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直走后,孔玉明便連忙提醒道:“蕭小姐可得離這個章直遠點,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蕭念慈心里明白的很,卻仍故作不懂,說笑道:“若自小相識的章小都督不是好人,那么,誰又是好人呢?”
“誰都可以是好人,就那姓章的小子絕對不是。”孔玉明打包票道。
“孔少爺都說他不是好人,”蕭念慈又道,“那我若是惹怒了他,他萬一記我的仇怎么辦?”
“在朝廷眼中,是船王重要還是一個小小的都督重要。”一旁的衛曦開口道。
蕭念慈便將目光挪了到她的身上,伴著滿池的荷花,清風拂面,四目相對,彼此知其意思,便未開口說多余之話。。
孔玉明察覺到了這異樣的氣氛,便識趣道:“我突然想起來這次祝壽還有事沒辦,”于是拍了拍衛曦,“你就代替我在這兒好好陪蕭小姐吧。”
孔玉明離去后,蕭念慈轉過身,看著池子里躲在荷葉底下乘涼的錦鯉,“大白天帶著面具,是怕被人認出來么?”
衛曦走到護欄旁邊,“玉明讓我做他的書童一同前來章府,我不想給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麻煩,故此才戴著它。”
“章厚祿是朝廷調到金海來的,他的壽宴,來的賓客都是顯貴,你…”蕭念慈側頭看著衛曦。
“我不認識什么顯貴,戴面具也是因為生員的身份,”衛曦回道,“我日后終是要進入軍營的,所以不想惹出麻煩。”
“是嗎?”蕭念慈發出了質疑,“可先生,并不是一個向往榮華富貴之人,甚至對于權力,還有三分的抗拒,先生向往的,是自由吧。”
“心向自由,”衛曦低下頭,“可入了那道門,身又豈能由己。”
蕭念慈卻不以為然,“這個世界,真正能夠左右你的,其實只有自己吧,聽從、答應、妥協,都取決于自己,若你不愿意,又有誰能夠強迫于你,以情相逼,以死相脅,從與不從,這取舍,就要看是因人還是為己。”
“可話又說回來,若只為心,要舍棄家人,舍棄自己,又有幾人能夠做到呢。”蕭念慈又道,“這太過殘忍,所以大部分人往往都是選擇妥協,哪怕違心。”
“舍棄家人不顧其生死只為順應內心,”衛曦接道,“的確是很少有人會如此絕情,哪怕委屈的活著。”
“不要給軟弱找借口。”蕭念慈又道,“那是平庸之人才會做的事。”
衛曦愣了愣,“何意?”
“孔玉明與章直不和吧,章直現在的為人我很是清楚,”蕭念慈倚靠在護欄上,伸出白皙纖細的手,輕輕撫過一朵盛開的紅蓮,“只要我不愿意,就沒有人可以強迫我做任何事。”
恰是這一幕,令衛曦愣住,撫荷的動作,與夢里所見如出一轍,連身形都如此相似,只是她看不清夢里那張臉,就像此刻,眼前也變得模糊不堪。
每次回憶起時,腦海中都會迎來一陣劇痛,如千萬只螞蟻在撕咬啃食一般。
衛曦抱著頭,雙膝直直跪了下去,面具也從臉上掉落,這一次,似乎比之前還要更加劇烈。
衛曦的舉動讓蕭念慈驚恐的起身,緊張道:“你怎么了?”
看著猙獰的面孔,有些嚇人,她連忙將人扶起順著護欄坐下,伸手把脈,卻感到十分的奇怪,“你的脈象明明是正常的。”
蕭念慈并沒有察覺出衛曦體內有何異象,但這痛苦的表情又不像是裝出來的,“先生。”
“頭…”衛曦抱著腦袋無力的倒在蕭念慈懷中,“頭要裂開了。”
直到衛曦顫顫巍巍的像她說明狀況,蕭念慈忽然滯住,但她沒有著急詢問,而是讓她平緩的躺在了護欄的木凳上,拖著她的頭慢慢放在了自己的腿上,隨后伸出手在她的額頭幾個穴位輕輕按揉。
只見衛曦痛苦的神情慢慢消散,身體也恢復了平靜,就如撕咬的螞蟻從她體內離開。
直到徹底平靜下來,蕭念慈也并沒有驅趕她離開,而是坐在木凳上低頭看著閉目的衛曦,不禁好奇問道:“先生經常這樣嗎?”
衛曦睜開眼,便看到了一雙好看的眼眸正在注視著自己,隨后連忙起身答謝,“多謝。”
而后才回道:“從前是不會這樣的,但自從爆炸那夜之后,會常常夢到一些奇怪的事情,每當反復想起時,頭就像快要撕裂一般疼痛。”
“夢?”蕭念慈疑道,“是什么樣的夢境。”
衛曦楞了楞,夢中的事情匪夷所思,說出來恐怕也是沒人相信的,于是搖了搖頭,“我記不得了,醒來時總會忘卻。”
蕭念慈沒有繼續追問,但眼里明顯起了疑心,“在藥王谷的時候,我曾問過師傅,人可起死回生?”
“師傅說,人死后會入六道輪回,軀體留于世慢慢腐化,靈魂則入地府,判官是公正之鬼,會將邪惡之心留于彼岸,墜入地獄,而德善則會投胎轉世,再度為人。”蕭念慈說道。
“轉世?”衛曦有些驚愕,“這些江湖術士騙人之語,神醫怎么會說出這種言論呢。”
蕭念慈搖頭,“師傅說,投胎轉世的人是新生,并不會帶有前世的記憶,故而是否真實,只有離去之人才知道。”
“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她又補道。
“就連師傅也不清楚,轉世之后究竟會如何。”蕭念慈繼續說道,“她只是從上古醫術中偶然看見了這樣的記載。”
“的確,轉世重生這種東西太過靈異。”衛曦道,“就算說出來也沒有人信吧。”
“也許真的有呢。”蕭念慈道。
“或許吧。”
后花園中一角,章厚祿幾個妾室恰好撞見了適才衛曦頭疼那一幕。
因扮作書童,衛曦便以男子裝束,加上同男子一樣的身高,便讓遠處觀望的人誤以為是男人。
“光天化日之下,這蕭大小姐竟讓一男子躺在自己的腿上,這…”
“他莫不是蕭大小姐的情郎?”
“什么,蕭氏有情郎了,那咱們大爺怎么辦?”
“竟敢跑到章府來私會,可真夠膽大的。”
“這事一定要告訴大爺,咱們章府可不能娶這種不干不凈的貨色入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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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宴結束后,船王帶著女兒回了府,衛曦也跟著孔玉明準備回去。
馬車上,孔玉明一心情大好,一臉愉快道:“還好我今日帶著曦姐你來了,蕭小姐果然對你與眾不同,你一出現她就對章直下了逐客令,曦姐是沒看見那章直的臉色。”
衛曦并沒有認真聽孔玉明的話,而是在回憶著今日在章府與兩個女人的對話。
“六郎。”
紅牡丹的叫喚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腦海中,她不明白為何她要這樣稱呼自己。
“我原名姓柳,老相識的顧客都叫我柳老板,而梨園的同行則都稱呼我為四娘。”
“人死后會入六道輪回,就算尸體腐朽,靈魂也會隨著進入地府轉世。”
“人死后真的會轉世重生嗎?”衛曦被這些困惑圍繞著,低頭摩挲著紅牡丹留下來的玉,喃喃自語道。
“什么重生?”孔玉明在衛曦眼前晃了晃手。
衛曦醒過神來輕輕搖頭,“沒什么。”
孔玉明注意到了衛曦手里的玉,亮著眼睛道:“曦姐手里怎么這么多寶貝,這塊玉,是衛宋朝的吧。”
衛曦拿起玉看了一眼,“你怎么知道?”
“好歹我家也涉及古董行,這種工藝,只有衛宋初年的皇室喜歡,曦姐有那么多舊物寶貝,總不能把玩著一個仿品吧。”孔玉明說道。
孔玉明銳利的眼睛,倒是給衛曦解了些許疑惑,“送我回學堂。”
“啊?”孔玉明不解,“不去我家了么,父親大人還想請你做客呢。”
衛曦搖頭,“今日不了。”
“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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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學堂,已是黃昏,伴著夕陽的紅光,衛曦拿到了藏書閣的鑰匙,繼續翻閱著上次的遺漏。
這一次,她將所有有關圣祖皇帝衛桓記載的史書全部搬到了一塊。
圣祖對后世的影響極大,已至于有不同的野史記載,每一版的內容都有出入,但功績卻是大相徑庭,其中還有圣祖親信杜撰的回憶錄。
終于,她在一位獲恩典賜府出宮的內侍省太監的回憶錄里找到了一些與圣祖相關的信息。
還有東京雜記中也有對市井的記載。
對圣祖而言,影響她成為千古帝王的,不止有仁孝章德皇后一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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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夜市——
金吾不禁夜的東京城,夜晚最熱鬧之地,當屬各大集市里的花酒樓。
那燈籠上面蓋有花蓋的便是,故而進出的都是男人。
“姓梁的如此負心,柳姐姐為什么…”
“六郎少時與奴初相遇時便已經知道所有過往。”女子坐在鏡臺前回道,“幾年過去,又何苦再問呢。”
尚未及冠的皇子身著便服,頭上束發僅簪以小木冠,“我即將及冠,便也預示著納妃,我的秘密,就連他都不知道,但我卻告訴了你,是否真心,你當真看不見?”
女子聽后從凳子上坐起,隨后跪伏于皇子跟前,“六大王恕罪。”
“國朝祖訓,良賤不得通婚,奴出身賤籍,而大王卻是在士人之上的王侯,官家之子,奴豈敢有非分之想,從而壞了大王的名聲。”女子說得很是誠懇,“大王之恩,奴從未敢忘。”
一句祖訓讓少年皇子如鯁在喉,“總有一日,本王會親手廢了這條祖訓,讓天下再無良賤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