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女王的賜福后可以化形的人身,溫迪明顯還是更喜歡風精靈的自由自在。
“你應當已經可以化形了吧?”伊萊恩看著飄來飄去的風精靈,忍不住問道,“還是你覺得這種樣子更習慣?”
“因為好像沒什么化形的必要嘛。”溫迪比劃了一下,選擇重新在伊萊恩的腿上攤平,化形成人類的優點有很多,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比起一只柔弱無力的風精靈,人類明顯會更愿意相信已經可以變成人類姿態的更強者。
但是他沒什么興趣。
“蒙德有伊萊恩就好了嘛,我現在這樣也很不錯啊。”
若是其他弱小的魔神得到了這樣的機遇應當是感激涕零喜不自勝吧,風精靈揪著伊萊恩衣袖上的流蘇想著。
但他根本就不是那種適合勤勤懇懇工作認真負責的類型嘛,即使得到了這樣的力量,除了最初激動一下“好耶不擔心打不過阿莫斯了!”以外,也就沒了別的感覺了。
他懶散習慣了,也沒什么需要上進的必要,鉆研詩歌和音樂只是純粹因為興趣使然,而且還有更加重要的一點,可以成功化形=自己體型變大=犯錯后挨打的面積增多=不再手下留情的伊萊恩,飛快在腦子里列出來這個等式的溫迪,果斷表示自己維持這種姿態一輩子也挺好。
女王挑起眉,她看著溫迪的眼神讓精靈有一瞬間的心虛,她輕飄飄地問道:“你真的這么想?”
風精靈扭扭捏捏,哼哼唧唧,他原本想用一貫插科打諢的樣子把這件事糊弄過去,可魔神的賜名沉甸甸的壓在頭上,伊萊恩沒聽見精靈的回答,只看見這小不點安靜了一會,忽然把自己藏進了女王的袖子里,這才有了膽子開口問道。
“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呢?”
伊萊恩聽見自己的衣袖里傳來軟綿綿的詢問,真稀奇,她居然也能從這沒良心的小家伙聲音里感覺到惶惶不安的成分。
“為什么不呢?”
伊萊恩回答。
“可是這個賜名不是你給了我修煉的渠道,而是你直接把自己一部分的力量分給了我。”溫迪從衣袖里探出腦袋,試探著問道:“你不是不需要繼承人嗎?我可不適合接替你治理蒙德。”
“我當然不需要,”女王說道,迭卡拉庇安身為魔神可以依靠信仰積累自己的力量,她分給溫迪的也是這一部分,除此之外英靈也有強大自己的方式,只不過這個沒有必要告訴任何人就是了。“蒙德是我的東西,至少現在我沒有想過與人分享我的領土,包括你,溫迪。”
風精靈聽到這里,反而松了一口氣。
“至于為什么會選擇給你賜名嘛……”
也許不需要什么特別復雜的原因。
“你是值得的,僅此而已。”
溫迪感覺自己的腦袋被輕輕揉了揉,力度輕柔地不會比一片花瓣落地的更重。
曾經的伊萊恩不愿意理解為什么摩根那樣偏愛芭萬希,但是當迭卡拉庇安站在冰雪籠罩的蒙德大地上看著她的子民的時候,她曾有一瞬間與那片冰冷的土地是融為一體的。
因為哪怕她站在那里,人民看向神明的眼神仍然是恐懼的,是不安的。
女王不曾為此埋怨過她的人民,敬畏還是恐懼,憎惡還是崇拜,這都是王應當接受的一切;可當她低下頭,看著那只完全不知道迭卡拉庇安是何等冷酷無情不懂人心的暴君,被欺負了也仍然要鍥而不舍地跟著自己,甚至堂而皇之地用自己的裙擺當做墊子的元素蛋的時候……她想,她也許能理解摩根對芭萬希的偏愛了。
“你也是我珍貴的‘最初’,溫迪。”
小小的、懵懂的、初生的風精靈,毫無顧忌擺在她面前的,是那片冰雪的大地上最純粹最柔軟的溫柔心意。
“當我決定去為了某個人做什么的時候,他會讓我覺得,‘這是值得的’。”
風精靈抬起頭,對上女王那雙比青空更加溫柔清澈的眼睛。
“不需要思考我為什么要給你這么多,溫迪。”
“因為你值得,在余的眼里,只需要這個理由就夠了。”
這一次,小小的風精靈沉默了許久。
他抱住了伊萊恩的手腕,將自己的腦袋貼在了她的手心。
偶爾——只是偶爾,他也會想,最初遇到的是伊萊恩真的太好了。
他已經比這世界上絕大多數的存在都要幸福了……但他忽然想試一試得寸進尺的感覺,于是風精靈仰起頭,眼巴巴的問道:“那你會永遠喜歡我嗎?”
女王挑起眉。
“永遠是個很漫長的詞,溫迪,人類口中的永遠往往僅限于百年之內的壽數,他們可以用自己的一生完成所謂的‘永遠’,但魔神不是,你確定要我這樣回答你嗎?”
——他真的需要女王的這份承諾嗎?
溫迪不知道。
但是他想,他應該是可以做到的。
我可以永遠愛你的,伊萊恩。
精靈小心翼翼的在心里承諾著。
“……不要這樣輕易地許諾比較好哦?”
可是,他的伙伴卻如此勸誡。
“女王說的沒錯,永遠是個很漫長的詞,溫迪……特別是對你。”
少年說了和女王一樣的話,這讓風精靈有些苦惱。
“為什么不行呢?”
“因為‘永遠’是‘自由’的反義詞呀。”少年無奈道,“我們敬愛的陛下自詡無情冷血的暴君,將蒙德的一切都看做她的所有物,可即使是這樣一位暴君,她也不曾說過她會永遠君臨蒙德,不是么?”
少年放軟了語氣,他和風精靈一同坐在蒙德最高的城墻上,少年瞇著眼睛,感受著來自曠闊平原的風吹過臉頰,帶來遠方青草與野果的香氣。
這是風的味道,這也是蒙德的味道。
而風,是蒙德的君主。
王為他們承諾了一切,唯獨不曾許諾永恒。
那位陛下,也許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親手劃開人與神之間的距離吧……蒙德已經被刻下了詩歌與美酒的痕跡,他們甚至吝嗇用文字束縛飛揚的靈感,詩人的歌聲隨心所欲,這才是在自由之風中肆意成長的蒙德。
他們的王,是比任何人都理解自由本意的王。
少年輕輕嘆息起來。
“——你總不能想著去馴服風暴。”
可是……
溫迪想了想,沒有說出他的反駁。
可是,我想我還是會永遠愛她。
和任何理由都沒有關系,只是我想這么做而已。
哪怕千風散盡,青空黯淡,蒼白的土地被沉重的冰霜覆蓋,最后的火焰因冰冷的空氣而被迫窒息,熾烈的太陽融化成沉默的黃金——
我想,我也還是會愛著她。
少年怔愣著,隨即卻又輕笑出聲。
“你是個天生的詩人,溫迪。”
溫迪看著少年輕盈的跳下高聳的石墻,招呼他跟上來,“你讓我想起來一件事情,永恒是一個相對的詞,而比起所謂的永遠,我們的陛下更傾向于用另外一種形容讓我們理解這個詞的意思。”
——傳承。
“——這是個正常人難以想象的工作量。”
萊艮芬德冷著臉說道。
“您可能不太理解這個,小殿下,雖然我們一致認為這只是陛下為了給你和你的吟游詩人們創造一個合理存在的理由,但是你知道的,我們永遠說
服不了她。”
在蒙德王城內一片最新開發的城區,被冷不丁扔了一大堆工作的萊艮芬德作為總負責人站在這里,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難看。
溫迪被少年拉到了這里,這兒還只是一片尚在規劃中的空地,只是并不同于他印象中的城區規劃,那些被建筑師們熱火朝天討論著的圖紙也和印象中的屋舍截然不同,更華麗,更高大,也更加密集。
溫迪左右環繞一圈,看見了蒙德城內許多頗有名氣的詩人,他們聚集在這里,臉上洋溢著前所未有的興奮與激動。
萊艮芬德喃喃自語,仍然沒說人話:“煉金術的本質是‘創造’,一種從無到有的創造,也許正是因為我們的陛下精通此道,所以才格外喜歡用這種東西給我們增加一些無法理解的工作。”
溫迪茫然道:“什么意思?”
少年乖巧站在原地,言簡意賅地回答:“大人只是單純在抱怨加班。”
“如果你能理解我的工作,就不該說這是加班,而是夸獎我正在進行一項值得載入史冊的偉大事業。”
萊艮芬德彬彬有禮地回答,“最初的原因是陛下看不上只能在酒館唱歌的吟游詩人,所以她吩咐我說:‘既然要弄那就別局限在那么幾個小地方,賺了那么多錢也該還我一部分了萊艮芬德,去弄個圖書館幫幫那群健忘的蠢貨,人類的腦袋就那么大,余總不能指望他們能記住所有有價值的詩歌’。”
溫迪一愣。
他看見萊艮芬德的眼睛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種故作嚴肅的眼神很快就融化成了一種更加柔軟又溫和的情緒,這個男人板著臉的樣子只持續了一會,很快他就自己揚起嘴角,笑了起來。
“但是蒙德城有名氣的吟游詩人只有這么幾位,他們哪怕日夜不休的創作下去,寫出來的詩歌也填不滿這里面的最小的房間。”萊艮芬德故作苦惱地說道,“所以當我如此回答陛下的時候,她說:那就去弄些別的值得記錄的東西。”
詩歌,歷史,,圖畫……承載著人類精神的存在,描述著人類意志的存在,人類用自己的雙手創造出的值得記錄的一切的一切,都會在這里留有一席之地。
“簡而言之,小殿下,陛下將這里規劃為了王殿之外的另一處私產,更加詳細的安排在下尚且不知,但是目前可以知道的是:這里會在未來成為蒙德、甚至是提瓦特最偉大的藏書庫。”
“喜歡嗎,小殿下?”萊艮芬德問道。
“什么?”
“你眼前的一切,喜歡嗎?”他說,“這是我想問的,因為如果是陛下,她會直接說:你會喜歡這個。”
“……”
蒙德城內最話了。
他的身體本該輕盈如風,可此刻,某種沉重而酸澀的情感墜壓在他的手腳上,沉甸甸地,讓他只想落下來,落在這片蒙德的土地上,落在這片女王傾注了一切心血的土地上,安安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站在地面上的精靈,聽見了萊艮芬德最后的那句話。
“您現在看到的東西,是烈風之主送給新生魔神巴巴托斯的,第一件生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