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段江離突然有些慌亂, 一種難言的恐慌在心頭彌漫:“你不是有最尖端的醫(yī)療團隊嗎?為什么會這樣?!”
初靜不能理解她的激動,就像她不理解段江離的瘋狂,她笑了笑, 有些費力地開口:“你都要殺死我了,還在意這個?”
白化病人短壽, 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段江離張了張嘴:“那不一樣。”
白化病人好好養(yǎng)護,理論上來說, 也是能夠活到六十歲的。
當(dāng)然,段江離也知道初靜不太可能擁有那樣的壽命,她超乎尋常的力量明顯是注射了什么特殊的藥劑導(dǎo)致的,這種基因藥劑在全球都很常見, 廣泛用于地下勢力培養(yǎng)的手下和軍隊里的超級士兵。
這種強大自然是以消耗生命能量做代價的, 往往都伴隨著短壽和臨死之前的痛苦折磨。
但段江離以為憑初靜手里的頂端團隊,早就解決了大半后遺癥。
初靜瞇了瞇眼,盡管段江離離她很近, 但在她眼中也依舊變成了模糊的一團,大多數(shù)人所能看到得美好得像是天使一樣的白化病人都處在兒童階段,從青春期開始, 就很難見到白化病人睜開眼睛了。
視力的退化是白化病人不可避免的一個流程, 無論戴不戴眼鏡, 她們都眼睛都會習(xí)慣性的瞇起,初靜算是其中被眷顧的個體了, 直到近兩年視力才開始退化, 但她早已有了心理準(zhǔn)備。
當(dāng)初深入敵營,初靜主動接受了一系列改造, 她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口訴總是會有所偏差的, 而機會卻只有一次,既然如此,與其讓戰(zhàn)士付出大代價得到,那為什么不讓對一切都很清楚的她去呢?
不忍心看到別人落入危險的境地,那自然是選擇自己去了。
那次失竊,讓慕家在尖端醫(yī)療上被迫停滯,也讓他們有了跟頂級世家站在同一起跑線的能力。
終究有人要為此付出代價,那為什么不是自己呢?
所以初靜不反抗,并不是因為她全然不想,而是已經(jīng)失去了原本的身手和力量,當(dāng)然,放任段江離來時,初靜就預(yù)料到了這種可能性。
但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段江離突然沉默下去,她是個比惡鬼還要歹毒的人,沒有共情能力,缺乏同理心,對弱者沒有憐憫,對強者毫無敬畏。
可是……
可是!
為什么要有在乎的人?在乎的事?
段江離再度止不住地狂笑起來,這次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阿靜又用她的死亡來利用她。
好委屈。
好恨。
“呵……”
眨眼間,她就止住了笑,仿佛剛才瘋狂的笑意都是虛假的一般,隨笑隨收。
她捧著初靜,小心翼翼地親吻對方。
祝你來生一路順?biāo)欤杏H人寵愛,有朋友幫扶,一生無憂。
也祝你,不再遇我。
段江離拔下針管,毫不猶豫地貫穿自己喉嚨,血水往外滲出,她倒在初靜懷里,神情難得的靜謐安然。
初靜遲鈍地眨了下眼,抬手按了按手表上的呼救按鈕。
下一瞬間,就見人群魚貫而入。
她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又怎么會孤身來到民宅冒險?
身體被注入強心劑,忙中有序地帶去急救,初靜抬手指了指段江離,便閉上了眼睛。
她現(xiàn)在有些相信,對方或許是真的愛她了。
但初靜永遠(yuǎn)都不會試圖去理解這種愛,更不會接受。
……
“手術(shù)恢復(fù)后就送她離開吧,送遠(yuǎn)一點。”
特制的鏡片下,視野清晰,初靜示意助手跟上自己。
就這樣吧。
這是最后一次了。
其實最后還是騙了她,她不是神,她也是有私欲的,她還是恨她。
但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就這樣吧。
……
…………
“就是這里了。”
暗淡的月光灑在山林間,段江離穿著暗色的登山服,拿出照片反復(fù)對比了起來,確認(rèn)沒有問題后,才從背包里拿出折疊好的工兵鏟。
段江離沒有想過自己還能活下來,她以為初靜是不會管她的,但這是更令人絕望的認(rèn)知。
她放下了,所以哪怕是自己厭惡之人,也不會愿意看到對方在自己面前死去。
但段江離再也沒有見過她,她睜開眼睛時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國外,段家剩余的一部分錢財被打進了她的卡里,足夠她衣食無憂。
帝國的新任掌權(quán)者跟初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所以出現(xiàn)在這里的段江離自然被限制了出鏡無法離開這個國家。
這沒什么。
段江離告訴自己,你難道不清楚嗎?對阿靜來說,你不出現(xiàn)對她來說就已經(jīng)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
她的身體不好,你難道想讓她最后的日子里都不得安寧嗎?
但段江離根本說服不了自己,自-殺之前那短暫對于放手的沖動,不過是她對愛人那點微末的悲慟,可人是不會一直沖動下去的。
她根本沒法平靜的祝福初靜的生活中沒有她,她生來就是帶給別人噩夢的,她試圖去催眠自己寬容大度,但這種話太假了,假得都騙不了自己一天。
阿靜不該救她的。
她只要還活著,就不可能不搞破壞,不讓她感到頭疼。
段江離小心翼翼的隱藏自己的心思,暗中避開女皇的勢力,買通了帝國因為變革產(chǎn)生動蕩而激增的地下勢力,通過偷渡回了國。
可是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
作為‘首富’,初靜的離世在國際上都是一個大新聞,只有段江離因為偷渡的緣故沒有得到消息。
人們驚詫于她的英年早逝,遺憾于她沒有留下一兒半女,愕然于她醫(yī)囑中捐出用于建設(shè)國家基礎(chǔ)建設(shè)的巨量遺產(chǎn)和數(shù)不清的無償捐贈。
段江離簡直要瘋了。
她廢了那么多的力氣回來,卻得到了這樣一個結(jié)果,她不能接受。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人死不能復(fù)生。
她甚至不知道,初靜離開得這么早,究竟是因為她曾經(jīng)不愛惜身體過度使用藥物還是因為自己出國之前那一針?biāo)巹⿲?dǎo)致的。
段江離什么都不知道,她只自己,自己挖開的陵園中根本沒有初靜的尸體,那里只有一個供人懷念的衣冠冢。
想想也是,比起萬眾矚目,初靜從來都更喜歡安靜。
最后費了一番功夫,段江離才終于確定了初靜真正的位置。
一個平平無奇,沒有鮮花沒有貢品,甚至都沒有墓碑的小土堆。
段江離拿著工兵鏟一點點往下挖,汗水順著下頜線滴落下去,如同整個人都浸潤到了雨里。
她干脆脫下外衣,一點點深挖下去,直到工兵鏟終于碰到了棺材。
段江離想也沒想,便撬開了棺材,濃郁的檀香撲面而來。
她的身體還沒有腐爛,或許是被人經(jīng)過了特殊的處理,美好得像是睡著了一樣,雪白的長睫在眼下投下一輪彎月。
“阿靜……”
段江離伸手抱住她,滾燙的臉頰貼著她冰涼刺骨的體溫。
她就是病態(tài),就是偏執(zhí),就是混濁,她就是學(xué)不會什么叫放手。
“別動,放開她,不然我開木倉了!”
無數(shù)支黑漆漆的木倉口對準(zhǔn)著她,段江離將初靜困在懷里,轉(zhuǎn)身朝他們看去。
“是你啊……”段江離恍然看向那個被圍在中間的年輕女人。
她記得她,前世段江離死時,她也出現(xiàn)在過她面前,那雙眼睛里的情緒是那樣的刻毒。
段江離第一次見她時,她還很胖,被初靜從橋上救了下來,一個地下組織的女兒,在J市這一畝三分地上,慕寒盡都要賣幾分面子。
所以被抓去威脅初靜時,她成了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可笑慕寒盡還以為對方是喜歡上他了,現(xiàn)在想來,那時初靜就跟那些試圖掀起變革的人聯(lián)系上了吧?
而這個人就是那個聯(lián)絡(luò)員。
沈白薇惱怒不已:“阿靜姐都已經(jīng)死了,你為什么還要來打擾她?!”
她氣得發(fā)抖,掘人墳?zāi)惯@種缺德事情也做得出來?要不是她察覺到有人在暗網(wǎng)高價買初靜的消息,說不定初靜就曝尸荒野了!
畢竟大貓也不是天天過來。
人死如燈滅,在初靜死后,她也理所當(dāng)然的不再被人惦記,畢竟她被覬覦的財產(chǎn)都已經(jīng)得到了妥善的安排,早不像生前那樣各種有關(guān)于她的懸賞都被高高掛起。
所以當(dāng)初靜的信息重新出現(xiàn)在暗網(wǎng)上,才格外引人注目。
“因為我是畜牲啊……”段江離笑著回答她,把玩著手里危險的木倉械。
她無數(shù)次想要殺死初靜,卻又因為數(shù)次的不忍心高抬貴手,給了初靜夾縫中求生的機會,或許從那一刻起,她們的結(jié)局就已經(jīng)注定了。
她像倀鬼一樣纏著初靜,不斷的做出錯誤的行為,如果她從一開始就接受了另一個結(jié)局……
“你到底要做什么?!”沈白薇憤怒的瞪著她。
“看不出來嗎?殉情啊。”段江離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而繾綣,她眷念地?fù)崦蹯o的面龐,如果她在天有靈,一定會對打擾她安眠的自己很不滿吧?
那她會找自己嗎?
她們緊密地靠在一起,段江離毫不猶豫、毫不遲疑的將木倉口對準(zhǔn)自己。
什么叫適可而止?什么叫尊重?什么叫理智?
她不懂,也不愿意去學(xué),她就是要糾纏,就是要她們永永遠(yuǎn)遠(yuǎn)都被困在一起。
“砰——”
刺耳的木倉聲,飛濺的血花,好似煙花一樣,凄艷的璀璨。
真遺憾,沒能死在阿靜眼前。
但還好,她還是弄臟了她。
我如此混濁,所以阿靜,你也不要太過干凈。
你放過我了,但是怎么辦,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放過你。
番外一
看不見對于一個曾經(jīng)看得見的人來說意味著什么?
于初靜而言, 其實這并非什么不可接受的事,畢竟她很早就知道患有白化病的人是無法抵御紫外線的,是以對此從未抱有過僥幸心理。
而從病人這個身份上來說, 初靜認(rèn)為自己已經(jīng)足夠幸運了,不像一些病人一樣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 視力也是在長大該見的都見過了以后才開始衰退的。
更幸運的是,她的家境并不貧窮, 沒有遇上過想治病卻沒錢的窘境。
所以相比于外人對自己的可惜,初靜作為當(dāng)事人反而沒有覺得這有什么。
對她來說,看不見反而是好事。
就像人隔著網(wǎng)絡(luò),會下意識美化網(wǎng)絡(luò)對面的人, 當(dāng)人出現(xiàn)在一個高度近視的人面前時, 心里也會下意識為對方描摹出一張偏向自己審美的長相。
而人在面對長在自己審美點上的人時,心情總會好上幾分。
最關(guān)鍵的是初靜對人的敏感度,其實是不弱于段江離的, 雖然初靜從不以要求自己的標(biāo)準(zhǔn)去要求別人,但有時候陡然發(fā)現(xiàn)了一些自己不喜歡、不愿意看到的端倪,心情也難免因此小小的憋悶一下。
而高度近視盡管讓她只差那么一點就處于完全失明的狀態(tài)了, 可同樣也弱化了她對人的敏感度。
有時候遲鈍一點也并沒有什么不好的, 初靜短暫的人生中見過世上太多黑暗的一面, 所以在最后的時光里她只想安靜的、沒那么多煩惱的享受最后的時光。
初靜并不覺得這段時間有多難熬,恰恰相反, 這是她最自在的時光了。
她會枕在大貓柔軟敦實的身體上, 仰面沐浴著陽光。
人之將死,也不在意紫外線對白化病人的那點傷害了。
就是不知道大貓是不是感覺到了什么, 最近一段時間都沒有再外出,反而寸步不離的守著她。
聽說動物是能夠嗅到人身上生病、死亡的信號的, 或許大貓也是感覺到了什么吧。
初靜撫摸著大貓光滑的皮毛,為此稍微有些苦惱。
大貓的壽命究竟還剩多久,初靜其實也不太清楚,或許只比自己晚一些,或許還有很多年。
這讓初靜對它的歸宿有些躊躇。
如果將它交給動物園,每年的體檢是逃不掉的,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了端倪難免會鬧出很多事來。
大貓畢竟是一只動物,再兇猛也斗不過人的。
可如果將它放歸,也同樣讓初靜很不放心。
畢竟老虎雖然是野外的霸主,但自然界的很多危險仍然會要了它的命,而且野生動物鮮少有能夠活到壽終正寢的,等大貓年老無法捕獵之后,面臨的不是被餓死便是死于其它獵食者之口。
這樣的結(jié)局,初靜也并不是很愿意看到。
但只有這兩種選擇,因為大貓是無法私人飼養(yǎng)的,它的脾氣不太好,也不喜歡束縛,更會對一些醫(yī)療用品應(yīng)激,初靜不在之后,它很難再保持現(xiàn)在的溫順和理智。
對大貓來說,它更愿意接受哪一種選擇?
初靜想了很久,心里漸漸有了答案。
最后的一段時光里,初靜走得并不折磨,無聲無息的在睡夢中離世。
秦萍遵從她的遺愿,將她埋在了森林里。
沒有什么意義,只不過是剛好那邊是西伯利亞虎出沒的地方,科考人員不止一次在這邊發(fā)現(xiàn)它們。
沒了初靜約束,其他人也不敢放任大貓再在有人的地方亂跑,而是裝進了一早就準(zhǔn)備好的籠子中,用貨車運到了目的地。
麻藥的作用在路上便已經(jīng)漸漸褪去,作為一只智商并不太低,很多時候甚至表現(xiàn)得通人性的老虎,大貓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隨著貨箱被打開,大貓從中一躍而出,老虎優(yōu)秀的嗅覺讓它清楚的嗅到了不該嗅到的氣味。
它繞著一個小山包轉(zhuǎn)了轉(zhuǎn)圈,發(fā)出一聲氣音打了下招呼,像以往那樣趴在她身邊,用碩大的頭顱像往常那樣輕輕蹭了蹭,仿佛依然會有一雙手撫摸上來。
它不吃不喝呆在原地,忍不住發(fā)出一聲虎嘯。
虎嘯高昂,威震山林,動物們在聽到這聲虎嘯后驚慌失措的躲藏起來,近乎本能的遠(yuǎn)離發(fā)出動靜的地方。
動物簡單的思維讓它們很難擁有悲傷這種情緒,但大貓的心里卻有一股濃重的悲傷,這是它從未體會過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它難受,讓它憤怒,卻無從宣泄。
大貓的悲嘯持續(xù)了整整七天,山林震蕩,動物們都謹(jǐn)小慎微的躲在窩里瑟瑟發(fā)抖,被迫跟著它一起難受。
這是森林之王根植于它們基因中的恐懼。
它眷念地蹭了蹭地面,夜色將至,‘葬禮’結(jié)束,它也要離開了。
番外二
老師新收了一個弟子, 段江離知道這個消息時,不禁有些訝然。
畢竟她是老師的關(guān)門弟子,對方究竟得有多天賦異稟, 才能讓老師破例,收回放出去的話?
要知道, 很少會有人不在意臉面,段江離是關(guān)門弟子這件事老師已經(jīng)讓外界知道了, 這種情況下就算碰到令他心動的弟子,也會選擇交給熟悉的老友而不會自己收下。
——除非這個人已經(jīng)令他心動到認(rèn)為對方必定青史留名,不愿意讓別人冠上她老師的名號。
這無疑是會讓段江離損失一定的利益的,畢竟一個優(yōu)秀到足以讓一名德高望重的老藝術(shù)家破例的人, 又怎么會不把其他人襯托得暗淡無光?
但段江離倒并未因此生出多濃重的危機感來, 她本來也沒想成為一個青史留名的鋼琴家,只是借著這層身份鍍金而已。
不過不可否認(rèn),段江離確實對對方有些好奇, 她也見過一些天賦在自己之上的鋼琴家,都沒有出眾到能讓她覺得天賦好到望項其背的,所以她想象不出對方天資究竟有多好, 才能讓老師不顧風(fēng)度。
這并不是什么大問題, 畢竟老師不可能不把她介紹給她們的。
所以沒過多久, 段江離就見到了對方。
很難形容當(dāng)時的感覺,段江離不是個會對別人一見鐘情的人, 所以她確實不記得當(dāng)時的感受了, 只記得初靜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間,本能蹙了下眉。
這讓段江離對她更好奇了, 畢竟她自認(rèn)單從長相上來說并不是能讓人第一眼見到就生出惡感的人,因此她仗著年歲差不多故意與她交好, 等時機成熟時,才不經(jīng)意間提起這件事。
得到的答案很讓人意外,感覺。
人與人之間是講究眼緣的,初靜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覺得她們或許合不來。
但這沒什么,人不可能只通過一面之緣就看到對方的內(nèi)在,初靜從來不以貌取人,所以在之后段江離選擇靠近她時,初靜也欣然接受,沒有絲毫排斥。
段江離想,初靜該相信自己的直覺的。
在私下里調(diào)查過初靜一番后段江離就知道了她們是南轅北轍的兩種人,甚至放在整個圈子里,初靜都是那朵醒目的奇葩。
她年少時,一直照料她的保姆生病了,需要一筆對普通人來說足以傾家蕩產(chǎn)的錢,后續(xù)的養(yǎng)護費用也不低,而當(dāng)時的初靜雖然跟著親爸生活,卻也算得上寄人籬下,手上根本沒有多少可支配的錢。
再加上當(dāng)時后媽攛掇,鐘父便直接讓初靜在學(xué)費和救保姆之間選擇,她竟然毫不猶豫選擇了后者,自此遠(yuǎn)離了圈子,在普通的平民學(xué)校上學(xué)。
圈子里不是沒有人本性良善,但沒有誰會像初靜這樣,拿自己的前途去管一個并不會給自己帶來多大助益的人。
當(dāng)然了,一個不被父母寵愛、將對家人的情感移情到從小陪伴自己的保姆身上也不是不能理解,但等后來段江離見到那個叫秦萍的保姆,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想法大錯特錯了。
與其說初靜對保姆的感情深厚,倒不如說保姆因為幼年喪母,中年喪夫,老年喪子之后將所有情感都放在了初靜身上,反倒是初靜一直客客氣氣的將她當(dāng)作一個關(guān)系親密的長輩。
但長輩跟父母還是有差別的。
那時段江離就發(fā)現(xiàn),初靜身上有一種悲憫眾生卻又視若無睹的冷漠感。
不過這一點不跟她相處久了是很難發(fā)覺的,畢竟她待人溫和友好,仿佛沒有脾氣似的,很難讓人發(fā)現(xiàn)她溫柔的表現(xiàn)下潛藏的冷漠。
說到底,她的溫柔是真的,但冷漠同樣也是真的。
一般人最先注意到的總是初靜的長相,那樣的蒼白羸弱,神情又總是溫柔恬淡的,這樣出眾的長相和氣質(zhì),最容易遭惹到一些人渣。
但那跟段江離沒關(guān)系。
她占著個朋友的位置,整天看初靜時不時圣母心發(fā)作,路邊救貓,河邊救人,連拿自-殺威脅她表白的人,她都能耐心又溫和的勸解,找不到一點焦躁的情緒。
段江離不會因此觸動,她只會覺得初靜愚蠢。
然而這并不妨礙段江離跟她親近,惡人總希望身邊都是好人,這樣無論是拿來擋刀還是利用對方都很方便和放心。
心態(tài)的轉(zhuǎn)變發(fā)生在哪天?或許是她不動聲色的體貼,亦或者是那天那通電話吧。
段江離在包間里,因為一個大冒險,隨口找了個借口打給了初靜,沒想到她真的來了。
好吧,其實并不是很意外,畢竟她‘善良’嘛,只是那會兒包廂里的鬼哭狼嚎并沒有停,一個智商正常的人都聽得出來段江離找的借口有多站不住腳,但她還是來了。
回去的路上,段江離問她為什么。
初靜很平靜地說:“雖然從各方面來說,你都不像是有事的樣子,但是萬一呢?我來一趟也并不是多麻煩的事。”
她舉著傘,凌晨五點天才剛亮,但初靜依舊讓自己處在陰影下。
那天酒喝得有點多,嘴比腦子轉(zhuǎn)的快,段江離說:“你這樣看著真的很像討好型人格,被利用了都得幫著數(shù)錢。”
初靜笑了一下,沒有反駁她,很多好友都會覺得她過于在意別人,但她并沒有覺得這些事對自己來說是個麻煩。
她將手伸到傘外,平和地笑:“也許是因為我只能活在陰影下,所以希望每一個人都能無憂無慮的活在光下呢?”
段江離當(dāng)然分辨得出這話不完全是真的,初靜其實不是一個愛多管閑事的人,聽上去這似乎很矛盾,但事實如此。
所有的事情,都是先找上了她,她才會去選擇幫忙,如果是在路邊聽到,哪怕那件事離她很近,她也能幫到,她也是不會去的。
因為沒有人找上她。
段江離一開始覺得初靜是有救世主情結(jié),試圖讓自己成為別人生命中重要的角色,畢竟很多被忽視的人確實都喜歡讓自己變得萬眾矚目。
可后來段江離發(fā)現(xiàn),她真的是本性如此,那種悲憫又冷漠的本性。
也許是酒喝得有些多,段江離那天覺得自己心跳得有些快,讓她一度覺得有些暈眩。
其實較真起來,那天的初靜跟平常沒有什么分別,連面對她時露出的表情神態(tài),段江離都見她對不止一個人展露過。
可她就莫名其妙的覺得,那一瞬間她的笑容,有種讓人怦然心動的感覺。
她不會喜歡她的對吧,她沒有喜歡她,她不可能喜歡她。
段江離反駁了有那么一分鐘,好吧,或許只有三秒,她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因為那點好奇心不足以支撐她跟初靜維持親密關(guān)系這么久,畢竟她無法給自己帶來太大的利益。
段江離不是一個喜歡逃避的人,所以她開始行動起來,她知道初靜并不是一個遲鈍的人,只要她稍微暴露出點端倪來,初靜就會發(fā)現(xiàn)。
但一切都沒有變化,初靜就那樣自然的、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一般,態(tài)度一如往常。
這是她一貫的做法,直接表白的就禮貌拒絕,沒有挑明的便體貼裝作不知道,故意制造曖昧的便立即拉開距離,毫無發(fā)展的可能性。
段江離并不意外,所以她只是在觀察,比以往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更加細(xì)致的觀察,以此來確定自己成功的可能性。
答案是當(dāng)然有機會成功,畢竟初靜再好算計不過,但那需要很長時間,并且她的愛太過理智,并不是段江離想要的。
即使動心,她那種悲憫卻又漠視的本性卻不會因此而改變,那多沒意思?
于是段江離便有些意興闌珊,她向來懂得及時止損,初靜沒到讓自己非她不可的地步。
然而這個時候,慕寒盡卻找上她,試圖從她身上去打聽初靜的消息。
段江離想也不想便把初靜賣了。
多簡單的選擇題?
一個肉眼可見的利益和一個到手也稱不上肥美的肉。
——一開始段江離確實是這么想的。
只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悸動都出現(xiàn)在了初靜身上,難免會對她多關(guān)注幾分,那份心動伴隨著她遭遇苦難所隨之而來的破碎感生出的悸動有了加深的趨勢,漸漸的讓段江離生出了火中取栗的想法。
一步步算計,步步緊逼,暗中綢繆,就如同熬鷹一般,愛憐又興奮地看著她沉淪。
人的劣性根大抵就是如此,破壞欲與生俱來。
然而人世間但凡是心中所求,求而不得才是常態(tài)。
求長生者不得長生,求錢財者窮困潦倒,求施展才華者溺于泥中……刻意去求,往往離所求越來越遠(yuǎn)。
段江離沒想過自己也會如此。
她太傲慢了,不理解有的人會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但沒有關(guān)系,初靜死了就死了,她難道還不能抱著千億家產(chǎn)孤獨終老嗎?
——段江離一開始真的是如此認(rèn)為的。
她是標(biāo)準(zhǔn)的利己主義者,從不認(rèn)為世界離了誰就不會轉(zhuǎn)了,可沒有初靜的時光,實在太讓人難以忍受了。
那種感覺很難形容,仿佛身體的一半都在她離開時被帶走了一樣。
段江離并不想陷入這種情緒內(nèi)耗中去,以她現(xiàn)在的資產(chǎn)只要愿意花費大代價,足以讓醫(yī)院為她打造出長相與初靜幾乎一致的人。
她也確實這么做了。
一個與初靜一模一樣的克隆人。
往昔她利用從初靜身上得到的‘素材’,暗中讓人打造出來,只能存活幾年的‘耗材’。
這樣的耗材足有幾十個,段江離訓(xùn)練她們,從神情到說話方式都幾乎與初靜一致,她原本是打算等時機成熟時,用她將真正的初靜從慕寒盡身邊調(diào)換出來的。
她太了解慕寒盡這種薄情寡義的人了,他根本不會懂得珍惜,初靜小時候在帝國救了他,他長大后卻能讓救命恩人變成自己的玩物,還覺得自己對她已經(jīng)足夠好了,讓她擁有了全天下女人所羨慕的一切。
所以他根本不會懷疑克隆人的存在,當(dāng)‘初靜’終于和他在一起時,他不會覺得不對勁,只會覺得自己的‘誠意’終于讓初靜動容了,他會在此之后大張旗鼓的向所有人彰顯他對克隆人的寵愛。
然后在五年以內(nèi)就開始覺得她做作、不夠溫柔、不夠柔軟、不夠有情趣……緊接著就是出軌、冷暴力。
等克隆人壽命耗盡死去時,他又會‘幡然悔悟’、‘痛徹心扉’,懷抱著遺憾與悔恨孤獨終老。
但這個過程中,并不會影響他有孩子,找跟初靜有幾分相似的替身,畢竟他有‘正常的’生理需求,偌大的慕氏也需要接班人。
不過這些都跟段江離沒有關(guān)系了,因為如果計劃順利的話,這時候初靜已經(jīng)只屬于她了,所有人都會知道初靜在慕寒盡那里,所有人也都會知道,初靜已經(jīng)死了。
不會再有人看到初靜,她會讓初靜生活在只能看到她的世界里,圈養(yǎng)她,寵愛她。
但她死了,一切后手也都派不上用場了。
可最后克隆人還是派上用場了。
段江離想,也許是她執(zhí)念太深了,所求都無所得才會這樣想念,既然如此,滿足自己就好了。
當(dāng)克隆人被催眠,對自己的身份信以為真,性格與克隆的對象又沒有分別時,那誰又能說她不是本尊?
她甚至跟本尊不一樣,會真誠的、熱烈的愛著你。
段江離與克隆人舉行了婚禮。
在深山中的城堡中。
那是段江離為初靜準(zhǔn)備的牢籠。
但最終婚禮還是出現(xiàn)了意外。
——她在克隆人虔誠地說出婚禮誓言時,忍不住殺了她。
不知道為什么要動手,就是突然覺得有點想吐。
看著克隆人臨死之前驚愕的神情,段江離突然發(fā)瘋一樣的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游戲早就結(jié)束了。
她輸了。
后悔了。
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