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橋外公是個看起來有點兇,但其實很安靜的老頭子,高橋家祖上是開和服店鋪的,昭和年代的時候就落沒了,但高橋家這幾代里面總有些手藝人。
比如水谷媽媽,比如高橋外公。
“外公,要休息一下了,你看太久了。”
高橋外公坐在和室里的被爐里,戴著一副老花鏡一直翻看著手中厚厚的書,水谷羽京看了一眼,上面全是最近幾年和服布料紋樣的示意圖。
書本的封皮看上去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其中的文字也不是印刷的,而是手寫的,舊的紙張已經(jīng)泛黃,新訂上去的紙張看起來亮度就高了許多。
“已經(jīng)到這個時候了啊。”高橋外公轉過頭看向外面,他的眼神明亮。
水谷羽京將倒好的茶水推到老人家面前,安靜地坐在一邊。
高橋外公看著面前的外孫,他知道水谷羽京和清水潔子對和服都沒什么興趣,所以也從未勉強他們誰能將這門手藝傳承下去。
只是今天看到這兩個外孫,老人家還是發(fā)現(xiàn)了些許東西,潔子和羽京都是乖巧的孩子,性格比較內斂,與其他人家里活潑好動的孩子不一樣。
今天兩個孩子在外面掃雪的時候,他在不遠處看得清楚,兩個孩子似乎都有什么心事。
“這幾天有什么安排嗎?”
“后天陪潔子姐去看春高比賽。”水谷羽京乖巧地說道。
“排球比賽啊,確實是到時候了。”
老頭子雖然在某些方面十分倔強,但本質上和兩個孩子的性格很像,細膩情感豐富。
“你有什么心事嗎?說出來的話外公說不定能給你一點建議。”
高橋外公看起來并不是慈祥的那種老人,他身上有股子氣勢,即使已經(jīng)年邁。
水谷羽京抬起頭看著眼前的這位老人,說實話,他和這位外公并不是特別親密,就像是傳統(tǒng)家庭里的長輩和小輩一樣。
高橋外公看著身旁的孩子,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
“有什么喜歡的人了嗎?還是遇到了解決不了的事情?”
“只是一些事情有些困擾。”
水谷羽京話說得模棱兩可,但高橋卻看出了他內心的糾結。
“是在猶豫做不做一件事情?”
高橋外公將眼鏡擦干凈重新戴到了鼻梁上,視線也轉到一旁墻壁上的山水畫上。
“外公年輕的時候也和你一樣,那個時候我很想出國留學,但是家里的長輩總想讓我留下繼承祖屋還有已經(jīng)不成樣子的和服店鋪……”
水谷羽京抬頭看向外公,從他如今的面容上隱約可以看到其年輕時意氣風發(fā)的樣子。
“我并不喜歡和服,總覺得那樣的衣服很麻煩,不如西裝來得方便,然后我就逃走了。”
水谷羽京聽著外公說的故事,忍不住朝著桌子上的橘子伸手了。
高橋外公瞇了瞇眼,伸手輕拍了一下年輕人的手,示意他聽故事時要認真。
水谷羽京收回手,眼中還帶著一些遺憾。
明明被爐和橘子絕配的。
水谷羽京本來以為接下來會是外公懷念往昔的長篇大論,但是你沒想到,外公只是寥寥幾筆就帶過來自己被家人拉回來繼承家業(yè)的事情。
“到最后,祖屋雖然還在,但是和服店鋪的牌匾再也沒掛出去過。”
水谷羽京看著高橋外公的臉,卻沒有從他的臉上看到一絲絲遺憾,相反,那種表情似乎充滿著滿足。
“不后悔嗎?沒有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也沒有完成別人的期待。”
水谷羽京的話說得似乎有些刻薄了,但是卻絲毫沒有錯誤的地方。
年輕的高橋外公被迫回到了家族之中,沒有完成理想,年老的高橋外公也沒有完成長輩的期待。
這樣的一生到底有什么好滿足的呢?
“至少我現(xiàn)在不后悔,羽京,你后悔嗎?以前做過的一些事情你會感到后悔嗎?”
水谷羽京點了點頭,抬起頭的時候看到了高橋外公的那雙眼睛,平靜寧和。
“至少我現(xiàn)在很慶幸當時被拉回來了,要不然也不會遇到你外婆,也就不會有這本書了。”高橋外公說著拍了拍自己手中的書。
“當你在猶豫做不做一件事情的時候,那就選擇做就行了,也許某些時候你需要的并不是選擇,因為你的內心也許早已有了答案,你只是在沉溺某些因素給你帶來的影響之中。”
“羽京,不要做讓自己后悔的事情,要不然以后的你會很恨現(xiàn)在軟弱的你的,那種滋味大概很不好受。”
會……恨嗎?
水谷羽京低下了頭,似乎沒有了說話的欲望,只是安靜的品味著剛剛的那些話。
以后的自己會恨現(xiàn)在的自己嗎?
*
排球落地的聲音很清晰,水谷羽京站在一處陌生的球場,不知道從什么地方飛來的球落到了他的面前,然后緩緩彈起。
一個人走到了水谷羽京的面前,一雙干凈骨節(jié)分明的手將排球拿了起來,用細膩的手掌將球送到了水谷羽京的面前。
水谷羽京抬起頭,看向對面,卻也只看到一雙晦暗的、宛如憎恨一般的眼睛。
從夢境里驚醒,水谷羽京坐在被褥之中,手腳都有些麻木了。
看著自己干凈的手掌,輕輕地握拳,感受血液回流的感覺,麻木被驅散,在此刻□□才好像漸漸回到了人間。
水谷羽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他只是不想步入上輩子自己的后塵罷了,他只是不想成為被天才取代的千萬人其中之一,他不想到最后將那份純粹的喜愛之中加入痛苦的原漿。
可是,他離不開排球,在某些灰暗的日子里,排球是唯一讓他感受到輕松的東西了,只要在球場上就不用去思考下一頓飯吃什么,就不用思考之后的日子應該怎么過……
*
“黑眼圈有點重。”
“cos大熊貓,我想了很久才下定決心的。”水谷羽京收拾好背包,聽著清水潔子的話平淡地開了個玩笑。
潔子站在一旁看著他迅速的收拾好東西,什么也沒說。
東京的交通很發(fā)達,至少比兵庫縣鄉(xiāng)下的地方發(fā)達多了。
本來還沒有什么實感的水谷羽京站在東京體育館外面看著標志性的建筑和穿著隊服的人時,突然才反應過來……
原來這里就是春高啊。
“被嚇到了?”清水潔子側過頭看向水谷羽京。
“有點。”
今天其實已經(jīng)是春高的第二天了,昨天大家都在家里休息并沒有出門。
這里是全日本無數(shù)年輕人向往之地,只是通往這里的路注定是殘酷的,要想來到這里的人必定要付出常人無法想象的努力。
清水潔子看著遠處的建筑,有些恍惚。
“總有一天,我們也……”
清水潔子的后半句話水谷羽京并沒有聽清,卻能大概猜出來那句話的后半句。
總有一天,我們也會來到這里。
聽到了清水潔子的決心,感受到了那一刻她身上的那種決絕,即使來年清水潔子就要升入三年級了……
水谷羽京很沉默,他只是無數(shù)觀眾之中的一個,他也沒有說出帥氣臺詞的勇氣。
兩個人走進場館,還沒到入場的時間,清水潔子坐在場館內的休息區(qū)里,水谷羽京站在一邊翻弄著宣傳冊,身邊偶爾會路過一些不認識的學校的人,他擔心站在那里耽誤別人就往角落里走了走。
水谷羽京戴著口罩站在遠離人群的地方,卻沒有發(fā)現(xiàn),角落里還有一個人。
佐久早圣臣比任何人都要早地占領了這個干凈的角落,但是現(xiàn)在不遠處卻站著一個少年,雖然他們之間還有一段距離……
水谷羽京感受到了身后沉重的視線,于是就轉頭看一眼。
這一眼差點把水谷羽京嚇得魂都要飛出來了,他還以為自己大白天的在角落里見到了女鬼。
那個人駝著背,雙手插兜靠在角落里,戴著一個白色的口罩,雪白的膚色和墨色的卷發(fā),那雙眼睛里黑漆漆的,像是密不透風的地窖。
佐久早圣臣看著面前明顯被自己的樣子嚇到的人,沒有絲毫不好意思:“這里已經(jīng)有人了。”
水谷羽京:你是什么放學泡在最前面占領滑滑梯的小學生嗎?
水谷羽京將宣傳冊握在一只手中,另一只手撫著自己的心口。
不過,這原來是真人啊,不是女鬼啊,嚇死人了。
水谷羽京緩過神之后立即后撤了,離佐久早遠遠的,那動作看起來多少帶著些嫌棄的意味。
佐久早圣臣只是簡單地看了一眼離開的那個人,因為對方也戴著口罩,他只記住了他那和自己一樣烏黑的頭發(fā)和一雙墨綠色的眼睛,身上沒有穿隊服,大概是來看比賽的人。
水谷羽京回到了清水潔子身邊,也沒有了翻弄宣傳冊的心思了,來之前本想給北信介發(fā)條短信的,但是想著他可能要準備比賽,也就沒有告訴他自己來看比賽了。
“快到時間了。”清水潔子看了一眼大廳里的鐘表。
“還沒到吧。”水谷羽京也看向了鐘表,其實還是有點早的。
“不,我說的是選手集合的時間。”
作為球隊經(jīng)理,清水潔子大概知道這樣的比賽要在什么時候開始做最后的準備。
今天是春高的第二天,第一天已經(jīng)淘汰了四十支隊伍了,剩下的比賽只會更激烈。
佐久早圣臣從角落里走出來,室內的光線在他的臉上形成了些許陰影,發(fā)絲下方的額頭上有兩顆痣。
周圍有些人看到了他身上穿著的衣服紛紛駐足,來到這里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那亮眼的色彩來自哪個學校,如果可以他們可能都希望接下來的比賽不要遇到他們。
井闥山,東京的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