紙人當(dāng)時的記憶全部是紅線媼編織植入的,現(xiàn)在想來,其實(shí)白恒一和第二天的荊白一樣,都是一醒來就在副本里。

    只是和全面失憶的荊白不同,白恒一腦子里多了一份虛假的記憶,知道自己的“丈夫”去和紅線媼簽合同了,自己應(yīng)該等他回家,卻不知怎么的,竟然在桌邊睡了過去。

    那時候連時刻都和現(xiàn)在差不多。白恒一從床上坐了起來,眼前漆黑一片,人也發(fā)懵。他摸索著走到窗前,臉頰感受到溫暖的暮光,他猜想這或許是個晴日的黃昏。

    他聽力敏銳,在家等荊白的消息,過了一陣子,便聽見有腳步聲接近院門。

    那腳步聲是荊白的,他聽得出來。只是他印象中,青年雖為人冷淡,行事卻穩(wěn)定沉著,從來沒聽見他腳步聲這么急過。

    可明明回得這樣急,到了門口,來人卻忽然站定了。

    門外很靜,靜得只能聽到急促的呼吸聲,對方遲遲沒有推門進(jìn)來。

    白恒一心道,難道自己睡覺之前,順手去把院門也鎖上了嗎?

    總不至于把荊白鎖在門外了吧——

    想到這里,他坐不住了,起身往院子里走,想試試院門是不是真的上了鎖。

    摸索著打開房門的那一瞬間,他聽見荊白的呼吸猛然一滯,忽地叫了他的名字:“白恒一!”

    連聲線都在發(fā)抖,太不像他了。

    白恒一覺得很奇怪,可對這個名字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刻進(jìn)了他的潛意識,應(yīng)了一聲:“哎,怎——”

    下半句沒說得完,因?yàn)樗鋈蛔策M(jìn)了一個很緊很緊的擁抱里。

    太緊了,荊白把頭埋在他頸窩。雖不說話,白恒一卻感覺到他呼吸也在發(fā)顫。

    那是紙人之身的他也能察覺出來的,很不像“路玄”這個人的情緒波動。

    不像是剛出了趟門回來,更像是一個久別重逢、用盡所有力氣的相擁。

    第368章 陰緣線

    在紙人時期的白恒一印象里,他所認(rèn)識的“路玄”,是個冷淡的人。

    他的記憶被編織進(jìn)了實(shí)際上并不存在的一年,只記得兩個人一直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一個屋檐下生活,談不上距離遠(yuǎn),卻也沒什么親密接觸,可以說是相敬如賓。

    路玄性情平靜淡漠,卻不難相處,何況白恒一心思玲瓏,很能把握相處的分寸。

    這個相安無事的模式很舒服,因此在白恒一印象中,他并不理解路玄為什么突然提出要回村子,舉行加固婚姻的儀式。

    虛假的記憶里,他懷疑路玄是為了換掉自己,讓紅線媼重新定制一個能和他建立親密關(guān)系的紙人。畢竟這一年他作用沒多大,缺陷卻很明顯。

    他雖能照顧路玄起居,對方卻也得照顧他是個盲人呢。

    但坐在房子里等路玄回來這段時間,白恒一隱隱覺得,自己記憶里的一些觀點(diǎn)很奇怪。記憶里,他對“路玄”了解不甚深入,但此時的他卻覺得,對方不會是這樣隨意更換紙人的人。

    最關(guān)鍵的是,路玄性格直白坦率,不喜歡說謊。哪怕真要換掉白恒一,他應(yīng)該也不會隱瞞。

    白恒一也不知道這份信心為什么會突如其來,降臨在他身上,但他確實(shí)感覺好了許多。

    可即便如此,這個擁抱忽然到來時,他下意識緊緊抱了回去,心緒莫名地翻涌。

    身體的反應(yīng)是一回事,意識里第一時間出現(xiàn)的,還是迷惑居多。

    不是只是加固了個儀式嗎?路玄怎么像變了個人?

    他有些手足無措,但察覺到對方情緒激烈,顯然需要安撫,便像給小動物順毛似的,試探著伸出手,從肩背順著脊骨輕輕往下捋。

    脊背的骨骼感很明顯……

    白恒一以前也沒機(jī)會這樣撫摸“路玄”的后背,但腦海里還是突兀地冒出個概念:他好像瘦了。

    路玄也不說話,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被他拍了一陣,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放開白恒一,徑直伸手去摸他的眼睛。

    白恒一記得自己當(dāng)時反應(yīng)很激烈,才導(dǎo)致了后面的事情。

    站在第三視角,現(xiàn)在又有時間思考,他就知道自己在第一天時基本上還處在思緒混亂的狀態(tài)。

    腦內(nèi)植入的概念,和他本能中對荊白的了解一直在打架,再加上盲人的視角受限,讓他不覺中忽視了很多荊白身上的異常。

    到這時再回想,他只覺得胸中痛不可當(dāng),一時間什么也說不出來。

    白恒一此時只是個紙人,沒有心臟,這痛苦卻如此真實(shí),宛如被人從正中生生撕裂;又像是一支從極遙遠(yuǎn)處射來的箭,正中他的心臟。

    白恒一以為自己很了解荊白,大部分時候,他也猜得很準(zhǔn)。唯獨(dú)這最關(guān)鍵的一次,他出現(xiàn)了嚴(yán)重的錯估。

    白恒一當(dāng)然知道荊白不真似旁人以為的那般冷淡無情,卻也覺得他性格堅(jiān)定,不受外物牽絆。在他眼里,荊白當(dāng)然會有更廣闊的未來。

    能進(jìn)塔,就足以說明有強(qiáng)烈的復(fù)活出塔的執(zhí)念。白恒一送了他這一程,在心中稍加估算,知道荊白的進(jìn)度條肯定足夠直升第五層,說不定還有余裕。

    再加上荊白身上那個神秘的白玉道具,修復(fù)完整之后,說不定會有些許對抗鬼怪的作用。他是極有希望出塔的。

    屬于“白恒一”這一頁會留下幾筆或深或淺的記錄,但最終,會從他的書冊里輕描淡寫地翻過,往事風(fēng)流云散。

    所以,在死去之前,白恒一沒有對荊白說什么“好好活著”之類的話——他那時根本沒想過這方面。即使想到,也會覺得這么說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

    可直到此刻,白恒一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他比自己曾經(jīng)想象的重要。因?yàn)樗懒耍G白過得并不好。

    作為一個很能忍痛的人,荊白什么也沒說,將自己的傷口隱藏起來,幾乎沒有讓失憶的白恒一察覺到。

    直到荊白方才堅(jiān)持問他是不是還有什么要做的事,再回想起他第一天時的樣子,白恒一才發(fā)現(xiàn),他那時的想法完全錯了。

    因?yàn)樗麖臎]想到過……荊白求生的信念會因他而動搖。哪怕記憶已被清除,荊白都還記得,自己有件答應(yīng)白恒一的事沒有做,不能安心來見他。

    他必須要記住白恒一,因?yàn)樗俏ㄒ挥浀谩鞍缀阋弧笔钦l的人。

    荊白素來言出必行,他的承諾價(jià)值千金。他只要答應(yīng)過,就一定會做到,白恒一從不懷疑這一點(diǎn)。

    但這不是白恒一希望……或者以為會發(fā)生的事。

    白恒一說不出話,于是什么都沒有說。他只是轉(zhuǎn)過身去,與荊白對面相視。

    在荊白詫異的目光中,白恒一越靠越近,直到額頭輕輕與他相貼。

    背后是鋪滿天際的晚霞,太陽已經(jīng)只剩一線圓弧露在外面。遙遠(yuǎn)處,灰藍(lán)的天空底色之上,云彩被染得色彩繽紛,深深淺淺的。最遠(yuǎn)處是絢爛的金紅,最近的只泛起微微的粉暈,像誰微笑時的面容。

    在鼻尖幾乎相觸的距離,白恒一說話的樣子哪怕在荊白看來,也很特別。

    他的語氣十分鄭重,聲線卻前所未有的溫柔,在這個親密的距離,荊白聽見他說:“我沒有任何需要你做的事。只要你情愿……”

    荊白的臉上空白了一瞬。但下一刻,白恒一看見他的眼睛猛地睜大了,那是極度的震驚,隨后,是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驚慌之色。

    他不等白恒一繼續(xù)說下去,雙臂一伸,用力將始料未及的白恒一緊緊抱住。

    白恒一很快就意識到了什么——荊白這個反應(yīng),不會有其他的事。是時間到了。

    下一秒,白恒一感覺到地面、天空,整個世界似乎都隆隆震動,仿佛要往下塌陷。他的身體也開始微微發(fā)熱……不僅如此,荊白懷里的紅線灼灼發(fā)燙,已經(jīng)到了白恒一能感覺到的程度。

    他知道接下來的話,如果不說,就不會再有機(jī)會。

    不顧荊白急著取出紅線的動作,白恒一只是牢牢抱著懷里那個似乎也在發(fā)燙的身體,在他耳邊低聲道:“荊白,聽我說……我愛你。只要你情愿,無論做什么,我只會為你高興。”

    白恒一看見遠(yuǎn)處的裂隙似乎在一瞬間驟然擴(kuò)大,讓他的視線驟然間轉(zhuǎn)入一片漆黑,唯有相貼的胸口,是鮮明的灼熱。

    溫暖的熱意逐漸從胸口蔓延到全身,并不燙,倒像浸在一盆溫水里。但白恒一知道,這應(yīng)該是紙人的身體燒起來了。

    不止是他的,荊白的也是。

    他還能感覺到荊白抱著他的手臂在顫抖。

    白恒一感覺自己正在慢慢失去本就不明顯的知覺,他唯恐自己下一刻就不能再說話,索性加快語速,說完要說的話:“忘不忘,記不記得,來不來見我,你都是自由的。不管你想問什么,這是我唯一的答案。”

    荊白從感覺到紅線發(fā)熱起,就把白恒一扣進(jìn)了自己懷里。

    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見,可白恒一穩(wěn)定的、溫柔的聲線還在耳側(cè),就讓他幾乎有種錯覺:自己仍舊和他坐在夕陽的余暉下,沐浴在暖洋洋的光線中,只是閉上了眼睛。

    一切都沒有改變,世界溫暖又寧靜。

    好像他總是知道怎么讓自己平靜下來。荊白都甚至不覺得自己心有多痛,只是覺得那個地方好像破了一個洞,是一種莫名其妙的空,還有無所適從的茫然。

    身體比起發(fā)熱,更像是在融化。等聽見白恒一說完,荊白幾乎已經(jīng)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只來得及說:“白恒一,我……”

    那幾乎是下意識開的口,因?yàn)橐呀?jīng)沒有余裕思考,所以也不知道會說什么。

    我愛你?我很快來見你?

    不管是什么,他沒有說得出來,意識就搶先一步消失了。

    幾次急促的呼吸之后,在一個漆黑一片的房間中,身形修長的青年猛地從一張床榻上坐了起來!

    說是床榻,其實(shí)更像是一口棺材。床鋪極窄,只有兩人寬,枕頭被單之類的東西亦無,兩邊還有四四方方的兩塊木板。

    唯一不似棺材的,也就是上面沒加蓋。

    荊白感覺到身體已經(jīng)躺得有些僵硬,不知道在副本里的幾天,在這里算到底過去了多久。他想動,才發(fā)覺自己渾身乏力,方才是極其激烈的情緒刺激,才讓他坐了起來。

    頭也在痛,紙人時期的記憶涌入腦海之中,荊白唯一有的意識,就是伸手去摸自己的胸口。

    直到摸索到白玉冰涼的質(zhì)地,他才松了口氣。指尖停在白玉之上,他急切地低下頭注視白玉,只見到雪白瑩潤的玉身。

    它現(xiàn)在完整無缺,通透潔凈。藏在最深處的那點(diǎn)血色消失了。

    荊白陷入了片刻的怔忪,握著白玉的手指攥在一起,卻依然止不住顫抖。

    那個紙人的世界,的確已經(jīng)在副本破解六小時后崩塌。可白恒一沒有出來。

    荊白不是不能理解。那是一個已經(jīng)破解、注定消亡的副本世界,無論是他、白恒一或是其他人的紙人之身,都無法單獨(dú)脫離,這也算正常。

    可是現(xiàn)在,白玉里,白恒一的最后一點(diǎn)痕跡也不見了。這違背了他們當(dāng)時的約定,是荊白絕無可能接受的結(jié)果。

    紅線媼騙了他!

    荊白空蕩蕩的心口猛然竄起一股怒火。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憤怒。黑暗中,他無法窺見自己的表情,但那股怒意像受驚的馬,拽脫理智的韁繩,在他四肢百骸里毫無章法地奔騰。

    從大腦到身體,除了憤怒,他只能感受到一片空無。他的情感,無論是痛苦或快樂,好像都還停留在紙人的身體里,停留在最后那個溫暖的懷抱里。

    全燒掉了嗎?荊白也說不好。他覺得自己暫時沒有余裕來思考。

    若不是這股憤怒推動,荊白甚至不知道自己會在這里坐多久。這是頭一次,情緒代替了他的意志,接管了這具疲乏至極的身體。

    他把手撐在兩邊的木板上,費(fèi)力地站起身,跨出這棺材般的床榻,跌跌撞撞朝記憶中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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