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風之主給出的后續要求,不能說是非常簡單,只能說比起之前換著花樣占地盤又試探著想要搞駐軍的一系列動作,顯得太過溫和無害。
“夜叉一族以殺止殺,清理邪祟,從而也會在體內積累大量的業障和詛咒——用那一位的話來說,這是個致命的死循環。”
彌怒如此和摩拉克斯解釋著。
余可不想被摩拉克斯絆住幾百年后還要花費心思清理夜叉留下的麻煩……何況若是真的發展到了那一步,那余現在養著金鵬不就全都是無用功了么?
你以為余養著這只鳥球是干什么的?他要是不在我手里,你們會站在這兒安安靜靜聽余講話么?
——針對這種情況,烈風之主同歸離集提出了新的要求。
摩拉克斯聽著彌怒的描述,若有所思。
由夜叉親自送來的梣木盒子裝著十瓶藥劑,這是從烈風之主的工坊中送來的第一批試做品,全部是迭卡拉庇安親手制作,用經過特殊處理的水晶瓶裝好,按著彌怒的說法,這些藥劑在保留了治療外傷的能力的同時,也可以祛除一部分夜叉體內積累的污染。
“但是因為是高階煉金術的產物,目前蒙德境內還沒有可以大規模轉化量產的方式,所以只能定期提供一部分。”
摩拉克斯沒有立刻回答,他拿起其中一個,手指摩挲著溫潤剔透的水晶瓶身,慢慢問道:“迭卡拉庇安四處尋找煉金術士的消息我也有所耳聞,他若是這么說了,那么想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應該都是他親自制作。”
彌怒有點想說其實不是的,因為在他來和帝君報告之前,那位大人在確定了藥效沒有問題時候就已經迅速優化了制作整個過程,甚至完全不需要本人出手,只需要讓金鵬在旁邊按著要求把材料扔進去,然后準備好瓶子負責裝好就行了……
但是他說:“是的,帝君。”
對不起,帝君,但是金鵬看起來很需要我這么說。
彌怒老老實實的站在那兒,看著摩拉克斯的反應。
“……無論如何,迭卡拉庇安親自出手,那么這個價格自然不能用所謂的人情債就還掉了。”
摩拉克斯如此說著,但是沒說更多。
夜叉的戰場不會僅限于埃利亞的這一片土地,群魔橫行諸神混戰,未來需要夜叉的地方還有太多,既然如此,這種藥的確是某種意義上的及時雨……可惜送藥的對象是迭卡拉庇安,那么摩拉克斯就很難不聯想到“趁火打劫”這個詞。
彌怒感覺帝君說這話的時候似乎瞥了自己一眼,他笑容不變,只做什么都不知道。
摩拉克斯說完后,便盯著手中的水晶瓶,許久不曾在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彌怒看見帝君的肩膀微微一沉,然后放下手中的瓶子,輕輕嘆了口氣。
他已經很長時間不曾這樣頭疼過了……摩拉克斯無奈想著,老實說,之前得知迭卡拉庇安看中了埃利亞這塊位置他都只是有一種“啊,果然如此”的感覺,蒙德的迅速崛起背后是君主毫不掩飾的野心和近乎恐怖的行動力,烈風之主會盯上赫烏莉亞,他當真是毫不意外;
但是,真正頭疼的時候,應該還是最初注意到蒙德開始打鐵礦的主意的時候。
期間涉及到的種種復雜原因摩拉克斯已經不想再去回憶,只能說……被迫了解到自己有了這樣一位對手,和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后的見招拆招,這兩者的感覺是絕對不一樣的。
他原本以為自己至少可以安靜百年不需要面對來自蒙德的麻煩……
摩拉克斯當著彌怒的面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這一次的“麻煩”,可是要比上一次麻煩多了。
煉鋼的問題畢竟牽扯到整個歸離集的未來,也可以撥出來
烈風之主藏在重重掩飾之下的野心,他用鑄幣來壟斷鐵礦,也能用這樣的理由成功說服歸終讓他們理解自己的選擇,這樣一來也算是毀去了迭卡拉庇安為未來鋪路的一步暗棋,但是這一次,迭卡拉庇安卻又直接換了一種方法。
明明白白,針對他契約之神的方法。
東西是夜叉直接送來的,藥劑本身是魔神親手制作的,他既不能從藥效上挑刺也不能在夜叉已經知曉這東西存在的前提下婉拒這份“好意”;無論浮舍和彌怒他們和他的關系多么親近,作為巖王帝君,他都不能做出毀藥的行為——這對于夜叉來說,無異于誅心之舉。
完完全全就是針對夜叉的體質設計制作,彌怒已經清楚了這種藥劑的能力,魈更是親自參與了制作過程,這一個梣木盒子放在自己的面前,無異于烈風之主的一句明目張膽的詢問——
這一步,你接,還是不接?
“你若是愿意替烈風之主來幫忙走這一趟,想來他已經拿出了足夠的理由讓你愿意相信他。”
“抱歉,帝君。”彌怒低下頭,聲音滿是歉意:“但是的確如此,先前出于對金鵬的擔憂,所以我們兄弟姐妹先做了嘗試,這種藥劑雖然不至于能為我們徹底祓除體內積累的污染,但是在現在,的確能緩解很大一部分……”
彌怒出于那份對巖神的尊重和愧疚,沒有把話說得太過直白,但是摩拉克斯已經能理解他的意思。
夜叉一族因為天性和體質,大多難逃死于戰場被體內污染反噬的悲哀宿命。
他們也許在誕生的那一刻已經認命,可是若是有機會,誰又會甘心就這樣死去呢?
摩拉克斯看著彌怒因愧疚而低下的腦袋,無奈失笑。
“不必因為這種事情感到抱歉,求生本就是萬物本能,夜叉即使天生悍不畏死,卻也不該因此失去對自身生命的敬畏。”
他只是忽然在想另外一件事。
“若我當時不曾出手相助的話,想來迭卡拉庇安通過魈來收服夜叉一族,也絕非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彌怒沒有反對這句話。
“夜叉如今已經是巖王帝君的臣下,出于立場,屬下無法再說更多,”彌怒垂首,溫聲道:“……但若我只是金鵬的兄長的話,我只能說,若我當時因為金鵬的原因選擇追隨了烈風之主,可能會走上一條與現在截然不同的路。”
摩拉克斯沒有說話。
他看著桌上的水晶瓶,自窗外投入的陽光穿透了玲瓏剔透的水晶瓶身,在桌面上映出水漾般清澈剔透的波紋。
他終于重新開口,卻是在幫著自己的臣下補充剛剛的那句話:“一條與現在截然不同,卻也不會后悔的路。”
彌怒沒有回答,只是將頭垂得更低。
“無妨。”過了一會,他忽然聽見帝君的回應,比起想象中的沉重嚴肅,巖王帝君的聲音卻是出乎意料的輕松。
彌怒下意識抬起頭,看見摩拉克斯面帶無奈,對著他點了點頭,只是帝君的眼神似乎是看著自己,又像是透過梣木盒子和自己的身影,看著另外一個人。
這一步棋,他就接下了。
“他既然讓你來送這個,自然應當還有些其他的要求才是。”
“是的。”彌怒點點頭,“烈風之主的意思是商議一個合適價格,而非蒙德直接贈予。”他頓了頓,從衣袖中抽出一卷在摩拉克斯看起來無比熟悉的羊皮紙卷,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但是價格方面,他不是很著急。”
摩拉克斯只沉默了幾秒,便伸手接過了那卷羊皮紙。
果不其然,這上面寫的是曾經被對方省略關鍵步驟的煉焦之法,以及對上一卷的煉鋼極盡詳細的一次補充講解。其后附了一張紙,略過那些迭卡拉庇安肉眼可見不想繼續寫的敷衍外
交辭令,中心意思也很好總結:
蒙德可以讓歸離集的錢幣作為此次交易的報酬,而非之前常見的布匹糧食之類的硬通貨,但是考慮到歸離集的鐵幣已經流通了一段時間,現有的貨幣情況和幾乎已經算得上隨處可見的虛假劣幣讓蒙德之主不得不多加小心,所以在正式開放相關通道并通過貿易手段達成兩國貨幣統一之前,他還是建議契約之神調整一下貨幣的選擇。
鐵幣的選擇實在是太爛了。
對方用非常敷衍的一筆橫線劃掉了這句話。
鐵礦之所以會成為歸離集的貨幣材質首選,一來是礦產豐富且易于開采,二來是比起其他材料,金屬礦物的磨損相對最輕;但問題也就出在這里,鐵幣只在歸離集的范圍內擁有最穩定的購買力,當歸離集之外的人類開始琢磨著如何用現有的鐵幣通過打磨和切割來制作出更多的私錢,就注定這種材質的貨幣要被一點點淘汰掉。
迭卡拉庇安直接給出了一個答案:在沒有最合適替代品的時候,提高鑄造難度,直接將鐵礦進一步冶煉成鋼鐵,鑄造鋼錢。
至少在如今的提瓦特,人類的技術還沒有達到這個高度——當然也要考慮到歸終這種更加側重機關技巧的魔神存在,但是即使哪位魔神擁有這樣提純精煉鐵礦的技術,他們也不一定能搞懂什么是貨幣經濟學。
彌怒因為當時正在現場,也得以親眼看到了迭卡拉庇安寫下了這些東西,他不懂經濟,不懂貨幣,不懂冶煉鋼鐵技術的價值,但是他至少明白——
這種任由對方權能的最終象征物流入自己的領地的行為,絕非一般魔神能夠輕易做出的選擇。
貨幣的本質,是契約。
迭卡拉庇安的這封信,便是直接邀請摩拉克斯,通過貿易手段讓兩國之間的貨幣統一,為貨幣的公平性提供穩定的是契約之神的權柄……但是一旦蒙德也開始使用相同的錢幣,某種意義上就相當于是烈風之主直接對著契約之神放棄了原本應當屬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信仰之力。
這對于魔神來說,是聞所未聞的事情。
此刻的巖夜叉神色復雜,不知要如何開口:“帝君……”
比起滿心不安的巖夜叉,摩拉克斯卻發出了一聲意料之外的輕笑。
那笑音輕緩悠長,卻也不會錯認,巖夜叉怔愣抬頭,笑弧仍然清清楚楚掛在了帝君的臉上,他仍維持著那個低頭看著手中羊皮紙卷的姿勢,表情卻已經比之前的頭疼無奈看起來輕松太多了。
“你似乎不是很能理解烈風之主此舉的含義。”摩拉克斯轉過頭來,甚至有心情單獨開了個玩笑:“就是不知道,你現在究竟擔心的是那一邊?”
于是彌怒臉上的為難便明明白白擺出來了。
“他若是能說服你送來這盒藥劑,那就應當也會說明為何會送我這個,怎么,迭卡拉庇安沒有和你解釋?”
“說是說了……”彌怒皺著眉,也許是因為當時他的表情太過扭曲,所以烈風之主的確幫忙解釋了幾句,比如說什么降低交易成本、提高流動性、促進商品多樣化亂七八糟什么的……
他絞盡腦汁回憶著烈風之主最后不耐煩的總結,終于想起來了他最后說了什么:“還有什么……‘最優貨幣區理論’。”
……還是沒聽懂。
苦口婆心解釋半天的迭卡拉庇安看著一頭霧水的巖夜叉,忽然停下了所有的解釋,這樣問了一句。
巖夜叉一向被人夸贊心思剔透玲瓏,從未被這種仿佛注視學渣一樣的悲憫目光俯視過頭頂,但是面對烈風之主的凝視,他還是老老實實的點點頭。
“然后呢?”
摩拉克斯忽然起了追問故事后續的興趣,笑著問道。
“沒有然后了,帝君。”彌怒幽幽答道,“然后就是烈風之
主把我攆出來了。”
還是金鵬那個小沒良心的親自送出去的。
“如此,倒也是意料之中。”
若說貨幣的影響,迭卡拉庇安的確是在乎的,但是他在乎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神明權柄的影響,這些其余魔神最關注的東西,迭卡拉庇安都沒有真正放在心上。
他仍在謀算最大的好處,但是這一次他只看重了契約之神可以帶來的價值,彌怒只看到了烈風之主不介意分出原本屬于自己的信仰之力;卻沒注意到對方真正琢磨的從來也都不是這個。
對一位王來說,沒有什么比蒙德本身更重要。
冶煉技術也好,貨幣統一也好,比起蒙德本身,哪怕是神明的權柄也可以被他毫不猶豫地放在后位。
把如此重要的一項工作直接全部扔給鄰國由對方全權負責——放在之前的烈風之主身上是絕對做不出來的事情,但是他現在不僅做了,而且做的理直氣壯,毫不遮掩。
還是那句話,貨幣的本質是契約的具現化。
迭卡拉庇安所做的,是轉嫁了這份貨幣契約會帶來的各種復雜矛盾——因為真正為了人類的一切勞動等價物做擔保的對象成為了摩拉克斯,除非契約之神想要自毀權柄,否則再也沒有什么能威脅到蒙德未來的貨幣穩定。
迭卡拉庇安……當真不愧是帶動蒙德迅速崛起的君王。
作為魔神,他舍得下這份信仰的回饋;作為一國之主,他甚至可以直接放棄這部分的權力,只要能為蒙德帶來更加繁榮的未來。
摩拉克斯甚至都有些好奇了。
這樣一位神明,這樣一位君主,他在自己的國家里,又是什么樣的?
“彌怒。”
即使烈風之主開放了相關的許可,巖神直接踏上鄰國的土地也還是太過冒犯,摩拉克斯將目光轉向自己可靠的臣下,給了他一個非常奇怪的任務。
“若是有機會的話,去蒙德看看吧。”
歸離集能得到的消息還是太少了,直接與烈風之主見面總覺得會讓對方某種意義上更加生氣,既然如此的話,也許可以先聽一聽蒙德的風中究竟傳唱著什么樣的故事/.52g.g,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