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有人, 在幫著妖怪掃尾,導致他們這一時半會尋找不到妖怪的蹤跡。
分析出這一事實的七瀨蹙起了眉,跪坐著思索與的場家族不和的勢力, 又一一排除掉疑似人選。半晌,她起身步入飄著浮塵、木地板樣式的走廊。
臨近走廊盡頭的房間里, 此時卻空無一人。
*
人類的血液掉在地上, 沒有及時清掃,只會余下經久的暗沉。妖怪的血,卻會隨著妖力的衰退而徹底消失, 像一滴被蒸發了的無根之水。
關于富有神秘色彩的妖怪來源,有很多種不可考據的說法。在很久以前, 還有人提出過一個關于妖怪存在的概念:
它們本是一場虛無的霧,因天氣變化而不時出現在人間,和看見它們的人,結下了緣, 凝成了一片散不去的云。
比起這種說法,的場靜司更愿意相信另一個解釋——是人, 促使了妖怪的出現。
人類立于萬物之首, 而萬物自然也包括了妖怪在內。
盡管它們可能強大, 有著各種奇特的術式能力, 依然供人類所驅使。
的場靜司身邊沒有式神跟著, 眼前十字路口的紅燈轉為綠燈,他提步,順著這邊的人流, 和逆向的人類擦肩而過。
漫無目的地行走, 最終被一只口出人語的怪貓挽留。
妖怪。
的場立刻做出了判斷。
和那只貓咪妖怪在一起的,無疑是一個人類。
的場有些聽不清他們說的話, 但是能看見的是,他們向著路邊的甜品屋走去,似乎糾結了一會,才抱著一大袋子走掉了。
不過是碰巧遇見的“同類”和妖怪,的場本不會在意。
可那家甜品店的店主感慨地說了句:“那貓可真肥啊——”
的確,它真的很胖,從側面看的時候就像兩個球粘在了一塊。的場收回店主面前長相可怖的式神,方向一轉,選擇了遠遠地跟上去。
除妖師在非工作時間,很少會讓自己的式神顯現身形,更別說還是能被普通人類看見的那種顯現方式。
為什么呢?刨除掉多余的因素后,只剩下了那只妖怪實力應該不弱的猜測。
反正,他現在也沒有明確的方向,從哪里找大妖怪都一樣。
他像一只走路無聲的黑豹,目睹著背對他的人類回到自己的家。
外表平平無奇的房子,門牌是空著的,也不算是空的吧,它方正地寫著妖怪那邊的文字。
嗯,妖怪的房子。
的場此刻覺得房主人很是荒謬。
借著身高優勢,的場將低矮院墻里的一切收盡眼底,他繞著房子走了半圈,確認了里面布置著很多防范妖怪的結界和法陣。
妖怪的房子,但是設著除妖的東西。
這種隱隱的離譜感覺,的場已經很久沒體驗過了。
他抬起頭,望見不遠處的窗里,被人拉回了半側簾子。
與此同時,結界被激活了。
警告。
不知是對外來者一視同仁,還是對的場家族的針對性警告。如果是后者,的場靜司勾起嘴角,從容不迫地暫離危墻之下。
*
看不見妖怪的除妖師,就等于瞎了眼。
寺崎有藏暗戳戳地搗鼓起了“目盲”法陣,結合限制召喚式神的法陣使用,一定會起到很好的一個初見殺效果。
望著寺崎記錄本上規整的數據和符號,夏目貴志從這些凌厲的筆鋒中,莫名地感到了殺氣。
“你這兩天都在研究什么?”
寺崎瞥了他一眼,平靜地答:“我在研究怎么避過除妖師的眼睛,把琉送走。”
“如果有隱身術的話,一定很有趣吧。”
夏目尋思片刻,說:“只要不干違法犯紀的事,可能是有趣的吧。”
“附近有一只叫紅峰的妖怪會這種術法,把它找來的話,說不定就能研究出來了。”寺崎思忖道。
夏目“嗯”了一聲,沒動。
寺崎動手在一側的紙上勾畫出了蝴蝶飾品,“我之前見過它來著。”
他說了一下紅峰的外貌特征,夏目應了幾句,還是沒動。
寺崎轉頭看他,說著:“你對妖怪的術法不怎么感興趣呢。”
夏目不做反駁,順著他的話道:“因為,人類是學不會妖怪術法的吧。盡管能借助外物,使用出來的效果也低微。”
更別提妖怪的術法,大多只能在妖怪的世界里生效。
了解到一些常識的夏目明白了一件事實——人類世界和妖怪世界,壁壘森嚴。
能學會妖怪術法并自如運用的寺崎,真的,還存在屬于人類的世界嗎?
他明智地沒有選擇問出聲,因為寺崎總是很會騙人的。他根本分不清,也許寺崎本人也分不清。到底是從哪個時候開始,他變得十分地平和,身上毫無生命的向上力呢?
也許是某個比他先醒來的早上,也許是從外出后又平靜地回來的某天,也許……是從很久以前,就注定了這種不可逆的,和妖怪同化的現象。
而他初不作抵抗。
后來的掙扎與他人的拉扯,只不過是在延緩這一過程。
箱崎明先死后,寺崎有藏變得異常沉默的那段時間,可能是他最初發現端倪的時刻。
可他從不害怕自己的死亡,從人類世界離開,踏進妖怪世界新生,概率是多少呢?
一半?不是的,根本沒有數據可以給他分析,他不過是在賭自己會贏。
寺崎那段時間,就在他眼皮底下,什么也沒做,也什么都不說。黔已應該也不知道,它如果知道就會和他說了。至于夜月,關鍵時刻,它是和寺崎穿一條褲子的好兄弟。
沒有讓他等待失敗的擔驚受怕,寺崎也完全沒有贏取勝利的喜悅,只是等待著一無所知的人類自己去發現。
秘密就在箱子里,可是現在誰也不想先打開,讓它見到猛烈的太陽,亦或是狂風暴雨。
裝作太平。
煩得很。
“你又要準備做什么啊?”夏目趴在桌子上側頭看他,寺崎說想把琉送走,其實是想把他送走才對。
“找除妖師麻煩嗎?”他又問。
寺崎眨了眨眼,嘆著氣笑,“你帶回來的麻煩,總得解決一下吧。”
“怪我嗎?”夏目也笑。
寺崎一頓,“不是,還是怪我吧。”年少太過輕狂,留下一屁股爛債。
夏目含笑說:“不是說怪罪到自己身上,會顯得無能為力嗎?”
“一碼歸一碼,比起追昔過往還是活在當下比較好吧。”
寺崎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一把掐死了苗頭。
夏目拍了拍桌子,冷靜地說:“友人帳上還有很多沒有還回去的名字。”
寺崎微愣。
看似孤狼的身后,似乎還有著一群若隱若現的野狼啊。
“夏目。”寺崎神情專注,夏目抿了抿嘴,便聽見他的后言——
“你會演戲嗎?”
忽覺不太妙的夏目:“……你覺得呢?”
寺崎言之有物:“我覺得你會。”
*
夏目被無情地架上了小書桌。
寺崎掏出小黑板,給他科普著除妖師圈子里默認的規則和常識,旁聽者四五席。
“夏目玲子的名頭,在圈子里很有份量,因為認識她的,基本都是老古董了。”
夏目:“哦。”要借助外婆的名聲搞事。
“可她孤家寡人的,已經不在了。知道友人帳的幾近于無。換言之,她那邊只能打友情牌,聊勝于無。”
夏目一臉茫然,寺崎接著道:“除妖師的來歷已久,出名的幾家時不時就出現聯姻的現象,他們的關系彎彎繞繞,拉出其中一個,說不定能牽扯出一圈的人。尤其是傳承到現在的老牌家族,都是老狐貍了,更需要謹慎地對待。”
“不過的場家族的首領,的場靜司是個很有野心的年輕人。所以我們可以從他這邊先下手。”寺崎戳著不知道從哪里搞到的相片,畫出了一道線,連接去了另一邊。
“整理老師書房資料的時候,我發現了一些事情。的場家族的先輩,用右眼和妖怪曾經做過交易,外人皆傳因為他們的先輩背棄了約定,沒有給出交易的物品。所以在他們成為首領的當天,會被突然出現的妖怪奪走右眼。”[注]
“因為對那只沒被的場家弄死的妖怪有點興趣,所以我試圖找到它。”寺崎平靜地述說,“很可惜的是,我找不到相關的信息。我并不認為能有妖怪,可以在人類的覬覦中安全地活下來。老師家里的資料到底是有限的,的場家的狀況,還是他們的家族資料更為全面。我就去翻了一下——”
夏目:“……”怪不得說去除妖師那邊找點資料,說得那么熟練,估計沒少干。一旦被發現就是私闖民宅會被判刑的你到底知不知道!
夏目覺得寺崎是知道的,因為他也干過這事,大哥不說二哥,心再累也就這樣吧。
“有一些信息,可能并不適合記載在紙質資料上。每一代的的場家首領,都是在家族里的子弟擇優選出來的。在確認為下一代首領的那天,會由當時的首領對他進行長達六個小時的教導。”
寺崎:“他們最深處的秘密只會存在于記憶里。”
夏目有點緊張,生怕寺崎接下來就要掏出他們腦子里的記憶。
事實證明,他真的試圖去發掘過秘密,不撞南墻不回頭那種。
的場靜司沒見過這種膽大包天地翻完他們家的資料,在戒嚴的狀態下,還能躲藏起來不被發現的“妖怪”。
結界什么的,完全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因為“千金”是人類,可他表現得完全不像是個人。
的場靜司不太想回憶他吃的第二次啞巴虧。
的場家族也不想告知其它家族,他們家被人來翻了一遍后,還讓他揚長而去,只默默地把賞金逐年往上翻,其它家似乎也照做著。
越是傳承久的家族,所擁有的資料和秘密就越豐富,“千金”什么東西也沒拿走,只是像在尋找什么東西一樣,把他們的資料似乎都看了一遍。
“而且除妖師基本屬于三不管地帶,只要不鬧得太大,上面的人就不作理會。他們沒有什么實際損失,自覺丟臉也不敢到處宣揚,不過也許暗中聯系過其它家族也說不定。我有一顆很好用的腦子,只要搬一些東西放到臺面上,他們就能聯手忌憚我,暗地里琢磨著怎么毀尸滅跡,順帶拉一下其它家族。”寺崎總結完畢,環視了一圈“學生們”。
單純的妖怪像聽了個戛然而止,詳情省略的故事一樣,目露兇光地望向了夜月。
夜月默了默,和它們圈成一個小圓,嘀嘀咕咕地述說更多。
半途加入的丙吸了口涼氣。
夏目望著他,欲言又止。
“千金”的名號,似乎有些低于他所掌握的價值了。分明是一所自帶搜索功能,珍藏豐富,還能不斷更新內容,自己進化的新時代除妖師圖書館。
“箱崎老先生知道嗎?”夏目憋出了一句話。
寺崎淡定道:“不知道哦。”不管是潛入除妖師大家族,還是他很好用的核心記憶,對于普通人類來說,都有些過于超前了。而且,老師的心臟不好來著。
夏目托腮,主打一個沉默是金。每當他覺得寺崎沒有東西藏了,他好像總能再擠一點出來曬太陽。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一種了不起的能力吧。
“你要不要寫點日記,把往年的一塊寫了。”夏目十分認真地提出了意見。
寺崎實誠地搖頭,“不寫。”
然后,他非常快速地跳過了這一話題。“的場家勢大,領頭羊也年輕,追求利益至上,我打算讓夜月過去,到點了就叫回來。先試探一下他們的態度,看能不能背地里達成合作,再進行下一步。”
可問題是,有哪個正常人會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和自己懸賞的“通緝犯”談判。
到底這個世界顛成了我不認識的模樣。
第二天中午,結界密布的房子里。夏目貴志繃緊了臉,沉默地望了望不太正常的人和非人類,順帶看了下在場唯一的正常人。
名取周一錯開目光,扶了下眼鏡。
他只是剛巧路過多看了一眼,然后就被“熟人”攥過來湊熱鬧的,說出來會有人信嗎?
式神完全召喚不出來名取忍不住在心里嘆氣。
“條件都在里面了,先看一下吧。”寺崎平靜地推了下裝訂好的合同。
寺崎有藏欣賞有野心也有足夠膽識的人,他們行事準則往往不受個人情感影響,很容易就能讓他摸到一個準確的大方向。
家族的利益,永恒地優于自身的選擇。
的場靜司作為一族之長,有著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執念和重擔。
有價值的人,他往往會給予厚待。早在幾年前,的場家就向初出茅廬的寺崎發出過橄欖枝,雖然被拒絕了。后來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就像是挑釁事件,在的場家承受的高壓線上蹦迪。
消失匿跡的人,再次明明白白地出現,是在箱崎明先的葬禮上。的場靜司當時并沒有去吊唁,只是后來手下的人傳回信息說,他是箱崎明先的弟子。
他的價值一下就被放大了,因為知識總是很珍貴的,所以即使是再看不順眼的人,只要在天平上放上合適的砝碼,的場也能闖一闖,和別人好好地談一談。
先割舍眼前的利益,才能換取更長遠的利益。的場做足了心里準備,才打開了那一份資料。
隨即,面不改色地看完了全部條款。
“有什么意見要修改嗎?”寺崎問道。
的場抬眸,組織了一下語言。作為被讓利者和既得利益者,其實沒什么好說的。寺崎作為箱崎明先的弟子,掌握的禁術和資源比他想的要多很多。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像他的老師那樣,是一塊脾氣古怪又難啃的硬骨頭。可以合作,不過——
“早川和長野家,我覺得可以剔除在外。”的場鎮靜開口。
他給出的條件,好像還不錯啊。寺崎挑眉,緩緩說道:“其它兩家也是這么說的呢。”
夏目:“”他得繃住,不能露餡啊。
忽然被揪住尾巴的夜月:從哪里學的壞毛病。
的場靜默地觀察片刻,語氣肯定:“你還沒有聯系其它兩家才對。”
迎著的場審視的目光,寺崎笑說:“現在聯系也不晚。”
的場:“的場家有這個能力擺平。”
寺崎:“那就等你擺平了再來跟我談。”
的場冷道:“我不信任你。”
“我也一樣。”寺崎道。
在商言商,即使缺乏對彼此的信任,也沒關系。
的場衡量片刻,道:“加一個條件,你不能做出任何不利于的場家發展的行為。”
言下之意,就是說不能讓他去其他家爆“隱私”唄。
“容我拒絕。”寺崎點了點桌子,隱有不耐煩之色,“的場家樹大,也不怕招風,從半道就折了。”
他說得相當不客氣,名取不動聲色地喝茶壓驚。也不知他哪里來的底氣,敢這樣和的場家首領說話。
的場笑了笑,從容道:“不勞費心,有我在的一天,的場家就不會倒下。”
同樣不客氣的,還有另一個人。名取忽然品到了一絲苦意,便望著茶杯底的一簇綠枝發呆。
名取家僅剩的擁有除妖師天賦的人,也只有他一個。沒落家族振興的事,與他無關。
研究學術的箱崎明先弟子,也知道很多東西吧。
他身上爬到脖頸的壁虎形狀的痣,忽然向著鎖骨的方向游走。
的場靜司拿到了聯絡的電話號碼,擺平“千金”懸賞事件的前提是需要擺平那些老狐貍,包括家族里的那些人都需要考慮在內。三天的時間,并不足夠。所以一周后,他還會再次登門。
的場望了眼沖他齜牙咧嘴,腿部還纏著繃帶的琉,并不多作理會,拿著合同就走了。順帶撤掉了部分,盯著這邊的人手。
夏目猛一放松神色,逮住路過的毛絨絨貓咪反手就是一頓擼。
斑掙扎著翻身,嘴里叫道:“真是膽大包天,快點放開我。”
留在原地的名取周一如坐針氈,寺崎瞥了眼,利落地趕客:“有話快說,說完就走。”
夏目轉過了頭,正要說些什么,余光里卻瞥見松了口氣的名取。
“我想咨詢下,我身上的壁虎妖怪是怎么一回事。”名取周一摩擦著杯口說。
“詛咒來的吧。”寺崎道,“對日常生活有影響嗎?”
名取心跳忽然加快,就像是病久了的人忽然見到了救治的曙光一般,語速極快地說出了他的感悟。
那顆會動的痣,自他出生時起,就在他身上各處開始游走。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名取周一能看見。
藏在皮膚下的妖怪,沒落的名取除妖家族里面的典籍,都沒有相關的記錄。
壁虎的行走無聲無息,且線路沒有絲毫的規律可言,除了一定不會前往左腳。名取周一尋覓良久,聽說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推論,依然得不到解決的辦法。
“所以說,你是想把它趕出去是嗎?”寺崎問。
名取猶豫,“不是,我是想知道它是怎么一回事后,再把它趕出去。”
寺崎:“”真是麻煩的人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