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要誰
葉朝天沒亮就滾了。
他撐著腿, 坐在教學樓下的小花壇旁吹了會風,吹的脖子通紅。
然后在早讀開始前,去超市買了瓶冰水。
一口氣灌下去半瓶, 才緩解了一點心里的燥。
感覺有點冷靜了, 他起身回教室, 蹙著眉發了會呆, 然后一口氣補了半個上午的覺。
往后幾天, 時間過得很快,高考和葉朝的生日一起,飛一樣的如期而至。
葉朝早上下樓, 接了個宋嵐的電話,說他們打算回來,但臨時有事耽擱,估計要到明天, 到時候直接帶他們吃飯。
葉朝坐在沙發上, 盯著那行字看。
手機嗡嗡的振, 夏明揚也在群里催,說他找到了一個新網吧, 機器特別流暢, 設施也好,憋了一個月,終于可以爽爽。
葉朝曲腿坐客廳里,沒吭聲,看了眼墻上的時間, 伸手勾書包。
一中部分考場就在本校。
學生不需要挪窩, 但監考老師分配很隨機,家長遍布, 人聲嘈雜,葉朝一走近學校,看見來來往往的生面孔。
高三生腳步匆匆,表情嚴肅,往日里打打鬧鬧的校園,今天連說話的人都變少。
飛鷹西裝革履,站校門口,下頜時刻繃著,手里拿著五六張準考證。
有人朝他沖過來,大喊:“主任!主任我靠我準考證丟了!!”
飛鷹聞言,臉色大變,破口大罵:“丟丟丟!怎么不把你自己丟了!說了多少次了這兩天看好東西,滾過來看有沒有你的!”
喊話的男生白著臉,三兩步沖上來,翻了半天,松口氣道:“還真有,嚇死我了,謝謝主任!”
飛鷹緊繃的臉頰才抽動一下,盯著對方,看樣子很想沖上去,哐哐兩腳,男生扭頭看他,頓一下,飛快的撒丫子跑了。
“……”
葉朝背著裝的亂七八糟的書包,嘴里嗦著根棒棒糖。
剛晃到學校門口,一抬頭,猝不及防跟飛鷹對上視線。
往日里葉朝也是被攆的到處跑那一批,跟他對視,身體還有下意識反應,咬著糖,抬腿就想走。
飛鷹看他一眼,竟沒什么反應。
葉朝突然想起今時不同往日,遲疑片刻,把糖咬碎,又往回返。
一中外面的林蔭道蔥郁繁茂。
飛鷹垂眼,看著男生大大咧咧的敞著的衣擺,狀似無意道:“說多少遍,學生得有學生的樣子,衣服穿好,別天天吊兒郎當……”
葉朝抬腿就走。
“……”
葉朝手里拎了一大把文具店新買的筆和尺子,蹲校門口。
沒敢買早餐,這兩天的早餐都是學校統一配備。
飯可能沒那么好吃,但把控一定嚴格,不會出現意外情況。
葉朝到的時候,校門口已經站滿人,很多人在候場。
還沒開考,有一個小時準備時間,有人在玩手機,有人在聊天打氣,有人懷里抱著本古詩詞在背。
葉朝掃了眼,沒見到要找的人,隨便找了個空地坐著。
他曲著腿,跟問他到底送完考沒的夏明揚有一搭沒一搭的聊。
或許是風吹了一整晚,早上的溫度難得不那么燙。
葉朝手指正動,覺察到什么,一抬頭,看見陸星喬。
男生站在校門口看過來,眼皮微垂,眼珠沉靜,目光平淡深邃,像什么都沒有發生。
他手里拿著幾根筆,黑色的筆捏在瘦長指間,宛如上好的雕塑。
葉朝意識到自己看他的時間有點長,別開眼,喉結不自在的輕動。
這些天來去匆匆,兩人話沒說幾句,也沒什么要說的。
陸星喬過來,他抬手,沒看人,胡亂把剛買的筆都塞過去,清了清嗓子:“那什么……好好考!
頓了下,遲疑問:“能考好吧。”
陸星喬接過筆,看著他卷翹的睫毛,抬手,摸了下他的頭,低低“嗯”了一聲。
等到鈴聲打響,高三生陸陸續續進考場。
葉朝跟志愿者一起,坐外面花壇上發呆。
手指在屏幕上抬起又落下,最終也沒理夏明揚喋喋不休的作文,任由翻卷著紅色條幅的夏風在臉上吹拂。
中午下考,宋嵐又打電話,說被絆住了腳,等考完試一起接他們,給哥哥接風洗塵,也給葉朝過生日。
于是這幾天,葉朝一直坐學校外邊的奶茶店里,也不說話,安靜的等陸星喬。
考試這幾天有點悶。
考完后還罕見的下了場雨。
宋嵐他們回來的時間比原定要晚一點,不知道具體出了什么事,她看起來有點累,但精神還算不錯。
天霧蒙蒙的,等葉朝和陸星喬走出學校,宋嵐和陸弘等在最外面,兩人眉目含笑,十分般配。
等接到葉朝和陸星喬,幾個人開車去提前定好的餐廳。
陸弘開著車,側頭看過來,他相貌依舊儒雅,身材保持的很好,穿著西裝,手臂搭在方向盤上,偶爾扭頭說話,看起來相當可靠。
他比葉朝記憶里要瘦一些,不過看起來狀態不錯。
宋嵐坐前邊副駕上,時不時轉頭,跟他說著話。
葉朝坐后邊,有點走神。
這是他從前沒經歷過的,那時候這學期沒讀完,他就離開了。
但這回直到現在,什么都沒發生,大概是老葉的原因。
葉朝抬眼看車玻璃外垂直的雨幕,前方車流緊密,天空變成了淡青色,雨刮器來來往往,但水汽太盛,外面的樣子看不清楚。
有車穿過,陸弘突然被阻停,踩下剎車,葉朝正走神,胳膊猝不及防撞了下玻璃窗。
宋嵐抱著蛋糕,聽到動靜,扭頭看后面坐著的兩個人,有些無奈的問:“鬧矛盾了?”
葉朝:“?”
葉朝不明所以,扭頭,看到同樣坐在窗邊,胳膊支著,似乎在走神的陸星喬。
這幾天同來同往,但兩人話都不多,也默契沒提那天的事。
葉朝是不想讓其他東西影響陸星喬考試,陸星喬每每開口,似乎看出什么,只看著他,沒有多說。
兩人中間隔得有點遠,氣氛也有點怪,讓宋嵐看出不對。
等她忍不住問出口,陸星喬眼皮抬起,和葉朝對上,在車里有點古怪的氣氛里,兩人都沉默一瞬。
最后是陸星喬動了下,掃了眼空曠的座位,拎著包,往中間挪了挪,淡淡道:“沒有,在想答案!
他坐過來,旁邊的人“嗯”了一聲,跟著坐過來。
宋嵐看到兩人又挨在一起,親密無間的樣子,有些疑惑,但沒多問,只是問:“哥哥考的怎么樣?”
她問著,實際上心里鼓勵大于期望。
陸星喬垂了下眼,淡聲道:“還可以!
他一向有分寸,他說還可以,那就是很不錯,宋嵐聞言笑出來,葉朝曲著手指,微微偏頭,也不由松了口氣。
車間里靜謐下來,他動了下,肩膀默不作聲靠著另一個的。
微微抬頭,覺得連窗外的雨都安靜不少-
位子定在煙雨樓小院包廂,葉清遠本來打算回來,但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
他急得不行,看著時間,干脆打了視頻過來,手機掛在支架上,參與感十足。
“禮物晚上到,小陸呢,考得怎么樣!奔词故撬@種性格,一開口,也免不了這么一問。
陸星喬發揮依然穩定,伸手往衣架上掛書包,淡聲道:“還可以。”
說著走到桌邊,和剛好過來的葉朝撞上,拉椅子的手指微頓。
兩人同時伸手,中間卻隔了兩個空白位置,頓了下,又不約而同往里挪一下。
宋嵐在跟父親打電話,剛好扭頭,以為自己看錯了。
她不由好笑的搖頭:“這兩個人,還真是一起長大的,一下都分不開!
“……”葉朝眼皮微跳。
他想說時刻都在一起才出大問題,頓了下,不愿在這種時候掃興。
他若無其事的坐下,想到什么,神情又是一僵。
旁邊陸星喬淡淡道:“擦過了。”
葉朝抬起的屁股“哐當”一聲又落下。
身邊一靜,他抬頭,懷疑陸星喬剛笑了一聲。
雖然太忙,一年里見到的次數不多,但因為家里兩個都能互相關照,所以并不令人太擔心。
陸弘性格隨和,沒問太多。
切好蛋糕,唱完歌后,包間里其樂融融。
他吃著菜,想了想,忽然看向陸星喬,溫和道:“志愿想好了么?”
“嗯。”陸星喬點頭說,“去南臨!
南臨是全國頂尖的學校,離得也近,以他的成績,不算委屈,但也不是最好的選擇。
陸弘聽了,沒說什么,若有所思片刻,只問了一句:“真不打算出國?”
“不出!标懶菃毯敛华q豫。
“……”葉朝豎著耳朵,不知道自己在松什么氣。
陸弘并不是那種干涉孩子選擇的父親,沉默片刻,但既然選擇南臨,他就多問了一句:“專業選好了嗎?”
“嗯!标懶菃厅c頭,“計算機!
陸弘一怔,微微蹙眉,他往后其實想把家里的產業交給兒子,但他并不干涉對方的興趣。
頓了下,他笑笑,剛想說“也好”,對方頓了下,仿佛知道他想什么,眼珠輕抬,又道,“輔修經濟!
“挺好!边@句挺好說的真心實意。
父子倆一問一答,宋嵐坐在旁邊聽,見他們結束,忍不住笑了笑。
她看向葉朝,看著男生身邊燈光昏黃的蠟燭,眉眼溫和,抬手給他夾了塊蜂蜜小排:“嘗嘗這個!
葉朝低低應聲,筷子在盤子上輕微一碰,等吃完,剛想放下,桌上的話題又被引到他身上。
往年生日,家里人忙,有時候能趕回來,有時候就不能。
最熱鬧的時候,客廳滿當當的,宋嵐會親自下廚。
葉清遠跟陸弘就開著車,為了買最合適的禮物,帶著兩個小孩在南川街上逛幾個小時。
后來長大一點,大部分時間他們無法趕回來,就變成陸星喬拿著蛋糕,用打火機點燃蠟燭,兩人坐在客廳里,并肩看燭火點燃又熄滅。
葉朝記憶里,他哥的側臉總是被燈光映照的冷靜又低柔。
他總是很有耐心,一直等蠟燭熄滅,然后才偏頭問葉朝:“今年想要什么?”
語氣淡淡,但很認真,好像無論葉朝說什么,他都能替他實現。
桌上杯盤碰撞,陸弘看過來,笑著問:“朝朝也長大了,以后想選什么專業,可以提前想!
陸星喬停住筷子,也看過來。
葉朝遲疑了一下,掀開眼皮:“生物研究!
從前他是陰差陽錯學的這個,意外的覺得挺有意思。
后來還扯起一個很厲害的項目。
陸弘怔了下,就連宋嵐也看過來。
半晌,兩人都嘆了口氣,想起葉清遠和李瑯,但沒說什么,只是溫聲道:“也挺好的,你喜歡最重要。”
陸星喬也看過來,手指微曲,想摸摸他,最終還是沒動。
煙雨閣的老板和陸弘認識,聽說陸星喬剛高考完,小的又生日,說什么也要多送幾道菜。
陸弘推拒不過,兩人站在門口聊了會兒。
說是取自長命百歲,節節高升的意思,聊完后,除了長壽面,老板又讓人送來一盤竹筒飯,還捏了好幾個竹子形狀的綠豆糕。
寓意實在太好,就連不愛吃甜食,表示吃飽了的陸星喬也被葉朝塞了兩塊,微蹙著眉吃光。
吃完飯,陸弘去車庫開車,煙雨樓的包間是獨棟院落,離車庫遠,宋嵐跟他一起,兩人并肩穿行進雨幕。
陸星喬站在包間外的廊檐下,沉默注視著兩人逐漸離開的背影。
自從家里生意做大,工作重心又不全在國內,父母就經常這樣,來來往往,形色匆匆。
這樣看他們離開是常事。
院里的花壇邊種了香樟,雨水打著枝葉嘩啦響,陸星喬肩背挺直,沉默看兩個人消失在回廊,天地重歸平靜。
單獨包廂這邊人少,往前的這條路又直又長,路燈依然亮而朦朧,星星燈掛在枝頭,隨著茂密的葉子一垂一晃。
葉朝站在一旁,撐著胳膊,抬頭看他,只覺得風一吹,非但沒把剛喝的一點酒精吹散,反而更熱了。
不然他為什么覺得陸星喬有點孤零零。
垂在身側的衣擺忽然被人扯了一下,陸星喬偏頭,還沒來得及收拾好情緒,對上男生微抬的眼眸。
對方抿著唇,表情奇怪,似乎有些遲疑,頓了下,才硬邦邦道:“別站那邊,外邊都是雨!
還有,別露那種眼神。
他說完挪開眼,不再看過來,陸星喬看著他,“嗯”了聲,往后退了退,一直到他身邊停下。
兩人肩并著肩,看外面的細雨朦朧。
雨絲很密,輕輕小小,在昏黃的路燈下連綿一片,又細又長,落在被風卷起葉子上。
廊檐下,兩個男生肩并肩站在一起,在細密的雨幕里,不知不覺,肩膀莫名越挨越近。
挨到最后,肩膀抵上另一個溫度,被風吹下去的酒意上頭,葉朝眼皮發沉,昏昏欲睡。
他看見模糊的車燈由遠及近,聽見遠處的喇叭聲轟鳴。
在天地間嘩嘩的水聲嘈雜聲里,模糊間,他依稀聽見有人問:“今年想要什么?”
漫天的雨水里,聲音低沉冷靜。
葉朝耷拉著眼皮,幾乎是下意識回:“要你。”聲音含糊朦朧。
“要誰?”
“要你!
頓一下,他突然意識到什么,又不確定,睜開眼睛,身軀僵硬。
不知道過去多久,車燈和雨聲都遠去了。
天幕低垂,半條路上都是喇叭的鳴笛聲,車廂里,葉朝眼皮輕掀,聽窗外的雨聲,忽然覺得手腕忽一涼。
他垂眼,面無表情低頭,怔了下,莫名看到兩只貼在一起,溫度相當,不知道什么時候纏上的手。
第52章 喜歡
木著臉和宋嵐幾人告別, 葉朝回家,一頭栽進房間。
一覺睡醒,支著胳膊, 撐著宿醉的頭, 在床上發呆。
“……”
他起身刷牙, 看著鏡子里一星期沒睡好, 掛兩個黑眼圈的男生, 看了會兒,抬手關了嘩嘩的水流。
十分鐘后,葉朝曲腿坐在床頭, 下巴上掛著水珠,手指抵屏幕上,打開聊天框,皺著眉刪刪減減。
太陽:你昨晚什么意思……
頓了下, 慢吞吞刪掉。
太陽:你昨天牽我干嘛, 你伸手指了, 我看見了。
頓一下,手忙腳亂刪了, 煩躁的抓了抓頭發。
兩次了。
陸星喬什么意思?對他也有意思?還是誤會?如果是誤會, 為什么什么都不說。
葉朝煩躁的擰眉,呼了口氣,頓了下,突然抬手,給夏明揚發消息。
『太陽:在嗎, 我說……我是說如果, 你有個朋友,跟他朋友晚上睡一張床, 不小心挨一起,還差點親上,過后對方又什么都沒說。』
『太陽:你說那人什么意思?誤會了?』
夏明揚收到消息一臉茫然,等看清屏幕上的字,大驚失色。
『我·泥·爹:我草。』
『我·泥·爹:我草我草。』
『我·泥·爹:天殺的我說你這幾天神神秘秘的,感情背著我勾搭妹子,我靠你跟誰睡一張床了?她還親你了??!』
『……』
『我靠,都快親了,絕逼對你有意思,誰啊這么有種。。。。!』
『……』葉朝無語,低頭打字:『滾!
頓了下,抓抓頭發,繃著臉道:『不是我,是我一個朋友!
『哦哦哦!
夏明揚也不反駁,打字問:『哪個朋友啊,我認識嗎哥?也不是好奇,純粹就是怕你被騙。』
『……』
葉朝懶得理他,盯著屏幕,挑挑揀揀,找了一句有用的問,『有意思?怎么說,說清楚!
屏幕上,正在輸入中彈了好幾下。
夏明揚語重心長。
『我·泥·爹:這不很明顯么,你想么,那么大倆活人,都快親上了,怎么可能沒反應!
『我·泥·爹:對了,除了這個,還有其他你覺著不對的嗎?』
『他們牽手了!
『那就對了!
『她喜歡你。』
『想讓你追她呢!
『嘿嘿。』
葉朝皺眉。
他摁了屏幕,發了會呆,又看向墻壁上虛空的方向。
早上九點,微風和暢,玻璃窗外陽光明湛,綠意盎然。
葉朝看著那枝隨著風上下擺動的枝條,心臟突然砰砰跳了兩下。
他低頭,手指在屏幕上劃了兩下,腦子里不可抑制產生出一個念頭。
陸星喬也喜歡他。
他哥……也喜歡他?
這種可能性來的熱烈而猝不及防,讓葉朝愣在當場-
陸星喬上午不在家,所有高三生一大早被叫回去打掃教室。
不到中午,整棟高三樓里亂糟糟的,全部是嘻嘻哈哈的笑聲,和紙屑紛飛的墨水香。
高三生一經解放,揚眉吐氣,抱著紙箱子在欄桿上圍了一圈,對著樓下發出志得意滿的叫聲。
飛鷹站崗,拿著大喇叭在樓下威脅:“我就站這,我看誰扔一個試試?”
趙主任余威仍在,這話一出,一圈圈躍躍欲試的頭頓時縮回去。
眼見學生們噓聲一片,“求你了”此起彼伏,教導主任繃著臉,還是松了口,又說了句:“不準撕書,扔的自覺留下來打掃!”
一聲令下,教學樓哄得一聲,大片雪花一樣的紙片飛下來,紛紛揚揚,定格了整個青春。
葉朝消息發過來的時候,陸星喬站樓梯口,隨手給他拍了張照片。
滿地寫著墨跡的紙屑,還有拎著掃把沖出去的藍白校服,青春氣張揚。
葉朝收到消息,拎手機出門,到學校的時候已經中午了。
高三樓靜悄悄一片,這場狂歡剛剛結束,一個個高三生灰頭土臉,拿著掃把瞥飛鷹,在樓梯下唯唯諾諾。
但臉上的笑容歡快,動作敏捷,時不時握著掃把做出擊劍動作。
飛鷹臭著臉左攆右攆,葉朝掃了眼,順著樓梯上去,一直到五樓。
樓梯拐角,提高班里起哄聲一點不比樓下小,有人扯著嗓子大喊:“給她給她——”
葉朝過去,隔著玻璃,看到兩個拽著拖把的男生站在講臺上。
臺下窗明幾凈,橫幅輕擺,窗外樹蔭濃綠,夏日悠長。
提高班五十幾個人,姿態松散坐各自位置上,幾乎每個人都在笑。
最前排,一個個子高高的男生臉色通紅,從課桌里扯出一件校服,手忙腳亂給身邊的女生:“給你!
一中慣例,畢業班的校服給意中人。
女生笑一下,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接過來,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以后繼續跟著我混?”
男生默不作聲的點頭,教室里頓時吵鬧聲一片,女生臉一紅,扯著對象,在起哄聲里坐下。
一中的告別儀式上總是這樣,熱烈張揚,葉朝收回目光,沒在意,視線繼續往里邊掃。
他看見陸星喬坐右邊靠窗的位置,正拿著手機看,他低頭掃了眼屏幕,然后把手機倒扣在桌子上。
他垂著眼,臉色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前排有人扭頭,跟他說了句話,他點頭,從課桌里拿出一件疊好的校服交給對方。
對方很高興,笑著說句什么,抱著校服轉回去。
葉朝神情微怔,看兩人背影。
他抿唇,握著手機的指節不自覺用力,遲疑兩秒,視線才聚焦在前方抱校服的人身上。
是個可愛的女孩子。
葉朝呼吸微重,別過頭,心里后知后覺有點悶。
他面無表情低頭,給夏明揚打字:『?』
夏明揚迷惑:『怎么了朝哥?對了你那事還沒說清楚呢,后續是什么?』
葉朝心煩意亂,冷著臉打字:『沒后續!
短短幾個字,手指戳著屏幕,力度之大,幾乎把屏幕戳幾個洞。
正煩著,隨手開了把游戲,搭眼皮上的頭發忽然被人往上撥了撥。
葉朝掀開眼皮,面無表情看正前方不知道什么時候出來的陸星喬,陸星喬垂眼看他,他頓一下,慢吞吞挪開視線。
“怎么了?”看出他不高興,陸星喬伸手,想揉一下他亂糟糟的頭發,被他抿著唇,毫不客氣抬手揮開。
“別碰!蹦猩鷼鈮簶O低,冷著臉,聲音啞著,游戲也輸了三局,一直到中午吃飯,心情都沒調整好。
餐盤里的食物被戳的稀巴爛。
陸星喬一直坐旁邊看他,晚上還剩最后一個告別典禮,他是學生代表,下午會很忙。
不僅要跟老師交接,還得提前準備上臺排練。
一直等帶人走出餐廳,他頓一下,微微偏頭。
他說:“下午你去冷飲店坐?”
學校超市重新裝修了一下,裝了個小吧臺,被學生戲稱為冷飲店。
六月的風熱而灼燙,南川一連幾天的溫度飆到四十度以上。
葉朝一直表現的興致不高,陸星喬看著他,猜測是不是天氣原因。
話音剛落,身邊懶洋洋咬薄荷糖的男生掃他一眼,眼皮薄薄抬起,嘴里“咯嘣”一聲。
陸星喬頓了下,淡聲道:“報告廳位置很大,等會你坐后面看?”
對方還是沒說話,冷著臉往報告廳的位置走。
一下午叮鈴咣當,葉朝坐最后一排,眼皮垂著,抓著手機,不吭聲。
陸星喬拿著稿子在臺上,垂眼看他,對視的時候,看他兇巴巴掀一下眼皮。
最后這場晚會的主題是告別。
一下午排練,三年的積累,夜幕低垂下來的時候,學生陸續進場,音樂前奏響起,氣氛直接達到頂峰。
報告廳里,紅毯鋪滿在舞臺上,彩色的燈光垂下,熾明熾亮的光線里,人潮聲洶涌到震耳欲聾。
葉朝坐觀眾席里,眼皮微掀,看臺上的人,覺得光怪陸離的燈光讓人看不清周圍的樣子。
也可能是他看的太認真。
陸星喬是學生代表第一個,頒獎后上臺發言,發言的時間是三分五十一秒。
燈光里,葉朝微微仰頭。
他聽過很多次這人上臺,唯有這次,好像不同,三分五十一秒里,他的目光沒有離開過陸星喬。
他們在人聲喧囂里對視,又飛快分開,帶著一些隱秘而無法訴說的躁動。
陸星喬也垂眼看他,下場后過來,沒有選擇回座位上,而是頓了下,對他伸出手。
人聲嘈雜,氣氛熱烈,最后一排,沒人在意兩個男生的去留。
被帶出報告廳的時候,里面還正熱鬧,顯的學校里靜悄悄的。
只有樹蔭下一盞盞小燈,和頭頂上月亮和星空,發出微弱光亮。
葉朝悶了一整天,臉色沒好看過,被沿路扯進小樹林時,還沒反應過來,冷著臉仰頭問:“干什么?”
語氣相當不好。
陸星喬被兇了也不生氣,只是垂眼看他。
頓一下,他伸手,揉一下男生頭發,淡聲問:“不干什么,想問問你為什么不高興。”
今夜的月亮和星空都很平和,夏風吹著,林子里樹影瞳瞳。
葉朝別開臉,抿唇不語,本來不想搭理,被他哥掰過臉,手指微抬,撐起他下巴:“說!
葉朝頰邊一燙,頓時火起來,看前邊人干干凈凈的白襯衫,越看越不順眼。
伸手給他扯亂,才繃著臉,硬邦邦道:“差不多行了!
他冷著臉:“你談女朋友瞞著,不夠意思,沒找你事呢!
他不知道他氣的像是自己女朋友被搶了,氣的很沒來由。
陸星喬聞言微頓,好一會兒,聲音淡淡:“我什么時候談女朋友了?”
葉朝抬眼,臉色在燈光下十分難看。
他臭著臉,脖子微仰,身旁能聽到拳頭攥緊的咯吱聲:“草,你……要不要臉,校服都給人家了,你還想不承認?”
他眼皮微紅,氣得不輕,陸星喬看著他,神情微怔,頓了下才意識到他在說什么,微微抬手,垂眼看他,沒出聲。
他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摩挲著男生下巴,好一會兒,他看過來,眼珠深黑,目光平靜,他說:“你都看見了?”
他的目光落在葉朝睫毛上,看男生抬著眼珠,睫毛又長又密,里面仿佛落了淡淡的光。
月光水一樣灑下來,夏日的風吹進來,吹的小樹林里沙沙作響,悶而躁動。
葉朝冷著臉說:“看見怎么了?”
“不怎么。”陸星喬偏頭看他,目光微垂。
頓了下,他抬手,按一下葉朝眼皮,淡聲說:“看見我拿別人校服生氣,就沒看見家里陽臺上掛著我的?”
他又問:“為什么生氣。”
他的語氣并不疑惑,眼珠漆黑,目光平靜,仿佛把人看透了。
葉朝頓了下才反應過來,抬頭看他,有一瞬間的蒙。
這一瞬間,在陸星喬的詢問里,葉朝仿佛突然被人打了一拳,然后從昏昏沉沉的夢中清醒。
他意識到他哥話里的意思,驟然抬頭,看著陸星喬平靜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臉色一白,瞬間從頭涼到腳心。
他的手指冰涼,面無表情跟陸星喬對視。
滿腦子都是,他哥看出來了。
半晌,他啞聲道:“什么意思?聽不懂!
他想裝傻,但陸星喬并不給他機會,低頭看他,輕輕摩挲了一下他的臉頰,帶著微不可查的掌控。
他淡聲道:“不愿我把校服給別人?想讓我給誰?”
葉朝冷著臉:“我讓你給誰你給誰?”
陸星喬很好說話,點頭:“嗯!
葉朝蒙了一下,跟他對視,這一瞬間,兩人似乎都意識到什么。
葉朝心跳快起來,他聲音微啞,盯著他哥,過一會兒,啞聲說:“我聽說除了校服,畢業班身上第二顆紐扣,得給不一樣的人!
陸星喬看著他,隨手扯下襯衣扣子,放他手里:“要嗎?”
葉朝眼皮微顫,手心潮濕,但沒拒絕。
陸星喬看著他,夜色下,一手握著他的,沉默片刻,忽然抬起另一只手,掰葉朝偏開的下巴。
他站在夜色里看過來,神情冷靜,眼珠深黑,手指很冰。
兩人對視著,手指握在一起,力氣大的恨不得把中間的紐扣捏碎。
他眼睛里有葉朝讀不懂的東西。
報告廳里突然爆發出一聲激烈嘯叫,背后忽然有鳴笛聲響起。
車燈自校園里穿過,潮水般自上而下,逐漸淹沒進蔥郁的花壇中心。
片刻后,他們在昏暗的樹下接吻,樹蔭下是粗糙的樹皮,葉朝抵著樹的紋路,脖子有點癢。
他仰頭,頭有點暈,嘴唇濕潤。他伸手,抓陸星喬衣服,感覺唇縫被舔開。葉朝喉結輕滾,手指抬起,抓陸星喬的頭發,攥緊了又松開。
陸星喬偏頭吻他,手指往上,按一下他眼皮,親的他喉結吞咽,眼皮濕紅,氣息不勻,不斷仰頭。
第53章 名分
“你倆干什么去了?這么急, 東西都沒領,給!睆V播里傳出音樂,宋巖收到信息, 小跑著從報告廳過來。
他手里提著兩個紙袋, 呼吸急促。
擦了擦汗, 把印著;盏氖痔岽f給陸星喬一個, 抬頭一看靠著樹咬棒棒糖的葉朝, 頓時樂了:“躲那干嘛,談戀愛被你哥抓了?”
葉朝神色一僵,下意識抬頭看陸星喬。
陸星喬臉色淡淡, 沒什么反應。
宋巖也壓根沒抬頭,看著袋子,笑著說:“過來呀,來看你哥的獎!
一中的年度總結最喜歡發獎, 葉朝興趣不大, 靠著樹沒過去, 掃他一眼,沒吭聲, 懶洋洋伸了個手。
手提袋里厚厚一沓, 讓人納悶學校居然能給一個人想出這么多獎項。
葉朝打開袋子,看著看著,不自覺扯了下唇角,嘴唇一疼。
“……”
他舔舔嘴唇,輕嘶一聲, 皺著眉把嘴里的糖咬碎。
有人屬狗的吧, 啃的他嘴巴疼。
報告廳里響起聲音,陸續又有學生出來, 三三兩兩走在一起,在高三岔路口分道揚鑣。
只有為數不多同行的人走在一處。
葉朝聽著耳畔高高低低的聲音,視線落在旁邊燈火明滅的教學樓上,他掃了眼身后的人,忽然迎著夏風悶頭往前。
他表情嚴肅,好幾次陸星喬在旁邊想跟他搭話,都被他咯嘣咯嘣咬糖的聲音逼退。
兩人一直到清灣路都沒說上話。
夏日的清灣路口很熱鬧,路邊燈火通明,小吃街里是彌漫的燒烤香。
只有四四方方的老房子里都亮著燈,小孩在濃密的樹蔭下追逐打鬧。
兩人停在路口,葉朝盯著路邊拍球玩的小孩盯了一會,有個小胖子準頭不行,追著球一頭栽了過來,被葉朝提著衣領往上拽了下。
“謝謝哥哥!毙∨肿诱f。
“別叫我哥!比~朝條件反射拒絕這個稱呼,頓了下,聽到耳邊突兀的一聲笑。
他神情一僵,面無表情扭頭。
陸星喬站他身邊,在夜晚昏黃的燈光里垂眼看他,表情淡定,就是嘴巴有點紅,仔細看還破了皮。
“你笑什么!比~朝臉色難看。
“不笑了!标懶菃碳皶r止住,臉色淡淡,瞬間恢復平靜。
“……”
還不如不張嘴。
葉朝抹了把臉,癱著臉看他,頓一下,繼續往前走。
家里也正亮著燈,晚上九點,還沒人睡,里面傳出來隱隱約約的電視聲。
宋嵐和陸弘最近剛結束一個項目,正打算在家陪他們幾天。
葉朝頓了下,停門口沒動,有些躊躇。
他拱了他哥,還不知道怎么面對。
“怎么不進來?忘拿鑰匙了!闭q豫著,宋嵐出門倒垃圾,一推門,看見兩個兒子杵在門口。
她站樓梯上招手,五官在夜色下溫柔朦朧,她說:“站那做什么?還不快過來?”
葉朝抿唇,挪過去,還沒說話,被宋嵐帶過去,他低頭:“嵐姨!
“嗯!彼螎裹c頭,伸手整理下他微皺的衣領。
她揉了下男生的頭,正要抬頭找大兒子,頓了下,目光重新瞥下,落在兩人通紅的面容上,神情一怔。
頓了下,她無意識捏了捏指尖,輕聲問:“今天跟哥哥去學校了,吃飯了嗎,餓不餓?”
葉朝搖頭,跟著她進門。
進去后看會兒電視,宋嵐喊他,讓他喝了杯蜂蜜水,才放他上樓洗澡。
一夜無夢-
第二天鬧鐘六點響,高三考完試,壓力一下給到高二身上。
葉朝起的時候天剛剛亮,他瞇著眼,輕輕抓了抓頭發,掀開被子,起床洗漱。
這幾天外面修管道,水壓一直不固定,水流斷斷續續,葉朝咬著牙刷,被迫洗了十分鐘,最后癱著臉吐掉最后一口水。
出門的時候木著臉,滿腦子都是被迫嘗了十分鐘的薄荷味。
涼涼的,有點甜,跟陸星喬嘴里的味道有一拼。
“……”
葉朝眼皮微繃,用力揉了下臉,覺得自己有大病。
下樓進另一個院,才發現自己不是第一個起的,料理臺半掩著在墻后。
陸星喬綁著發帶,一身運動裝,剛跑完步回來,正站廚房里,拎著保溫桶分裝豆漿。
聽到動靜,他偏頭,視線落葉朝身上,頓一下,淡聲道:“過來!
葉朝拎書包過去,手心一燙,被塞了杯豆漿。
他接過來喝著,心不在焉往外看。
廚房連著客廳,空間很大,側面是一扇巨大的玻璃窗。
清晨的天光逐步明亮,玻璃窗外是將升未升的朝陽。
葉朝看著即將冒出云層的太陽,端著杯子,鬼使神差開口,對旁邊人說:“還挺甜的!
“……”
“是嗎?”陸星喬轉頭,平靜問。
葉朝后知后覺的不對,仰起脖子,發現他哥垂眼盯著他看。
他睫毛長,眼珠深黑,偏頭看過來的時候,有點漫不經心的味道。
視線落他手里的豆漿上。
“……”
沒說話,但意思明顯。
“……”葉朝遲疑兩秒,又想起來親都親了,也不差這一點。
他低頭看手里的杯子,頓一下,遞過去,隨口問:“……你嘗一口?”
陸星喬沒拒絕。
他放下保溫桶走過來,接過葉朝手里的玻璃杯,卻沒喝,而是隨手放在一邊的料理臺上。
然后他伸手,抬起葉朝的下巴,低頭親了上來。
兩個人的嘴唇貼在一起,溫熱濕潤,又有些燥。
葉朝靠著墻,剛好一點的嘴又腫了。
此嘗非彼嘗。
牲口-
“朝哥,你很熱嗎?”大課間,夏明揚打著小扇子過來,狐疑的盯著葉朝通紅的臉。
他評價:“感覺你像破布娃娃,被人蹂躪了一樣!
“?”葉朝木著臉,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你再說一遍,破什么?”
“啊不!毕拿鲹P一秒滑跪,“我說我這張破嘴!
他們聲音不大,方貝冉正寫著作業,聞言耳朵一動。
她停住筆,目光輕飄飄掃過來,在葉朝臉上了一圈,最后落在男生通紅的耳廓上。
她搖搖頭,重新做題,意味深長。
葉朝不知道自己其實表現得反常,下課鈴響,他進廁所洗了好幾遍臉,自覺跟平常沒什么兩樣。
只是有些熱,他皺著眉,扯了扯衣領,想起早上落荒而逃的樣子,微微磨牙,一時間想把陸星喬拖出來揍一頓。
這個想法在隨后的幾天里無數次想實施,最后卻總在對方的動作下偃旗息鼓。
高三考完試,高二飛速進入備戰狀態,幾輪復習的壓力下,整棟樓時常雞飛狗跳。
天越來越熱,開空調也不頂用,夏明揚扇子搖的飛快,一天天球不打了,在教室里竄著抱怨:“聽老于說期末又是十校聯考,服!
他四處撒歡,到前排,突然一屁股在葉朝前邊坐下,“哎對了朝哥——”
他扇著扇子,胳膊肘推葉朝的,八卦問:“就上次你那朋友,最近發展的怎么樣了?”
他一臉奸笑看過來。
葉朝低頭,剛從超市回來,拎冰水往臉上按,聽到他的話,眼皮微動,本就熱的臉更燙了。
他皺眉,若無其事:“什么怎么,就在一起了唄。”
“我艸!”夏明揚人都傻了,“在一起了,我怎么不知道?”
葉朝皺眉:“你憑什么知道?”
“沒!毕拿鲹P一臉震驚,“不是,我以為你說的自己呢,不是,我一個朋友,不就我自己么,要不是天天跟你一起,你身邊連個妹子都沒……”
“你想挨打?”葉朝黑著臉,一臉不爽,正要讓他滾,夏明揚突然問,“算了朋友就朋友,誰先告的白?”
“告什么白?”葉朝差點咬到舌頭。
“……”
“……”
兩人對視,夏明揚一言難盡,用一種看渣男的目光:“不是哥,雖然妹子也喜歡,但你朋友就白嫖?”
“……”
葉朝被夏明揚看渣男朋友的目光看了一上午,額頭突突跳。
中午午休,他趴在桌上睡了一會,他突然鯉魚打挺直起來,發現了盲點。
又不是他不說,是當時陸星喬親太快了,他根本沒說話的機會!
前桌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慌忙扭頭:“怎么了地震了趕緊跑?”
葉朝面無表情把桌子往后挪了挪,看著他:“沒有,你繼續睡。”
“哦!鼻白傈c頭,抱著女朋友送的小狗抱枕沉入夢鄉。
葉朝垂眼,盯他懷里的抱枕不吭聲-
放學后,葉朝謝絕一切邀請,到百貨市場挑挑揀揀,挑了幾天,才鎖定一只比格犬抱枕。
一米五長,又松又軟,當枕頭或者玩偶都合適。
結賬的時候,收銀員小姐姐笑容甜美,給比格犬打了個蝴蝶結。
她抬頭,對眼前帥氣的男生道:“女朋友收到禮物一定很開心哦!
葉朝胡亂點了點頭,拎著小狗回家。
工作忙,宋嵐和陸弘昨天走了。
這幾天,葉朝面對他們總覺得心虛,某次在衛生間親完后,直接不準陸星喬在外邊離自己太近。
陸星喬定定看他一會兒,這幾天果然不找他了。
葉朝每次推開空蕩蕩的房間,心里說不出的滋味。
夏天熱,從超市回家,葉朝放下小狗,先去洗了個澡。
洗完澡,他擦干頭發,到另一個院的時候,陸星喬正坐沙發上看電視,屏幕上是部很有名的愛情片。
葉朝推門的時候,正看到栗色頭發的女孩撲進高大的青年懷里。
譯制聲音直白:“我對你的思念如同江河日月!
葉朝頓一下,摟小狗的手指突然燙起來。
他走進客廳,故意踩出動靜,陸星喬聽到聲音,轉頭看過來,眼皮微掀,臉上沒什么表情,也沒過來。
“……”
葉朝看著他,順著他的視線往下,落懷里綁著絲帶的小狗身上。
“……”
陸星喬眼皮輕抬,看他一眼,又面無表情的轉頭回去看電視。
葉朝皺眉,狐疑看他,頓了兩秒,意識到他誤會了,走過去,抓著頭發道:“我自己買的!
“給誰買的?”陸星喬微微抬眼,看他一眼,又看小狗脖子上明顯禮物包裝的絲帶。
“……”
“差不多行了!比~朝眼皮微繃。
他抬手,把比格犬塞過去,皺眉問:“給你的,不明顯?”
“……”陸星喬頓了下,視線落小狗脖子里的粉紅絲帶上。
說不明顯可能會被揍。
他抱著懷里的小比格,沉默片刻,搖頭說:“沒有!
葉朝滿意他此時的識相。
他仰頭,剛洗完澡,頭發上都是沐浴露的味道,清清爽爽。
他站陸星喬面前,掃了眼男生懷里的小比格,又問:“喜歡么?”
陸星喬坐沙發上,垂眼看腿上的小狗,點頭:“喜歡。”
葉朝滿意他的識相,忽然低頭,在他哥嘴唇上攆了一下,又問:“這樣呢,也喜歡么?”
他得意洋洋。
陸星喬仰頭看他,搭在比格上的手指微曲,目光輕抬,眼珠沉靜,落在男生臉上。
男生剛洗過澡,發梢上還有細小的水珠,表情漫不經心,實際上臉紅的能煎雞蛋。
陸星喬看著他,喉結輕微滾動,啞聲道:“也喜歡!
葉朝“嗯”了下,低頭,獎勵他哥一個薄荷味的吻。
親完,葉朝覺得鋪墊的差不多了,揪著陸星喬的衣領,低聲問他:“知道這什么意思嗎?”
陸星喬定定看他:“什么?”
“親你!比~朝說。
他說著低頭,看他哥目光淡定,但眼珠漆黑,眼尾都泛著紅,很明顯沒有表現出的那樣平靜。
葉朝看著他,心里得意,表情鎮定,仿佛一個身經百戰的老手。
他的五官籠罩在頭頂淡淡的燈光里,清晰的能看見細小絨毛。
他俯身下來,眼珠透亮,嘴巴開合,問人:“我問你,知道為什么親你,什么人才能親你嗎?”
陸星喬平靜的抬頭看他,喉結輕滾,伸出手,摸一下他的脖頸,忽然說:“知道。”
“知道?”葉朝蒙了下,覺得這人他不按劇本走。
他皺眉,正要開口,陸星喬看著他,突然拽了他一下,他重心不穩,跌陸星喬腿上。
葉朝一愣,下意識伸手,陸星喬抬手抓住他的手指,眼珠漆黑,喉結輕動,忽然抓著他的后腦勺親上來。
他親的很兇,舔開他的唇縫,碰到他的舌頭,又撥弄著他手指。
葉朝下意識躲,被抓著頭發用力摁下來。
他被親的有點發暈,眼皮顫動,從頭皮到脊椎都是麻的,手指也顫了兩下。
陸星喬抱著他,眼尾微紅,聲音比往日要沉,呼吸也重了許多。
他啞聲說:“知道,喜歡你,所以想親你,男朋友!
“……”
葉朝覺得剛好點的手又開始抖了。
第54章 約會
連著談了幾天, 葉朝有點感受到他哥跟他男朋友不一樣。
他哥以前不高興對他冷著張臉,現在一個眼神,他男朋友就得乖乖聽他的。
很爽, 除了時不時挨兩頓親, 這波屬于揚眉吐氣。
課又上了一周, 臨近期末, 夏明揚忙的團團轉, 滿頭大汗埋題庫里。
這天午休,他擱下筆,突然扭頭, 神秘兮兮道:“朝哥,我感覺你最近好閑,而且你嘴角比ak還難壓!
他壓低聲音:“你說實話,你那朋友是不是就是你, 你這狀態, 沒女朋友狗都不信。”
他一臉八卦, 葉朝正低著頭,懶洋洋玩手機, 聞言一頓, 木著臉抬頭:“有完沒完,我有沒有女朋友你不知道?”
夏明揚聽了,一臉嚴肅的點頭:“我知道啊,你金屋藏嬌呢!
“……”
葉朝突然覺得老于新調的這個位簡直是敗筆。
抬腿給夏明揚一腳,葉朝癱著臉, 繼續低頭寫作業。
誰說他閑, 他一點都不閑,除了學校發的卷子, 最近他男朋友時不時就給他找題做。
前兩天晚上做卷子,幾張卷子除了最后一題,別的都沒怎么出錯,結果陸星喬改完卷子,擱下筆,突然問他要什么獎勵。
還有獎?
書桌上的卷子被風吹的嘩嘩響,窗外樹蔭濃綠,葉朝坐書桌前,筆尖稍頓,偏頭看旁邊,沉默一會兒,鬼使神差道:“去看電影?”
他倆都是情侶了,但除了親過,情侶之間做的事好像沒做幾件。
班里那群人天天說,喜歡星期天帶女朋友逛街看電影。
兩個男生逛街沒什么意思,那就只剩看電影了。
說完,他拿出手機,胳膊抵著男朋友的,低頭看票。
旁邊,陸星喬收了筆,又給他整理皺成一團的卷子,整理完,攬過他,偏頭親了口,點頭說:“好。”
葉朝頓一下,抬眼看他,眼神挪開,頓了下,漲紅著臉,低著頭劃屏幕,并火速下單買了兩張電影票。
他選的周六,周六下午沒課,剛好五點多有一場《激情時刻》,聽名字就很刺激。
他問陸星喬,陸星喬看著屏幕,只是點頭說好。
時間過得既快又慢。
周六上午第四節,桌上攤著早就被人批改講完的卷子,下課前葉朝又拿出手機看了眼座位。
教室里桌椅晃動,滿是下課前的躁動,葉朝沒參與進去,在網上定了桶爆米花,又搜了幾個吃飯地方。
等下課鈴響,他提著書包飛快離開。
夏明揚背著書包,跟在后面目瞪口呆:“他沒談對象狗都不信。”
劉錦明老神在在:“我說對啊,你就不信。”
夏明揚摸摸下巴,突然回過味來,扭頭給他一腳:“滾!”
兩個男生嘻嘻哈哈沒點節操,方貝冉跟著后邊,摸著下巴看向窗外。
不知道身后一群人的想法,葉朝抿著唇,一路小跑下樓。
樓下班級的學生正陸陸續續出來,難得周末,憋瘋了的高中生涌出教室,教學樓里人聲吵鬧。
葉朝在最前面,避開追逐打鬧的人群,路過靜悄悄的高三時,鬼使神差抬頭看了一眼。
里面空蕩蕩的,沒有人,他又回頭,走出校門,三兩步到說好的位置,陸星喬已經拿著手機在門口等。
男生站在樹蔭下,聽到動靜,垂眼看過來,他穿著簡單的黑短袖。肩膀寬而薄,背著一個黑色的包,身材挺拔,眼珠沉靜。
葉朝看著他,腳步不由自主慢下來。
他走過去,眼珠微動,陸星喬低頭,伸手接他手里的書包,低聲問:“先吃飯?”
其實距離五點還有好幾個小時。
沒那么慌。
葉朝突然覺得剛剛下樓奔跑的自己有種欲蓋彌彰的味道,動了下眼皮,故作淡定的點頭:“也行!
想了下,又若無其事的補充:“反正也不著急!
陸星喬看他一眼,兩人打車去中心廣場。
臨近暑假,這幾天的天氣溫度很高,坐的出租車的空調制冷剛好不靈敏。
司機也沒來得及修。隨著發動機,老空調在前方吱吱呀呀的響。
里面吹出的風半冷不熱,車內不通風,空氣有點悶,兩個男生坐在一起,葉朝身上很快出了一層薄汗。
他扯了下領子,胳膊抵在座位上,稍微動了下。
他垂眼,發現熱的好像只有他自己,陸星喬胳膊上干干凈凈,連滴汗都沒出,摸著還有點涼。
“……”
葉朝不信,胳膊抵上去,停了一下,面無表情:“你不熱?”
陸星喬偏頭看他,淡聲道:“還好!
葉朝不信:“你不怕熱?你剛剛在外邊站了多久?”
他哥說:“沒有,在冷飲店坐了會。”
“……”
葉朝磨牙,頓時感覺自己頂著四十度跑出來的行為有點傻逼。
他抿唇,癱著臉扭頭,然后用力把胳膊懟在陸星喬身上,給他人工升溫。
陸星喬扭頭看他一眼,沒說什么,攤開手,默不作聲握住了他男朋友的-
司機沒看到后排兩個帥氣男生的小動作,下車時還樂呵呵讓他們注意安全。
葉朝盯著破破爛爛,車內溫度直逼四十度的出租車,很想讓對方也注意一下。
四十度,中午的陽光格外刺眼,似乎把地板烤化。
中心廣場前邊連個人影都沒有,人群都削尖了往商場里鉆。
葉朝扯著陸星喬進門,接觸到超市里冷氣十足的空調,終于活過來,意識到手還貼在人身上,下意識往回縮。
陸星喬伸手反握住他的。
頓了下,又松開手,垂眼掃了下密密麻麻的人潮,低聲問:“想吃什么?”
“……”
葉朝左看右看,發現哪都是人,最后隨手指了個方向:“就那吧!
十分鐘后,兩人坐在漢堡店,吹著冷氣,齊刷刷盯菜單上的漢堡可樂加薯條。
陸星喬很少吃這些零食,隨意的掃了眼菜單。
他對吃的興趣一般,從小到大都是中規中矩的學生餐。
反倒是葉朝,之前跑著玩,什么都嘗過,飛快點了餐,還跟陸星喬說:“我覺得粗薯好吃點!
“嗯。”他哥沒異議,跟著他點了份粗薯。
漢堡出餐快,叫到號碼,陸星喬起身去取餐,等餐的時候,葉朝百無聊賴,摸出手機隨手點開一盤游戲。
正勸著架,后排位子上坐的情侶忽然動了動,男生拿著手機,正打著怪,突然說:“老婆喂我一口,松不開手!
然后是一道甜甜的聲音:“好的老公。”
“……”葉朝手里的槍一抖。
他被人打了一槍,蹲下打繃帶,正打著,面前的桌子“砰”的一聲輕響,一個鋪著油紙的餐盤被放下。
餐盤上放著兩個漢堡,還有金燦燦的淋著咸香番茄醬的粗薯。
葉朝抿唇,剛動了下手指,想說這盤打完,讓陸星喬先吃,還沒張嘴,唇邊就多了根金燦燦的薯條。
“……”
葉朝頓了下,緩緩抬頭,對上陸星喬深黑的眼睛。
他哥安靜的看著他,瘦長的手指上舉著一根薯條。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葉朝總覺得他眼神里有點暗暗的期待。
“……”
葉朝看著他,木著臉別開頭:“別管我,吃你的。”
“……”
沒看錯,現在期待變成失望了。
“……”
葉朝覺得燙手,也不打繃帶了,隨手挨了一槍就熄滅屏幕,偏過頭,拿桌上的可樂吸了一口。
余光頂著陸星喬時不時看過來地目光,兩人磨磨蹭蹭吃了飯,又到電玩城打了會電動。
時間總算爬到五點。
從前臺取了票和爆米花,到候場區檢票。
《激情時刻》估計是假期檔里有名的電影,葉朝發現排隊的人不少,大多都是情侶,還有一些關系好的同伴,兩個男生混在其中并不起眼。
巧合的是,漢堡店那對親親我我的情侶也在,就在葉朝他們前邊排著。
葉朝眼睜睜看著他們進場,找座位,最后停在自己前排的位置,心里隱隱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這種感覺在電影即將開場時達到頂峰。
電影還沒放,那個男生就悄聲說:“老婆,一會害怕就趴在我懷里,我看攻略說這個電影有點血腥。”
“好的老公么么!
“……”
葉朝看著他們,默不作聲摸出手機,點開購票處下拉評論,然后發現《激情時刻》頂著這么浪漫的名,特么居然不是愛情片,是個恐怖片。
“……”
后悔也來不及了,燈光熄滅,葉朝收回手機,默不作聲盯著屏幕看。
故事的一開始是一個女人在迷霧森林里尋找回家的路,她開著車一路狂奔,一連撞飛七個野豬十一棵樹。
電影院里是此起彼伏的抽氣聲,緊張刺激的畫面,讓人腎上腺素不斷飆升。
終于在一個白骨骷髏摔上屏幕的時候,前邊的女生繃不住了,驚呼著撲男生懷里。
男生如愿以償接住她,葉朝同時感覺到手上一緊。
一只微涼的手伸過來,貼著他,分開他的手指,然后慢吞吞穿進了他的指縫。
“……”
葉朝繃著臉,脊骨一麻。
電影院里冷氣充足,溫度適宜,一瞬間,細小的顆粒在耳畔炸開,連屏幕上粗制濫造,平平無奇的電影也令人感覺頭暈目眩。
葉朝喉結輕動,知道是誰在搗亂,掙了下,沒掙動,手指被握的很緊。
頓了下,他想說受不了你趴我懷里也行。
動了下,才發現不是。
等骷髏頭畫面過去,前排男生輕輕的拍著懷里的人安慰,女生很快捂著眼坐起來。
葉朝隨即發現手上的溫度也很快縮回去。
“……”
他木著臉,微微側頭,陸星喬正表情淡定,仿佛認真的看電影。
“……”
故事的第二幕高潮發生在女人進入迷霧古堡時,她左右支拙,時刻應付著有可能出現的危機。
就當她進入古堡內部,所有人,連同她自己都暫時松了口氣時,天花板上的燈突然碎裂,壓下來一具尸體。
這次的畫面比上次更加血腥暴力,電影院頓時爆發出一陣驚叫。
葉朝發現前邊那男生根本一點都不驚訝,反而老神在在的張開手。
他側著頭,在尸體掉下來的前一秒,擺開姿勢,完美無缺接住了要抱抱的女朋友。
葉朝皺眉看著他們,沒來得及細想,下一秒,熟悉的觸感又從座位下纏了上來,緊緊握住了他。
“……”
葉朝有點明白過來了。
剩下的劇情他沒細看,而是若有若無掃著底下的男生。
果然,男生心思根本沒在電影上,而是一直看自己女朋友。
每當電影快到高潮,或者畫面十分血腥的時候,他就提前擺好姿勢等女朋友撲上來。
陸星喬不知道什么時候發現的,學的飛快,然后發現情況不同,張開手沒人進來,于是自顧自換了種方式。
“……”在電影里女人掉進地窖的時候,葉朝不著痕跡側頭,發現他還真的微微張開胳膊,隨后反應過來,表情淡淡的把手往這邊伸。
“……”
在他又一次伸過來的時候,葉朝抬手,不著痕跡避開他,又微微側頭,傾身過去,想說:差不多行了。
陸星喬垂眼看他,看起來很安靜。
他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陸星喬忽然伸手,心滿意足捂住了他的耳朵。
頓了下,又騰出只手,把他后背往下壓了壓,把他抱在懷里。
“……”
耳邊的溫度冰涼,不輕不重,貼著皮膚,還有點舒服。
電影院里陡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聲。
“……”
葉朝被迫拱著,微微磨牙,想推開他,被按著一動不動。
他癱著臉低頭,聞著迎面而來的薄荷味,看在電影院昏沉的光線里,表情滿意的他男朋友。
面無表情想,我是這個意思嗎?
第55章 著急
約完會, 葉朝漲紅著臉鉆進學校,好幾天沒跟他男朋友一起出門。
頂著四十多度的高溫挨到期末,高二期末放假這天是難得陰涼。
陰雨綿綿, 窗外碧綠的葉子被小雨沖刷的清亮。
高二六班里哐哐當當, 一大早, 滿是座椅推拉的聲音。
這聲音里帶著燥, 連脾氣最好的余江雨都垮著臉, 肩上掛著書包。
他一邊聽著廣播,一邊用力推了一下桌子,恨恨道:“再說一遍, 幾號開學?”
他磨著牙,老于平靜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三十一號放假,二十一號開學,有什么問題?”
余江雨恨聲:“天殺的老子要報警抓他們!”
老于聞聲點頭, 淡淡道:“行, 你抓誰?不中你把我先抓了吧, 來我給你報警?”
“……”
沒人吭聲,窗外樹蔭陣陣, 六班門口的紅旗迎風飄了一秒, 班里空氣像死了一樣靜。
老于拿著會議記錄,目光淡淡,站班門口,看的余江雨都快冒汗了,才沉著臉問:“又不想報警了?”
余江雨撓撓臉, 抱著書包, 緊張的推眼鏡:“什么警,報什么?老師我聽不懂!
老于瞥他一眼, 沒再吭聲,徑直往講臺上走。
他瞥了眼打掃干凈,煥然一新的教室,頓一下,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了一行大大的字——慶諸君高二年級圓滿成功。
前路漫漫,萬望成功。
分明是一件小事,沒過一會兒,班里陸續有女生哭了,趴在桌上直不起來。
幾個嘻嘻哈哈的男生沉默一會,也沒了鬧的心情。
“別這樣啊你們!鼻赜畋持鴷^來,靠在六班的門口,伸著頭看里面的場景,低聲安慰,“又不是以后不見面了!
夏明揚擦著眼眶推開他:“你不懂,這一年再也不會有了,哥的青春!
雖然老于這一年過得磕磕絆絆,時不時雞飛狗跳,但仔細想想,其實又很好。
秦宇沉默一會兒,撓了撓頭,干巴巴道:“這樣啊,兄弟你這,行……行,我陪著你。”兩人遂抱頭痛哭。
當六班最后一個人也離開的時候,鑰匙被留在窗臺,這扇門被重新封存,等待著來年一個新的開始。
葉朝拎著書包出去,跟著人群下樓,樓梯上人潮涌動,他抽空給陸星喬發微信,今天有事,不用等他。
原本兩人約好了今天一起去書店,買幾本高三用的參考書,放假在家補課。
結果夏明揚這貨說什么也不依,嚷嚷著葉朝這段時間神出鬼沒,兄弟們逮都逮不到。
都考完試放假了,今天說什么也要一起出去玩。
葉朝推辭不過,松口答應,一群放了假的高中生在校門口哄然散開,然后在學校后街的網吧里齊刷刷坐了一排。
“……”戴上耳機,葉朝伸手摸了下手機,癱著臉,莫名有點心虛,很快又想起來,外面還下著小雨,陸星喬必不可能知道他在哪兒。
誰會下著雨出來逮人啊。
這么一想,葉朝放松起來,懶洋洋的操縱鼠標點桌面上的標志。
他逐漸放松,夏明揚幾個更不用說,爽的直接的升天。
這學期進度快,他們又分了心神在成績上,飛鷹查得越來越嚴,網吧很久沒來了。
人心理都很怪,不被攆反而玩的不香。
一想到這是假期,光明正大坐這飛鷹也管不著,夏明揚眉飛色舞,一時間豪情萬丈,大有揚眉吐氣之感。
“爽!”一槍崩了一個人頭,他“啪”的拍了一下桌子,揚聲道,“給我來瓶尖叫!”
“慫。”劉錦明在一邊,直接搖鈴來了瓶酒,在他眼前晃了晃,“來一瓶?”
“不要!毕拿鲹P推開他,“我爸狗鼻子,你是想我死!
劉錦明自討沒趣,又來看葉朝。
葉朝擺擺手,壓根沒理他們,在草叢里所向披靡,心里嗤笑。
狗鼻子,知道什么叫真的狗鼻子么,就是你吃個糖都能給你嘗出來……單身狗。
玩了小半個下午,外面的雨慢慢小了。
葉朝抽空拿起手機看了眼。
玩一下午,陸星喬給他發了兩條微信,一條是十二點半,問他打掃完沒,中午吃什么,他說有事。
第二條是下午兩點,問他忙完了嗎,要不要去書店,他說沒有,不用等。
陸星喬說好,在他敷衍的回復里,似乎意識到什么,沒再發消息。
葉朝放開鼠標,往后微微靠著椅背,掃著屏幕,心里莫名有點怪。
都說男人一談戀愛就變壞。
分明是他先喜歡陸星喬的,到手之后……翻臉是不是有點快。
回復不是嗯就是有事,還把人給鴿了……他是不是有點渣。
其實游戲也沒什么好玩的,也就那樣,還沒在家跟陸星喬做題親嘴有意思。
葉朝抿唇,手指微曲,勾了下鼠標,莫名有點想早退了。
掃了眼身邊的夏明揚幾個,想著怎么跟他們說。
但旁邊的幾個單身狗完全不知道他有對象的難處,已經玩上癮了,罵罵咧咧的互相辱罵。
他現在走,好像很慫似的。
葉朝又坐了十分鐘,心不在焉,夏明揚推推他的胳膊:“干什么呢朝哥,快上車,咱們去勸架。”
葉朝上車,心不在焉掃了眼沒消息進來的手機。
手指漫不經心在滾輪上動了下。
又打完一局,差點吃雞,最后被藏樹上的孫子用手榴彈陰了,夏明揚氣炸了,一把推開鼠標,氣的臉都紅了:“不玩了!破游戲!
“……”
葉朝立馬站起來:“那走了!
“……”夏明揚仰頭,迷茫的看他,“走什么?”
他低頭看了眼手機,不解:“才四點,走什么?陪你女朋友?”
劉錦明聞聲湊過來,一臉八卦:“什么女朋友?”
夏明揚跟他解釋:“朝哥最近金屋藏嬌呢,瞞著不讓——”
“嘶——”
屁股挨了一腳,夏明揚趕緊閉嘴,給自己拉了個拉鏈。
劉錦明哈哈一笑,當他放屁:“朝哥身邊連個母蚊子都沒,你特么夢里給他找的女朋友。”
葉朝面無表情看他們,剛起身的屁股哐當又坐下了。
網吧里熱火朝天,彌漫著嗆人的煙酒味。
葉朝嗅了嗅領口,微微皺眉,搖鈴要了包濕紙巾。
他擦著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掃桌面,正煩著,桌上的手機“嗡”的一聲。
他坐直身體,打開手機一看,垃圾短信。
葉朝抿唇,把手機丟開,頓一下,手指微曲,又把機子撈回來,隨手打了兩個字。
打完字,剛把手機扔桌子上。
“嗡”的一聲,手機開始振動。
葉朝撈起手機,低頭點開屏幕。
『太陽:在哪?』
『我哥:忙完了?』
『我哥:在勤學書店!
配圖:兩本高三題庫。
“……”
勤學書店就在一中附近,離后街網吧最多五百米。
五百米,陸星喬知道去書店給他挑書補習,就不知道去網吧逮他,看他有沒有做壞事?
他發的信息分明敷衍。
就因為親了兩口,就這么信他?
葉朝眼皮繃了繃,忽然起身拿座位上掛的書包。
“不玩了?”夏明揚愣了愣,摘下耳機,看他的臉色,語氣逐漸小心,夾著尾巴,“呃……有事?”
“有事。”葉朝點頭,拿起桌上的濕巾,對其他人點頭,“走了。”
他起身出去,推開玻璃門,迎面撲進微涼清爽的雨絲。
下著雨,天空霧蒙蒙的,視線稍微受阻。
葉朝背著包,穿過后街,往書店的方向慢慢走。
有人在夏季的雨里腳步匆匆,差點撞上他,他微微側身避開,回頭的間隙里,余光飛快瞥見一道熟悉的灰影。
葉朝皺眉,又覺得不大可能,他回頭,掃了眼左邊勤學書店的牌子,走上臺階,推開玻璃門進去。
沒看到身后朦朧的雨幕里,有人遙遙降下車窗看他-
勤學書店里空間很大,一排排書架旁,到處是藍白校服的身影。
大約是放假,書店里氣氛比往日要輕松,三三兩兩的高中生頭對著頭,輕聲討論著著什么。
葉朝進去掃了眼。
陸星喬站在第三排書架后,靠著書架,手邊放著厚厚的資料,他低頭看題,手指摁在手機屏幕上,偶爾低頭打兩個字。
葉朝過去,站他身旁,沒吭聲,只垂著眼皮,懶洋洋掃過去,看到他在一本本做筆記。
《高三必刷題》刷基礎。
《優秀模擬·加真題》必做。
《知識狂練》刷基礎。
《滾動練習卷》刷專題。
《重難點必做》刷難題。
……
筆記下面,是一行行更小的字,是遇到的有價值的新題,他防止忘記,在卷子后標的題號。
葉朝看著,喉結輕微滾動。
他垂眼,眼珠輕動,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有點啞:“來多久了?”
“沒多久!标懶菃袒顒恿艘幌率种,不意外他在身邊,收起手機,偏頭看過來,目光平靜,“忙完了?”
葉朝沒吭聲。
陸星喬看著他,把不用的書放回去,拎起身邊厚厚的一摞資料。
他隨口問:“中午吃的什么?”
泡面,番茄雞蛋味的,難吃死了。葉朝在心里說。
陸星喬說:“家里燉了排骨湯!彼^問,“回去給你煮個面?”
葉朝垂著眼不說話。
他最中二的時候能邊喊著草擬嗎,邊給校外的傻逼開瓢。
但都沒有現在難受。
他曲著手指,默不作聲跟在陸星喬后面,張了張嘴,想起手機上隨手打的兩個有事,覺得自己又渣又傻逼。
結完賬,推門出去的時候,他肩膀挨著陸星喬的,微微抿唇,突然硬邦邦問:“你到底什么時候來的?”
陸星喬推門的手指微頓,回頭看他,淡淡道:“第一回問你的時候。”
見男朋友不高興,他解釋:“已經出門了,本來想順便吃飯,你有事,我吃完飯過來挑幾本書!
也就是說陸星喬沒等到他,一個人吃飯,然后來書店,等了他四個小時。
傻子。
微涼的手上貼上溫度。
陸星喬微微側頭,看到男朋友抿唇不語,表情難看,手底下緊緊握著他垂在身側的手指。
他很少這么粘人。
陸星喬眼尾瞥下,任由他握著,頓了下,低聲問:“怎么了?”
“沒什么。”葉朝面無表情看過來,手指反過來插進他指縫里,帶著他大步往前。
風一吹,細密的雨絲飄在人臉上,兩人沿著后街往前,朦朧的雨幕下,行人急匆匆往前,無人注意兩個男生與眾不同的親密。
灰色的車停在街道里,燈光閃爍,又被雨絲無限削弱,模糊的看不清樣子。
雨幕里,葉朝眼皮繃著,拉著陸星喬往前,步子越來越快。
陸星喬跟著他,側頭看他的樣子,低聲問:“急什么?”
葉朝回頭,眼珠清亮,看著他毫無所覺的臉,忍不住微微磨牙。
他硬邦邦:“急著回家親你,怎么了,不行?”
第56章 舊事
當然行。
昏暗的房間里, 窗簾拉著,只有蟬鳴若有似無的響著。
書包隨意的扔在地上,資料散著, 被風徐徐吹起一頁。
葉朝坐在床上, 仰著頭, 跟陸星喬接吻, 他們偶爾松開, 然后對視,沉默間,陸星喬就會抓著他的頭發, 重新吻下來。
嘴唇碰在一起,又濕又潤,葉朝被親的喘不過氣,抬手推他, 想說親多久了, 差不多行了。
陸星喬就會看著他, 然后掰著他的臉,低下頭輕輕舔他的舌頭, 然后吮他的喉結。
他的手指很長, 扣著葉朝的臉,把那塊舔的極其敏感,葉朝瞬間就不行了,濕著眼看他:“你屬狗的?”
是屬狗的吧,每回親完, 葉朝照鏡子, 都能看到脖子底下大片的吻痕。
舒服是舒服,但舒服過頭就算了, 親了大半個小時,他微微瞇眼,抬腿踢陸星喬。
他想讓陸星喬從他身上滾,結果剛踢一腳,陸星喬抬頭,兩根手指擠進他的唇縫里,撥弄兩下,讓他住嘴。
他眼珠深靜,淡淡垂下,眉眼干凈利落,只有額發稍微有點亂,看著像個正人君子。
看不出玩這么變態。
葉朝最后被玩的人都麻了,嘴唇腫著,手指上全是咬痕,才成功把身上的人踹下去。
濕著眼,暗暗打算以后一定給門上多裝個鎖-
七月,原本就灼人的溫度又一次飆升,四十多度的天氣,出門能把人烤化在路上。
暑假在一種悠閑又緊張的氛圍緩緩過著。
葉朝這些天閉門不出,在家老老實實做卷子。
陸星喬給他買了幾十套卷子,根本寫不完,有時候寫著寫著,寫累了,直接在他哥屋里睡過去。
精力有地方發泄,夏明揚喊了好幾次出去玩,葉朝都興趣缺缺。
也有尷尬的地方,青春期的男生,每天在另一個人身上醒過來,有些反應瞞都瞞不住。
葉朝覺得丟臉,早上起來,弓著腰挪進浴室,出來看一眼不知不覺堆滿自己東西的房間,微微皺眉,打算收拾收拾,今天就搬走。
陸星喬今天出去,洗漱完出來,以為他不高興,走的時候彎腰親他的眼皮,告訴他很快回來。
又說今天放假,不用寫作業,等他晚上回來直接講卷子。
“……”
葉朝磨著牙盯著他離開的背影。
誰特么要聽講卷子。
但陸星喬今天是真有事,前幾天陸弘有個朋友,小孩馬上小升初,結果這段時間突然非主流起來,要學古惑仔當大哥。
那家人聽說陸星喬有帶古惑崽的經驗,千方百計聯系上陸弘,要請陸星喬去吃飯,順便跟他們傳授經驗。
“……”神特么帶古惑仔的經驗。
葉朝木著臉坐陽臺上,磨著牙,越想越生氣,手指在手機上用力戳兩下,“咯嘣”一下,把最后一顆薄荷糖咬碎。
空調徐徐吹著,陽臺上是清涼的風。
葉朝握著手機,瞇著眼看外面逐漸陰沉的天氣,總覺得有點說不出的燥。
這種感覺在天上猝不及防掉下雨滴的時候達到頂點。
夏天的雨從來不講道理。
早上還艷陽高照,晴空萬里,剛過中午,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往下掉,幾乎把行人砸死。
葉朝抿著唇,想著陸星喬不知道帶傘沒,低頭看屏幕上的消息。
『太陽:送傘?』
『我哥:不用,馬上到。』
葉朝頓一下,摁掉屏幕,沒理,直接拿著傘出去等人。
他嘴里還含著一點甜味,推開門,往清灣路外走,找了個站牌就近站著。
因為大雨,周圍人不多,大部分來去匆匆,奔跑或頂著包穿行在雨幕里。
天地間仿佛被巨大的雨幕包圍,葉朝坐在站牌下,在漫天潮濕的雨水里,看見一輛銀灰色的車在不遠處的路牌下停住。
車窗搖下,里面的人微微抬眼,伸著脖子辨認清灣路的標志,對方西裝革履,模樣得體,是他不想見的一個人-
葉朝抿唇,眼珠一動未動,視線淡淡掃向前方。
他上次這么心平氣和的見到沈長海,也是上輩子的事了。
也是這么一個下著大雨的天氣。
那并不是一次愉快的會面,老葉去世,消息傳回來,他接受不了,渾渾噩噩了一段時間。
那天他發著燒,燒的很重,在教室里爬不起來,有人害怕他出事,直接跑出去找陸星喬,陸星喬去請了假,背著他回來。
那是看起來如往常沒什么兩樣的一天。
然后他們發現家門口停了輛不認識的車,車身是灰色,折射著陌生又冰冷的光線。
陸星喬掃了眼被雨沖刷的車身,背著他進屋,客廳里除了匆匆趕回來的宋嵐,還有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和一個面容柔美的女士。
女士走上來,看到他就哭了,男人沉默著,看了陸星喬一眼,然后跟葉朝說:“我是爸爸!
葉朝趴在陸星喬背上,迷糊間,差點以為這個人在罵他。
但世界上就真有那么離奇的事。
他躺在床上,聽身邊的人斷斷續續告訴他,雖然他被葉清遠養了十幾年,但不是葉清遠親兒子。
十幾年前,葉清遠離家出走的表妹在醫院產下一個孩子,不知道這其中發生什么,她從醫院帶走的卻是沈長海的兒子。
走投無路的女人把孩子帶到葉清遠面前,求這個不熟悉,但足夠有能力的表哥,希望他能收養自己的孩子。
葉清遠生性涼薄,原本無動于衷,但或許是緣分。
他叼著煙,淡淡看眼前跟他并不相熟的女人,結果一垂眼,懷里的小不點嘚啵嘚啵對著他吐泡泡,笑的跟貓一樣可愛。
他跟李瑯不會有孩子,那一瞬間,葉清遠莫名覺得這小孩很順眼。
他摁滅煙,伸手接過了葉朝,一養就是十幾年。
十幾年后,他去世,沈長海找上門,要把葉朝帶走。
那段時間兵荒馬亂。
數不清打量的目光,醫院的親子鑒定,還有葉柔掉不完的眼淚。
葉朝發著高燒,輾轉在無數處理不完的事情中間,忙的焦頭爛額。
他聽沈長海跟他說十幾年的想念,聽沈長海跟他說陸星喬往后的大好前途。
塵埃落定后,他掛著吊瓶回到沈家。
沈家很大,但也空曠,沈長海工作忙,回來的次數很少。
大哥沈修大部分時間在外面自己住。
除了回來那天,身高腿長的青年坐在沙發上,看到他,淡淡說了聲:“我是你哥!逼溆鄷r間很少回來。
空曠的屋子,很長一段時間里,只有葉朝和葉柔在。
葉朝那時候覺得有些怪,但也沒意識到是哪里不對。
后來他才意識到,沈家上下,沒有任何人跟他說另一個孩子的去處。
閑暇時間,葉朝也曾給陸星喬發消息,都是閑聊。
陸星喬那邊好像很忙,沉默很久,才問怎么了。
葉朝隨口跟他說了幾件雞毛蒜皮的小事,他往往很久回復,然后問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少年人總是遲鈍又敏感,葉朝隱約感覺到變化,態度也疏離起來,兩人不咸不淡的聊著。
然后有一天,他看到陸星喬發了條動態,上面是他新聯系方式,地址是國外某個多雪城市。
葉朝看著動態,返回去翻開兩人空空如也的聊天記錄,沉默良久。
意識到他們其實并不親近了。
那時候葉朝生活在沈家,跟其他人相處客氣,其實已經意識到從前的自己張牙舞爪,并不多討人喜歡。
他看著那條動態,沉默一會兒,抬手把圖片保存下來,卻沒再騷擾陸星喬。
天越來越冷,他也越來越懶散。
他按部就班的上學放學,新環境里,周圍的人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
家里人都是冷清的性子,但隨著相處,也親近了許多。
沈長;貋頃o他帶禮物,沈修會客氣問他缺不缺錢花。
學校里依然不溫不火,同學彬彬有禮,也不會太親近。
葉朝大部分時間都是獨自一人,有時候在操場邊緣的樹下睡,偶爾覺得怪異,卻說不上來為什么。
他在一個秋葉紛飛的日子里碰到唐理,他靠在操場的臺階下休息,唐理被一群男生推搡著往墻角的方向走。
男生皮膚白皙,一頭卷毛,長著兩顆小虎牙,小狗一樣呲著牙不服輸,明明打不過,但還是悶頭往人身上拱。
他身上很快出現了幾條血印,嘴里卻叫囂著:“別讓你爺爺我找到機會!
葉朝覺得他這樣有點眼熟,皺了皺眉,在另一群高高壯壯的男生嘴里左一句右一句的小雜種里,一腳把后背貼到他身上的體育生踹下了臺階。
葉朝冷冷的掀開眼皮,然后在這個風氣相對溫和的學校里一戰成名。
再后來,葉朝每次到操場上補覺,小狗一樣的唐理都會等他,眼睛彎彎過來,不兇的時候,像童話里單純無害的小王子,興奮問東問西。
他問葉朝:“哥,他們說你就是沈辰學長小時候走丟的哥哥?”
葉朝聞言,側頭看他,搭在脖頸上的手臂微曲。
一直那時候,葉朝才恍然大悟,沈家要回了他,卻并不打算放棄從小養大的沈辰。
他們沒對外說抱錯的事,只說葉朝才是沈辰丟失的哥哥。
葉朝以為的他們忙,沒時間回來。
其實不是,只是大部分時間,除了身體不好的葉柔,他們都要分出精力,去照顧另一個從小養大的孩子。
他們只是瞞著他。
于是那半年才風平浪靜,因為所有人都瞞著他,試圖粉飾太平。
他也曾意氣飛揚的跟沈修打過籃球,下著大雨坐車去給沈長海送重要的文件。
但他們的確并不那么喜歡他。
或許也喜歡,但遠遠比不上沈辰。
葉朝知道的時候其實已經有些晚了。
那時候沈辰結束修養,身體好很多,沒法瞞著,剛剛被接回沈家。
他生了一場大病,臉色蒼白,情緒不穩,有時候多呼吸兩下就要劇烈咳嗽。
醫生原本建議他多修養一段時間,但他笑意恬淡的說,他想家了,想他的爸爸媽媽和大哥了。
葉朝當時也在病房里,站在人群后,咬著薄荷糖沒吭聲。
他隱隱從這句話里覺察出什么,但只覺得無趣。
這種行為在其他幾個人眼里,就是對沈辰的排斥。
沈長海有段時間特別喜歡對葉朝說沈辰有多好。
他說為了讓葉朝適應,沈辰主動去外邊修養,又批評葉朝嫉妒心不要太強。
他說如果葉朝能夠把沈辰當成親弟弟照顧,那么他一定和葉朝的親兄弟沒有什么兩樣。
葉朝不明所以,聽的煩躁,于是回到沈家的時間越來越晚。
某一天,他打完球回去,沈修在樓梯口堵住他。
這位大哥已經是青年模樣,肩膀寬闊而有力量,他看著葉朝,微微皺眉,是不贊同的模樣。
然后道:“你這樣會讓他很難堪!
葉朝定定看他,沒有回復,他咬了咬舌尖上的薄荷糖,不置可否笑了一下。
然后回去的更晚了。
這讓葉柔很傷心,時常坐著坐著眼圈就紅起來
有時候葉朝睡醒,會看到她坐在床頭,怔怔看著自己,問可不可以不要這樣。
后來沈修鐵青著臉找葉朝談了談。
葉朝才知道,葉柔其實身體不好,很缺安全感。
因為他當年之所以會跟沈辰抱錯,是因為生下來后,他曾被短暫弄丟過。
他剛出生,嬰兒太小,兵荒馬亂找回來的時候,似乎和原來沒什么不同,就沒人覺察出不對。
只有葉柔,面對著隱隱陌生的孩子,或許知道真相,或許不知道。
但當親子鑒定出來,得知葉朝存在的時候,她完全無法接受,一瞬間崩潰。
所以那些天,沈家才把葉朝和她單獨養。
葉朝聽之后沉默很久,他從前沒有見過母親,僅有的印象里,就是女人抱著他,眼淚掉在他眼皮上,滾燙灼人,讓他無法拒絕。
于是那時候,在所有人的粉飾下,葉朝沉默良久,和他們隱隱保持了一種默契的平衡。
有那么一瞬間,葉朝幾乎以為,他們是真的找到了平衡。
高考那年。
距離葉清遠去世,陸星喬出國,已經過去很久。
葉朝變了很多。
那一年,他在沈家像邊緣人。
他雖然話少了很多,但不如往常一般無所謂。
他很認真,刷遍所有能刷的卷子,屋里的燈常常亮到半夜也不會關。
隨著成績單上一次次飛速往上爬的名次,葉朝選著學校,查著交換生項目,同時關注出國意向表。
他偶爾會想,陸星喬也許是對的,離開這個地方也好。
到時候他們或許還能遇見,成為關系不錯的朋友。
那段時間葉朝狀態極好,雖然很累,眼睛卻很亮。
然后高考前一天,他喝了一碗葉柔花一整天時間煮的粥。
晚上,他因為攝入蟹黃,過敏嚴重,幾乎休克,渾身虛軟。
葉柔坐在床頭,握著他的手指,看著他床頭的報名表,神經質喃喃:“不要離開媽媽,不要再離開媽媽了!
她第一次直觀表現出她的控制欲。
窗外的雨噼里啪啦下著,蓋住了床上細小的聲音。
葉朝躺在漆黑的房間里,靜靜的看著天花板。
他軟著手指,極其費勁的播出電話,一連播了好幾個,都無人接聽。
意識即將模糊的時候,不抱希望在群里發了條消息。
沒想到真的來了一個人。
一雙桃花眼,長著小虎牙的唐理,比所有人都要小一歲,不罵人的時候,看起來異?蓯。
他站在陰影里,表情莫測,沉默許久,走上來問:“哥,你怎么樣?”
葉朝閉著眼沒吭聲。
他被唐理救了一命,趴在唐理背上下樓,面無表情看摟著沈辰回來的沈修,以及匆匆趕回來,表情復雜的沈長海。
他們的目光里是葉朝讀不懂的情緒。
葉朝也并不想懂。
他差點死了,在醫院住了一天半,撐著一口氣,回到考場,考的一塌糊涂,最后成績下來,隨便選了個學校,遠遠離開了沈家。
據說他離開后,葉柔開始顯露出她不同尋常的控制欲,發瘋,甚至傷害身邊的人。
沈長海找上門,神情疲憊的說他沒想到會是這樣。
葉朝冷著臉沒理。
再后來,姑姑帶著女兒找上門,她是個精致的女人,小女孩坐在她懷里,往常會抱著葉朝的腿叫哥哥。
在得到拒絕的回復后,小女孩握著拳頭,奶聲奶氣瞪著他,恨他的模樣,說:“你是壞蛋!”
葉朝扯了扯唇角,盯著小女孩,面無表情道:“是嗎?”
他太兇,小女孩哇的嚇哭了,后面的沈辰忙把她抱在懷里哄。
沈修按著太陽穴,冷冷道:“跟小孩計較……你發什么瘋?”
葉朝面無表情看著他們,“啪”的關上門。
那時候的他狼狽,敏感,憤世嫉俗,認為全世界都背叛他。
出租屋里,他拉上所有的窗簾,一直睡了很久。
醒來的時候,他也只敢把窗簾拉開一點點縫,看頭頂上燦爛的天光。
夏日的樹蔭低垂,吹來徐徐涼風,他低頭,面無表情把聊天框里準備了一年的話一字一句的刪掉。
他確實廢物,沒資格對陸星喬炫耀什么。
再后來,葉朝獨身一身,遠走他鄉,在大學時候又遇到唐理。
唐理在附近的理工大學讀書,見到他,有些愕然,有些驚喜。
他過來找葉朝說話,葉朝冷冰冰的,那時候他已經無意與任何人深交。
但大學四年,唐理時常去他們那個不算起眼的學校找他,約他吃飯,找他打球,幾乎是黏人程度。
葉朝那時候沒什么朋友,但和唐理陸陸續續又有一些交情。
在葉朝畢業后,組起團隊,進行一個與葉清遠他們當年類似的項目時,唐理黏著他參加,他沒拒絕。
那個項目是葉清遠的舊友牽頭,給了葉朝不小的便利,因此發展很好。
然而就在研究出不小的成果時,出現重大失誤,許多東西憑空出現在初出茅廬的沈辰身上。
被戳穿后,唐理并沒有狡辯,他沉默著,坐在高高的舊樓上,卷毛蓬松,五官漂亮而無害。
他垂著眼,表情莫測,過了很久,才輕聲說:“我從小就喜歡他。”
他說:“我被帶回家,被罵小雜種,有人把我從樓上扔下來,其他人冷眼旁觀,只有他,不忍心,會偷偷帶我去醫院。”
唐理說:“那時候,如果沒他,我活不下去的!
他說:“我之前就想,他在沈家活了十幾年,你一回來,所有人都把你當寶貝,他生病了,其他人也沒看他幾次,忙著跟你吃飯,跟你打球!
唐理撐了撐頭,沉默道:“我當時就想,你憑什么,憑那點虛無縹緲的血緣嗎,真挺討厭的!
唐理深呼吸一口氣,自言自語:“所以我接近你,想給你找點事……別不相信,反正我從小就壞,哥,你沒見過這個我吧!
唐理仰頭,突然眼睛彎彎笑起來:“想坑你挺久了,但居然一直……沒下去手,但你不該這么一直搶的!
唐理面無表情說:“你知道嗎,他本來不想要沈家東西,是沈家要留下他,那為什么留著他又不好好對他,你走之后,沈家人天天跟死了一樣。”
“他快崩潰了,但那又不是他的錯,就像這個項目,當初他努力爭取好久,就因為你是沈家真正的孩子,沈家就把資源名額給了你!
唐理臉色難看,輕聲說:“我聽說……你回來之前那家人也對你挺好的,還有你念念不忘那個人——你什么都有,哥,你不能總這樣,我補償你,這個項目,你就當還給沈辰,好嗎?”
他想起什么,眼睛里漸漸浮現陰霾,說:“反正欠別人的東西,總是要還的,你說對吧,哥?”
唐理爸爸騙了他媽媽,他本應該是名正言順的婚生子,卻吃了很多苦,因此睚眥必報。
葉朝沒說話,站樓梯上,微瞇著眼看他,只覺陽光刺眼,傻逼聒噪。
他走上臺階,面無表情的,一腳把唐理踹了下去。
葉朝在臺階上認識唐理,又從臺階上把他踹了下去。
唐理從四樓下去,摔得后來在床上躺了大半年,一條腿差點沒保住。
但都和葉朝不再有關系,后來的時間,他花費了大部分精力挽救項目,只是還差一點,他就翻下了山。
整整六年,像一場雨后潮濕里驚覺的夢-
站牌下,四周不知不覺下的更大了,雨水噼里啪啦落下,伴隨著驚雷轟鳴的聲音。
葉朝坐長凳上,腿邊是一把折疊傘,他摁著手機屏,心情意外平靜,甚至開了一把游戲。
對面,沈長海打開車窗,在清灣路路牌前,怔怔看上面的某一道痕跡。
在折磨他將近半年的夢境里,里面總有個少年的聲音。
男生個子高高的,肩膀清瘦,伸出手指,摁了下他酸疼的太陽穴。
皺眉說:“疼?我帶你去看?”
又說:“別諱疾忌醫……嗯,我買了糖,好吃,別撒嬌。扎完就給你。”
還有點別扭。
“好了,給你看個有意思的!
“嗯,這個牌下面那,有個五角星,嗯,我畫的,怎么了?”
“什么叫為什么搗蛋……讀書人的事是搗蛋嗎?那時候考試,我考好了,但沒五角星,一氣之下自己畫一個。后來?就這樣,沒后來!
“不準笑!
“……”
“你什么意思?”
“滾!”
那男生白皙清瘦,側頭過來,目光冰冷,鋒芒畢露。
他寧可頭破血流,不肯低頭。
沈長海本來不認識他,但他總在朦朧的夢里看過來。
他走過來,喊了聲爸。
沈長海看著他,突然忍不住彎腰,覺得剝皮拆骨一樣疼。
第57章 哄你
葉朝打完游戲抬頭, 才發現路邊的人已經不見了。
他伸直腿,撐著長椅,在對方停留了一會的位置掃了眼。
目光落在絲絲縷縷垂落的雨線里, 又不太在意的挪開視線。
葉朝想過再次見到沈長海的反應。排斥, 厭倦, 不客氣。也有可能會直接動手。
但其實他出人意料的很平靜。
平靜到深灰色的車緩緩行駛到他面前, 在雨幕里劃出痕跡, 里面人按下玻璃,開口喊他的時候,都沒什么反應。
“朝朝!蹦莻人低聲叫他, 神情疲憊,頭發白了很多,只是看著他,喊了聲他的名字就不再說話。
不一會兒, 站牌濕漉漉的空間里漫起一陣嗆人的煙味。
葉朝沒理, 抓起腿邊的傘打算走。
那人又叫了他一聲:“葉朝。”
他啞聲說:“我有事告訴你, 能不能跟你聊聊?”
葉朝當沒聽見,握著傘柄的指骨隨意撥了下按鍵, 走進雨水里, 塑料傘身張開,在雨幕里劃出一條好長的水線。
銀灰色的車跟著他,不緊不慢又擺脫不掉,葉朝走了兩步,表情逐漸開始不耐煩。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張開又合攏, 冷冷道:“別跟著我。”
男生垂著眼, 滿臉不耐,戾氣橫生。
他站在烏云慘白的天光下, 個子高高的,握著傘柄,五官逐漸和記憶中肆意張揚的少年重疊起來。
但他分明應該懶洋洋坐在家里的沙發上看電視,他下班回來了,會隨手把水果遞過來,說:“這么晚?廚房里有飯!
他也分明在下著大雨的天氣里,坐了幾個小時的車給他送文件,然后皺眉給他打電話,問他:“下這么大,去工地了?安全措施做好沒?”
沈長海早年混跡江湖,后來機緣巧合,發家做了生意。
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身上不免沾了一些圓滑習氣,看起來對誰都客客氣氣的,卻從不走心。
大兒子隨他,萬事不留心,總是深藏不露的,不跟人交心,小兒子體弱多病,難免讓家里人多操心些。
只有這個沒在他身邊長大的兒子,鋒芒畢露,又從來不服輸,其實是最引人注目的。
這種性格在他看來很吃虧,但其實他是喜歡的。
沈長海一直想,夢境里,那時候他們剛剛知道“小兒子”另有其人時,他也有一瞬間茫然。
他找過去,見到暴雨里發著高燒,臉色蒼白的男生時,心底里的憐惜也騙不了人。
有點巧,但事情就是這么陰差陽錯。
了解情況后,他沒讓自己的血脈流落在外,而是把這個孩子接回來。
回來后,他們其實度過了一段還算愉快的日子。
那時候,沈辰怕他們不要他,整天擔驚受怕,主動說他可以走,讓新回家的哥哥適應,懂事的不行,大兒子擔心弟弟,就把人接走療養。
他們也度過了一段愉快的光陰。
那時候,他其實沒想以后,只覺得兩個孩子分開養,兩邊照應,都適應一下也好。
自始至終,這兩個孩子,他沒想過送走任何一個,他也舍不得。
他那時候是覺得自己是能夠一視同仁,處理好孩子們的問題。
只是葉朝總是太鋒利,太不服輸,讓所有人焦頭爛額。
他其實沒想到兩個孩子放在一起養之后會有這么大矛盾。
更沒想到,當妻子身體出現問題,固執的要留一個孩子在身邊時,他和同樣糾結的大兒子看著剛出療養院的小兒子,都下意識留下身體更好一些的葉朝。
沈長海依稀記得當時的想法。
他總想著,還有辦法,只是一段時間,不會真斷送這孩子的前途,這孩子又想出國……這是沈長海那時候絕不想看見的。
他想著,他往后總會補償他的,他要什么都好。
他沒想到葉朝會因此差點沒命,和他們疏遠,他的兒子會這么固執的遠走他鄉,再不見他們。
他也沒想到他的孩子真的死了,而他甚至趕不上見他最后一面。
沈長海手握在方向盤上,想起腦子里凌亂的畫面,只覺得頭疼欲裂。
他低著頭,語無倫次道:“不是,是爸爸,爸爸不是,爸爸就是想看看你,看你過得好不好。”
“我有爸!
奇異的,在他語無倫次,毫無邏輯的敘述里,對方似乎聽懂了他的話。
他看到男生眼里的警惕冷漠和疏遠,稍微怔然,他抬起手,用力按了下太陽穴,覺得不對。
記憶里,這孩子對他們的到來并不排斥,難道?
沈長海心里駭然,他張了張嘴巴,頹然問:“難道……難道你也夢到了……你記得我?”
男生看著他,似乎愣了下,然后想起什么,臉色難看,甩了甩傘上的水滴,頭也不回的走了-
葉朝并沒有表現出的平靜,他提著傘,肩膀繃著,想到沈長海話里的意思,只覺得煩。
他離開站牌附近,漫無目的的找了個廊檐站著。
清灣路一排老房子,就連商鋪也是,廊檐寬寬的,能容納好幾個人。
此刻里面都是躲雨的人,身后的玻璃門被人推開又合上,發出哐當響聲。
葉朝靠在五金店門口的墻上,耳朵里充斥著各種紛繁雜亂的聲音,他聽清楚了,又好像沒聽清。
他有點走神。
沈長海被他趕走了,又好像沒有。還有他走之前那句話,什么叫你也記得?他也是重生的?
不對,他說你夢到了。說明他只是做了相關的夢。
葉朝有點煩,不知道他為什么記得,也不知道除了他,還有誰。
葉朝隱約覺得不太舒服,他曲腿站著,不知道過去多久,出租車由遠及近,閃著車燈停在路邊,陸星喬拎著書包從車上下來。
夏季的天氣不斷變換,除了雨還有風,風吹的雨水傾斜。
陸星喬出門沒帶傘,他走下車,不過片刻,他的肩膀就被雨水洇濕了。
但他沒理會,背著書包抬步往前,微微偏頭,一眼看到廊檐下,他沉著臉,表情非常不高興的男朋友。
他頓了下,朝男朋友走過去,抬手揉了揉對方被風吹亂的頭發,低聲問:“站這干什么?”
他男朋友心情不好,對他舉了舉手里的傘,沒出聲。
路燈在黑沉的雨幕里亮起,像給昏沉的天氣涂了層釉。
陸星喬看著他,走到他身邊,陪他站了一會兒,看了眼天氣,忽然問:“喝奶茶嗎?”
“什么?”他男朋友皺眉,有點疑惑,但沒拒絕,點了點頭。
從他站的五金店到奶茶店幾十米的距離,過去的時候,他男朋友一直在走神。
跟往常不大一樣,陸星喬垂眼看他,發現自己往左他就往左,往右他就往右,停住他就跟著停住。
伸手去牽他的手,也沒被甩開。
不兇了,有點乖。
陸星喬牽著他,兩人一路無言,來到小吃街中間的奶茶店,奶茶店里開著空調,一進去,涼風習習,渾身上下的潮氣頓時被驅散。
葉朝的身軀也松弛下來,不再緊繃著,他左右環視,找了個位置坐著,懶散的摸出手機玩。
陸星喬看著他,把書包放好,起身去前臺點單。
上次他站在類似的位置,對菜單上類似于繽紛夏天的奶茶名字還有點陌生,如今已經很熟練。
轉頭看了眼不高興的男朋友,在對方興趣缺缺的模樣里,還額外買了個冰淇淋套餐。
“……”葉朝低著頭沒看他,臉色淡淡,手機屏里音效咔嚓咔嚓響。
屏幕上,他手指輕抬,把地上散落的槍撿起來,又抬手,一槍一個人頭。
他準頭不錯,但第一局運氣一般,摸了兩三圈,卻只撿了把手槍。
剛干掉一個放冷箭的,沒走兩步,被旁邊人一槍撿了漏。
隊友躺在地上沉默不語,整場總體用時五分鐘,排名倒數第三。
“……”
葉朝眼皮輕掀,微微抬手,又開了一盤,剛收兩個人頭,屏幕忽的黑了。
他調整視角,發現隊友全死了,對面四個人堵著他打。
“……”
他打出火氣,臉色難看,正要退出去搖人,面前突然杵了一個涼絲絲的冰淇淋碗。
冰淇淋是草莓味,上面點綴了兩片薄荷葉,薄荷葉里面還有一塊小小的心形巧克力。
在悶燥的盛夏里,冰淇淋冰涼的氣息融化在空氣里,莫名讓人覺得舒服起來。
葉朝深呼了一口氣,微微抿唇,看了眼冰淇淋碗,伸手拿勺子,正要下手,忽然覺得中間那顆心形巧克力有點怪。
奶茶店就在清灣路上,他沒事也過來,不是沒吃過冰淇淋碗,有這么花里胡哨的?
“……”
葉朝抿唇,不明所以,遲疑一下,吃一口巧克力,把勺子放下。
低頭,正要繼續搖人,陸星喬拿出手機,揉了下他的頭發又松開,突然說:“我跟你玩!
葉朝頭皮上還殘留著微麻的觸感,頓一下,攥起的手指又松開。
他抬頭,看陸星喬一張“我很淡定”的臉,有點意外:“你會?”
“嗯!标懶菃檀蜷_手機,掃了眼屏幕,上面顯示安裝完成。
他說:“就是玩的少!
葉朝微微往后靠,點頭,不疑有他,把他拉進隊伍,兩人抱著降落傘從空中飄揚落下。
十分鐘后,葉朝癱著臉,十分確定,他男朋友或許會,但會的不完全。
第一局,兩人開局進城,葉朝悶頭撿裝備,扭頭一看,身旁人穿個初始形象的大褲衩,亦步亦趨跟在他后面。
“撿裝備?”葉朝納悶提醒他,微偏過頭,兩道聲音同時從設備里傳出來。
他頓了下,干脆上手,直接摁上對方拇指旁的裝備鍵。
陸星喬點頭,拇指輕抬又放下,低低“嗯”了聲,表示會了。
整場表現他都平平無奇,大部分時間跟在葉朝后面,也沒拖后腿。
兩人在城市里遇到兩波人,陸星喬沒出聲,葉朝砰砰兩下,把對面爆了頭。
葉朝剛想叫他走了,突然聽到咔咔兩聲,眼前人站在他面前,屏幕迅速黑了。
葉朝愣了下,返回去看回放。
才看到他卡在墻后,視角是個盲區,陸星喬在他身邊,剛好能看到,左前方的位置隱隱有個人。
那人抬手對著他們,陸星喬不知道怎么想的,沒想著躲,也沒想著反擊,下意識跑過來,站他面前,給他擋子彈。
“……”
果然是菜鳥。
“……”
葉朝癱著臉,迅速吃了兩大口冰淇淋,帶他哥進第二局。
開場一個天譴圈,葉朝邊悶頭往前摸東西,邊不忘叮囑:“看到就撿!
身邊人“嗯”了聲,低低回應。
雖然有些笨拙,但這局直到決賽圈都什么問題,直到碰到空投,葉朝正要茍起來清理一下,身旁人就默不作聲沖了出去。
被人一槍打中,最后掙扎著爬過來,給他丟了把狙。
“……”葉朝扭頭,對上一張表情淡淡的臉,他抿唇,舌尖抵了下上顎,一句“會不會玩”壓了下去。
第三局,葉朝勢要一雪前恥,進去就強調:“別亂動,跟好我!
陸星喬老實點頭答應。
結果走了沒一會兒,拉開地圖一看,人已經在幾百米外。
葉朝操縱著角色跑過去,見人在屋子里上躥下跳,手指重重在屏幕上戳了下,皺眉問:“你亂跑什么?”
陸星喬聽到聲音,頓了下,跑過來,幾秒后,渾身上下脫得只剩褲衩,所有裝備散在葉朝面前。
有點困惑的淡聲問:“……你挑挑看,有用的嗎?”
葉朝看著滿地垃圾,終于意識到,他哥根本不會玩。
所以他只能想到給他擋槍,然后把能撿的裝備撿了個遍,扔下讓他撿。
還要困惑的問他:“有用嗎?”
“……”葉朝靠著椅背,沉默一會兒,緩緩坐直身體。
在奶茶店涼絲絲的空氣里,他終于意識到,身邊這個菜鳥根本不是正經玩。
他垂眼,手指搭在屏幕上,曲起又松開,頓了下,低聲問:“什么意思?”
他哥穿著褲衩,看著他,似乎有點困惑。
他偏頭,搭在屏幕上的手指輕抬,頓了下,才伸過來,輕輕刮一下他的眼尾,遲疑說:“想哄你?”
但好像弄巧成拙了。
“……”
葉朝面無表情看屏幕上的大褲衩,現在就想揍他搗亂的男朋友一頓。
第58章 錯事
伸出的手在屏幕上彎曲了下, 到底沒朝男朋友優秀的臉下手。
葉朝木著臉收回手指,不過心情的確是好多了。
吃了冰淇淋,又去隔壁吃了碗牛肉面, 兩人打道回府, 繼續補課, 時間往前推著, 二十多天的暑假轉眼過了大半。
因為臨近開學, 微信群里早幾天嗡嗡抱怨起來,哀嚎一片。
葉朝新班分在五樓,大約是底子還在, 加上有人后邊盯著,他最后一次考試表現亮眼,考進了提高二班,跟李青她們一墻之隔。
言樂特意發消息恭喜他。
不過高三競爭大, 排位時常變換, 有陸星喬在后邊看著, 進提高一班不是沒可能的事。
這些天,沈家沒人再來, 葉朝也沒在意。
他埋進屋里, 在男朋友指導下,一口氣刷完所有卷子,刷完后,癱床上誰叫也不醒,心里的躁微微疏解。
天氣很熱, 熱的蟬拉長了聲音在樹上叫。
這些天, 清灣路上行人少了很多,樹蔭濃綠。
快要開學, 這幾天高三生瘋了一樣玩,昨天玩了半宿才睡,葉朝沒睡好,早上起來,撐著頭,眼皮突然跳一下。
他洗漱出來,仰頭跟男朋友接了個吻,然后坐在旁邊打瞌睡,陸星喬手里拿著手機,跟什么人打電話。
他被叫走的時候,葉朝還沒完全醒,發了會兒呆,才聽他說:“學校有事,下午回來,中午你自己吃?”
葉朝“嗯”了聲,表情困著,沖他擺擺手。
陸星喬看著他,抬他下巴,低頭親他一口,然后轉身下樓,身影消失在清灣路的林蔭道里。
他走后,葉朝癱著臉坐了會兒,慢慢動了下手指。
夏日的白天悠長靜寂,有些無聊,葉朝坐陽臺上,拉著窗簾,邊曬太陽,邊有一句沒一句回夏明揚嚷嚷的消息。
手里的手機嗡嗡振,不知道過去多久,日頭漸烈,葉朝脖子微酸,微微偏頭,看見了外邊站著的沈修。
清灣路外面是大片樹蔭,沈修靠一輛銀灰色的商務車旁,低著頭,眼睛微垂,不知道想什么。
跟看起來精明圓滑的沈長海不同,沈修五官很硬,他這時候大學還沒畢業,身上沒那么狠,帶著一點青澀。
他是那種極端冷酷的人,和陸星喬看起來冷,但遇到困難的人會順手幫一下不一樣,對沈修來說,身邊的人大致只分為有用沒用。
于是葉朝盯著手機上的未接通話許久,冷著臉出去,并不意外,沈修看過來,開口第一句話是:“媽病的很嚴重,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目光鎮靜,語氣極端冷漠,如果不是他垂在身側,微微發白的指骨暴露了他的想法,會以為他真的對眼前的人毫不在意。
比起沈長海固執的認為這是一場夢,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不一樣。
沈修沒這么樂觀。
如果是夢,不可能這么真實,如果是夢,為什么親身經歷了一樣。
當家里所有人因為同一個夢鬧得天翻地覆,而夢里的人真實存在,看著也對他們并不陌生時。
沈修更傾向于這的確是在某個地方發生過的事,只是不知緣由的,他們被困在了從前的時間里。
即使是自認為心腸冷硬的沈修,面對這些事,也做不到不受影響。
葉柔修養的醫院在郊區,一路過去,車里的氣氛十分沉悶。
沈修沒吭聲,葉朝更不可能跟他說話,盡管一個照面,彼此已經對當前的情況心知肚明。
只是葉朝眼珠冰涼,并不在意,而沈修是不知道說什么好。
畢竟他真實的,身臨其境的,那么愧對過另一個人。
到了療養院,沈修大步往前,上了電梯,選了葉柔的樓層。
葉柔住在一個單獨的房間里,房間布置的很清雅,而她非常瘦。
她坐在輪椅上,垂著頭默默流淚,目光是呆滯的。
“從半年前開始就是這樣!鄙蛐拮谕饷,摸了根煙,沒有點著。他往前,坐外邊的長椅上,抬頭看面無表情的葉朝。
他捻著煙,神色莫測,又有些疲憊,頓一下,低聲說:“有天醒來,她突然告訴我們,她的朝朝死了。然后開始哭,開始發瘋,開始打人,醫生說受了重大刺激,好不了了。”
“一開始不知道怎么了!
沈修低頭,皺著眉,突然用力按了下額角,然后說:“然后我們不約而同,開始做同一個夢,你夢見過嗎?那夢里有你,全是你。”
“很詭異,但是很真實!鄙蛐拚f,他指間猩紅,平靜道,“你或許不知道那種感受,像親身經歷一樣……沒人能不受影響。”
“……”葉朝沒出聲,眼皮輕抬,沉默看玻璃窗里坐的女人,她發著呆,看著窗外,表情無悲無喜。
忽然的,她若有所覺,朝葉朝的方向看過來,她歪頭,微微笑了一下,眼睛明亮。
葉朝頓一下,被燙到一樣別開眼。
沈家這些人,不能否認,他其實對葉柔最有感情。
盡管那時候她總是哭,總要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總是彎下腰,用柔軟的手指撫摸他的頭發。
其實偶爾有點怪,但葉朝看著她,下意識沒關注那些。
或許因為她是媽媽,葉朝之前沒有媽媽,總覺得那很特殊。
葉朝很難判斷這種親緣關系之間的正確性,就好像理智總是和本能拉扯。
就好像他清楚的知道他厭倦沈家所有的一切,但是看到這樣的葉柔,他還是會感覺到一種難受情緒。
葉朝站在玻璃窗外,神色淡淡,平靜不語的注視著葉柔,很久,他垂眼,冷冷看一旁坐著的沈修,問:“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鄙蛐拚f。
他五官很硬,看人的時候總像命令。
他抬頭看葉朝一眼,然后挪開視線,淡淡道,“沒威脅你,只是覺得,盡管認不出你了,但她應該還是想見你一面!
走廊里深長寂靜,頭頂燈光熾亮,映照出慘白光線。
有更暖的陽光從門縫里透露出來。
“我自己也覺得奇怪。”沈修撐著長椅,微微仰頭,突然開口。
他抬頭看葉朝:“爸現在不敢見你,他對你的感覺很復雜,一直逃避,尤其是知道你也夢到那些事后,不知道怎么面對你!
“而且!彼f,“我們見你……其實很難……你的養父,不讓我們見,之前把你藏起來,爸見你一面,這段時間丟了好幾個合作!
沉默一會兒,他又說:“他很后悔……也不只是爸,我曾經也以為,我處理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做出的任何決定都深思熟慮,所以絕不會后悔。”
沈修仰頭,突然深呼吸一口氣,他抬手扯了扯袖子,因為太過用力,紐扣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他說:“誰也不知道以后會發生什么,或許這是我唯一一次見你!
他說:“我其實沒想到,我會后悔。”
沈修看著光線下微微反光的地板,神情有些怔然,頓了下,平靜道:“或許你不相信,但那時候,其實我特別期待你出生,比所有人都期待!
走廊上沒有其他人,沈修坐在長椅上,分明體面,卻莫名狼狽。
他仰著頭,目光卻沒有聚焦,像說給自己聽:“你不知道,爸媽那時候很忙,常常幾個月不回家,我自己住在寄宿學校,沒有認識的人,那時候,我非常期待有人能陪我。”
他轉頭看葉朝:“因為我知道,他們根本不會有時間去照顧你。我知道,只要你出生,就會屬于我!
“這讓我很高興!
“只是我沒想到你的身體那么不好!鄙蛐薹路鹣萑胧裁椿貞,手指輕輕敲打著椅面。
他低聲說:“那時候,你總是三天兩頭生病,媽媽經?粗惆l呆,不知道想什么,經常你餓了病了都不知道,都是我照顧你。”
“那時候,我總是學校也來不及去,每天出門前都要看你一眼,怕你出什么意外!
沈修平靜的敘述著,昏沉的光線幾乎要從走廊上蓋下來,葉朝看著他,又看了眼漆黑的走廊盡頭,良久,淡淡道:“那不是我。”
沈修怔然片刻,看著他,點了點頭:“是啊,那不是你。”
為什么不是你呢。
沈修不知道別人會不會有一樣的感受。
你養了十多年的孩子,傾盡心血,連他吃一口飯都要養的十分精細,卻突然被告知他不是你父母親生的,親生弟弟另有其人。
這個孩子體弱多病,經不起任何折騰,學校體檢,得知這個真相后,他只能朝你求助,他惶恐,害怕,無依無靠,抓著救命稻草一樣靠著你。
他的第一瓶奶甚至是你喂的。
你會因為血緣關系就拋棄他嗎?
沈修知道自己不會,因為天性冷漠,血緣對他來說并不那么重要,甚至非常淡泊。
盡管這個秘密暴露人前,但是在沈辰趴在他的膝蓋上流著眼淚昏睡過去的時候,沈修摸著他的頭,肯定道:“別哭,無論什么時候。你都是我弟弟!
我會對你很好。
沈修那時候是這么認為的。
因為新弟弟一定有更多人去疼愛,那么他為數不多的耐心,就應該全部都是沈辰的。
所以他對接回家的親弟弟冷漠淡泊。
沈修并沒有覺得自己做得不對,雖然是弟弟,可是貿然闖入生活的存在,在他心里應該和陌生人差不多,最多是有血緣的陌生人。
他也一直這樣做,那時候他借著療養的名義,把沈辰接到自己身邊養著,只是偶爾才會回家一趟。
沈修從小獨來獨往慣了,與父母家人都不算太親近,那時候,他并沒有意識到親緣的霸道。
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有點晚了。
從小沒有生長在你身邊,卻會叫你哥哥的存在,你會因為因為他的一聲聲大哥動搖嗎?
沈修打完球,隨手接過葉朝遞過來的水。
男生仰頭喝水,瞇眼看燦燦烈陽,隨口道:“大哥,這周末也加班?”
“嗯!鄙蛐蘼牭阶约哼@么回復,頓了下,問他,“缺錢嗎?”
“什么?”男生有點驚訝,偏頭看過來。
最終他挑了下眉,眼珠在陽光下清明透亮,沈修感覺到眼睛被刺了下,然后他不由自主說:“要是缺錢就跟我說!
男生答應了,但并沒有真的找過他。
沈修后來才意識到,他那時候起,或許就已經不由自主在意了,因為感情是可以相處出來的,不是你想回避就可以。
后來他回到自己的公寓,看到開心的坐在沙發上吃薯片的沈辰,偶爾也會想起球場上意氣飛揚的葉朝。
但是很遺憾,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沈修閉了閉眼,掐斷了那一點動搖。
只是血緣親情真的毫不重要么?沈修偶爾也會感覺遲疑。
但并不等他想清楚,母親發病了。
沈辰蒼白著臉的趴在他的懷里,他不說話,但沈修知道,他在害怕。
發病的母親控制欲極其強烈,沈修無法讓這樣的沈辰長久陪伴精神病不穩定的葉柔。
他隱隱知道父親有什么瞞著他,但沒有深究,于是他掛斷電話,拒絕葉朝求救的時候,并沒有意識到這意味什么。
他以為母親不許葉朝離開,最多把葉朝留在身邊一段時間,沒想過母親竟然對葉朝出國反應這樣強烈,葉朝會差點死。
更沒想過在葉朝頭也不回離開后,他發呆的時間會越來越久,總覺得身旁空蕩蕩的。
直到葉朝死去很久,父母離世,沈家一敗涂地。
他終于知道這一切發生的原因,而溫和無害的沈辰露出獠牙,笑著說,哥,是你們要留下我的,也是你們先偏心的,憑什么怪我?
他獨身一人離開,孤孤單單,只時常覺得心里空蕩蕩的。
直到死亡的一剎那,他終于意識到,他有點想那聲大哥-
沈修深呼吸一口氣,逼退腦子里的畫面。
他看出男生眼里的不耐煩,垂著眼,淡淡道:“我知道你不想見我們,我們可能……也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你的東西我會給你,怎么取用完全由你決定!
還有:“對不起。”
沈修并不像一瞬間蒼老下去的父親一樣,還保留一些僥幸。
他知道,這個和沈家血脈相連的弟弟,從此以后,不會再屬于他們了。
見到葉朝冷著臉沉默不語,沈修看著他,又說:“以后不會再強迫你,今天接你過來,除了母親狀態不好,也是我……一直想替爸爸說聲抱歉。”
沈修低聲說:“他不是不愛你,他那時候只是……太無知。他不該對你的養父有偏見。”
葉朝冷著臉聽沈修的話,聞言,皺了皺眉,然后反應過來,臉色難看的問他:“什么意思?跟老葉有什么關系?”
沈修皺眉:“你一點都不知道?”-
沈修也是后來所有事無法挽回之后才知道這件事。
他想著那些爛事,皺了皺眉,最終還是把煙點燃了。
他抽了一口,在淡淡的煙霧里,問葉朝,知不知道他養父是個同性戀。
而沈長海當年一開始,之所以對親兒子不冷不熱,避之不見。
有相當一部分原因,除了照顧沈辰,其實就是認為他的養父不正常。
沈長海當年做生意,見過男生在富商身下搔首弄姿的樣子,出門就吐了,認為他們不學好,都有病。
他怎么也沒想到,當他調查到親兒子的消息,會得知這樣一個噩耗。
他兒子在一個同性戀的手里長大。
盡管對方的愛人早早去世,但沈長海每每看到資料,以及資料上的男生。
總覺得胃里的酸水不停往上冒。
他覺得惡心,這種惡心甚至波及到他的兒子,讓他看到他會覺得有些難受。
他總覺得在那樣的環境下,他兒子耳濡目染,說不定也跟著學了什么。
這個觀念根深蒂固跟著他。
“所以因為無知,他那時候做錯了一些事!鄙蛐拚f。
葉朝看著他,攥在身側的手指發白,他皺眉,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只是理不清楚。
他啞聲問:“他干什么了?”
葉朝發現沈修看他的眼神帶著非常濃郁的愧疚,以及淡淡的憐憫。
沈修平靜說:“他趕走了一個人!
一瞬間,他意識到他面前的人聽懂了,他的瞳孔里映出來男生有些蒼白的臉。
那時候,沈長海得知消息,曾提心吊膽,日夜不安。
他日日焦慮,但他怎么也沒想到,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況就發生在他眼前。
他兒子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男生,他們關系很好,幾乎親密無間。
沈長海不能理解為什么兩個男生會這樣關系好。
他見到他的第一眼,不是意氣飛揚的男生站在他面前,笑容滿面的叫他爸爸。
而是個子高高的男孩,燒紅了臉,卻迷迷糊糊趴在另一個男孩背上,胳膊緊緊摟著對方的脖子,含含糊糊的挑眉看他,問他:“你誰?”
沈長海死死盯著他用力纏著男生脖子的手臂,覺得胃里更難受了。
但他盡可能維持著體面,笑容和煦對兒子說:“我是爸爸!
然后看向背著他的男生,溫聲道:“辛苦你,把他給我吧!
男生卻沒松手,而是皺眉看他,然后看向他身后。
有些失禮,但沈長海知道那里站著男生的母親。
他原本以為男生是詢問母親他的身份,知道身份后就會把孩子順理成章交給他,甚至伸手準備接人。
卻沒想到在他的示意下,那位女士走上來,客氣的和他說話,同時示意男生可以上樓。
沈長?粗鴥扇讼鄶y離開的背影,覺得十分難受-
“爸爸那時候就感覺到他喜歡你,他看你的眼神不對!鄙蛐拚f。
手里的煙慢慢抽完,變成猩紅一點。他并不覺得燙。
他仰頭,看著幾乎倒灌下來的黑色穹頂,聲音有些疲憊:“我后來才知道,爸爸找了他!
葉朝弓著肩,手指緊攥,沉默的令人窒息的氣氛在兩人中間蔓延。
那些天,葉朝總是生病,葉柔在醫院陪著他,不假他人之手,而沈長海來去匆匆,遇到過一次陸星喬。
隔著玻璃,他看到男生弓著腰,冷著臉,在給他兒子擦臉。
他的書包放在一旁的柜子上,那么大一丁點的柜子,書包卻占了很小的一點位置,像他在這個房間里的位置一樣。
葉柔那時候狀態已經很不好了,女人敏感,隱約覺察到兩個人之間看似散碎,卻密不可分的氣氛。
她很排斥陸星喬,隨時擔心他搶走自己的孩子。
陸星喬有所覺察,往常也不會多待。
他留下整理好的筆記,一盒他走了之后葉柔就會倒掉的飯菜,大多時間會沉默的站一會兒,然后就會離開。
但那天葉柔有事,不在房間里,所以他多待了一會。
他坐在病床上,抬起手,瘦長的手指輕輕搭在昏睡的男生臉側,輕蹭了下。
力度很輕,一觸即分。
沈長海站在玻璃門外,感覺有點怪異。
他盯著他們,正打算進去,他的兒子似乎感覺到身邊有人,在睡夢中翻了個身,伸手摟住了男生的脖子。
他蹭進他的脖子里,含含糊糊的說難受,而男生僅僅沉默一瞬,就跟著抱住了他。
四周寂寥無人,他低頭,下巴抵在他的發梢上,眸子里是掩蓋不住的情意,兩人親密無間。
十八歲的陸星喬,藏的還有些差勁。
他沉默無言抱著葉朝,但根本遮掩不住,那不是哥哥對弟弟的感情。
沈長海心里五味雜陳,又氣又怒,他站在門外,深呼吸了一口氣,覺得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很難受,他很焦慮,又覺得惡心,他迫切的想做點什么。
他堵在門口,忍著惡心,等男生走出病房,約男生出來談了談。
是醫院樓下的咖啡廳。
淡淡苦澀的氣味在裝修淡雅的咖啡店里彌漫。
對面的男生放下書包,眼珠沉靜,波瀾不驚,如果不是他帶壞自己的兒子,沈長海會很欣賞他。
沈長海擠出一抹笑,盡可能體面的,給陸星喬講了一個故事。
一對真實無比的,年少相愛的同性戀,被父母親友不容,在世俗的眼光里終成怨偶,最終雙雙恨不得對方去死的故事。
故事很難聽。
“你大一點,懂事很多。”沈長?粗鴮γ娴哪猩,淡淡說,“但叔叔知道,你聽得懂。”
沈長海湯匙碰到咖啡杯冰涼的杯壁,他在這里一刻也坐不住,連笑容都是虛偽的:“但葉朝還小。”
“小孩子總是容易受影響,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不知道將來會不會后悔,但叔叔知道,叔叔不能視而不見,不能看有人帶壞他,不能眼睜睜看他將來痛苦,追悔莫及!
沈長海說:“叔叔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但是,算叔叔拜托你,往后都不要再跟他聯系!
“你大一點,總要懂事一些,你說對不對?”
你大一點,總要懂事一些,你不能帶他走錯,對不對?
沈長海不自覺的給出壓力。
而男生全程都沒有說話,眼珠深黑,看著他,一語不發,也沒有喝他的咖啡,背著書包走了。
沈長海不知道男生究竟有沒有聽進去,又聽進去多少。
但他并不擔心,世界上沒有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戀,這是有病,他是這樣,陸星喬的父母想必也是一樣。
他們會阻止他的。
果然,他只是告訴他們這件事,又告訴他的兒子,那男生打算出國,從此有更好的前途,他兒子便沒有再拒絕跟他回家。
而那個男生也按照約定,沒有再糾纏打擾他的兒子。
再后來沒多久,那男生父親在國外出了事,他的母親帶著他出了國。
往后多年,再也沒有回來。
他的孩子也沒有走錯路。
沈修夾著煙,隱隱覺得葉朝此刻的狀態不對,男生眼珠濕紅,攥著拳頭,指骨咯吱咯吱響。
他皺眉:“你怎么了?爸他……”
“不是我爸!
男生抬頭,眼珠通紅,血絲密布,一字一頓,對他說:“告訴沈長海,別逼我動手,別他媽再來煩我,讓他有多遠滾多遠。”
“滾——”
“我……”
“你也滾!
第59章 寶貝
成績出來后, 陸星喬除了被接連報喜,學校也三天兩頭喊他過去。
出學校的時候已經下午了,他路過商業街, 買了包剛炒好的糖炒栗子。
糖炒栗子冒著熱氣, 香氣逼人, 他拿著手機, 隨手給家里低氣壓的男朋友拍張照片。
但一直到上車, 都沒人回復。
陸星喬背著書包站在空蕩蕩的站牌前等車,沉默的看著空白的聊天屏幕,本能感覺到不對。
但他無法做出回應, 發出的消息全部不回,他回清灣路的腳步加快很多,一進門,幾乎是被男生抓著頭發硬生生拖進去的。
玄關很暗, 沒有開窗, 男生非常用力, 抓著他的頭發,把他抵在墻上, 表情很兇, 眼皮卻又濕又紅。
他盯著他,也不說話,然后低頭親他,牙齒咬著他的嘴唇,幾乎把他的舌尖咬破。
陸星喬胳膊撐著門框才勉強站穩, 他伸出手, 先是安靜的讓男朋友親著,間或回應, 他張開嘴,想問怎么了,眼皮上突然一片滾燙。
陸星喬怔了下,才意識到他男朋友此時此刻真的很不開心。
他感覺到眼皮上灼人的溫度,沉默片刻,低頭看面前的人,伸出手,摸了下他的眼皮。
正要開口,抓著他的人深呼吸一口氣,手指突然往下,然后收緊,忽然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男朋友氣的像是要把他掐死。
他被迫仰頭,聽男生冷著臉逼問:“陸星喬,我問你,你特么喜歡我,什么時候喜歡的?喜歡多久了?”
他喘著氣,微微仰頭,看著很兇很兇,但其實沒有威懾力,因為問的時候,眼皮還是紅的。
陸星喬看著他,放在身側的手指微曲,意識到他可能是知道了一點什么,然而一時間卻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半晌,他喉結輕滾,低聲說:“挺久了。”
挺久了,久到他也不知道,更分不清。
太早了,早到從這個很難養的人落進他懷里,抱著他的脖子喊他小鹿斑比哥哥的時候,一些東西似乎就成了本能。
陸星喬并不能分清那些下意識的本能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質,他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有了欲望。
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只是忽然意識到,然后盡可能理智的克制住。
他把那些多余的情緒一寸寸刮掉,不流露分毫,更不讓人知道。
畢竟無論是世俗還是倫理意義上。
哥哥和弟弟。
男生與男生。
這些詞匯都不應該以一種不恰當的方式連接在一起。
他是哥哥,作為哥哥,更不能錯。
前路茫然未知。
在這條路上,哥哥能教任何事,唯獨不能教喜歡他。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彼時還年少的陸星喬看著完全沒有感覺靠在他身邊睡覺的葉朝,心里有片刻的刺痛,不過這種疼痛轉瞬即逝,很快就被他藏起來了。
那些日子里,這些無疾而終的情感好像夏天擰開的一瓶汽水。
水汽熱烈滿溢,總是砰濺進草叢里,草叢滿是泥濘,小小的水珠落進去,注定找不清楚。
唯一沒想到的是,萬般情緒不由人,忍了那么多年,當眼前人主動靠上來的時候,他到底還是沒忍住。
陸星喬垂眼,手指微曲,抵在葉朝腦后,低聲問:“怎么了?”
他肩上還掛著書包,肩膀微弓著,表現得冷淡而平靜。
葉朝卻不放過他,呼吸微重,盯著他的每一寸表情。
在某一瞬間,陸星喬幾乎以為他發現了什么。
因為他忽然問:“我做了一個夢,你有沒有夢見過?”
陸星喬垂眼看他,淡聲問:“什么?”
葉朝平靜道:“我夢見我死——”
他沒說完,扣在脖頸后的手指瞬間收緊,陸星喬抬手,扼住了他的聲音。
他的拇指摁在他的喉結上,掌控般輕輕摩挲著,良久,他反應過來,淡淡道:“別說了!
葉朝看著他,沒出聲,卻瞬間懂了。
他眼皮酸的要命。
他哥對他死過一次的事有反應。他一點兒也沒覺得奇怪。
也對,沈長海他們都能記得,憑什么陸星喬什么都不知道。
“陸星喬!比~朝開口,箍著陸星喬的手指用力到發麻,他把人抵在墻上,努力睜大發酸的眼皮。
在這場不分輕重的鬧劇里,他看著陸星喬,聲音混著漫天潮氣,肯定道:“你也記得!
“你夢見了,你認識我!
陸星喬沉默的抵著墻,抬手摸了摸懷里人眼睛,感覺到滿手濕潤,他擦了下,垂眼看他,沒有否認-
盡管外表看起來和普通的高中生沒什么兩樣。
但陸星喬散碎的記憶里,他有時候偶爾會也停留在一個滿地飄雪的城市。
那是個對他來說相當陌生的城市,他卻仿佛在那里生活了很久,他走在雪地上,周圍全部是白色皮膚的異鄉人。
他從公寓到噴泉廣場,要走十五分鐘,地上全部是雪粒,很冷很冷,冷到在路燈下枯坐一會,抬頭看一眼天空,骨縫都會跟著凍起來。
他卻無數次坐在廣場邊的樹凳下,日復一日,像在等一個人。
夏天的時候,廣場上會有一群鴿子,鴿子從遠方回來,偶爾停留在他的外套上,蕩起輕微朦朧的灰塵。
那其實不是個宜居的城市,卻困住了他很久。
記憶告訴他,那是他父親的埋骨地。
高中畢業那年,父親在工作途中遭遇暴動,當場重傷,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呼吸已經很微弱了,后來治療著,也只能靠機器吊著一條命。
他母親當時正因為一些事非常難過,又得知噩耗,精疲力盡,身體差點垮了,顧不上太多,帶著他匆匆離開。
那時候,陸星喬剛剛失去一個十分重要的人。
那是一種很難描述的感受,在夢里,也仿佛身體被切割出去一部分。陸星喬有時候起身給自己倒一杯水,會覺得很無力,分明手指穩穩握著杯壁,但靈魂卻已經出竅。
母親把他失神的樣子看在眼里,她很難過,在病房明亮的天光下,濕著眼睛對他說:“要不你回去?媽媽信你……不會影響他!
他母親并不排斥同性戀人,在得知他的心思后,卻罕見的失了神。
并不是覺得兒子是個同性戀,因此難堪,她只是覺得愧疚,他擔心那孩子原本不是,卻被自己的孩子引導。
她不反對,卻知道這條路太難。
陸星喬抱著她,沉默很久,看病床上生死未知的父親,看醫院頭頂慘白的天花板,神情平靜告訴她:“你不要擔心!
他開始調整。
他一直是讓人過分放心的性格,說了讓母親不必擔心,便再也沒有表露分毫。
那幾年里,他沒有想象中的難,也沒有想象中的好。
他瘦了點,大學后就分擔了母親的壓力,接手了家里散亂的生意,他時常很忙,很偶爾,也能從社交軟件上獲取那人如今的只言片語。
他知道他經常在一個理工學校跟朋友打球,或許不是經常,只是他不太愛分享,導致陸星喬時常握著手機翻很久,才能得到他的一點消息。
男生大二那年,他終究沒忍住回去看了他一眼。
那是冬天,那個人懶洋洋坐在籃球場的休息區上,仰頭喝一瓶水,一個笑出小虎牙的男生走出來,責備卻又親密的給他遞了一個圍巾。
像當初的他那樣。
他們走后,陸星喬沉默很久。
他走出來,坐在對方坐過的位置,摸了摸對方坐過的長椅,又出神的看了會兒頭頂湛藍的天空。
像捕捉到一點他存在的痕跡-
“后來呢!
玄關昏暗的角落里,葉朝突然出聲。
他被陸星喬嘴里的描述的畫面刺激的頭昏腦漲,他抬腿,膝蓋用力撞了下陸星喬的。
他眨了下發酸的眼皮,木著臉道:“你看錯了,我跟那個狗東西……”
頓了下,又說,“他不可能代替你。”
從來都沒有。
陸星喬“嗯”了聲,揉了下他的發梢。
當年那些事如果認真打聽,其實并非完全打聽不到,只是當時他一葉障目,沒留太久,然后就后悔終生。
陸星喬摟著葉朝,在黑暗里慢慢垂眼,他看著虛無的位置,手指逐漸冰涼。
葉朝死亡的消息傳到那個多雪的城市里,其實很快。
學生里是個大大小小的圈,平時沒事看不出來,嬉笑打鬧,但一旦出事,社交群里傳播速度是最快的。
陸星喬加了那個籃球場的官方微信群,因為常去,葉朝也算是熟人,偶爾有人討論到。
陸星喬時?催@個群,所以某一天,他托著手機,辨認了許久,才意識到那個,“經常來打球的帥哥死了”,指的是他心里的那個人。
陸星喬愣了幾秒。
他坐在公寓里,從天明到天黑,撐著沙發站起來,往外推開窗。
呼嘯的風雪一瞬間沖進來,他看著窗外濃稠的黑,不知道過去多久,忽然感覺到一種難以忍受的疼痛從身體上漫上來。
低頭一看,才發現手指凍壞了。
宋嵐收到消息,帶著人踹開的陸星喬的公寓門的時候,屋里很冷,彌漫著嗆人的煙味。
黑白灰的色調冰冷無情,沒有人味,公寓里到處是呼嘯的雪和風的味道。
她在陽臺上找到她兒子,他兒子坐在窗下,沉默寂寥,被寒風冷雪刮了很久,已經成了冰雕。
她過去的時候,人其實已經沒有意識了,臉燒的潮紅,見到她,眼皮輕掀,只會說一句話,跟她說:“媽媽,我后悔了。”
宋嵐抱著他,眼淚一瞬間就下來了-
“問你呢,除了傻逼……還夢到什么了?怎么不說。”陸星喬的沉默引起身旁人注意,葉朝眼睛不濕了,但聲音還有點悶,抬腿踢了下他哥的腿。
他如今稍微冷靜一點,然后平靜接受了這個世界有點顛的設定。
畢竟他都能重新活一次了,這些人做個夢算什么。
結果陸星喬低頭看他一眼,說:“沒了。”
葉朝愣了下,不敢相信:“沒了?就這么沒了?”
他哥神情平靜的點頭:“嗯!
葉朝壓根不信,皺著眉,用力撞他的腿,磨著牙威脅,“別裝,說實話,你后來怎么——”
他沒說完,后腦勺突然一涼,陸星喬伸手,手指揉進他發縫里,又張開手掌,很輕的抓了抓。
他的溫度本來就低,又在空調屋里呆了一會,整個手都是冰的。
葉朝被冰的一哆嗦,脊椎立刻麻了,他下意識想躲,又被人抬起拇指,按了按極其敏感的喉結。
從頭到腳,剛才威脅人的那個頓時軟了。
葉朝喘了口氣,額頭抵他哥肩上,抿著唇不吭聲。
陸星喬摩挲著他的頭發,低頭看他,目光里是他看不分明的情緒。
他們被困在時間里,兜兜轉轉,然后在另一個時空得到重逢。
面對著至死沒能見到一面的故人,陸星喬沒有說他的喜悅,也沒有說他的難過。
他只是說:“我很好,那邊飯有點難吃,但有一家面包店生意很好,從公寓步行過去,大概要15分鐘,我每周會去買一個蛋糕!
“蛋糕很甜。”他說:“寶貝,你呢?你過得好不好?”
第60章 同學
你問我?
葉朝眼珠紅著, 眼皮輕動,當然也說自己過得不錯,他面不改色, 說自己在夢里拳打傻逼, 腳踩蠢狗, 一點看不出為難痕跡。
這幅樣子落在陸星喬眼睛里, 他很快被親的脖子上仰, 不能出聲。
然后是十幾天的平靜。
或許是說的太絕,很長一段時間,也沒人再來煩他。
轉眼新學期開學, 高三提前半個月進樓。
學生們氣喘吁吁抱著一箱又一箱書進門,偶爾下樓喘息,看一眼隔壁空蕩蕩的高一高二,看高三樓的表情兇到要殺人。
方貝冉進了提高一班, 盡管是吊車尾, 但就是沒下去過。
一直等到高一高二也陸續開學, 高三進行了幾次抽底模擬,葉朝也順利爬進一班, 跟她成了同桌, 她都穩穩坐在原本的位置上,動都沒動過。
時間如水流逝,提高一班外面墻上的流動紅旗換了一條又一條,一中財大氣粗,各項設施都好, 偏偏這幾個老紅旗, 傳家寶一樣沒換過。
國旗臺上飛鷹拿著話筒的聲音是新一輪的慷慨激昂。
一直到次年二月份的風帶著微涼的草木味道從窗戶間徐徐飄過。
大學生提著行李箱,在一年的適應下, 早已經穩定了新的生活,一中里,高三模擬又過了一輪,老師們輪番在講臺上分析成績。
“可以,咱們班這次考得不錯。”言樂拿著寫字板翻成績單,神情淡定,翻了兩頁,突然笑著道,“有些同學這回進步很大啊!
她抬眼,視線往窗邊的方向看:“看來前輩經驗很有用,上次筆記是誰的?陸星喬?嗯,榮譽榜飛鷹舍不得換那個,行,有空我一定邀請他來跟你們分享經驗!
徐徐的聲音緩緩落在陽光燦爛的教室里。
手肘被用力抵一下,葉朝頓了下,稍微回神。
他勾著筆,微微抿唇,掀開眼皮,和講臺上似笑非笑的言老師對視。
言老師問:“葉朝,你覺得我剛才的提議怎么樣?”
“……”什么玩意,他怎么知道。
葉朝放下筆站起來,沉默不語,知道這時候最好不要反駁。
言老師出了名的好說話,但李老師一點都不好惹。
于是皺了皺眉,遲疑道:“挺好?”
“那好,那你就負責聯系吧,下周給我回復!毖詷冯S口道。
“……”什么東西,聯系誰?
葉朝有點懵,不明所以的扭頭看方貝冉,又轉頭看后面急得團團轉的林瑞雪。
對上他的視線,林瑞雪低頭做卷子,方貝冉一言難盡的看著他,轉過身,無力的抱住頭。
“……”
“你上課干嘛呢?”下課鈴響,方貝冉抓抓頭發從位置上爬起來,睜著一雙困得抬不起來的眼皮問。
她長高了點,剪了過肩發,掀開眼皮看過來的時候英姿颯爽。
“沒干嘛!比~朝木著臉,正面無表情的轉筆。
“又跟你女朋友吵架了?”方貝冉八卦的過來問。
時至今日,葉朝那總是變得比天氣還快的情緒證明,夏明揚的話并非是空穴來風。
葉朝他可能真的有個金屋藏嬌的女朋友!
只是不讓人看。
這可急壞了兄弟幾個。
方貝冉最八卦,又離得近,時常抓耳撓腮的打聽情況,但這學期高三強制住校,她觀察了很久,也沒能從葉朝身邊看出任何女生的蹤跡。
方貝冉長吁短嘆,抓了抓頭發,最終只是問:“你倆又怎么了!
葉朝也沒否認,轉著筆不理她,臉色越來越冷。
陸星喬不知道怎么那么忙,社團校委課題組,昨天晚上視頻,剛晃了一眼就掛了,怎么了?得到了就不香了,開始敷衍了?
葉朝微微磨牙,想著聊天屏里一張也沒少發的卷子,用力在模擬卷上寫了幾個標準答案。
方貝冉拿著水杯,在一旁看的稱奇:“牛的,我就佩服咱朝哥這點,臉色越黑刷題越狠,哎不是,這是什么buff么?”
林瑞雪從后面伸頭看了眼,在后面輕輕說:“還都是對的!
“……牛逼!
葉朝沒理他們,悶頭刷了半面卷子,冰涼的風從外面刮進來,吹進敞開的校服衣領里,他起身,抬著手指,打算關窗戶。
言樂突然匆匆走進來,召來課代表問:“咱們班下節什么課?”
語文課代表伸著頭,金雞獨立在課表前,看了一眼,大眼睛清澈愚蠢:“自習老師。”
“好!毖詷返玫酱鸢,又匆匆走了。
她來去如風,班里頓時炸開鍋。
連跑樓上接水的夏明揚都跑過來問:“怎么了怎么了,剛看你們老師很著急的樣子,出什么事了,怎么了學校臨時放假?”
他伸著頭,雖然和劉錦明秦宇他們依舊分在高三六班,但因為總在樓上玩,他對一二班毫不陌生。
方貝冉靠著椅背,興趣缺缺戳了下桌上的水壺,搖頭:“不可能,去年出了個賽季冠軍,鷹子恨不得卷死咱們,不年不節還想放假,做夢呢?”
“也不能這么說吧。”夏明揚扒著窗戶扭頭,“我覺得萬一——”
“我靠!毕拿鲹P說,“賽季冠軍來了!”
他嗓門大,一瞬間,提高班里五十個神態各異的人齊刷刷扭頭看向門口。
當看到氣質疏冷的男生跟在言樂身后過來,班里寂靜兩秒,轟的一聲炸了。
有人震驚:“我日,陸星喬!”
有人懵逼:“真來了?”
有人尖銳爆鳴:“媽媽我見到賽季冠軍了——”
提高班慕強,又愛熱鬧,當只存在于眾人口中的賽季冠軍真實出現在眼前,要跟他們分享經驗,整個班頓時雞飛狗跳。
底下人興奮極了,七嘴八舌,有膽大的連連追問:“陸哥我看過你成績單,怎么做到的?那些題你都見過嗎?”
還有人問:“你去年也在這個班嗎,哪個位置是你的?”
“你是神仙嗎!!”
陸星喬一一回復,他垂眼,目光越過一雙雙眼睛,落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上。
第三排靠窗坐的男生對班里的動靜無動于衷,弓著肩,額發凌亂,學習很忙。
鬧聲吵到他,他抬頭抓了下頭發,另一只手的筆尖刷刷動著,在空中劃出殘影。
在一張張興奮好奇的面孔里,他冷漠又淡定的樣子顯得格格不入。
又格外引人注目。
一班的學委推搡著身邊的人,興奮道:“天殺的,沒人說真人這么帥。”又揚聲問,“學神你有女朋友嗎?”
“有對象。”陸星喬說。
他說完后垂眼,發現他對象頓了下,手里的筆尖差點摁爛了。
陸星喬輕笑了下,班里頓時又是一陣爆鳴聲。
葉朝終于放下筆,往后靠了靠,木著臉抬頭,看這個這一年里聚少離多,熟悉又陌生的男朋友。
他坐在他坐過的位置,靠著他靠過的窗,然后在一個早春陽光微涼的日子里,和他的視線交疊。
他們對視一眼,又心照不宣的別開頭,仿佛什么秘而不宣的情話。
“……”方貝冉從一開始的拍桌子跟著嬉笑,到微微皺眉。
她扭頭,看一眼臺上眼珠深黑,姿態鎮靜,目光卻從沒離開過靠窗位置的男生,又看看旁邊這個一臉不爽,但時不時瞪人一眼的某人。
隱約感覺到一種不同尋常的怪異氣氛。
大約女生總要敏銳一些,想起這段時間的諸多不尋常,方貝冉忍不住皺眉沉思,然后想著想著,目光逐漸呆滯了起來。
我日。不會吧-
考慮到一班人還有作業沒有完成,陸星喬只說了十幾分鐘就離開了。
男生站在走廊上和李青說話。
天還冷,他穿著身黑色沖鋒衣,眉眼淡淡,神情平靜,比起一年前,身上已經隱隱有了青年人的鋒銳,舉手投足間盡是從容。
班里的女生興奮極了,顧不上被抓,偷偷往外面看。
聽著她們嘰嘰喳喳的聲音,葉朝抬手扣了下卷面,右邊姑娘看見,忙小聲安慰他:“朝哥沒事,你在我們眼里還是最帥的!”
很快她頓了下。又補充道:“這個屬于節日限定版!
“……”
葉朝埋頭噌噌刷題。
他繃著臉,一口氣寫了一整張卷子,抬眼一掃,外面已經沒人了,空空蕩蕩。
方貝冉在旁邊一直觀察著他,看見了忙道:“沒走,去青姐辦公室了,走之前看你好幾眼呢,你沒抬頭!
“……”
“我沒問!比~朝硬邦邦道。
他默不作聲,低頭在抽屜里扒了扒,發現能刷的卷子都刷完了。
方貝冉看見,忙從自己抽屜里拿出一本題庫遞給他:“做我的做我的。”
“……”葉朝轉頭,一言難盡的看她一眼。
李青去了辦公室,又過了幾分鐘才進班,一進來,先是說了幾個之前開會說的事,然后拿了張考試卷子,開始坐講臺上做。
她神情清冷,一直沒抬頭,但積威仍在,提高班里的興奮感慢慢過去,氣氛重新沉寂下來。
只剩下筆尖轉動的沙沙聲,還有窗外偶爾一兩聲拖長的鳥鳴。
這天的陽光很好,從頭頂穿透進透明的玻璃里,最后落在一張張課桌上。
教室很寬敞,也很明亮,就連頭頂紅色的標語也老套而令人振奮。
葉朝看著桌面,心里逐漸平靜,不再想一墻之隔的某個人。
不知道過去多久,大約是下課前的前幾分鐘。
李青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嗡”了一聲,像某種信號,她放下筆,拿起手機,低頭掃了一眼。
然后她放下卷子站起來,在班里巡視了一圈,看下面人的作業情況。
走到葉朝身邊的時候,她垂眼,掃了眼男生桌子上密密麻麻寫滿答案的卷子,手指抬起,在桌面上輕扣了一下。
淡淡道:“出去一下,有家長找!
“……”葉朝扯了扯衣領,繃著臉站起來,隔著玻璃,和走廊拐角出現的某個人對視。
真神特么有家長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