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存在妖怪……而夏目能看見它們。不是謊言的話,那以往奇怪的行為都可以作出解釋。
校園里充滿陽光,寺崎有藏疾步向校醫室走去,他掃過路旁的草叢,忽然開始思考從中突然跳出一只妖怪的可能性有多少。
夏目貴志遇見妖怪的頻率并不算低,他口中的妖怪,按照形態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人形、動物形、器物形。
人形是最不容易區別的,以及最多的。可能是人死后產生的靈?動物可能是自然生成的精怪,器物可以是詛咒、怨靈的集合。
他無法看見妖怪,但是夏目可以,而且可以直接觸碰他們。是因為他那雙與眾不同的眼睛?那他的祖輩,是否也能看見?這個世界又是否存在其它能看見妖怪的人或組織?
寺崎有藏推敲著信息,將妖怪劃分為需要注意的未知危險。
以他如今的能力,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并不會隨便死亡。妖怪和孱弱的人類不一樣,能力不明。必須找到應對它們的方法,這樣才不至于遇見妖怪的時候束手無策,畢竟他可是打算在這個世界壽終正寢的。
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找到有組織或傳承、能看見妖怪的人,從他的嘴里、居住地撬出信息。但是貿然接觸,很可能會將自己置身險地,所以必須先判斷他們是否無害。
夏目轉學了三次,但是現在都沒有人去接觸他,說明這個世界能看見妖怪的人,絕對是少數。無法看見妖怪的人是否可以被妖怪直接傷害也是未知數……
站在人類和妖怪中間的夏目,需要特別觀察,通過他就能和妖怪對話,找到所需的信息。寺崎有藏下了決定,腳步輕快。
他推開校醫室的門,五官瞬間微微扭曲,聲音恰到好處地沙啞。
“老師,我肚子疼。”
如愿得到了藥物的寺崎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校醫對他的叮囑,目光不經意落在一旁的藥物架子上。
人類受傷需要藥,妖怪呢?有靈丹妙藥什么的嗎?
“啪嗒——”
桌邊的記錄夾突然掉落,校醫的話音一停,就看見面前的學生自覺地蹲下撿起。
寺崎乖巧地放好記錄夾,忽然拉起袖子,露出似是被鈍器劃傷的手臂,鮮紅的血從破了皮的地方溢出。
“剛剛過來的時候匆忙,都沒注意到,老師,又要麻煩您了。”寺崎歉意地說著,不時回應校醫的嘮叨,最終提著一袋子藥物順利離開。
反正,這里的學生看病不要錢。心情愉快的寺崎,踏進了廁所。
“夏目,回去了哦。”
寺崎掃過從單間走出的夏目,臉上干干凈凈的,不出意外地已經提前清洗過了。他是個讓人省心的人類小孩,如果不是可以看見妖怪,在群體中大概會很受歡迎。
夏目靦腆地笑著,似是遲來的羞恥心讓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夏目,你見過你的父母嗎?”寺崎微彎眉眼,試圖讓問出這個問題的自己表現得不是那么冒味。
“我見過父親,但是母親沒有印象了。”夏目眨巴著眼睛。
輾轉寄宿在他人之家的夏目,直系親屬肯定都不在了。要問下去嗎?向小孩子探知他亡界親人的信息,不會又哭吧?寺崎猶豫了。
見寺崎沒有后話了,夏目輕聲問道:“寺崎呢?”
“沒見過。”寺崎干脆地回答,隨即走出了廁所。等下次吧,合適的時機再問。
“……對不起。”夏目干巴巴地道歉。
“你不用和我道歉,我不需要父母。”他不過是批量生產出來的仿生人,編碼xii4747,型號十二第4747個。在他前面考試的仿生人也不知道回收了多少個。
夏目抿了抿唇,懊惱地握拳。
人類的自責心,大多數來源于自信心缺乏。寺崎收回了觀察的余光。
悄然歸來的寺崎和夏目只得到了零星幾個人的關注,臺上的老師掠過寺崎桌上的塑料袋,點了點頭。
謊言需要摻雜真實,才不會變成丟失信任、無能呼喊“狼來了”的放羊娃。寺崎有藏深諳這個道理。
午時,天空變得昏暗,教室里的空氣沉悶。
寺崎有藏用相對稚嫩的筆跡書寫著檢討,夏目占據了桌子上方的一小塊地盤,抓著筆睡著了。
垂落的發絲偏長,纖細而柔軟。他本就安靜,此刻睡顏恬靜的模樣,若不是還在呼吸,寺崎覺得夏目可能下一秒就會像妖怪一樣消失在視野里了。
漂亮而獨特的瞳孔藏在白皙到可以看見血脈的眼皮下,寺崎留意到他眼下有著淡淡的黑眼圈。因為昨晚沒睡好,所以現在才能睡得這么香嗎?
剔透的玻璃窗拉回了一大半,微涼的風拂過臉頰。寺崎眨動眼睛,視線落在通篇胡言亂語的檢討書上,復又下筆。過了一會,他翻動紙頁,換了一種筆跡。
夏目不喜歡做夢,因為夢里沒有他想見的溫柔的父親,只有無盡的黑暗和突然出現嚇唬他、追趕他、想要吃掉他的各種妖怪。
討厭妖怪,但是只有它們待他的態度一如既往,不會發生任何的變化。他和妖怪,是如同貓捉老鼠般永恒的追逐關系。
妖怪過來的時候,他就必須要逃跑了。往哪個方向?好像知道逃到那個人在的地方,就安全了。
溫暖到像光一樣的存在,是父親嗎?
會溫柔摸他頭的,只有父親了吧?夏目忽然不想醒了。
“夏目同學,該醒了哦。”
干凈的嗓音清晰地響在了耳側,沉睡的人猛地站起了身,劃拉過地板倒地的椅子發出“嘭”的一聲,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
寺崎有藏險險地避開了襲擊,真危險呢,為什么這么大反應啊?他放在桌上的手悄然動作著,好笑地對上清透的眸子。
“夏目,你做噩夢了嗎?”
寺崎總是在笑,遇見各種奇怪的事,也會笑,像戴著面具,換了一種方式接近他的漂亮妖怪!夏目雙頰暈紅,和壓出來的印子糅雜在一起,很是喜感。
寺崎剛剛好像問了什么,他沒有聽清,只說:“不要突然嚇我啦。”夏目哼唧地扶起椅子。
我才是被嚇到了啊。寺崎嘆氣,“沒辦法啊,鈴聲這么大你都沒醒,我總不能讓你繼續睡吧。”他可是好心地拖到了最后才叫醒的誒。
夏目望向黑板上方的時鐘,距離上課還有三分鐘,他徹底清醒了。轉頭道:“對不……謝謝。”
寺崎笑意吟吟,“不用客氣哦。”
夏目低下頭,拿起桌上的筆和書,眼睛驀地瞪大。
他寫到一半的檢討,此時滿滿當當地塞滿了整頁紙。果然還是在做夢吧?妖怪作祟。夏目注視書上的白紙黑字神情恍惚。
寺崎彎著眼睛笑,像一只偷了腥的貓。
夏目夢游般地安靜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迷茫地聽著老師的教導,不解地仔細翻看他的檢討。
筆跡正常,話語通順,是他能寫的,但是,好奇怪啊。難道是他睡著了被妖怪附身在身上了嗎?妖怪的事情,要告訴寺崎。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課,夏目一臉驚恐地向寺崎述說他可能被妖怪附身了。
寺崎拖長了語氣,“欸?這樣嗎?那我下次注意一下,等他再出現,就幫你趕走它。”
夏目點著頭,泛出甜笑。
相當容易上當受騙呢,夏目同學。寺崎有藏轉動手中的筆,側頭望向窗外。
很快,就要下雨了。
里緒懨懨地趴在桌子上,和同樣懨懨的彥也對視。又在談論妖怪,為什么我們看不見呢?
臨近放學的時候,春雨驟降,霧蒙蒙的天空遠方,蔓延陰沉的雷云。
水滴打在窗戶,啪嗒啪嗒地停留思緒。
“爸爸應該會來接我們吧?”
“我外婆肯定會來的!”
“你有傘嗎?嘻,我沒帶。”
……
教室吵鬧成一團的聲音混雜著車鳴,雨聲。寺崎有些不適地揉了揉耳朵。
彥也搭上他的肩膀,笑道:“要不要和我們一起上車,我讓媽媽送你們一程。”
“彥也。”里緒含笑地望著他。
彥也訕訕地放下了手,媽媽說不可以再和他們玩。
寺崎掏出了印著某銀行商標的黑傘,他有一棟奇大的房子,前主人似是匆匆離去,殘余的生活用品都歸他所有。
“我和夏目一起回去就可以了,你們先回去吧,不要讓阿姨久等。”寺崎體貼地說著,高山姐弟歉意地轉身離去。
“明天見。”
送走了朋友,寺崎背上輕飄飄的書包,望向匆匆收拾的夏目。
夏目的架勢像是螞蟻搬家,寺崎微笑道:“你要帶這么多書回去嗎?”
夏目一頓,看著沉甸甸的書包忽然開始往外掏。他習慣了將東西全部帶回去,因為不知道明天是否還會再過來。這次寄宿的家,已經九個月了……要乖一點。
低垂著眼的人忽然抬頭,驚道:“寺崎,我好像沒帶傘。”
寺崎愉悅地笑,晃了晃手中的傘,“沒關系,我有啊。”
夏目不喜反憂,開始回想他的傘放在了哪里,今早明明帶過來了,難道在鞋柜嗎?
一樓過道,幾排柜子整齊地放置著。夏目打開鞋柜,隨即失望地垂下眼眸。
寺崎卷起褲腳,露出腳腕,原地跺了一下,眉梢露出滿意。
“怎么了?”對上夏目的視線,寺崎歪了下腦袋。
寺崎給人的感覺像是教養良好的貴公子,不甚優雅的舉動在他身上好像也不違和。大驚小怪的自己,才奇怪吧?夏目想著,有樣學樣地卷起了自己的褲腳。
“要向內折疊哦,不然會掉下去的。”寺崎分享他的經驗,他不想感受濕衣服黏在身上的觸感,像是浸泡在誕生的容器里。
夏目聽話地拆掉折了一半的褲腳。
黑色的傘完全撐開的時候,足以容納兩個瘦小的身形。
“如果不想淋濕書包,離我近點比較好哦。”
隔著兩個拳頭的距離緩緩消失,風吹動連綿的雨絲,傘面忽地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