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臨近期末, 陳謙梵的飯局很多,好幾次請假不回家,別人請他占多數(shù), 偶爾也會有要還的人情債。
比如他的助教肖秉文, 碩士沒辦法留校, 想進普通一本也基本不可能, 高校門檻水漲船高, 學歷每一年都在貶值。加上科研大環(huán)境不理想,各種輿論問題, 很多勢頭不錯的學校都在用人方面慎之又慎, 政策一再收緊。
陳謙梵幫他找了關(guān)系,進了一個待遇和晉升空間還不錯的高校。較為周折,帶他去了好幾次飯局, 才把事情定下來。
他會跟溫雪盈說這些情況,但是她似乎幫不上太大的忙。
聽完了, 除了說“嗯”, “好呀”,“好困難”,沒有絲毫替他排憂解難的能力,她愧疚自己什么都不懂。
她惆悵自己的渺小。
陳謙梵也跟她心里話, 拍拍她腦袋:“我說過, 不用你幫我承擔什么, 聽我說一說就好。”
溫雪盈覺得好難得呀, 能聽到他的傾訴,于是飛快點頭:“我聽我聽我聽。”
也有一些局, 他會斟酌著要不要帶溫雪盈去。
那天她找朋友打算去打羽毛球的時候,收到陳謙梵的消息。
他說的是:【和學生吃飯, 你來嗎?】
溫雪盈:【你想我去啊?】
陳謙梵:【嗯】
好簡單的一個字,不知道為什么,看著看著,溫雪盈就覺得心里開出了一朵小小的花,還在風里美滋滋地搖曳著。
溫雪盈笑著打字:【why?】
過了一會兒,陳謙梵回道:【喜歡聽他們夸你】
溫雪盈震驚,這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無厘頭想法!
不過,讓一個成熟男人為你幼稚,也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她心里喜洋洋。
怕她不樂意,陳謙梵又補了一句很穩(wěn)重的:【不強求,以后有機會】
溫雪盈咧著嘴巴笑,打字:【還沒找到做長輩的感覺呢,改天吧。】
然后給他發(fā)了羽毛球拍的照片:【約了人打球哦~】
陳謙梵:【好好練習】
溫雪盈:【下一個世界冠軍就是我】
陳謙梵:【那倒不必】
她常常胡言亂語,陳謙梵都會一本正經(jīng)地給她回復。
溫雪盈忍不住一笑。
打球隊伍里,溫雨禎亂入。
她從小就纏著溫雪盈帶她到處玩,如果溫雪盈不樂意,溫雨禎就會打小報告。
去學校的路上,她說起家里的事。
自從溫雪盈懶得管家里的事情之后,溫雨禎近來心力交瘁,治理這個糟心的家不容易,見縫插針地就開始賣慘:“沒大事的,老爸已經(jīng)躲在外面好久沒敢回來了,那女的也沒來了,最近媽狀態(tài)還可以,只有我比較辛苦。”
溫雪盈:“辛苦?那你掉秤了嗎?”
溫雨禎愣住:“……溫雪盈,你的嘴巴淬了毒!”
她打開朋友圈的紅點,發(fā)現(xiàn)溫雪盈又在秀恩愛了。
她發(fā)了一段聊天記錄,大致內(nèi)容是,陳謙梵說帶她去吃飯,又鼓勵她練球。
什么芝麻大點事都要發(fā),溫雨禎一邊暗罵,狠狠點贊。
人在熱戀期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發(fā)一些東西,管他死不死得快,恩愛是一定要秀的。
加上最近學院有一些見不得光的風言風語,溫雪盈在朋友圈發(fā)陳謙梵的頻率變高了一些。
不過目前來看,溫雪盈還頗為享受“隱婚”狀態(tài)的甜蜜,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她不想太過暴露他真實信息的點滴,但是又要暗搓搓地展現(xiàn)一下恩愛的細節(jié)。
比如拍一拍桌上的玫瑰,老公給她做的甜米酒。
種種行為,頻率較高。
溫雨禎問她:“你現(xiàn)在還覺得,兩個人在一起開心就好?”
溫雪盈沒懂,問她:“什么意思?”
溫雨禎:“你自己說的啊,找老公就像交朋友,聊得來就行。”
溫雪盈想了一想:“這話沒什么問題吧。”
溫雨禎:“才不是!你對愛情的理解也太膚淺了。”
溫雪盈說:“不早跟你說了嗎,跟他過日子就是清湯寡水的,我一個人怎么濃烈?”
“但你們兩個相處就很有談戀愛的氛圍啊。”
溫雪盈想了想,說:“你要是問我具體的,我也想不明白結(jié)婚和戀愛的區(qū)別在哪里,總覺得有點區(qū)別,難道是分手容易離婚難?不過對我來說都不是事,不想談就分,不想過就離。”
溫雨禎:“可是你也覺得姐夫很好啊,為什么要想著離。”
“這叫未雨綢繆,”溫雪盈說,“戀愛的時候誰會覺得對象不好啊,我當年還覺得陸凜很帥呢,瞎了眼了。”
“……”溫雨禎語塞一秒,無法反駁,“那熱戀期過了呢。”
溫雪盈敲了敲方向盤:“難說。”
溫雨禎咬牙,差點被氣成陳謙梵毒唯:“你不要把人都想得那么壞!”
溫雪盈聲音更高:“是我想這樣的嗎!?”
“……”
溫雨禎壓不過她,不吱聲了。
下午三點的時候,體育館外面下起了雪。
溫雪盈休息的時間里,看到了陳謙梵的消息:【打完了嗎?】
她回:【ing】
陳謙梵:【雪天路況差,不放心你,我過去一趟。不要嫌我煩,安全第一】
她無奈又好笑,沒轍地回復:【還有雨禎】
陳謙梵說:【一起送】
因為溫雨禎那門掛掉的選修在陳謙梵這里得到了改過自新的機會,最后拿的成績還可以,甚至帶動了績點,溫雨禎把他當做再生父母一般流露出充滿敬意的眼神。
夸大其詞的吹噓雖遲但到:“陳老師的車果然寬敞豪華低調(diào)奢靡,非常符合本人優(yōu)秀內(nèi)斂沉穩(wěn)謙遜有風度有涵養(yǎng)的好氣質(zhì)呀~”
“點到為止。”陳謙梵開著車,打斷后座無效的阿諛。
溫雨禎:“……”
而后他看一眼副駕的溫雪盈,問她:“球技怎么樣?”
溫雪盈微笑:“沒有對手的水平。”
陳謙梵也笑了下,淡淡的:“羽毛球是很有用的運動,多練練,想辦法精進。”
溫雪盈扭了扭胳膊:“鍛煉肩頸是吧,我懂。”
他說:“很多有錢人的生意都是打球的時候談下來的,羽毛球、網(wǎng)球,高爾夫,常常作為應(yīng)酬的門檻。所以打球要培養(yǎng)充分的技巧,學會適當給領(lǐng)導喂球,又不能太暴露你的能力,把他哄高興了。就好比酒桌上,假裝喝多了,但是得裝作真的醉,說點奉承的話,讓對方以為你是酒后吐真言,一樣的道理,都是技巧。”
原來是這方面的有用啊?陳謙梵居然在教她人情世故。
溫雪盈聽著,一臉學到了、但是又不想學到的擰巴表情。
她撇撇嘴巴:“一定要這么復雜嗎,不想面對。”
陳謙梵說:“不管用不用得上,是時候了解了解。”
看她一眼,見她躊躇。
他解釋說:“正好你喜歡打,就隨便說一說,不愛聽的話,以后我少講。”
溫雪盈說:“也沒有啦,就是說得我有點虛。”
大概是給了她壓力,陳謙梵聲音沉穩(wěn):“再不濟還有我給你做后盾,虛什么。”
溫雪盈的表情頓時就好看了。
溫雨禎坐在后邊,一會兒瞧左邊,一會兒瞧右邊,看著倆人對上、拉絲的視線,嘴角難壓,用手擋著嘴,想笑。
陳謙梵在紅燈路口停下,偏眸看著溫雪盈,余光有人不懷好意,他瞥眼過去。
溫雨禎咳咳:“不要管我,你們繼續(xù)。”
無人應(yīng)聲。
溫雨禎斜眼笑:“我讓出我的位置也行,速戰(zhàn)速決?”
溫雪盈旋即:“不想被趕下車就閉嘴。”
溫雨禎懂事地把嘴巴拉上拉鏈。
溫雪盈看到外面超市,跟陳謙梵說:“你停一下,我想買可樂。”
他聽了她的話停下車。
“嗯。”
溫雪盈有兩個手機,一個是直播專用的,大概她也有很多專門用來社交的微信號,她下了車之后,正好留了一個在座位上。
又正好,屏幕在這個時候亮了。
陳謙梵瞥了一眼,就看到一條消息跳出來。
c大-紀錄片編導-程澤:【姐姐在不在洛山?明天出來玩不?密室,我哥們開的新店,開業(yè)酬賓!】
程澤?
有點眼熟的名字。
兩秒之后,陳謙梵想起來是誰。
同時,溫雨禎在后面暗測測出聲:“姐夫,我姐好像對你有點意見啊。”
陳謙梵收回落在手機上的視線:“怎么。”
“她覺得你對她很冷淡。”
他很篤定:“她不會說這樣的話。”
溫雨禎也不慌:“你了解她還是我了解她?”
“……”陳謙梵沉默。
“你懂不懂星座?”她問。
陳謙梵搖頭。
溫雨禎拿出手機,煞有其事地讀給他聽:“白羊女,慕強,需要安全感,渴望被征服……”
她讀了兩句,抬頭瞄一臉平靜的陳謙梵。
腹誹:果然,永遠淡定。
繼續(xù)讀,微妙的字眼抑揚頓挫:“熱戀期短暫,憧憬自由~”
語調(diào)很重的一個“自由”。
陳謙梵沒問是真是假,也沒有拿出手機求證。他撐著側(cè)臉,從擋風玻璃往外看呼嘯的凜冬,目色平靜,又似起了波瀾。
溫雨禎聲音放低一些,認認真真地跟他說:“姐姐不是喜歡開口說她要什么什么的人,她從小就這樣子,跟媽媽很軸,跟爸爸很僵,她越是表現(xiàn)得灑脫,就越是需要非常堅定的愛,你要給她多一點安全感呀,不然再喜歡也只會讓人覺得空空的,什么都抓不住——哦對了,白羊女還有一個點,很決絕,說不留戀就不留戀了。”
陳謙梵不是很懂她說這些話的意思,但他沒有反駁。
是他爭取來的夫妻關(guān)系,但陳謙梵深知,在愛情這門課里,他才是新生。
他有時怪自己愚鈍,即便樣樣周全,卻總覺得有所缺失。
他說她會成為自由往前的風。
又怕這話真的成了讖言。
陳謙梵動了動唇,不太想接話,默了默,還是忍不住問了句:“你認為我缺在哪里?”
溫雨禎想了想怎么給他描述,“就,年下小狼狗你聽說過吧,為什么大家都喜歡,因為他們真誠又熱情呀,還很野,為你瘋為你狂,為你哐哐撞大墻!姐姐賽高~”
陳謙梵并未來得及回答,話題就這么突兀地結(jié)束。
因為溫雪盈買完可樂回來了。
溫雪盈高興地喝上了可樂,發(fā)現(xiàn)車內(nèi)氛圍低壓,往后指著溫雨禎:“蛐蛐我啥了。”
溫雨禎笑笑:“夸你呢。”
她說著,就看到溫哲發(fā)來的消息:【雨禎,媽媽在家嗎?】
溫雨禎:【不知道啊,應(yīng)該在吧。】
溫哲:【好的,我明天回去看一看她】
溫雨禎:【什么叫看一看她?你不要這個家了?】
溫哲:【回去再談】
又說:【對了,別告訴你姐】
溫雨禎看著聊天記錄,默默地想到溫雪盈的那句話。
——你不要把人都想得那么壞。
——是我想這樣的嗎?
去醫(yī)院鬧事的那個女人叫江隨音,溫雨禎之前打探過了。
還有許多的細節(jié)沒有和溫雪盈透露,比如這個人嚴格來說不能稱得上小三,仍然是灰色地帶的進階后的產(chǎn)物,俗稱高級雞。
溫雨禎很清醒自己在哪一方陣營,當然毫不猶豫地把她爸回來的事情告訴了溫雪盈。距離半個月過年,溫家還有一場仗要打。
第 52 章
天氣放晴了半天, 陳謙梵在陽臺忙碌,今天不縫縫補補了,今天曬陳皮。
他慢慢地往籃筐里放置切好的橘子皮時, 溫雪盈才剛看到程澤的消息:【姐姐在不在洛山?明天出來玩不?密室, 我哥們開的新店, 開業(yè)酬賓!】
溫雪盈問他:【還有誰啊?】
他說了幾個她認識的人名。
溫雪盈沒回, 她看了眼安靜干活的陳謙梵, 揚聲說:“我朋友喊我出去玩。”
陳謙梵沒什么情緒,淺淺應(yīng):“嗯。”
“有男的呢。”她倒是挺誠實, 問:“你介意嗎?介意我就不去。”
陳謙梵很大度:“你玩你的。”
她學他說話:“記得回家就好?”
他語氣嚴肅:“不回來我把你拎回來。”
“哈哈哈……”溫雪盈被戳中笑點。
視線里的陳謙梵, 穿一件稍顯寬松的白色毛衣,咖色的休閑褲,蹲在陽臺, 在干凈的日光下。
淡定地說著霸道的話,腦袋卻沒偏過來看她, 心無旁騖地在曬他的橘子皮和果干, 檸檬,一片一片擺好,規(guī)整有序。
這件毛衣是溫雪盈給他買的。
陳謙梵不愛穿白色,平時的打扮都是黑灰色系的, 單調(diào)得不得了。
他表達了自己不太適合這種顏色, 溫雪盈說:白色顯年輕呀, 少年感你懂不懂?
陳謙梵不解地問:已經(jīng)要用‘顯’這個字了嗎?
言外之意, 難道不是本來就年輕?
帶幾分較勁的姿態(tài),他接納了這件衣服。
還是那么介意她說他老。
搞得溫雪盈都不好意思說, 說顯年輕就是顯年輕嘛,她的眼光從來不出錯的。
“我爸明天回來, 你說我要不要回去吃飯啊?”溫雪盈問他意見,“溫雨禎這個人不靠譜,我就怕她在里面和稀泥。我已經(jīng)不想面對了,可是事情總要解決的。”
陳謙梵給了一個有效回應(yīng):“我陪你。”
溫雪盈彎起嘴角:“好。”
她想,他在的話,她就像帶了一味藥在身邊。無論如何,都不會太失控。
陳謙梵擺弄好了手里的活,看過來,沒頭沒尾地問她:“為什么刪了?”
“嗯?”溫雪盈意識到了他在說什么:“你說朋友圈嗎?”
她解釋:“太無聊了,我朋友圈不能出現(xiàn)無聊的東西。”
不知道是說那兩張聊天記錄無聊,還是說他無聊。
陳謙梵默了默,問:“那為什么又要發(fā)?”
“因為想分享……分享,”她幾乎脫口而出,繼而又聲音漸弱,“你很愛我的一些瞬間。”
溫雪盈說完,抱著懷里的枕頭小碎步進了臥室,沒有看他,也沒有關(guān)門,她趴到床上,聲音悶悶地傳到外面:“發(fā)完就覺得自作多情了,顯得我好像個小丑。”
陳謙梵聽見她的咕噥,正微微納悶,特地走到她面前,想解釋什么。
但溫雪盈已經(jīng)晃著腿,開始心情不錯地刷視頻了,對著手機時不時笑一聲,和他錯開了頻率-
溫雪盈回家是打算幫她媽談離婚的事,在外面住了一段時間酒店的溫哲,終于打算回來正面家庭問題了。
她秉持著陳謙梵的生活哲學,希望這破事能盡快得到解決。
長大的溫雪盈,已經(jīng)不再貪圖父親帶給她的優(yōu)渥生活。她只想著,溫哲要是死不了,永遠滾出她的視線也行,她也可以當他死了,沒有區(qū)別。
如她所說,溫家三個窩囊廢,沒有她一個人的戰(zhàn)斗力強。尤其是有了愛恨糾纏,勢單力薄的廖琴勢必是會輸給溫哲的。
她幾乎都能想象出她媽做小伏低、心疼男人的姿態(tài),溫雪盈必須要去。
“一會兒我跟我爸打起來,你記得幫我。”她一副要上場的架勢。
陳謙梵慢慢思索:“原來我是這個用途。”
她這時候還有心思開玩笑:“這是你最大的用途。”
陳謙梵沒有去過太多次溫家,上回還是溫雨禎過生日,他隱約記得溫雪盈和她媽媽因為什么風水的事情起了爭執(zhí)。
他有時覺得這對母女很神奇,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鬧完了別扭又要緩和關(guān)系。
到家里,溫雨禎已經(jīng)在院子里張望半天了,看見寶馬開過來,倏然起身,還畫蛇添足地指揮了一下倒車,陳謙梵希望她把手放下。
他下車,牽著溫雪盈往里面走。
溫雨禎擠擠眼睛示意:“他倆冷戰(zhàn)呢,嚇死我了。”
家里氣氛果然低沉,各忙各的,誰也沒說話,廖琴走到哪里都把門摔得砰砰響,擺臉色給人看,但話不肯說一句。
溫哲忙著看土味短視頻。
也是一種忙。
廖琴看見陳謙梵過來還挺意外的,終于擠了個假笑,迎過來:“小陳。”
“媽。”
他繼而看見了沙發(fā)上刷短視頻的溫哲。
“爸。”陳謙梵平靜喊他。
溫哲回過頭。
溫雪盈沒喊媽,也沒喊爸,溫哲看見她后,眼波愣了愣,沒想到他們兩個會過來。
廖琴繼續(xù)客套:“來怎么不說一聲,我提前買點菜。”
陳謙梵淡聲:“不用,家常就行。”
溫雪盈看了一眼溫哲:“有什么好說的啊,又不是來聚餐的,就是來看看,跑外面躲女人的男人今天怎么想起來回家了,是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這是我家我不能回?”饒是一向沒脾氣的溫哲,也受不了這刺耳的諷刺,擰眉道,“什么黃鼠狼,你罵誰呢?”
這回廖琴倒是沒再幫著他說話,反而吼了一聲溫哲:“行了!”
她沖著溫哲低低說:“小陳在呢,能不能注意點。”
他們終究還是希望在陳謙梵的面前能稍微體面一點。
溫雪盈沒跟溫哲打起來。
接下來,就是風平浪靜又劍拔弩張的一頓飯。廖琴和溫哲隔了很遠坐,好半天誰也沒開口。
桌上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聲音。
陳謙梵處變不驚地幫溫雪盈剝蝦。
溫雪盈心如止水地等她的蝦。
最后,溫雨禎左看看又看看,終于把話拋了出來,“那你們、你們……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呀。”
廖琴冷聲說:“這是爸媽的事,你吃你的。”
溫雨禎梗著脖子:“我都22了,問問你倆離不離婚也不行嗎。”
她話音剛落,外面突然響起急促的門鈴聲。
刺耳不已,讓人耳朵發(fā)麻。
一聲未平,一聲緊跟著又起。
滴滴滴滴——
哐哐哐!
有人攥著鐵門來回晃動。
“溫哲我給你發(fā)那么多消息你不回,你這婚到底能不能離了,鬼話說得那么好聽!溫哲你他媽聽見了嗎!你給我出來!上回你女兒抽我兩巴掌我還沒找她算賬呢!”
餐桌上幾個人同時看向了溫哲。
溫雨禎弱弱:“我去開……?”
“不許開!”溫哲的眉心皺得能夾死蒼蠅,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冷戾模樣,“別搭理就行了,沖錢來的,破鞋一個。”
他說著,看一眼面如土灰的廖琴,一臉“你一定要信我”的表情。
“我跟她沒那種關(guān)系,就是……就是睡了幾次,她就想著傍大款!我從來沒跟她說過要離婚,絕對沒說過!”
溫哲不傾向于離婚,因為離了婚他鐵定也不會娶別的女人。
作為一個大男子主義者,面子還是極為重要的,家庭就是他的面子的一環(huán),廖琴家世不錯,一直以來兩人以和睦相稱,為了防止風言風語傳出來,維護家庭穩(wěn)定很有必要,這個前提也有助于他在外面花天酒地。
外面的聲音越發(fā)尖銳:
“溫哲你出來啊!!你把你老婆你女兒喊出來對峙啊!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這個慫包!窩囊廢!”
女人話音未落,一個飯碗猛地砸在了溫哲的胸口。
溫哲震驚地看了一眼憤怒起身的溫雪盈。
溫雪盈飛快地走進廚房,拿了把刀。
她腳步急匆匆殺出門的時候,被人扼住了手。
陳謙梵一只手拿著手機,在收這個通話的尾。
另一只手握著她的手臂,慢慢地往下,扣住她用力的手腕。
“雪盈。”他很快掛掉電話,告訴她,“這樣做不占理。”
她眼睛氣紅:“你別攔我——!”
“我報警了。”
陳謙梵從后面抱住她,盡可能穩(wěn)住她的情緒,他的手掌往下,握住她的掌心,讓那把刀倏地落了地,“沒事了,相信我。”
他說:“院子有監(jiān)控,很快就會結(jié)束。”
溫雪盈顫了顫眼波,“多久到?”
他說:“應(yīng)該很快,不急。”
“警察能解決嗎?”
陳謙梵壓了壓聲音,鎮(zhèn)靜地給她解釋:“報警是一定要報的,讓警察來處理糾紛是其次,如果媽決定了離婚,對她來說任何有利的東西都不要錯過。”
男人定定地看著她,說,“明不明白?”
“……”溫雪盈恍然,在他的話里,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點點頭:“嗯。”
他不說她都忘記有監(jiān)控這回事了。
她要彎腰撿刀,被陳謙梵快一步拾起。
溫雪盈看了一眼外面,這個江隨音居然還帶了個男人過來撐場子,怪不得敢這么囂張,喊了半天無果,兩人居然在想辦法翻墻,有幾個隔壁鄰居被這陣仗驚得跑出來看熱鬧,還拿著手機在拍。
溫雪盈迅速收回視線,揪著眉毛,一臉快窒息的樣子:“我不想待在這兒了……”
陳謙梵略一思索,看向旁邊瑟瑟發(fā)抖的溫雨禎,問她:“一會兒警察來能應(yīng)對嗎?”
“啊?”溫雨禎懵了。
“22了,鍛煉鍛煉。”他說。
“……”溫雨禎差點當他面哭出來。
眼見他們要走。
溫哲還是被波及到風暴中央,看不慣她就這么輕描淡寫地抽身而退,擺出一副你死我亡的架勢:“溫雪盈你站住,你看看你折騰的后果,要不是你惹這女的她至于三番兩次這樣嗎?你闖出來的禍你給我——”
陳謙梵將溫雪盈拉到身后,聲線冷靜地打斷他:“雪盈是我的愛人,你們作為父母,有教育她的方式,我作為丈夫,也有維護她的權(quán)利。”
他一字一頓,擲地有聲地告訴溫哲:“我必須帶她走。”
“你——!”
“砰”的一聲。
車門關(guān)上,世界終于靜了下來。
……
車子慢慢地開到了小區(qū)門口,外面是一條比較繁華的商業(yè)街。
兩個人安靜了很久,她在平復心情,他給她時間平復心情。
陳謙梵看著低眸不語的溫雪盈,問她:“是想散步還是開車轉(zhuǎn)一轉(zhuǎn)?”
她想了想,聲音沙啞地應(yīng)道:“下來走走吧。”
陳謙梵停了車,問她:“沒吃飽是不是?”
剛才那碗飯也就吃了一兩口,就砸給她爸了。
溫雪盈驚了下,腹誹,他真是她肚子里的蛔蟲,無奈地笑了。
陳謙梵坐在車里就聞到了烤紅薯的味道,飄香四溢,他環(huán)顧四周,找到了擺攤的阿姨。
給她買了紅薯,溫雪盈咬了一口問:“你呢。”
他看著她吃,淡定地說:“我在等你分給我。”
溫雪盈面色回溫,露出一個蒼白的笑,舉起手里的紅薯:“來吧,一人一口。”
她很喜歡跟他手牽手壓馬路的冬天夜晚,道路在紅薯的甜味里蔓延。
見她情緒低潮,又怕她傷口疼痛,陳謙梵短暫地回避了剛才的這件事,轉(zhuǎn)而問她:“過年是回來還是……”
“我想在家。”怕他分不清,溫雪盈強調(diào)說,“我們兩個的家。”
她抿掉了嘴邊的紅薯:“但是我可能會把我妹和我媽接過來,你覺得可以嗎?”
他不假思索:“可以。”
她問:“那你爸媽那邊呢。”
“他們隨意。”陳謙梵的語氣是真的隨意,“抽空去拜個年就行。”
“嗯。”
接下來又各自沉默。
走到步行街的盡頭,這兒是一個公園,有阿姨在快樂地跳舞。氛圍很嘈雜,溫雪盈默默地看著四周。
她不說話,他就了然她心里堵。
再細細體察,眼下的表情是有擔憂。
“怕雨禎做不好?”他問。
“……嗯。”
“她很聰明,不會。”
她說:“她那是小聰明。”
陳謙梵不以為意:“小聰明正好,處理這種事,再合適不過。”
溫雪盈失笑。
廣場旁邊是個籃球場,漫無目的地走到這兒,她的紅薯也吃完了,陳謙梵問她:“打過籃球嗎?”
“……嗯?”溫雪盈搖頭,“沒有。”
他說:“我教你。”
說著,陳謙梵就跟旁邊的高中生借了個球過來:“試一試投籃。”
溫雪盈不置可否,接過球。
陳謙梵跟她講了講怎么沉球,怎么發(fā)力,又給她示范了一下。
溫雪盈嘗試了幾次,從一竅不通,根本碰不到籃筐,到慢慢地能砸到籃筐,最后,真的進了球——
她雀躍地跳起來,給自己鼓掌:“我進了!你看到了嗎剛剛那個?”
陳謙梵寵溺地笑笑,點頭。
“好有意思,再給我試試。”
在空曠的籃球場上待了半小時左右,找樂子果然有用,溫雪盈對投籃的新鮮感讓她恢復了一點元氣,蹦蹦跳跳,自信地覺得自己可以去NBA報名了。
陳謙梵無條件鼓勵她的異想天開。
回到車里,他開了暖氣。
溫雪盈坐在副駕,拿出手機搜了搜一些技巧,認真地鉆研起來。
對籃球的興趣慢慢漸弱之后,溫雪盈又陷入了消沉的情緒之中。
車停在夜空下,陳謙梵沒開走,安靜地陪她在密閉的車廂里待了一會兒,他打開車里的燈時,溫雪盈有點犯困地耷拉著腦袋。
陳謙梵觀察了她一會兒,見她的睫毛又垂下了一點沮喪的弧度。
他說:“坐到我身上來吧,我好親親你。”
她看了看他駕駛座的空隙,表示狐疑:“坐不下吧?”
“坐得下,過來。”
陳謙梵調(diào)整了一下座椅。
于是溫雪盈直接翻了過去。
陳謙梵用一條手臂箍著她,車座空間的確狹窄,兩個人只好這么緊緊地貼著。
他問:“投籃好玩嗎?”
溫雪盈笑:“嗯!運動都好玩。”
陳謙梵也一笑,撫開她的頭發(fā),而后他半閉上眼,淺淺啄一下她的嘴唇,聲音在親昵行為里又沉了沉,問:“開心點嗎?”
“……嗯。”
他的聲音特別的低,尤其是她伏在他胸口聽,貼著心房,體己溫磁,讓她耳梢發(fā)麻,慢慢變了色。
“告訴我在想什么。”
溫雪盈輕輕地應(yīng):“不告訴你。”
尾音上揚,帶點刻意的俏皮。
陳謙梵說:“不告訴也好,笑一個我看看。”
溫雪盈旋即綻放出一個標準的八顆牙笑容。
他用那種疼小孩的語氣說:“還是這么漂亮。”
溫雪盈望著他,慢慢地喊他的名字:“陳謙梵,哎,我大概是魔怔了……”
“怎么了。”
“我最近總是在想,你要是娶的是一個和你差不多年紀,差不多閱歷的女人,會不會就不用操這么多心了,不用被我家里的事情牽連,搞得吃個飯都不舒服。”
他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即便沒有這個問題,也會有別的問題。沒有發(fā)生的事,我還是不能說得絕對——”
到這兒,頓了一頓,“我只知道現(xiàn)在,你不開心,我就跟著你揪心。”
溫雪盈輕怔:“……你也會有揪心的時候嗎?”
很快又反應(yīng)過來他說這話的前綴是什么,她緩緩低下頭,沒讓他再盯著自己動情的眼睛。
是啊,他這樣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人,怎么會為了一個小孩的煩惱就地動山搖?
可是這一切就是這樣自然而然地發(fā)生了。
陳謙梵握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心跳的位置,淺聲地說:“我可能也魔怔了。”
他不知道滿分的愛是怎么樣,所以正在學習和修煉。
是為她吃醋嗎?
或許是,不止因為她感受到甜,還有酸。
是根植的牽念讓夫妻同心。她難受,他也跟著失落。
陳謙梵很快收斂好酸楚。
“我有個主意,保持快樂的兩個秘訣,要不要聽?”
“要。”溫雪盈笑著,捧著他的臉,“快快快,跟我說。”
他說:“第一點是成就感,第二是期待感。”
“具體一點?”
陳謙梵給她解釋:“成就感,比如我今天帶你投籃,投進了籃筐里,從無到有,取得成績的那一刻就是快樂的,又比如,你打牌贏錢,考試得第一。或者更簡單的,你買了一束花,澆灌它,看著它長大,心滿意足。”
溫雪盈默默聽著,點頭:“那期待感呢?”
“期待感是你對未來的憧憬,不管實現(xiàn)的可能性多大,在你憧憬某一件事的時候,就會覺得遠方是很美好的,就像那根胡蘿卜吊著你往前走。也不一定要是什么特別遠大的理想,哪怕你想著,周末我想和朋友去吃一頓火鍋,想到它你就會覺得很開心。”
托著她的臉頰,他靜靜地問:“是不是這樣?”
溫雪盈點頭:“嗯……”
陳謙梵接著問:“所以,有什么期待的事嗎?”
期待的事?
溫雪盈沒有仔細想深這個問題,她看著他,眼下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我很期待和你的未來。
然后她的心跳就亂了。
撲通撲通的。
難以啟齒的話到嘴邊,變了個說法:“我想和你去好多好多……很遠的地方。”
陳謙梵:“旅行?”
“嗯,”她摟著他,美好地暢想起來,“一起去川西看日照金山,去新疆的公路自駕,去非洲大草原看動物,北歐看極光,還有印尼看火山,斐濟潛水,好多好多,都想和你去……”
陳謙梵聽著,逐一頷首:“都會慢慢實現(xiàn)的。”
她問:“你會陪我嗎?”
“當然。”
陳謙梵不說大話,所以一旦說出口的話,就不會食言。
他說當然,那就是會實現(xiàn)。
溫雪盈今天在溫家的時候沒有想哭,就是有點氣急敗壞。但這會兒在車里,她突然很想流眼淚。
不是為爸爸,不是為媽媽,不是為自己,是為陳謙梵。
想要為他哭是什么心情呢?感動、依戀,或是不舍。
她不需要分得太清,也沒有機會分得太清,淚水就清清地滾落下來。她說:“不要離開我。”
如果不是當今的誓言太廉價,誰會不渴望一段長久而穩(wěn)定的感情呢?
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這么美好,這么溫柔。
誰不想要呢?
脆弱又蒼白的聲線,好像一句乞求,還好,很快得到了真摯的回應(yīng):“我不會離開你。”
參考物不多,溫雪盈不知道別人的丈夫怎么樣。她心里最好的愛人,是她的丈夫。
他會給她準備好躲避的小角落,給她可以停泊上岸的家,給她一切他能給的,從不計較得失的分量。
溫雪盈哭了會兒,腦袋有點混亂,情不自禁地又說了一遍:“陳謙梵,不要離開我……”
他摸摸她的發(fā)頂,寬恕了她神經(jīng)質(zhì)的呢喃,耐心地重復道:“我不會離開你。”
在他的吻里,她干燥的嘴唇變暖,變濕。
這是溫雪盈和陳謙梵一起過的第一個冬天,沒有落完的雪,在她的夢里填滿了余生。
她很想愛一個人,期限是地久天長。
第 53 章
溫雪盈把手機關(guān)了機。
快到家的時候, 他們?nèi)ジ浇泄淞艘蝗Α?br />
溫雪盈今天購物欲很強烈,車筐很快就滿了。
她牽著陳謙梵往里頭走,一邊漫無目的地逛著, 一邊哼著歌。
“我超喜歡逛超市, 我發(fā)現(xiàn)逛超市也很能滿足期待感啊。”溫雪盈指著懷里一瓶巨大的百事可樂, 放進小車里, 說, “比如買的時候就在想,哪天回家很渴喝一口冰鎮(zhèn)可樂, 爽死了。這個新的圍裙, 給你系上,然后抱著你不放,看你給我做好吃的。啤酒, 哇,論文寫不動的時候需要它續(xù)命~!loopy~我最愛的loopy, 我可以抱著新的娃娃睡覺, 做夢都全是粉紅泡泡。”
她絮絮叨叨,陳謙梵就沉默地看著她笑。
“還有……”
她說著,瞧了瞧購物車最底層的小盒子,點著它說:“晚上可以跟老公一起用這個, 也爽死了。”
溫雪盈口齒非常含糊地說出最后幾個字, 羞恥得想死, 然后腳步蹬蹬地走到前面的自助收銀臺。
陳謙梵看著空蕩蕩的隊伍, 不知道她在急什么,淡聲提醒:“沒有人跟你搶。”
溫雪盈大步往前:“我在鍛煉身體, 競走!”
競走需要同手同腳嗎?
他似懂非懂地跟上去,眼底含笑。
溫雪盈問他:“你有沒有什么憧憬啊?”
陳謙梵回答的是:“最近沒有, 不過……”
她滿眼好奇。
“現(xiàn)在有了。”他目色認真,告訴她,“陪你完成你想做的事。”
我的憧憬就是你的憧憬。
這一刻起,他們期待著同樣的事情。
溫雪盈不由地彎了彎眼睛。
她又說起她小時候的事情,跟他交換童年。
他也回憶起平穩(wěn)無波、沒有重心的人生經(jīng)歷,挑揀了一些和她聊。
說他的小時候練琴偷懶,逃課,還把他的鋼琴老師氣哭了。
溫雪盈目瞪口呆:“你居然還逃課!?多大呀。”
陳謙梵想了想,說:“大概小學二三年級吧。”
她更加不可思議。
他看著她驚訝雙眼,說:“叛逆期來得早,結(jié)束得也早。”
她思考著這句話:“那我應(yīng)該算是來得晚,結(jié)束得也晚?”
陳謙梵清淺一笑。
溫雪盈仰頭看他淡淡的笑眼,被他牽著往家的方向走,她問:“你有沒有遇到過讓你覺得是soulmate的人啊?”
陳謙梵看向她,反問:“怎么定義這個詞?”
溫雪盈說:“她特別懂你,你也特別懂她,靈魂伴侶,知音難覓的那種感覺。”
他思考了片刻這個問題,說:“我之前說過我對人的想法,沒有人是百分百契合的,沒有人完全懂另一個人,不管友情愛情或是親情,彼此之間留存七八分的理解,其實就足夠相處下去了。”
又道:“好比你說的心之壁壘,A.T.field。人類補完計劃只不過是最理想的狀態(tài),實際上很難實現(xiàn)。”
“……”
溫雪盈聽了,沒有吭聲。
陳謙梵見她不語,看穿她悶悶的心思,直白地問道:“是不是會覺得很冷漠?”
她搖搖頭說:“你太清醒了。”
他說:“可是在我的世界觀里,七八分就相當于是滿分了。”
他已經(jīng)定型的世界觀,他已經(jīng)看透了這個世界的世界觀。
順著他的思路去理解也未嘗不可,除了太過現(xiàn)實有點扎心。
陳謙梵握著她的手,親了親她的手背,說:“很幸運,我已經(jīng)遇到了。”
溫雪盈滿足地看著他吻過的地方。
在回家的電梯里,她接了通電話,是個問她考研問題的師弟。
陳謙梵沉默不語,安靜的轎廂里只剩她頭頭是道的對話聲。
他聽不出是哪個學弟打來的,但顯然,是個學弟。
陳謙梵等她講完,唐突一問:“小狼狗有那么好?”
溫雪盈愣了幾秒,她在想他在說誰,慢慢地、才反應(yīng)過來。
是在諷刺她和程澤去玩的事?
她說:“我可沒說他好啊,我都問你了,你自己說不介意嘛。”
陳謙梵說:“我要是干涉你,豈不是顯得我很小氣?”
“那你可千萬別為了裝大氣就憋出內(nèi)傷。”溫雪盈笑著,拍拍他的胸口。
陳謙梵想,一會兒脫光了拍比較好。
他抓住她的手,直言不諱:“是,我小氣。”
又正色命令:“不許和別的男人玩。”
還是第一次聽他說不許,很稀奇。
溫雪盈有點不敢置信,好笑地瞅他:“你都這么無理取鬧了,當然是答應(yīng)你啦。”
無理取鬧一詞讓他無聲地勾了勾唇角。
她還以為,陳謙梵不會把任何男人當成假想敵,沒想到偶爾也要幼稚地鬧一鬧,可能是增進情趣的一環(huán)。
免不了俗的陳謙梵扣著她的手指,在月色里重重闖入,幾乎沒有緩沖,瞬間變得嚴絲合縫,緊密不已,槌打她的脆弱。
頻率在不動聲色地變動,她本來還優(yōu)哉游哉地調(diào)戲著他,無形中就被困入牢籠,快感就像溫水煮青蛙,等她意識到癢意侵蝕,整個人縮著身子發(fā)抖。
溫雪盈緩過來,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的需求這么大,我不在你身邊的話,你會不會……”
他聽出她后面要說什么。
陳謙梵的聲音淡泊又深沉:“人和動物還是有區(qū)別的,我選擇做人。”
這個問題需要嚴肅探討,哪怕是在不該太過正經(jīng)的地方。
絕對不應(yīng)期的短暫片刻,陳謙梵一邊說著,一邊俯身檢查污漬,慢條斯理地剝落。
“自我約束是原則問題,不是因為結(jié)婚,所以不得不克制,只不過因為我是一個有理智,會思考的人。”
“……”
他說完,扔掉手里的沉甸,慢慢地戴上了眼鏡,又打開了燈。
還是最亮的大燈。
“你又盯著我看。”溫雪盈有點消受不起了,用手背擋臉。
他不以為意,拉下她的手,又得寸進尺:“禮尚往來,你也看看我。”
溫雪盈直視他,下巴被掰住,陳謙梵說的顯然不是看他臉,沉聲:“下面。”
溫雪盈耳朵發(fā)燙,掙開他的手指。
“聽話。”他哄著。
溫雪盈的后腦勺有規(guī)律地往枕頭上撞,她悶悶地不說話,他每次這種時候都表現(xiàn)出十足的掌控欲,急需她的配合。
她不聽話,陳謙梵就將她抱起來到盥洗臺,然后端起她的下巴。
溫雪盈抬頭看到自己面紅耳赤的臉,抬頭是他鋪好的毛巾。
怕她膝蓋疼。
暖熱的雪球,他輕輕擰住,讓粉色一端在指縫滑落。陳謙梵沒有太著急,稍稍俯身,平靜地和她說:“你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了,我在這方面會強勢一點,能適應(yīng)嗎?”
溫雪盈:“我要是說不能,你能消停嗎?”
陳謙梵說:“今天不行,下次會注意。”
“……”
他已經(jīng)變化到極致的狀態(tài),再控制心性,恐怕要出事。
溫雪盈無端地想象,她此刻大概就像他手里那顆籃球,無論如何被操縱都由不得她,被拋擲,被旋轉(zhuǎn),被拎起,被緊壓。
她在一場暴雨里,被雨水迷糊了眼,也渾濁了心智。理智被他一絲絲抽空,溫雪盈掙扎著跌落,死死地抓著她能抓住的東西,他的肩膀,腰,或者手臂……
最后,她默默一聲:“喜歡的。”
落到他心坎里,鑿擊的聲響也塵埃落定。尚未分離,水溶于水,他用手掌接住滴落的浪花,看著她的臉。
陳謙梵莞爾一笑:“喜歡就好。”-
第二天,溫雪盈開了手機,接到了溫雨禎匯報的電話,說民警協(xié)調(diào)了一下家里的事情,監(jiān)控已經(jīng)留做記錄,江隨音大概不敢再來鬧了。
溫哲的謾罵言猶在耳,說那女人是破鞋。
溫雪盈不管這個,她只希望她媽痛定思痛,下定決心讓他滾。
她拿了本《最好的告別》在看,裝模作樣,其實沒太讀得進去。
滿腦子在想,溫哲家產(chǎn)這么豐厚,這個婚大概率不會離得很干脆。她得想辦法幫她媽找靠譜的律師,多搞點錢過來是最重要的,最好把他掏空!
讓他人財兩空!
狗男人!
想著想著,溫雪盈就亢奮地咬了咬牙。
有人過來,從容地點一下她手里的書,語氣溫淡:“少看些書,多接觸人。”
“……”
到年紀了,書里的世界就顯得太理想太圓潤,可是現(xiàn)實是鋒利的。
溫雪盈不聽,故意唱反調(diào):“看書你也管?”
陳謙梵不置可否,轉(zhuǎn)而道:“過來聊一下機構(gòu)的事情。”
她瞥他一眼。
陳謙梵又穿那件白色毛衣,戴眼鏡,面如冠玉,有棱有角,整個人的氣質(zhì)清矜、斯文而有風度,淡淡疏離,完美詮釋什么叫高嶺之花。
哪里像把她抱在臺子上喘氣的時候……
溫雪盈笑了:“哇老陳,你現(xiàn)在看起來就像20歲。”
陳謙梵不以為意,但為她的執(zhí)著稍顯耿耿于懷:“有什么區(qū)別?”
她放下書,伸出手,是要他抱過去的意思。
他們開會一般在書房。
陳謙梵折身,將她橫抱起,往書房走。
她很小聲說:“20歲你能讓我爽死。”
他肯定地說:“現(xiàn)在也能,影響不大。”
溫雪盈笑了,看著他沉著的面色,親他耳朵,問:“聊完了能做嗎?”
陳謙梵睨她一眼:“昨晚不夠?”
“我們要充分利用寒假的快樂嘛。”
既然如此,他也不收著了。陳謙梵說:“正好后面三天都沒什么事。”
雖然他沒說下去,溫雪盈在心里補全他的話:可以醉生夢死了……
溫雪盈被他放在凳子上。
他準備好了養(yǎng)氣血的姜棗茶,放在她面前,自己在她對面坐下:“先說正事。”
她乖乖點頭,“嗯嗯,好。”
陳謙梵開門見山地說:“首先,你要先去了解這類機構(gòu)運行機制和市場風向。”
溫雪盈說:“我知道的,以前和院長談過,我說想當副院長,嘿嘿。”
理想總是豐滿的,雖然還沒當成這個副院長,她笑起來,露出漂亮整齊的牙齒。
陳謙梵配合著她的期待,微微頷首:“就目前的市場來看,這一類機構(gòu)還是政府公辦占多數(shù),是要有國家發(fā)牌運營的。民間的組織比較少,盈利是你需要考量的一個重要因素,其次,你學過管理,這一點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但是怎么構(gòu)建完整的醫(yī)療體系,有沒有想過?”
溫雪盈聽著,點著頭:“我想的是,我媽媽是醫(yī)院的,她可以給我?guī)兔Α!?br />
陳謙梵:“你和她說了嗎?”
溫雪盈沉默,而后道:“還沒呢,她大概還覺得我會進體制吧,不過沒什么問題,我可以勸勸她。她也管不了我做什么。”
陳謙梵沒有接著說這個,影響不嚴重,于是掠過去:“上回給你介紹的那個宋院長人還不錯,心眼不壞,他喜歡直接的人,說話可以委婉,但是不要太圓滑。我?guī)湍愦蛱竭^了,你有什么具體的執(zhí)行方面的阻礙可以咨詢他。他做的是一個連鎖品牌,類似于私人養(yǎng)老院。”
他說這些,溫雪盈只挑了一個重點:“啊?圓滑也有人不喜歡呀?”
陳謙梵:“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雷區(qū),所以我得先幫你掃掃雷。能接觸的人再讓你接觸,不好的就過濾掉了。”
溫雪盈說:“不用這樣吧,我又不是社恐。”
她很想表達自己也可以獨當一面。
陳謙梵安靜垂眸,而后輕輕地說:“但是你笨蛋。”
他勾了勾唇角:“能分得清誰是老油條?”
“……”溫雪盈默了默,嘀咕,“目前來看的話,身邊好像只有你是。”
陳謙梵就事論事,沒跟她在開會時間說這些有的沒的:“還有一個關(guān)鍵。”
溫雪盈:“嗯。”
“你要長時間和臨終的病人接觸,雖然是很熱心的事,但也許會伴隨著心理上的痛苦,能不能接受?”
溫雪盈義不容辭的樣子,點頭時候:“當然了,我會變強大的。”
陳謙梵略一沉吟,點頭說:“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我想到再問。”
他說,“結(jié)束了,散會吧。”
等他話音落下,她腳一抬,腳丫從拖鞋里脫落,蹺到了他的大腿上。
他抬起眼,眼波有隱隱鋒芒,看她:“不要皮。”
溫雪盈笑,點點書房角落里:“哪兒來的鋼琴啊?剛才看到。”
陳謙梵沒跟著看過去,解釋說:“你說想聽我彈琴,我就找人搬過來了。是小時候的琴,有些年頭了。”
她隨口一說,他居然當真了!
鋼琴又沒什么好聽的,但有些人真的是好嚴肅好古板好一根筋啊……
溫雪盈掐指一算,脫口而出:“對啊,都快三十年了吧,還能彈就不錯了。”
陳謙梵語氣冷凝,打斷她:“不用刻意強調(diào)。”
“……”溫雪盈立刻閉緊嘴巴。
她被抱到東抱到西,已經(jīng)一身軟骨,懶得動彈了,伸出雙臂要人接。
而后,開口就讓人震驚:“可以醉生夢死到過年嗎?”
陳謙梵一只手攬著她腰,將她托腰一提,拎到臥室:“一般來說,適當?shù)?#8204;休息為好,免得人太渙散。”
他說著,偏頭看她,無意地擦過她的嘴角,低笑一聲:“不過假期難得,我同意了。”
溫雪盈埋腦袋在他頸窩,小聲的:“耶~”
他向她確認:“經(jīng)期應(yīng)該不在這幾天?”
“嗯,在月中。”
陳謙梵把溫雪盈放到床上,脫下的毛衣隨意一團,丟到旁邊地毯。
他說了聲好:“方便我們做到過年。”
第 54 章
醉生夢死的三天過完, 第四天,陳謙梵有事要出一趟門,他有飯局, 沒問她去不去, 顯然就是她不適合參加的那種。
溫雪盈正好抽時間去做了頭發(fā)和指甲。
換了個新年造型, 黑直發(fā), 齊劉海, 可甜可酷。對大人來說,這就是對年味最大的期待了。
溫雪盈化了妝在陽臺美美拍照, 樓下兩個小孩在玩竹蜻蜓。
蜻蜓飛得很高, 一只翅膀不小心入了鏡。溫雪盈對這張照片不是很滿意,但是沒有舍得刪去。
她看著蜻蜓翅膀,慢慢地走神, 在張燈結(jié)彩的傍晚。
她其實沒有那么期待過年。
關(guān)于春節(jié)的溫馨記憶,溫雪盈所剩無幾。
洛山已經(jīng)很多年沒下過這么大的雪了, 不是兩三捧堆在路牙上, 手碰化了都覺得可惜,是茫茫雪花,漫天漫地,積在腳下, 厚厚的, 讓人覺得寒冷又浪漫。
小的時候, 穿著外婆親手做的小棉鞋, 奉命跟溫雨禎一起上超市。一對去小賣部打醬油的小姐妹,一個人抱著一桶葵花油, 嘎吱嘎吱踩著雪出門,又嘎吱嘎吱踩著雪回家。
推開家門, 一股熱氣讓凍僵的手回溫,媽媽跑過來接她們手里的油,爸爸在廚房忙活,親戚聚在一起看她們?nèi)?#8204;學生的獎狀,媽媽把她們拎過去喊人。
她三月出生,名字就是因為出生那一年的暴雪,到她降生才融化,迎來時年的春天,瑞雪兆豐年。
于是她叫雪盈,是媽媽取的名。
嘴上說著想要兒子,又不吝嗇給女兒最美好的名字。一個充盈的雪,一個吉祥的雨。
你能說她不愛嗎?怎么會呢。
可是幸福總是以碎片的形式出現(xiàn),短暫又惹人懷念。
于是在漫長的一段時間里她總是認為,人跟人之間如果只有幸福,那是構(gòu)不成愛的。
不然她的思念怎么會這么遙遠,非要去二十多年前找尋幸福的痕跡。
除夕夜,溫雪盈讓溫雨禎帶著她媽過來,廖琴本來不情愿,她的規(guī)矩總是很多,覺得頭一年就在女兒女婿家過年不合適,最后是陳謙梵打了電話,三請四邀才把她請上門。
年夜飯是廖琴和陳謙梵一起做的,溫雪盈忙著布置家里,貼春聯(lián)擺年貨,溫雨禎無所事事地走來走去,假裝自己很忙的樣子。
在餐桌上,溫雪盈跟她媽說了畢業(yè)工作的計劃。
廖琴聽了,倒是沒有太大的吃驚,她很平和:“我早知道你這個性子,不會依我的想法去做的。喜歡什么就做什么吧,媽盡可能給你幫忙就是了。”
經(jīng)過那些爭執(zhí),人到中年陡生的風波,好似也讓她看淡了許多。
溫雪盈感動地一笑,說起舊事:“我還記得小的時候過年,你做年夜飯,家里沒有油了,讓我跟雨禎去買,我們還偷偷買了煙花,藏起來怕你罵我們,不過還是被你看到了,但你沒罵我,讓我帶著雨禎去跟樓下的小孩一起玩。
“我當時覺得……特別開心。”
如此平淡的一件事,不知道為什么,那一點微不足道的甜頭卻讓她記了很久。
廖琴看起來很顯然是忘了,但她也隨和地說:“我還以為,你只記得媽媽對你的傷害。”
溫雪盈垂下腦袋,閉了閉眼睛。
那天她們沒有提爸爸,過了一個相安無事的新年。
初六有人來敲門,時間也不早了,但是因為今天沒有親戚要走,陳謙梵也睡得晚了一些,他聽到聲音便起來去開門。
門口站著一個非常面生的小姑娘。
看到開門的是不認識的男人,小蝶也愣了愣,準備好的開場白吞回肚子里,怯生生地抿了抿唇。
肅靜片刻,她抬眼悄悄打量,見此人把一身休閑衣褲也穿得有型矜貴,再看男人的臉,英俊而奪目,有著與生俱來的壓迫感。
對上男人有少許不解的眼,小蝶再次低了頭。
陳謙梵先開口,低聲一問:“你找誰?”
他聲音過于沉涼,搞得小朋友更惶恐了。
“那個……”她出聲很微小,沒敢再抬頭:“請問是不是溫雪盈姐姐家?她在不在?”
三秒后,陳謙梵意識到她是誰了。
她資助的女孩。
“她在休息。”他說。
又請她進來坐:“稍等。”
小蝶看著男人高大修長的身影,默默地感嘆好帥氣啊,勝過陸凜千百倍,相貌跟溫雪盈非常的般配。
她感到釋然地想,如果她真的在感情里受到過傷害,希望能遇到好的人給她補償。
她不希望溫雪盈受任何的挫折。
陳謙梵進了臥室,幾分鐘后,溫雪盈慌忙地套著外套出來,抓了抓凌亂的頭發(fā)。
“姐姐新年好。”坐得拘謹不已的小蝶看到溫雪盈才慢慢起了身,不知道講什么客套話,呆呆地遞給她從老家?guī)н^來的土特產(chǎn)。
“你怎么來的?買得到火車票?”溫雪盈還有點懵,吃驚于小蝶會出現(xiàn)在這里,看一眼她手里,趕緊接過她的禮物說謝謝。
她怯怯地說:“我跟舅媽的面包車過來的,看望親戚。”
“沒事你坐,等會我帶你出去吃飯。”
溫雪盈在飛快地收拾自己的時候,陳謙梵不緊不慢地給小孩包了個紅包。
遞過去,小蝶羞赧地說出那句“謝謝叔叔”時,陳謙梵還沒有收回的手腕一頓,表情變得很耐人尋味。
而后又盡快收斂,面露成熟男人該有的風度,他說:“新年快樂。”
溫雪盈在旁邊聽了憋不住笑,她過來摸摸小蝶的頭發(fā),小聲的:“我的媽呀,你喊我姐姐,喊他叔叔?”
小朋友嚇到了,視線一凜,趕忙改口:“對、對不起啊,哥哥……”
溫雪盈摟著她,惡意嚇唬:“沒事沒事,快走吧,叔叔聽見要殺人了。”
陳謙梵:“………………”
她戲謔完了,又回頭說:“我帶她出去玩哦。”
他默了默,隱忍頷首:“嗯。”
年初六,各種鋪子都陸續(xù)開張了。
小蝶是上省城來給遠房親戚拜年的,昨天到的洛山,今天就一大早抽空來看了溫雪盈。
因為溫雪盈給她寄過東西,所以她是順著地址找過來的,從郊區(qū)坐了兩個多小時的地鐵來到市中心,這般木訥又晦澀的真誠,讓溫雪盈心頭一悸。
人要被怎樣對待,才會擁有足夠的溫暖能抵抗這冷肅的世情?
她永遠會為這樣的牽絆而感動。
溫雪盈帶她去看了一出新年檔的電影。
從電影院出來,又打算帶她去吃飯,她問小蝶想吃什么,她猶豫了很久,問:“可不可以吃肯德基啊?”
溫雪盈下意識反應(yīng)自然是,難得來一趟城里就吃肯德基?
但是撞上女孩子期待的眼神,她迅速明白到,他們對幸福的認知程度不同,她生活的地方?jīng)]有遍地的快餐店,KFC就像一個標簽,要用它的存在來證明,她真實地憧憬過大城市的新鮮。
就像封鎖在溫雪盈記憶里的葵花油和煙火,他們本身并不那么獨特,可是扎扎實實地讓她感受過幸福。
小蝶高三的模考成績不是很好,她跟溫雪盈說了這個情況。
溫雪盈問她:“有多不好?”
她弱弱地說:“沒過一本線。”
溫雪盈稍稍沉默,她沒有覺得這是特別嚴重的事情。
但是小蝶咬著漢堡,慢慢地流了淚。
“因為考得不好就想哭?覺得對不起我嗎?”
“……嗯。”小蝶吸吸鼻子,抽抽噎噎地說,“我就是、我很怕辜負你的期待。”
溫雪盈從容地笑了,給她紙巾擦臉,“我在你考試之前說一些話可能不太合適,但是你既然這么難過,我就告訴你,我是怎么看待這個事的。”
小蝶默默地看著她,點點頭,聽她說下去。
“我沒有那么期待你成龍成鳳,拔得頭籌,當然,你要是考得好,我為你驕傲,即便考得不好,也不是什么大事。”
溫雪盈說:“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高考很重要,但是遠遠沒有老師家長渲染得那么夸張,并不是過了線就是柳暗花明,沒過就從此一蹶不振,它的重要程度只根種在中國學生的執(zhí)念里——沒錯,就是執(zhí)念。你只是身處在這個環(huán)境,還沒有進入更復雜的人生困境,所以才會為這個小小考試而緊張害怕。”
溫雪盈說:“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聽過嗎?高考就是那片葉子,然而人生是高山,不以成績論高低,總有一天你會站在山頂?shù)摹!?br />
最好的安慰不是讓她加油,相信她必勝,而是告訴她即便過不了這個關(guān),你依然有著無限的可能。
小蝶揩了揩濕漉漉的臉,聽她說下去——
“到時候呢,一覽眾山小,突然就什么想法都沒了,你只想感嘆一句,哇塞,天涼好個秋~”
溫雪盈說完,彎著眼睛溫柔地笑一笑。
她是想起了陳斂對她說過的話:二十幾歲是最迷茫的時候,如果人生是一條河,青春就像一朵濺起的浪,精彩,痛苦,難捱,都會過去,最終還是會安然無恙地向前流淌。
“如果你聽過太多的加油,那我今天就不說了,姐姐希望你能放輕松,不要太緊繃,自然地去迎戰(zhàn),然后呢,過完這段時間就好好地睡一覺,準備做一個自由自在的成年人吧,成人的世界很寬廣,你會慢慢發(fā)現(xiàn),還有很多比分數(shù)更重要的東西。”
小蝶泣不成聲地說:“我知道了,我會調(diào)整心態(tài)的。”
吃完漢堡,又打包了一份給她的妹妹,小蝶把打包的快餐放得很小心,塞到自己的包包里。
接著,溫雪盈送她回了郊區(qū)鄉(xiāng)下的親戚家。
回來的路上,溫雪盈一個人開車,在冰天雪地里,她感嘆著,在賦予別人力量的時候,自己也獲得了同等的溫暖。
她明明就是一個很愛跟人打交道的人啊。
她好喜歡散發(fā)愛心,喜歡這個多元的世界,喜歡酸甜苦辣的眾生相,喜歡跟遠方的人們有牽扯的她自己。
她才不要做無聊的涼薄的大人。
執(zhí)念啊執(zhí)念,她莫名地想著。
就像學生的執(zhí)念是高考,而她的執(zhí)念,大概就是穩(wěn)定的幸福吧。
回到家里,陳謙梵今天無所事事,就這么等了她一天。
他疊著腿懶懶坐在沙發(fā)看電視,聽見動靜回頭去看,溫雪盈懷里抱了一桶葵花油。
陳謙梵:“家里不缺油。”
“總能用上的。”她說。
他沒再說什么,又問了她今天做了什么。
她說看了電影,又說了電影的名字。
“開車回來的?”他問。
“對啊叔叔。”
陳謙梵:“……”
大人有大量,他沒計較。
他轉(zhuǎn)而又想起什么:“你前兩天是不是蹭了車?我看車頭不對勁。”
“對,倒車沒注意。”車頭癟下去一塊,最近過年,她一直沒去修,笑問,“怎么了叔叔?”
陳謙梵睨她一眼,淡聲:“挨打很舒服?”
“……”
溫雪盈臉一紅,屁股也一熱。感覺今晚要開花了,火速提臀。
她沒再挑釁,走到廚房去,從冰箱里取出兩袋中藥。是之前她帶陳謙梵去看中醫(yī),老醫(yī)生給他開的藥,為了治療他的睡眠障礙,但他不喝。
她撕了藥袋,把熬好的藥放進鍋里煮沸,準備強制開機。
陳謙梵的聲音穩(wěn)重又平靜,傳過來:“開車的時候不能急躁,不要搶路,有人罵你也別和他爭,危險的情況下,一切以安全為主。開錯了也不要緊,現(xiàn)在的路都四通八達,不會繞太遠。”
溫雪盈沒搭理他,不知道是不是沒聽見,她把煮溫熱的中藥往碗里倒。
陳謙梵見她不語,走過去,看她默然的背影。
“嫌我啰嗦?”他問。
溫雪盈不置可否,勾勾手指:“過來喝藥。”
陳謙梵往碗里一瞧,眉頭蹙一下:“我不喝這個。”
吃西藥不吃中藥,溫雪盈:“你歧視中醫(yī)?”
帽子不能亂扣,他冷靜地分析:“只是覺得難喝,不要上升。”
說完,他背過身,要盡快走出硝煙的意思。
溫雪盈說:“不喝藥病怎么好啊?”
他很堅持:“已經(jīng)快好了。
溫雪盈很想笑,陳謙梵雖然古板,但并不固執(zhí)——
除了現(xiàn)在。
莫名有種上了年紀的五十歲老頭的死板!
終于在一個天衣無縫的人身上看到了破綻。她并不生氣,只是覺得稀奇。
于是先發(fā)制人地擺出小脾氣,小勺子往碗里一丟,丁零當啷的。
溫雪盈佯裝要鬧:“我就心疼心疼你也不行嗎,你睡不著覺我也難受啊,喝個藥都不肯,害我煮半天,你們上了年紀的男人果然都一個樣,唉……”
陳謙梵聞言,徐徐頓住了腳步。
思索幾秒后,他折過身,又走回來,沒再說二話,端起碗就把藥喝盡了。
盡管覺得苦澀難抑,他表面上也沒流露半分掙扎,仍然面不改色,風波未動。
喝完,男人的視線轉(zhuǎn)過來,平靜看她。
陳謙梵用手輕輕挑起她的下巴,掃過她深藏眼底的惡作劇得逞一般的快意,波瀾不驚地戳破:“心疼我是假的,你就是想看我吃癟。”
十分肯定的語氣。
“……”
溫雪盈咳咳,想笑:“但你還是喝了。”
他不假思索:“能讓你高興,我喝口藥算什么?”
他這么一說,她突然有點過意不去了。
沒想到陳謙梵下一秒便低頭吻過來,卻并沒有舍得吻太深,不想讓她沾上苦澀,但又要給點懲戒。
隨后挑一下眉,看著她,滿臉寫著:你自己嘗嘗有多苦。
溫雪盈倒是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
“喜歡?”見她這副表情,他問。
“嗯,說真的我挺喜歡中藥這個味道的,苦香苦香的,還蠻上頭的。”溫雪盈連連點頭。
陳謙梵敗給她,失笑一聲,緩緩地搖了搖頭,縱容了她的稀奇古怪。
他往外走。
溫雪盈跟上,嘰里咕嚕跟他說:“我剛才回來的時候去小賣部,人家都不賣煙花了,這幾天陰天,云也好多啊,哎你說,現(xiàn)在過個年,又不讓放煙花,又不讓看星星,好沒有氛圍,新年愿望都不知道許給誰聽。”
他回眸看她:“你想許愿?”
“嗯,跨年夜忙著跟我媽聊天,都沒趕上零點。”溫雪盈有點遺憾,“今年的愿望還沒許呢。”
陳謙梵略一沉吟,對她說:“把眼睛閉上。”
溫雪盈也不問為什么,就照做,而后就被他抱起。
他要抱她去哪里呢?
臥室,客廳,書房……?
沒走多遠的路,很快,他放她坐下。
溫雪盈沒睜眼,摸到一個鋪軟墊的硬凳子,陳謙梵坐在她旁邊。
然后她聽見了鋼琴蓋被掀上去的聲音。
他送了她一首鋼琴曲,彈的是《yellow》,叮咚的音符如水聲,潺潺入耳。
歡快的曲子被他彈得舒緩而溫柔,就像他的個性那樣穩(wěn)重。
還記得歌詞是這樣寫的: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仰望天上的星星,看著它們?yōu)槟憔`放光芒。)
是她好喜歡好喜歡的一首歌。
“許吧。”男人的聲音磁沉穩(wěn)重,慢慢地落在她耳中,碎玉一樣清涼,輕哄一般,“我能聽見。”
溫雪盈靠在他肩膀上,眼睛閉著,好像真的看到了漫天繁星。在他的指尖,在她的心口,在高高的夜空,在寬敞的銀河。
溫雪盈暢想著,不由地彎了彎嘴角:“我許愿,我要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寶貝。”
明明是讓她在心里許愿,誰知道她真的說出口。
陳謙梵低笑一聲。
他中斷了琴聲,輕揉她的腦袋:“那我就負責再養(yǎng)一遍我的寶貝。”
溫雪盈睜開眼,眨巴眨巴看著他,聽著他曾經(jīng)說過了一遍的話,她忽然無厘頭地講一句:“你不要以為這樣我就不會逼你喝藥了。”
“隨便吧,”陳謙梵淡然地勾一下唇角,“認栽了。”
他繼續(xù)彈琴,她接著聽。
溫暖溫存,變成睫毛上的一點濕潤。
溫雪盈掐指一算,去年這個時候,他們才認識沒有多久。
真是神奇,明明不該是他的。只是因為比其他人多了一道夢的濾鏡,多了一次偶然的碰面。
這樣的相知相會,巧合的成分占比太大,毫無征兆和宿命感。
遙遙想起,當年她在答應(yīng)著要嫁給陸凜的時候,哪里想過幾年后會出現(xiàn)一個陳謙梵呢?
可是對著相親選手們點兵點將的結(jié)果,何嘗不是一種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這個人是要來好好地愛你的。
他讓你知道,你許過的愿望都不會落空——
星星不會回應(yīng)你的祈禱,但是陳謙梵會。
第 55 章
陳謙梵實在受不了中藥的味道, 睡前一直在漱口,吃糖,努力緩解口腔的不適。
他今天本來沒打算折騰她, 但是溫雪盈的行為對他造成了心靈上的傷害, 免不了懲罰。
他含了幾粒薄荷糖, 才稍稍緩解了苦澀。
進臥室的時候, 她正躺在床上玩手機, 剛剛直播完,被粉絲們夸新的發(fā)型漂亮, 臉上還掛著美滋滋的笑, 看起來并不困,而且心情不錯,能躺著蹺二郎腿, 可見不是一般的愉悅。
隔著薄薄的鏡片,陳謙梵看著她, 正好溫雪盈也瞄過來, 對上他一雙情深似海的桃花目。
“去浴室。”他開口便說。
溫雪盈把腿放下,姿態(tài)變規(guī)矩,說:“我洗過了。”
他定定看著她。
“誰說要洗澡?”
溫雪盈呆了呆。
不洗澡難道是洗衣服嗎?
洗別的更不行了。
“為什么非得去浴室啊?”
他面不改色:“聲音大,我喜歡。”
溫雪盈在心里暗罵一句:啊啊啊啊這個騷貨!
“我困呢~”她趕緊塞了手機在枕頭底下, 閉上眼睛裝柔弱, “睡覺睡覺。”
陳謙梵脫了上衣, 不急不躁地說:“十分鐘內(nèi)睡著, 我放過你。”
“……”如果她的演技足夠高超,而他也不這么火眼金睛, 沒準她可以順利裝睡。
然而事與愿違,只要陳謙梵一看過來, 她就憋不住要笑。
“可惡。”溫雪盈蹭一下從床上坐起。
陳謙梵沒脫褲子,拎著上衣走到她面前,說:“昨天那么熱情,今天就開始矜持了?”
溫雪盈說:“我有點渙散了嘛,想清醒清醒。”
他把她扛起來,她不愿意動,他可以替她動:“今天一天還不夠你清醒的?”
又縱容道:“開學還早,渙散就渙散吧。”
他再次壓下來的吻里,已經(jīng)徹底褪掉了藥的味道。
溫雪盈站在花灑下面,被他箍住手腕,帶在褲腰帶上,他放開握住她后腦勺的手,分開這個吻,低眸說:“褲子你來。”
溫雪盈秉持著非禮勿視的原則,腦袋一動不動地偏過去望著地滴水的墻面,三下五除二,解落一層。
陳謙梵不太滿意,扼著她的手,緊緊地往下壓。隔著綿薄布料,她收緊了手心,模糊的視線里是他上下滾動的喉結(jié),還有脖子上慢慢浮出的青筋,他低聲問:“要不要親我一下?”
溫雪盈急促地皺了眉,掙扎地要往回收手,嘟噥:“我不要。”
他沒強迫,“不要就不要。”
然后捧著她的臉溫柔吻住,不同于親吻,莽撞又急迫的攻勢,讓她仰頭揚聲。
“整棟樓都聽見了。”他說。
溫雪盈睜開眼,對上他勾起的唇角,惡劣的笑眼。
她說:“你難道想我憋著嗎?”
他果斷答:“不準。”
“……”
浴室會放大聲響,刺激著鼓膜,陳謙梵用中指指腹點她尾椎,溫雪盈不受控地扭動一下身子,為了躲他的手,不得不往前一挺,就這樣緊緊咬住。
陳謙梵握著她的腰,漸入佳境地進行下去,他喜歡讓她低頭看,但他自己卻只想看著溫雪盈的眼睛,就這么盯著她,直到結(jié)束,沒有鏡片遮擋的兩雙眼睛銳利直接地撞在一起,她抱緊他。
沒有再比眼下更親密的時候了。
他在這過程中往往沉默寡言,但今天,倒是意外地對她說了一句,聲音很低:“你就說是真的心疼我,會怎么樣呢?”
就像一個憋在心里的疑問,在最親密的時候,終于耐不住要爆發(fā)。
“……嗯?”溫雪盈到后半段都有點聽力渾濁,努力把眼睛睜清醒了看他。
陳謙梵目無波瀾,但好似在擰眉,并不顯眼,微不可察。
他剛剛好像是說了一句話。深沉的,又仿佛是渴求的。
這是在介意什么?
剛才讓他喝藥的事情?
她抿了抿唇,艱難地出聲說:“心疼你啊,真的心疼。”
溫雪盈突然有點無奈,做了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當然心疼你了啊,傻子!
誰要真的看他吃癟啊?
她只想他好好睡覺,好好吃飯,不要有壓力,不要靠抽煙緩解,不要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起床做早餐,為了他太重的責任心。
一天不吃到早餐她又不會餓死。
沒關(guān)系的,睡到日上三竿也好,懶惰也好,不要一絲不茍地維持精神上的秩序。
不要沉默地扛著所有事情,即便他自身強大,深諳風雨都會過去,淋濕的那一小段路,也需要有一個人為他撐起一把傘。
溫雪盈責無旁貸地承擔著這個任務(wù)。
因為他們是愛人,也是家人。
陳謙梵總是泰然,即便心里有沮喪也不會展露,但她感覺到了,他心里的分量在對她緩緩地傾斜。
他習慣于把精力像切蛋糕一樣均勻分布,一半是家庭,一半是工作——不是這樣轉(zhuǎn)換比例的傾斜。
而是讓蛋糕融化在心里,難以區(qū)分出精密的百分比,她就這么粘粘稠稠地化掉,將他裹住了。
在心跟心的較量里,再精明的人也要認栽。
雖然是“懲罰”,溫雪盈陷入被窩的時候心滿意足,咂咂嘴巴。
心里暗爽:我貌美心善,好事做盡,這是我應(yīng)得的!
她趴著睡,冷水沖洗過的微冷骨節(jié)刮在她柔軟的臀瓣,輕輕一下,讓她涼得一激靈。
溫雪盈迅速翻了個身,警惕地看著他。
陳謙梵穿好衣褲,眸色已經(jīng)恢復了平靜和正經(jīng):“你田野調(diào)查要去多久?”
“大概半個月。”
他問:“那兒冷不冷?”
溫雪盈說:“應(yīng)該沒我們這兒冷。”
陳謙梵囑咐道:“多帶些衣服,如果嫌累贅,我給你寄過去也行。我看那邊在山區(qū),網(wǎng)購的話很不方便,商場也離得遠。酒店訂好了嗎?”
溫雪盈說:“沒訂,我可能住村民家里。”
他皺了眉。
“住人家里?安全怎么保障?”
她笑說:“我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別瞎操心好不好,我還有很多同學呢,兩個男的,人高馬大,武力值max!”
陳謙梵的眉頭慢慢松開。
緊接著,他聲音更低地問:“他也去?”
她聽不出他在說什么TA。
“誰啊。”她懵懵的。
然后反應(yīng)過來。
“你說小土狗?”溫雪盈好笑,“他是攝像啊,當然要去了,剛還在跟我討論設(shè)備是寄過去還是托運,帶上飛機肯定要超重,但他那些攝影機什么的可寶貝了——”
陳謙梵面色微冷,打斷:“這種小事也要跟你商量?”
她憋著沒笑出聲:“是在群里說的啦。”
他稍稍沉默,忽然說:“其實拍東西也不怎么難,以后你需要的話,我多練一練,盡量能幫到你。”
溫雪盈說:“那倒不用了,藝術(shù)類的專業(yè)還是很看天分的,什么運鏡啊,構(gòu)圖啊,你要是沒天賦,怎么教都學不會,有天賦的人都不用學,隨手就是大片。”
她在委婉地表達他拍得不行。
陳謙梵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他關(guān)了燈,沒有生氣,但也不打算接著聊了。
“術(shù)業(yè)有專攻嘛,你自己說的,”溫雪盈笑著滾到他面前來,手拍拍他的胸口像是安撫。
陳謙梵仍然不吭聲。
然后她又說道,“我剛剛在想一個問題。”
陳謙梵:“什么?”
“你那天說,即便是soulmate,彼此之間也只有七八分的理解,那你的喜歡是不是也只有七八分?也就是說,對你來說已經(jīng)是滿分了,但其實對方感受到的,并不是全部。”
他不知道怎么解釋這件事,只沉聲道:“理解和喜歡是兩碼事,怎么能類比?”
說得也有道理,她太容易發(fā)散了,不同的概念是不能舉一反三的。
溫雪盈放下抱他的手,轉(zhuǎn)了個身。
卻又被從身后抱住。
“雪盈。”陳謙梵輕輕喚她。
“啊?”
“你不在,我得一個人了,早晚餐都不知道做給誰吃。”他半開玩笑地說。
“我不就個出個差嗎,你天天出差我說什么了?”溫雪盈笑話他似的說,“而且你不是就喜歡一個人待著?”
陳謙梵不語。
每個問題都沒回答。
他靜靜地抱了她一會兒。
陳謙梵這個人,無論行為還是想法,極少有過分煽情的念頭,連情話往往都講得正直克制,不會表現(xiàn)出拖泥帶水的黏糊。
他不喜歡煽情。
看到電視上男男女女哭得稀里嘩啦,抱在一起的那種肉麻戲份,他會立刻轉(zhuǎn)臺。
可這會兒抱著她,那種心里發(fā)酸的感覺又冒出來了。
是啊,只是出個差而已,有什么好矯情的呢?
他微微地蹙了眉,還是情不自禁地說了一句:“舍不得你。”
溫雪盈沒吭聲。
她呼吸平穩(wěn),是已經(jīng)睡著了。
陳謙梵撥著她頭發(fā),旋著發(fā)尾,低頭聞她發(fā)香。
又輕輕吻她耳后和脖頸,明明都是常做的事,他卻越發(fā)覺得,怎么樣都吻不夠。
對幸福,對愛情,他極少有過度的思考和向往。
比起這些,對一個年過三十歲的男人來說,相安無事地過日子更為重要。
就像人要找工作,都追求個穩(wěn)定安逸。
他成家,自然也是以穩(wěn)定安逸為主。
他對溫雪盈一向真誠,有什么說什么,所以之前哄過她一次,說他假如是個高中生,背著老師家長偷偷跟她早戀,每天為她搞浪漫、制造驚喜,都不在話下。
可是陳謙梵已經(jīng)不是學生了。
維持著這種想法,直到某天,他陡然感到一種油然而生的幸福,這種幸福不在他的計算和計劃里,就這樣突兀地降臨,將他密不透風地包裹。
是那天晚上在車里,她抱著他,哭著說了兩遍“不要離開我”。
他那時的想法太難以啟齒,現(xiàn)在想來都覺得羞愧。
因為那一刻,陳謙梵竟然很滿足地覺得,既然如此,說明她也不會輕易地離開他了。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卑劣,是在她的苦楚和眼淚中感受到了巨大的幸福。
當他還在苦心地鉆研,該怎么樣進入一段深刻的感情,因為不想讓她受到傷害,他想過要認真地愛一個人,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種漫漫的探索也不過是責任的一環(huán)。
而一閃而過的那道“永不分離”的念頭,就這樣悄悄地瓦解了他的有限認知。
就像她說,藝術(shù)要看天賦,但好在即便缺一點天賦,也能通過勤學苦練來保證進步。
然而有些東西注定是學不來的。
因為愛是本能,愛是沉淪-
溫雪盈收到小蝶發(fā)來的短信,是在幾天后。
她準備去伏秋,正在收拾行囊,手里彈出來一篇小作文。
很長一段文字,讓溫雪盈放下手里的東西,反反復復地讀了好幾遍。
【雪盈姐姐,我已經(jīng)回到老家了,又開學了,又要馬不停蹄地開始考試。
有很多想對你說的話,明明當面說更好,可是我一向不善言辭,還是用文字表達更適合。
我一直覺得,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運,你總是用很溫柔的方式開導我,告訴我身為女孩,我們的領(lǐng)土也可以很遼闊,又告訴我,高考只是一片葉子,擋不住高山。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我也知道,我們身處的環(huán)境不同,高考對我來說,重要程度要大得多,但是你的安慰讓我不再迷茫,也給我很多很多的勇氣,我會繼續(xù)堅定地朝著目標奮斗的。
那天你讓我不要拘謹,不要自卑,不用把你想得太光鮮神圣,你只是比我富裕了一點,比我年長了幾歲的普通人,你希望我們能平等愉快地交往,所以不要把你當成救世主,不要去糾結(jié)無中生有的階級落差。
于是我想慢慢地試著跟你做朋友,可是我知道,現(xiàn)在的我還沒有能力平視你,因為你在我心里就是光鮮神圣的。我甚至很清楚,我注定沒有辦法成為你,我再怎么努力,也不會能做到像你一樣漂亮有趣,大方又溫柔,你替我活成了我想要的樣子,但我會盡可能做好我自己,成為不了光,那我就追著光走。我一定會變成更好的人,然后再和你相逢。
你說,你也會有很多的煩惱,我不知道你的煩惱是什么,我也不敢過問,因為我?guī)筒涣?#8204;你許多的忙。我發(fā)自內(nèi)心希望你開開心心的,如果你有難過的時候,可以想起我,微不足道的我,也在想念著你,雪盈姐姐,我會永遠記得你。】
溫雪盈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這段話,眼睛變得濕濕的。
余光里陳謙梵走過來,她趕緊用紙巾擦了擦眼睛。
“怎么了?”他站在她身前,問道。
溫雪盈嘆了一聲:“我終于理解你們當老師的心情了,就是看著她往前走,你也會收獲力量的那種心情。”
陳謙梵領(lǐng)會到她傷感的來源:“因為那個女孩。”
“嗯。”
他撫她臉頰,用指腹輕輕地蹭,溫柔說道:“因為你的善良,她會有好運的。”
溫雪盈笑了笑:“借你吉言。”
陳謙梵指了指她攤開的行李箱,見她弄了一整天,問:“需要我?guī)兔κ帐埃俊?br />
溫雪盈搖頭:“快好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
又問:“八點多少的飛機?”
“55。”
他看一眼腕表,還來得及:“我送你過去。”
“好。”她沒推辭。
溫雪盈彎腰去整理行李箱。
陳謙梵掃一眼她身上的衣服,一件黑色的大衣,沒什么特別,他看她妝都化好,猜到這衣服大概就是打算穿出門的了,他忽然說:“不要穿這件。”
溫雪盈愣了下,抬頭看他頗為嚴肅的視線:“陳謙梵,你可別跟我媽一樣對我穿什么衣服指手畫腳的,我會煩死。”
陳謙梵沒有反駁,他沉默地走到衣帽間,半分鐘后,取了兩件外套出來。
黑綠拼色的沖鋒衣,男款女款。
是情侶裝。
“就一次。”他把女裝丟過來,意思是讓她換上。
姿態(tài)倒稱不上強硬,但是挺奇怪的。
陳謙梵要跟她穿情侶裝?
溫雪盈又陷入沉思。
這衣服她沒穿過,因為之前幫這個運動品牌打過廣告,品牌方送了一套,溫雪盈不怎么喜歡穿沖鋒衣,不夠美麗。
陳謙梵自然也沒穿過。
這個時候拿出來是想……?
“你要跟我穿情侶裝嗎?”
他反問:“不行嗎。”
溫雪盈說:“不是,我覺得有點幼稚。”
陳謙梵:“我不覺得。”
“……”
無言以對。
好吧,只是一件衣服而已,也不是那種很拿不出手的衣服。
除了情趣之外,陳謙梵很少要求她做某件事情,就當同樣是個小情趣吧,溫雪盈把衣服換上了。
傍晚,他開車送她到機場。
溫雪盈舉了個“伏秋小分隊”的旗子,集合地點是在值機柜臺附近。
候機廳外面的大廳沒有座位,溫雪盈就站著等了一會兒。
第一個到場的是周媛媛。
溫雪盈看到人便熱情地打招呼:“哈嘍寶寶!好久不見~”
周媛媛過來摟著她,左看右看,感嘆美貌,摸摸她的秀發(fā):“老天奶,怎么有人黑長直也這么美啊!”
被夸漂亮的溫雪盈是最得意的!她尾巴要翹上天,做作地揚了揚眉毛:“還不錯吧。”
不遠處,有人走過來。
陳謙梵去便利店買了瓶水。
他穿沖鋒衣、牛仔褲,身姿修長,氣質(zhì)獨特,即便戴了頂鴨舌帽,遮住大半的臉,也架不住男人的身材太惹眼,路過的人紛紛偏頭看。
招搖的人怎么樣都難掩風光。
水瓶被擰開,遞給溫雪盈。
她接過、喝了,沒說謝謝。
看起來是不用隨時道謝的親密關(guān)系。
周媛媛看到他們身上的衣服一樣,湊過來問:“你男朋友啊?”
溫雪盈舉起婚戒給她看,笑笑說:“結(jié)婚了。”
“啊我老是忘了你已婚,老公老公。”
周媛媛不由自主地多看了眼陳謙梵,她屬于純純的2G網(wǎng)用戶,完全不認識鼎鼎大名的陳教授。
只不過美貌誘人,她控制不住地感嘆:“我的媽呀,你老公也太帥了吧,我還以為哪個小明星呢——不過他看起來很年輕啊,是你老同學嗎?”
陳謙梵耳聰目明,隔一點距離也聽見了,年輕、老同學,十分悅耳的詞語……
他微不可察地翹起嘴角,看過來,投給她一個贊許的眼神。
倒是溫雪盈,沒心沒肺地笑了一聲:“哈哈哈哈哈真的假的啊,我都聽不出你是在夸他還是在罵我,都說了相親認識的啦,我怎么可能跟他是同學。”
陳謙梵壓了壓帽檐,骨節(jié)在拉桿上收緊,沉默地往柜臺走,嗓音沉沉。
“我去值機。”
第 56 章
周媛媛趕緊解釋了一句這“年輕”一詞的由來:“不是, 那不是因為老有謠言說你男朋友是老頭嘛,當然了,我本來也沒信啊, 他們就是見不到人好。”
溫雪盈趕緊“噓”了一聲:“別說這些。”
陳謙梵縱然走得快一些, 也捕捉到一些刺耳的詞匯, 他倏地停住腳步, 回頭看她。
溫雪盈微笑:“夸你帥呢。”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兒。
幾秒之后, 轉(zhuǎn)身離去。
陳謙梵托完行李再回來,大概十分鐘, 眼前就多了一個……
聒噪的男人。
陳謙梵看到了在三個女生中間的程澤。
他的眼神沒有流露太多攻擊性, 只是靜靜地打量他,雖然沒見過這人,但被威脅的感覺迫近時, 男人與男人之間就產(chǎn)生了隱形屏障,來源于微妙的不對付。
程澤戴了御寒的毛線帽, 坐在他的行李箱上, 白凈臉上掛著討喜的笑:
“對啊我就托一個,帶一個箱子上飛機,一會兒去了給你們看我新買的無人機,超級贊!”
“哎你們帶傘了嗎, 咱們?nèi)?#8204;的是不是不是時候, 聽說那兒雨特別多, 不會滑坡什么的吧。”
她們讓他閉上烏鴉嘴。
程澤笑一笑:“到那兒聯(lián)系誰啊——你安排了啊?行, 還得是師姐。”
“我畢業(yè)不工作啊,我爸給我開了個工作室, 上班當牛馬怎么賺錢啊?當個牛馬都還得擔心被裁呢,過了三十歲就開始卸磨殺驢了, 我是上不了一天班!”
……
聒噪。
相當聒噪。
陳謙梵不由地皺了眉。
果然是年輕熱情、有活力。
不過話多也有好處,能引起姐姐的注意,刷點存在感。
說十句話總能有一句戳中她的興趣點。
溫雪盈眼睛一亮,問:“真的啊?什么類型的工作室?”
程澤看她:“約拍,你要來嗎?給我當模特,我免費給你出片。”
溫雪盈眼睛二亮:“你給我看看有什么風格。”
程澤笑了:“逗你的,其實是婚慶約拍,你應(yīng)該當不了我客戶,不過你可以來入股,我讓你當董事,一起搞錢啊,美女招牌~”
他勾勾手指。
“搞錢”二字讓溫雪盈隱隱心動——
她正要問下去,倏然一只修長的手伸過來,兩只手指夾著她的機票和身份證。
一個生硬冰冷的動作,打斷二人的交流。
溫雪盈愣一下,抬頭看見陳謙梵,她接過去,說了句謝謝。
陳謙梵看向程澤,說道:“正好婚紗照還沒有拍,需要模特的話,我們會考慮。”
“……”
他聲音低沉,不同于小十歲的活力男孩,很沉穩(wěn),語速也是不緊不慢,隱隱帶點鋒芒與震懾力,讓場子上的浮躁熱情迅速冷卻了下來。
程澤愣了愣,坐箱子上仰頭看他,對上男人帽檐之下微微施壓的眼。
他賣乖一笑:“姐夫好。”
陳謙梵平靜頷首,問他:“幾號開張?”
“大概就六月份吧。”
“畢業(yè)之后也可以考慮婚禮的事情了。”
陳謙梵看向溫雪盈,問她意見,“你說呢。”
婚禮?
溫雪盈訥訥應(yīng)一聲,“我……”
不是不行,但他也沒商量過要辦婚禮啊。
“那個什么……”
溫雪盈還有個二十寸的行李箱,是打算帶著飛的,不重。她指了指箱子,說:“我得看看我驅(qū)蚊水有沒有拿。”
她說著,拉著箱子找地方。
陳謙梵看著她,而后邁步跟上,跟隨她到豎立的廣告牌后面,沒有人經(jīng)過的隱蔽角落,替她打開箱子。
“你是認真的嗎?辦婚禮。”溫雪盈問他。
“還不愿意?”陳謙梵反問。
她想了想,沒吭聲。
“過段時間再說吧。”
而后,溫雪盈又好笑說:“你說話怎么夾槍帶棍的,別把人家嚇死了。”
陳謙梵恢復淡定。
“不至于。”他說。
她找了一圈,看到了驅(qū)蚊水,把箱子合上。
“你知道嗎,你臉上好明顯地寫了三個字:看不慣。”她笑著說,“感覺下一秒就要滅了他。”
陳謙梵沒有否認,靜靜地看著她。
他不擅長和異性打交道,而她相反,太擅長,太過于光芒四射,太漂亮,即便心里有一把尺子努力維持著邊界,無濟于事,因為有許多男人并不懂得距離和分寸。
又不能讓她別跟異性說話,交友是她的權(quán)利。
男人同樣需要安全感,這應(yīng)該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
“你在黯然神傷什么?”溫雪盈踮起腳,看看他的表情,打斷了陳謙梵的神思。
他驟然松眉:“何以見得。”
她學了一下他擰眉頭的樣子:“你的眉毛,這樣子。我的媽呀,臉上寫了五個字:越來越不爽。”
陳謙梵看著她模仿他把表情皺得像個包子,慢慢地展顏一笑。
她又摸摸他的臉,湊近了,哄著說:“成熟男人也有吃醋的權(quán)利,不丟臉哦。”
然后給他打個定心劑,拍拍她的肩:“我會跟他保持距離的,合作完就刪了,放心。”
陳謙梵沒什么情緒,也沒有出聲。
溫雪盈又拿他的話揶揄他,“你快換位思考啊,說沒關(guān)系我不在乎,我都30了,才不糾結(jié)你身邊有沒有男人,交個朋友我又管不著你,豁達一點嘛~”
他沉聲:“溫雪盈。”
連名帶姓喊她,是生氣的征兆。
她都沒說,還是看男人心里吃癟更爽!
而后,陳謙梵想起什么:“你是不是在評優(yōu)秀畢業(yè)生?”
溫雪盈說:“對啊,剛交了材料,不一定選上呢,競爭激烈。”
他隨便猜的,沒想到真猜中了,不由心中一凜,問:“什么時候出結(jié)果。”
“一兩周吧。”
還真是沒心沒肺。
所以那天她說,有人在背后詆毀她,原來不是空穴來風。
他繼續(xù)問:“學院官網(wǎng)會有公告?”
“對,你到時候幫我看看?山里可能沒信號。”
“嗯。”
陳謙梵沒再說什么,他一抬眸,看到不遠處走過來的男生。
程澤走兩步看一下手機,又往每一個廣告牌后面看一看,旁邊跟著周媛媛,兩人應(yīng)該是在找溫雪盈。
他徐徐低眸,看向溫雪盈。
她還在叮囑他:“按時睡覺,好好吃藥。學生的論文讓他們自己寫,別過度操勞。要是我回來發(fā)現(xiàn)你沒喝藥。”
她捏了捏拳,“揍你。”
陳謙梵點頭,淡聲:“我盡量。”
溫雪盈又踮腳,靠近他的臉,虛聲說道:“還有啊,給我留幾條內(nèi)褲,別用完了。”
沉吟少頃,陳謙梵莞爾,眸色微沉:“看你表現(xiàn)。”
“……嗯?”她一頭霧水,沒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陳謙梵瞥一眼腳步漸近的程澤,視線銳利如刀鋒一般掃過去,而后用手掌攬她腰肢,將溫雪盈往懷里拉一點,讓她以踮腳的姿勢貼在他的胸口。
他音色低低,意味深長:“睡前給我打電話。”
溫雪盈一愣,幾秒后反應(yīng)過來,怪自己懂得太多,她失笑一下:“不累就打,累的話心里就沒你嘍。”
陳謙梵挑眉,這話像話嗎?要挨懲罰。
不過現(xiàn)在不是時機。
他說:“親我。”
她順從地往前一吻,親在他嘴角。
他不滿意,聲音又低了一節(jié):“抱緊了,用力點。”
“……”
溫雪盈面露為難:“公共場合,不太好吧?”
這兒明明連燈都沒有,暗得很,路人也不會往巨型廣告牌后面走。
陳謙梵說:“沒人看見。”
溫雪盈表現(xiàn)得有所遲疑。
他斂眸,輕輕撥她的頭發(fā),萬分無奈又渴望的語氣:“就一點也不留戀我?”
溫雪盈看著他的嘴唇,心里也癢癢的,她抱著陳謙梵,深深吻下去。主動又火熱地探到他嘴里,擋不住情真意切。
夫妻吻別而已,沒什么可丟人的。
……
最后來的一個男生叫向承軒。
小分隊的人到齊之后,就要進去過安檢了。
陳謙梵送溫雪盈到門口,偏眸看一眼旁邊的女生。
周媛媛對上他的視線,面露做賊心虛的不淡定。咳咳清嗓,左右瞄瞄。
再瞄回來,發(fā)現(xiàn)陳謙梵還在看她。
視線對上,他忽然說:“照片發(fā)給我。”
又怕語氣生硬不禮貌,他溫和地加一句:“謝謝。”
“……”
周媛媛腹誹:靠,隔那么遠偷拍也能被發(fā)現(xiàn)!-
溫雪盈落地伏秋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這里在下著大雨,城市群山環(huán)繞,走在夜里只感覺黑壓壓一片,烏云和山脈都連成了一體。
最近天氣都不好,這場雨估計要下很久。
她提前聯(lián)系了相關(guān)的人員接機,把他們從省城送到縣里,又研究了一下要走訪的路徑,發(fā)現(xiàn)這里少數(shù)民族的寨子比她想象得深遠,要開一個小時左右的曲折山路才能到,如果人煙過于稀少,就算他們有五個人住在深山里也不夠安全。
幾個人商量之后,決定不住在寨子里,溫雪盈在縣里租了輛車,方便他們往返來回。
找了個靠譜的連鎖酒店,第二天去走訪了寨子,晚上回到酒店大堂開會,沒想到這時候發(fā)現(xiàn),首要的不可抗力是天氣。
“我看了天氣預報,這幾天雨都很大,一般來說下個月才到汛期,今年應(yīng)該是提前了。”溫雪盈給他們說情況,“我剛剛問了酒店前臺,他們說這邊的山不算安全,我們今天過去也看到了,那些山石還是比較危險的,不過大家不用慌,后面幾天,我們看情勢決定進不進寨子,提前做好預防。如果雨很大就在縣里走訪,沒有太大的問題。”
她的觀點就是人身安全為主,其余再重要的工作內(nèi)容都往后排。
“如果有什么意見大家可以提,不要把想法憋在心里,不方便我們解決問題,還容易起內(nèi)訌,團隊協(xié)作是很難的,在這種復雜的環(huán)境里,大家更要同心協(xié)力,一條心,可以做到嗎?”
“ok~”
“沒問題。”
“聽你的。”
……
溫雪盈當慣了班干部,挑大梁不是什么難事,加上這回的合作組員都比較友好,愿意聽吩咐行事。
雖然有一點客觀障礙,但不算嚴重。
回到房間,溫雪盈整理了一下昨天下飛機之后沒來得及打開的箱子,準備拿兩件衣服去洗澡。
一打開,她看到一個小小的禮品盒掉出來。
巴掌大小的盒子,不占地方,她取出里面的小桔燈。
干燥的橘子皮放在手心,里面的燈芯他已經(jīng)換過了。干凈的,嶄新的。
應(yīng)該是他去幫她托運行李的時候塞進來的。
雖然什么留言都沒有。
溫雪盈仿佛聽見他在耳邊說:記得回家。
她心里暖暖地,托著這盞小小的燈,這才想起來忙碌了一天沒空回復陳謙梵的消息。
他好像找了她好幾次。
16:33,陳謙梵:【那邊雨很大嗎?】
16:54,陳謙梵:【這種情況不要住在山里,我給你訂房】
18:22,陳謙梵:【汛期快到了,提高效率,盡量提前回來】
19:14,陳謙梵:【交通不方便的話我開車去接你】
看到這條,溫雪盈打開地圖搜索駕車時長。
開20小時的車嗎?
他瘋了吧。
她失笑一聲。
再往下看,三分鐘前,陳謙梵:【忙完了回消息】
溫雪盈一邊去把房門鎖上,一邊給他發(fā)語音:“來啦,沒住山里,剛回酒店,我室友出去吃飯了。”
第二條,聲音低了些:“我洗個澡,一會兒給你打電話。”
第 57 章
那天, 溫雪盈洗完澡后,握著手機準備給他回電話的時候,沒想到因為太疲倦, 就那么半分鐘的工夫, 她腦袋一歪, 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 手機上多了他昨晚發(fā)來的一條【晚安】。
他沒質(zhì)問她怎么說話不算話, 也沒怪她偷偷睡著。
陳謙梵沒那么粘人。
或者說即便他想粘人,但又要考慮到這個那個, 各個立場換位思考下來, 會適當?shù)?#8204;妥協(xié)退讓。
知道她太累了,無暇顧及他,所以給她空間休息。
懂事, 非常懂事。
忙了三天,雨下一陣停一陣子, 好不容易放晴了一會兒, 晚上回到酒店,隊伍里兩個男生問要不要吃燒烤,溫雪盈拒絕了,周媛媛跟他們一起去。
房間又只剩下她一個人。
那時, 溫雪盈打電話過來的時候, 陳謙梵正在做碩士生課程的課件。
她不在的日子, 他一個人住在宿舍, 就像回到了未婚的狀態(tài)。
這幾天洛山也下了雨,淅淅瀝瀝, 是他很喜歡的感覺。
反復地想起一年前,在雨里遇見她, 心臟過電,有了開始。
那中藥真的有點用處,喝得他整日昏沉,別說睡不著,這睡眠都有些過量了。比如看教案的時候,陳謙梵坐在桌前,撐著額頭看會兒電腦都覺得犯困,一閉上眼,神游了一會兒。
被手機的震動聲吵醒。
陳謙梵拿過來看。
接通她的來電,他問:“在那邊很忙嗎?”
“嗯。”溫雪盈懶懶的,剛洗完澡,她應(yīng)答的聲音還沒有吹風機的聲音大,“忙到現(xiàn)在。”
陳謙梵起身,去拉了臥室的窗簾,問道:“做了什么,可以聊嗎?”
吹風機的聲音停了,她腳步慢慢,應(yīng)該是走到了床前,坐上去,跟他說:“去了一個村子,拜訪了少數(shù)民族的村民,還騎馬了,今天傍晚的時候又下雨,就帶他們早點回來了,不然晚上還有篝火晚會,在古鎮(zhèn),其實我還挺想看那個的。”
她沒什么重點,想到哪說到哪。
陳謙梵語氣平和,并不覺得錯過晚會是什么大事。他說:“以后還有機會,安全第一。”
溫雪盈笑:“對啊,我也是這么安慰他們的。”
在一個人自己都有遺憾的情況下,還要安慰別人,心底那點微不足道的小委屈就不得不藏起來了,她得振作起來當干部。
直到他說了一句:“辛苦你了,隊長。”
溫雪盈輕輕地吸了吸鼻子,“還是你最懂我。”
陳謙梵笑了一聲,很微弱,像是不大認可她這話。
明明總是嫌他不夠有情調(diào),又不懂女孩心,現(xiàn)在倒是樂意改口夸他。
她懨懨地說:“好想回家呀。”
他問:“才第三天,就氣餒了?”
溫雪盈的聲音委屈巴巴的:“統(tǒng)籌太累了嘛,大家都是成年人,加上這幾天天氣不好,搞得我喪喪的。”
陳謙梵沒說太多鼓勵的話,他默了默,縱容道:“想回就回來吧。”
溫雪盈:“論文你幫我寫啊?”
他竟然說:“可以,但需要你指導細節(jié)。”
“哈哈哈哈陳謙梵,”溫雪盈笑得從床上坐起來,“你這么慣著我,完了完了,我要變成廢人了!”
陳謙梵誠懇地說:“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苦。”
繼而,他又道:“認真說,幾個選擇,第一,你按照原計劃,在那里堅持一段時間,把片子拍完,第二,你現(xiàn)在回來,通過看書,讀文獻,來搜集資料,也是一種可行的策略,論文總能寫出來,不用焦慮。第三,真的寫不出來,延畢,你也不會是唯一一個,不過以你的責任心來看,你應(yīng)該不會淪落到這個境地——”
“所以問題總會解決的。”
這個男人還是這么鎮(zhèn)定,問題發(fā)生了,就有條不紊地想處理的策略。
陳謙梵見她不語,又不疾不徐地說下去:“退一萬步說,最壞的可能,拿不到碩士學歷,但又怎么樣,三年的沉沒成本,你的人生多少年。”
溫雪盈笑了,他想得未免太遠。
她說:“可是會遺憾啊。”
陳謙梵說:“眼下會,等時間過去,自然而然就不執(zhí)著了。”
似乎在理。慢慢地,她輕嗯了一聲:“道理都懂,但你不要烏鴉嘴。”
陳謙梵了然,她當然沒有陷入最壞處境的可能,他說:“我知道,畢業(yè)對你來說輕而易舉。”
溫雪盈非常欽佩他冷靜的頭腦,并且從他的生活哲學里提煉到了精髓,應(yīng)用到作為隊長的實際工作中,相當管用。
比如這幾天所有麻煩事堆在一起的時候,程澤的sd卡丟了,車子進了山里沒油了,周媛媛被蟲子咬了,跟少民溝通不便……
等等等等。
尤其是慌得手忙腳亂的時候,越是讓自己平靜,心里默默念著“整理思緒,解決問題”。
把事情分個輕重緩急,捋清主次的線頭,再按照嚴重程度逐一解決。
再倒霉的一天也會過去的,煩惱也終將會過去的。
抱著這樣的想法和思維,人就不會被喪氣裹挾。
陳謙梵把寬慰的話說盡了,溫雪盈也沒有再問什么。
她是真的有一點累,坐在床上,聽著他淺弱到難以捕捉的呼吸聲,彼此安靜了一會兒。
她不想說“你教會了我很多”這一類的陳詞濫調(diào)。
許久之后,只是開口說一句輕輕的:“要是你在就好了。”
陳謙梵說:“這周有空,要我過去嗎?”
溫雪盈說:“不用啦,累的時候就愛找個人吐槽一下,吐槽完了就好了。”
他說:“總之,你要記得你有退路。遇到任何困難,都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溫雪盈點點頭,意識到他看不到,又應(yīng)一聲:“嗯。”
陳謙梵和她說了家里的事,他昨天在學校碰見溫雨禎,廖琴已經(jīng)決定跟溫哲拉鋸到底了,在一個律師親戚的幫助下走了起訴流程,可能過程漫長,他安撫她,但一定會有好結(jié)果的。
溫雪盈默默地聽著。
她關(guān)注的重點已經(jīng)不在父母,她只想聽他說話,說什么都行,聽著他的聲音,她就會覺得好安寧。
最后,溫雪盈看了眼時間,提醒他:“周媛媛出去吃夜宵,已經(jīng)二十分鐘了。”
陳謙梵也看了眼手表,倒是不急。
“如果她不狼吞虎咽——”他放下手機,開了免提,人往后靠椅背,慢條斯理地解開袖扣,接著是領(lǐng)扣,語氣微沉,“還來得及。”
溫雪盈熱著臉“嗯”了聲。
寂靜下來的氛圍里,溫雪盈聽見熟悉的輕響。
是他解開皮帶扣的聲音。
然后是拉鏈往下滑,輕脆細微,但是因為誰都沒說話,就顯得鮮明,像一根火柴在她耳邊劃著,輕輕一燃,讓她臉色漲熱。
溫雪盈的呼吸急了一點,高頻率地吞咽口水。
然后問:“要開視頻嗎?”
陳謙梵說:“不要視頻,不安全。”
“喔……”
陳謙梵將他的襯衣團在手心,往旁邊沙發(fā)丟去,問了她看似無關(guān)緊要的一個問題:“還記不記得,我第一次帶你看電影。”
“啊?”差點進入狀態(tài)的溫雪盈聞言,遽然一愣,“看電影?”
她認認真真地回憶了一番,“是不是那個很難看的喜劇片?我好像有點印象,怎么了嗎?”
陳謙梵聲音很沉,他低眸看,用手淺淺握一下:“你那天穿了一件綠色的裙子。”
“嗯。”她也記得。
莫名其妙就記得這么久遠的事,跟他相處的點滴,沒有刻意去銘記,回憶起來,都能說出個一二。
去年秋天,他們第一次看電影,他穿白色襯衫,她穿了那件無袖的收腰裙,露出手臂和鎖骨,飽和度很低的綠,顏色像秋天的樟葉。
陳謙梵說:“有照片嗎?發(fā)給我。”
溫雪盈稍稍一詫,而后遲緩地反應(yīng)過來他想要做什么。
她真的去相冊翻了翻,隱約記得那條裙子是有拍過的。
在她找照片的時候,陳謙梵又問:“你現(xiàn)在什么姿勢。”
“就是……靠床頭,坐被窩里呢。”
“換一個。”他聲線平靜,但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帶著顏色。
她問:“怎么做啊。”
“先墊一條毛巾,”陳謙梵逐步教她,“把被子掀開,分大一點。”
溫雪盈難為情地應(yīng)了一聲,先把找到的自拍照發(fā)給他,而后掀開被窩,剛進行到這一步,又聽見陳謙梵沉沉問:“門鎖上了嗎?”
她說:“鎖了。”
保險起見,她還把室內(nèi)所有的燈都關(guān)了。陷入黑暗里,人就自如許多。
他嗯一聲,繼續(xù)教她怎么做:“你先在外面轉(zhuǎn)一會兒。”
“轉(zhuǎn)多久啊。”溫雪盈咬著下唇,細眉輕蹙,有所克制。
她問得小心,輕聲細語,并沒半點流露,陳謙梵不滿,只道:“我要聽聲音。”
“嗯……”溫雪盈把手機放到唇邊。
他如此要求著她,自己說出的話也變得渾濁破碎,極低的聲線和呼吸隔著聽筒傳來,說道:“進去吧。”
溫雪盈照做。
陳謙梵又道:“另一只手,放上面。”
她繼續(xù)照做。
人對自己太過熟悉,沒有被擒制的刺激感,但好在某人指教有方,來得迅速,溫雪盈抓一下被單,跟他一起,看到亮光閃過眼底,而后煙花碎碎地落下。
片刻后,陳謙梵收斂了呼吸,問她:“感覺怎么樣。”
她實話實說:“沒有你弄舒服。”
他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在溫柔鄉(xiāng)里,浪潮尚未褪盡,于是連這點輕微的笑意都讓她覺得低沉蠱人。
溫雪盈耳廓的溫度沒消,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沒有親吻的話,這種時刻就顯得好干澀。
陳謙梵大概同樣需要這點溫存,他問:“親一個?”
溫雪盈含笑應(yīng)了一聲:“么么噠。”
陳謙梵又笑了一笑,很溫柔地說:“傻瓜。”
他將手里層層的紙丟進垃圾桶,又抽了幾張,從底部箍住,緩緩地擦。
“雪盈。”
余韻未消,他在動情至深的時刻輕喃,聲音太輕,含糊得讓人難以分辨。
“說你愛我。”
溫雪盈尚能保持清醒,沒中計,還有十分的骨氣能跟他叫板,嘟噥一聲:“憑什么啊,你自己都不說……”
溫雪盈聽著他那頭只維持了兩三秒的沉默,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她不愿等下去,直接就把電話掛了。
很突兀的結(jié)束。
怎么莫名會有一種在較勁的感覺呢?
她突然覺得,他們兩個人都好幼稚啊。
把手機丟旁邊,溫雪盈把腦袋往枕頭里一埋。麻麻酥酥的感覺未消,是他帶來的。
她睡不著,又打開聊天框,欣賞起了剛剛發(fā)過去的這張自拍。
這一邊。
陳謙梵清理了垃圾桶,又去洗了一下手,他衣衫齊整,回到電腦面前。
社會學院優(yōu)秀畢業(yè)生的名單公布了出來。
他點進官網(wǎng),正好看到晚上剛發(fā)的一則公告。
名單里沒有溫雪盈的名字。
怎么說呢?挺意外的,因為憑她的能力,拿到這個小榮譽并不難,但又不意外,自然了然,有人在從中作梗。
陳謙梵掃過名單,視線在一個叫余濤的名字上面稍作停留。
他不認識這個余濤,但是對他后面的指導教師頗為熟悉。
溫雪盈經(jīng)常跟他聊她的學院的一些事,會提到這個王老師,王老師跟她師出同門,都是劉洋的學生,所以偶爾會一起吃飯,兩個教授的學生算是親近。
一個學院的專業(yè)很多、很雜,能勉強能跟她算得上同門的,也只有這個男生了。
想到這兒,手機又響了一下。
陳謙梵偏眸去看。
溫雪盈問他:【你從看電影那次就開始想……我了嗎?】
很意味深長的省略號。
陳謙梵真誠地回道:【嚴格來說,是每一次。】
溫雪盈穿好了衣服,刷牙的時候,等來他的一個語音。
點開,就聽見男人的聲音,欲望消弭,但仍然富有磁性:“每一次見你,都很想——”
后面,沉到趨近于消音的低磁分貝,兩個字,補充了她的省略號。
讓她牙刷蹭在牙齒上,都倏然覺得快擦出火來。
肉眼可見,鏡子里的她,一張白皙的臉霎時間熟透了。
溫雪盈怒斥:【可惡,你就是假正經(jīng)!】
陳謙梵倒是磊落淡定:【我從來沒說過自己正經(jīng)人。】
溫雪盈繼續(xù)怒斥:【大尾巴狼!】
過幾秒,他又發(fā)來一條語音。
只有兩秒鐘。
她把手機放到耳邊,聽見他說了四個字:“晚安,愛你。”
溫雪盈淺淺地愣在他平靜又和煦的聲音里。
草率草率,太草率了。
不過……還挺甜的。
讓她托著疲憊的身子也不由地失了眠。
溫雪盈本來不打算理了,但意猶未盡地聽了好幾遍,臉上掛著笑回復:【好的】
陳謙梵旋即:【就這樣?】
溫雪盈:【不然呢,你求我啊[勾手指]】
事實證明,人在必要的時候可以放棄骨氣,比如欲望急需被滿足,或者,濃烈的渴求滋長,惴惴不安的心神亟待撫平。
陳謙梵:【求你了】
陳謙梵:【溫雪盈,說你愛我】
第 58 章
陳謙梵如愿以償?shù)芈牭搅艘痪洹拔乙矏勰恪? 她聲音虛虛的,可能是覺得難以啟齒,也可能是困了。
他的心里并無波瀾, 這一來一回的話, 任務(wù)感很重, 說它是情話也好, 玩笑話的話, 也能成立。
他平靜地保留了語音,口頭的乞求點到為止。
晚上睡前, 陳謙梵接到了朱思云的電話。
“媽。”他問, “怎么了?”
沒有事情的話,他媽一般是不會給他打電話的,噓寒問暖在微信就可以完成。
朱思云溫溫柔柔的聲音傳來:“你有沒有問雪盈婚禮的事啊?我們要安排時間和她家人討論討論的。”
陳謙梵說:“那天提了一句, 沒有聊多,她最近有很多事情需要協(xié)調(diào), 我不想煩她, 過了這陣子吧。”
朱思云:“因為今天和老陳商量了這個,我們希望今年下半年能盡快辦好,就當了了一樁心愿。不然一直拖著,沒有儀式就覺得缺了點什么。哪有娶新娘子不給人家穿婚紗的機會, 是不是?你爸還總是說, 怎么就這樣悶不做聲地就結(jié)了個婚, 都沒什么感覺, 禮炮都沒放一個……”
陳謙梵打斷母親的絮叨,說道:“我知道你是好心, 不管怎么樣,以她的意志為主。我們兩個都不急, 不用為了儀式而儀式,如果她想六十歲辦,我也可以再等三十年。”
朱思云了然,嘆一聲:“對不起,媽媽不是想指手畫腳。”
陳謙梵說:“不能怪你。”
他頓了頓,語氣略顯慚愧:“我也還沒有正式地求過婚。”
沒有求婚是真的,一是因為沒有經(jīng)驗,還有一個原因,當時決心領(lǐng)證的時候,溫雪盈看起來并不想走這些繁瑣的流程。
——要不要和我結(jié)婚?
這話是他問的沒錯。
溫雪盈也沒扭捏。
那時候他們的關(guān)系僅僅停留在吃了幾頓飯的層面,連男女朋友的身份都沒有明確地確立過,她答應(yīng)了他:“那能不能早一點領(lǐng)證?”
陳謙梵問:“你想多早?”
“一周之內(nèi)行嗎。”她說,“反正早晚都要結(jié)的,也省得我糾結(jié)了。”
雖然是他提的結(jié)婚,但又怕他覺得太倉促,溫雪盈問他:“你還會改變想法嗎?你有一周時間反悔,不想結(jié)婚盡快跟我說。”
她的利落語氣,幾乎快要跟一句后話:別耽誤我找下家。
陳謙梵說:“我不會反悔。”
他后來才知道,溫哲答應(yīng)給她買房子的事情。
她當時很急于拿到一部分財產(chǎn),越早到手越好。可以說是一個讓他難以理解的理由,把她推入了婚姻的大門。
因為溫雪盈很懷疑她這個不靠譜的爹,會不會某一天讓她多出來一些素未謀面的兄弟姐妹。
這是她最深的顧慮。
萬一溫哲真的在外面和別的女人有了個男孩,或者好幾個男孩,她的處境更是岌岌可危。
所以她需要一點靠山,因為絲毫不信任父母的愛意,很直觀地來看,這靠山就是錢,兩百萬不是大錢,但足夠讓一個小女孩買到安全感。
所有東西都是虛的,只有錢是真的。
于是為此,他們就這樣倉促地走完了結(jié)婚的流程。
那時候覺得省事的每一步,如今看來,省略的部分卻都成了遺憾。
第二天,陳謙梵去見了廖琴。
在一家蒼蠅館子吃飯,他想跟她媽媽聊幾句溫雪盈畢業(yè)工作上的事,養(yǎng)護醫(yī)療,在這一些方面,陳謙梵雖然能幫上忙,但顯然是比不上廖琴的人脈積累,如果有更好的選擇,他不必去走彎路。
陳謙梵也不是傻子。
他進去后,看到了坐在窗邊的廖琴。
“媽。”
陳謙梵趕過去,臂彎里挎著外套,發(fā)上沾一點雨絲,有幾分風塵仆仆的疲勞,“外面堵車,晚了一些。”
廖琴對外人不會流露絲毫的小心眼,笑笑說:“不要緊,我也剛到。坐吧,看看吃什么。”
餐桌上,陳謙梵說了溫雪盈的具體想法,她打算開一個臨終關(guān)懷的醫(yī)療機構(gòu),所以他需要幫忙做一些前期的建設(shè)性工作。選址、規(guī)劃、籌備。
廖琴對他很客氣:“真是麻煩你了呀小陳。”
陳謙梵:“不麻煩。”
她笑笑,隨口稱:“你也真是慣著她。”
這話沒什么惡意,也沒什么偏見,但很難讓人覺得好聽。
陳謙梵心平氣和地和她解釋:“畢業(yè)的流程很復雜,她調(diào)查結(jié)束要寫論文,論文要盲審,要答辯,有些學院的要求還得提供實習證明,還有檔案袋的材料收集,被這些繁瑣的小事壓著,人就容易不順暢。”
他不緊不慢地說:“因為我經(jīng)歷過,作為過來人,也作為丈夫,理所應(yīng)當給她排憂解難,所以在她不方便的時候,我盡可能替她走動走動,都不是太難辦的事。”
廖琴聽完后,沉默良久。
她沒有流露出什么情緒,好半天才微微一嘆:
“去年,你們還沒認識的時候,我高血壓昏倒了幾次,那個時候就愁啊,特別害怕,怕自己身體不好,說不行就不行了,就希望她早點成家立業(yè)。”
說到這兒,她哽了哽:“想讓她趕緊結(jié)婚,后來病好了點,沒什么風險了,我又開始自責,你說我催她結(jié)婚干嘛呢,結(jié)婚也不能改變什么,男人又不一定是個好依靠,萬一嫁得不好,還跟我一樣一大堆破事……”
意識到不合適,她急忙改口:“還好遇到的是你,要是別人,我恐怕還真不放心——哎,不該跟你說這些的。”
陳謙梵替她斟茶水,平靜地說著:“我都知道。”
他心中在想:她分明自責,卻不會讓女兒感受到分毫。
等廖琴緩過情緒,幾分鐘后,陳謙梵說到正事:“雪盈和我提過幾次外婆去世的經(jīng)歷,安寧養(yǎng)護的那位林院長,我也聯(lián)系上了,和她聊了聊,她都還記得你們,可以給她提供幫助。機構(gòu)要想成立,需要一定的醫(yī)療資源,這一部分媽你能接觸的渠道比我多。”
他話沒說完,廖琴領(lǐng)會了意思:“我懂你意思,我肯定盡力而為。”
隨后,她對陳謙梵誠懇地說了句:“難為你了。”
陳謙梵不語。
廖琴又說:“這孩子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當年高考,我想讓她學工科,她就不肯,現(xiàn)在畢業(yè)了吧,又發(fā)現(xiàn)不如人家好找工作,算了,隨她折騰吧,我也懶得管了。”
陳謙梵說:“她的確是有些理想,但不是壞事,她的想法不是不能實施,只要沒有被人磨滅掉熱情就好。”
在此基礎(chǔ)上,他一定會保護好她的理想。
生命力是很稀缺的,在如今的社會人身上。
“這也是一種成全。”他說。
如果不愁生計,陳謙梵希望她快樂地活著。在他的身邊,最好不要操勞任何事。
陳謙梵越來越覺得,自己的確是在溺愛。
可就算溺愛又怎么樣呢?他那么心甘情愿,就是舍不得跟她計較任何事,就是不圖回報。
誰讓他老婆是溫雪盈呢?
在她這里,他逐漸喪失掉理性做事的原則。
不講道理,就要溺愛。
這頓飯到這兒本該結(jié)束了,陳謙梵又不禁多問了一句:“媽,在你眼里,雪盈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從前的陳謙梵,并不想用一種調(diào)查記者的口吻去探尋這類復雜的母女糾葛。
而他現(xiàn)在卻有些好奇,這種情感關(guān)系的背后動機是什么。
廖琴想了想,說:“雪盈啊,從小就不怎么乖,犟嘴,固執(zhí),吃軟不吃硬。”
陳謙梵聽著,彎了彎嘴角,并不是高興的笑,而是帶了點無法與長輩力爭的苦澀,他說:“但是她大方可愛,有趣,也很健談,有很多的優(yōu)點。”
廖琴不否認,果斷點了頭:“對,她也有很多優(yōu)點。”
她明明知道,他說得都對。
陳謙梵不敢說自己很懂得如何愛人,但他明白,構(gòu)成幸福的必要因素,從來就沒有糾纏與痛苦。
如果把這些積極的認可,放在犟嘴和固執(zhí)的前面,愛是不是也能變得溫和從容?
——你看到她的昏暗潮濕,我卻看到她的溫暖明媚。
人們常說,愛人之間的包容性表現(xiàn)在:你看,即便你有這么多的缺點,我也照樣愛你。
但陳謙梵更傾向于表達的是:你看,你這么好,明明就很值得被愛-
溫雪盈在伏秋忙了快一周,這雨看來短期內(nèi)是停不下來了。
臨近收工,她坐在一個漢族大戶的舊祠堂大廳里等雨停,兩個女生在隔壁鎮(zhèn)子走訪,程澤跟她們過去了。溫雪盈和向承軒先在這兒避雨。
她不喜歡下雨。
溫雪盈沒精打采地倚著方桌坐下,望著屋檐的雨水往下淌。前幾天看到學院公告,錯失了優(yōu)秀畢業(yè)生的榮譽。
雖然不是什么大榮譽,學院獎勵五千塊錢,放在簡歷上,無關(guān)緊要的一筆。
溫雪盈不缺錢,但是任何落榜的時刻都讓人沮喪。
打不起精神。
要怎么高興起來呢?
這會兒她忽然想到了某人說的:期待感和成就感。
期待感……
溫雪盈打開手機,看了看日期,回家倒計時五天。
日子一下就有了盼頭。
“耶!!”
活力值+50。
向承軒抬頭看她一眼,對上她莫名其妙的高興。
溫雪盈轉(zhuǎn)頭,拍了下旁邊在看相機內(nèi)存的男生,“給我看看今天的素材。”
“喏,”向承軒把相機給她,又道,“我發(fā)現(xiàn)程澤拍照真的可以,他要是開工作室應(yīng)該能賺不少,你真不打算給他當模特?”
溫雪盈挨個翻過去,除了幾段采訪的無聊內(nèi)容,還有一些照片和視頻,她們幾個女生,昨天穿了人家少數(shù)民族的服飾拍的。沒有精心點綴的妝容,但騎在馬上,草場的風呼嘯而來,就特別能代入少民的滄桑氛圍感。
最樸素的地方遇到最樸素的人,想來也是一段很別致的經(jīng)歷。
拍得很美,可以發(fā)vlog了,想到這兒,成就感拉滿。
活力值100!溫雪盈滿血復活。
她看向向承軒:“當什么模特啊?我老公能把他撕碎了。”
向承軒一笑,也是個嘴不嚴實的,湊過來說:“你知道嗎,那天他好像看見你倆在機場接吻,臉色都變了。”
溫雪盈不以為意:“我知道啊。”
“你知道?!”
“對啊,他最近這么收斂,顯然是收到警告的信號了。”
溫雪盈猜都猜到了,那天在機場,陳謙梵干嘛非得讓她親他。
說起來,程澤跟他一比,還真不是一個段位的,這么簡單一嚇唬就老實了,還有之前挑釁的勁兒嗎?紙老虎啊這是。
她正這么有些得意地想著,看男人爭風吃醋真是爽……
然而爽了沒一會兒,溫雪盈抬頭便發(fā)現(xiàn),外面雨又大了些,明明沒到黃昏,黑壓壓的烏云飄過來,壓迫感十足地堆在頭頂。
溫雪盈立刻起身打了個電話:“喂媛媛,你們?nèi)?#8204;個在一起嗎?”
周媛媛:“在一起呢,還有一個手工藝人家里沒去。”
她看了眼天色:“別去了,我和承軒在祠堂,你們直接把車子開過來。”
“啊?”
“要下暴雨了,我們得趕緊出山。”
“哦哦,行……”周媛媛懵懵地應(yīng)了一聲,又對開車的人說,“程澤你回頭吧,我們不去那家了。”
剛掛掉電話,溫雪盈就收到一條新聞推送:【伏秋發(fā)布地質(zhì)災(zāi)害氣象風險預警:縣城部分地區(qū)發(fā)生坍塌、滑坡、泥石流的風險大……】
她心中一凜,揣好手機,趕緊幫向承軒整理好了相機背包。
出山的路上,果然傾盆大雨來襲,勢不可擋。
開車的是程澤,他車技稍微好一點,但也沒好到哪里去,容易急躁。
平常這路就不好走,旁邊是陡峭懸崖,一下雨,更是煙瘴蒙蒙,連路都看不清。
程澤開得很慢,一路上提心吊膽。本來一顆心就懸到嗓子眼,后座的段思嫻還顫巍巍說了句:“姐,我們不會嘎在這兒吧?”
溫雪盈坐在副駕,回頭看她一眼:“絕對不可能。”
她又看程澤:“你方向盤飄什么?”
“不是、沒,我剛沒看清,還以為上面那個石頭要掉下來了,嚇我一跳。”
哎,這心理素質(zhì)……
溫雪盈讓他踩剎車,“你過來吧,我來開。”
程澤求之不得地下了車,“那你開一段,等會再換。”
兩人換了位置,溫雪盈開了一程路,到山路的一半時,天徹底黑了下來。
陸陸續(xù)續(xù)有村民趕著牛羊往寨子里走,只要能看到人,溫雪盈就不慌。
很快到前面轉(zhuǎn)角,突然一個婦人沖他們招了手,用蹩腳的漢語喊道:“前面不能走啦,路被堵死了,你們回頭,往寨子里走!”
溫雪盈把窗戶打開,問那個阿姨:“為什么不能走?”
“滑坡,沒路了。”
溫雪盈心中一驚,看婦人后面拖了個板車,又看一眼灰蒙蒙的山路。
這里的人生活方式都很原始,進山出山,放牧耕作都是靠步行,一段山路開車都要一個小時車程,雖然他們已經(jīng)走習慣了,但今天這情況,這么走進去恐怕要出事。
“阿姨你上車吧,你這拖的什么?”溫雪盈看一眼她板車上的一些貨物,不太清楚,可能是蔬菜之類的,“別管了你趕緊上來,我怕等會兒還要塌方。”
聞言,身后傳來倒吸涼氣的聲音。
溫雪盈回頭看,“你們往旁邊擠擠,給阿姨讓個座。”
向承軒不情愿似的:“四個人怎么坐啊。”
溫雪盈厲聲:“那你下去!”
“……”他不吭聲了。
她把車往回開,加了速,快到山腳的時候,聽到后面轟然的聲響。
幾個人一起回頭,然而視野之中只有茫茫雨霧,什么都看不清,不知道是山塌了,還是天塌了。
好在最終安全著陸。
前面是一片草場,下午已經(jīng)有雨水積壓,現(xiàn)在河水上漲,草被濁水覆蓋,不能過車了。
溫雪盈把車停在一個馬棚底下,幾個人在這躲了會兒雨。
段思嫻心急如焚地說:“完了這么大的雨,我們怎么出去啊。”
溫雪盈安慰說:“起碼還活著,別灰心。”
周媛媛附和道:“對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程澤心有余悸:“我草,還好剛剛沒接著往前開,我們是不是從鬼門關(guān)過了一趟啊……”
溫雪盈沒搭理他,說:“這里還算安全,泥石流應(yīng)該也泥不到這兒。”
旁邊的阿姨擦擦臉上的水,說了句什么。
溫雪盈沒聽懂,問她什么意思。
阿姨咬著字,音節(jié)重重地說:“就怕上游開閘,我們這里淹咯。”
程澤瞪大眼睛:“我草,不會吧……”
阿姨說:“有一年,特別嚴重的時候,淹過一次。”
她又指指草場:“我們過去,馬上水越漲越高。”
眼下的水位已經(jīng)很高了。
段思嫻個子低一些,跨過去的時候水流直接沖過她的膝蓋,她踩中凹凸不平的石頭,猛地滑了一跤,跌在水里。
程澤把她拽起來,“來來來,我背你吧。”
于是,一個男生負責背一個女生。
溫雪盈背了比她矮一個頭的阿姨。
她穿的是一雙皮革靴,腳在冰冷的水里泡一會兒,就凍得沒知覺了。
阿姨趴在她身上,幫她撐著傘,過意不去地說:“你讓我自己走吧丫頭。”
溫雪盈說:“沒事,一鼓作氣,馬上就過了。”
低洼的草場路段不長,也就走了兩三分鐘,阿姨很輕,溫雪盈背得不吃力,只不過把人往上顛的時候,有什么東西從她羽絨服敞口的口袋里掉了出去。
溫雪盈低頭看湍急的水流:“我手機……”
她下意識就要下蹲要摸。
阿姨說:“不要了丫頭,我家里有,我的給你。一下子就沖走了,找不到了。”
溫雪盈咬了咬牙,應(yīng)了一聲,“好。”
雖然心疼,還是保命要緊,茫茫雨夜里,她腳步飛快,跟上前面的兩個男生。
第 59 章
那天晚上, 陳謙梵給溫雪盈發(fā)了消息,她沒有回得很及時,他就有些坐不安穩(wěn)了。
電話打過去, 居然是關(guān)機狀態(tài)。
陳謙梵預感不祥, 立刻把城市切換到伏秋看天氣, 最擔心的情況發(fā)生了, 該省已經(jīng)發(fā)布洪水橙色預警, 所有交通都切斷了。
天災(zāi)總是來得這樣突然。
陳謙梵去搜了新聞,粗略地看了個大概, 周邊城市受災(zāi)也各有各的嚴重, 救援隊伍正在快馬加鞭地趕過去,也有不少熱心網(wǎng)友在自發(fā)捐贈,伏秋離省城不近, 當地的雨還沒停,如果再持續(xù)久一點, 恐怕也要遭殃。
他知道她的酒店位置, 在縣城稍微繁華一些的地帶。
陳謙梵搜索了關(guān)鍵詞查看當地的情況,目前看起來還沒有什么大礙。
但是,為什么手機會關(guān)機呢?
陳謙梵放下手里的一切事情,找到了周媛媛的微信——
因為那天讓她發(fā)照片, 陳謙梵為了安全考慮, 覺得有必要保留一個她的隊友的聯(lián)系方式, 于是加了她。
他問周媛媛:【溫雪盈和你在一起嗎?你們現(xiàn)在安不安全?】
剛一發(fā)完這條, 溫雪盈的消息就傳了過來。
她發(fā)的是短信,陌生的當地號碼:【我手機摔壞了, 拿去修,暫時用了店里的老手機, 版本很低,登不上微信,信號也很差。我是溫雪盈。】
陳謙梵回撥過去。
然而電話是占線的。
他回了短信:【在酒店嗎?】
過了五六分鐘,溫雪盈才回:【嗯嗯。】
陳謙梵又打了一遍,仍然沒打通,他隱隱感覺不對勁:【酒店會沒信號?】
這回過了十幾分鐘,她才回一句:【放心啦,是我本人。你腹肌上有顆痣我舔過~么么啾】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心有靈犀,能夠精準地預判到他的擔憂了。
陳謙梵:“……”
溫雪盈:【忙呢,有空給你電話】
周媛媛那邊也回了,言簡意賅:【在一起,安全】
放下一半心,他稍稍冷靜了一些,回復了一句:【保持聯(lián)系】
他惴惴不安地放下手機,再看電腦,一封郵件剛剛從校辦公室發(fā)過來。
因為優(yōu)秀畢業(yè)生的評選有問題,陳謙梵聯(lián)系了學校的黨委。
黨委那邊回復的是:【社會學院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是李振老師在負責,他是評議組組長,你找他問問。】
下面附了李振老師的聯(lián)系方式。
第二天,學校放晴,陳謙梵去了一趟社會學院。
導員辦公室的門是開著的,陳謙梵剛走到門口,就有幾個老師偏頭望過來。
他的穿著,搭配和色彩都很簡單,即便如此,人一修長俊美,往那一站也尤為吸睛奪目,看起來不像是學生,但也并不是眼熟的同事,大家自然都好奇,互遞眼神。
陳謙梵象征性地扣一扣門:“打擾,請問李老師是哪一位。”
電腦后面的男人抬起頭:“我,你是……”
來回掃他幾眼:“哪個班的同學啊?”
對方露出一副“我院還有這等姿色的學生?”的狐疑表情。
下一秒就眼神肯定,這不是他的學生。
旁邊一個年輕些的女老師對陳謙梵已有耳聞,目色微詫,低咳一聲,拱了拱李振,“人家是老師,高研院的。”
李振恍然“哦”一聲,連忙恭敬地起了身:“陳老師是吧?久仰久仰。”
李振拎起沙發(fā)上的外套,挺客氣地讓他過去坐,問:“您找我有什么事嗎?”
陳謙梵沒有坐,走到他面前,直截了當地開了口:“李老師你好,方不方便透露一下,這一屆優(yōu)秀畢業(yè)生的評選標準?”
“優(yōu)秀畢業(yè)生?”李振為他的突然質(zhì)問感到好奇,提防了些,沒輕易給,問道,“怎么了嗎這個東西?”
陳謙梵不拐彎抹角,來意坦蕩:“我想知道溫雪盈為什么沒有當選。”
李振微微一詫:“你是溫雪盈的……?”
他磊落答:“丈夫。”
辦公室里交頭接耳的聲音大了些。
“臥槽。”
“咳咳。”
“真的假的……”
陳謙梵有條不紊地接著說:“她當了七年的班干部,每年都拿獎學金,績點名列前茅,讀研期間發(fā)了三篇小論文,實踐活動經(jīng)歷也一個不落,她的申請信寫了滿滿三張紙,按照以往的評選標準,她的條件是一定夠格的,所以為什么會落選?”
他不講多余的字,擺出事實就是的依據(jù),擲地有聲地將人問住。
“溫雪盈啊……”李振低眸想了想,面色為難的樣子,“是的,我看了她寫的信,本來是打算選她來著,不過吧,今年院里只給了三個名額。已經(jīng)有兩個女生了,我們小組商量之后呢,決定男女均衡一下,所以加了個男生。”
陳謙梵微微一頓,而后哂了一下,聲線涼涼的,暗含譏諷。
“貴院的選拔標準已經(jīng)這么兒戲了嗎?”
李振說:“嗨呀,你不要把這個想得太嚴重,這個優(yōu)秀畢業(yè)生吧,也不是特別重要的獎,五千塊錢嘛,我看她也不缺……”
他言辭委婉,表達了確有不公的可能。
陳謙梵說:“重不重要,都不是她把這個榮譽讓給別人的理由。溫雪盈當然不用一個小獎狀來證明能力,但哪怕一分錢獎金也沒有,她也需要一個公道。”
李振打了個太極:“那行,我回頭再問問,畢竟這事也不是我一個人決定的,到時候給你答復。”
陳謙梵沒有說話,他知道李振不是罪魁禍首,也沒為難,拿出一張聊天記錄。
前幾天,他問了周媛媛一句話:余濤和她有什么糾葛?
而后陳謙梵就拿到了一些對方的“罪證”,是余濤在他的小團體的群里面給溫雪盈扣上的一些莫須有罪名,畢竟公共場合,話說得不算犀利,但只需要捕風捉影,就很容易能毀了一個人。
陳謙梵問他:“如果不是因為她是女生,有沒有可能,因為有人在詆毀?”
李振看了聊天記錄,并沒多么詫異,只皺了眉,像是早就了解過,眼下感到難辦。
陳謙梵看著他表情,也了然一切。
競爭的手段總是惡劣,哪怕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獎。
他說:“你們與其挑選一個可能受到爭議的漂亮女生,還不如選一個看起來沒有任何風波的男生,來交代這件事,以免被質(zhì)疑。”
“是不是?”
沒有想到被他說中。
李振支支吾吾:“當然不是這個原因,你不要想太多……”
陳謙梵說:“我們不接受。”
李振想要拿他手機細看,陳謙梵快速收回:“如果這個學生攪一攪混水,你們就聽信了他的一面之詞,那我質(zhì)疑這個獎的真實性,也希望你們重視起來。”
李振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這樣,我到時候聯(lián)系溫雪盈,有什么問題直接找她……”
陳謙梵打斷說,“聯(lián)系我就好,不必讓她摻和進來。”
李振說:“陳老師平時挺忙吧,還管這檔子事啊?”
“她被蒙在鼓里,如果我坐視不理,還有什么擔當可言?”他不假思索:“我必須管。”
李振心虛埋頭,連連說行。
最后,陳謙梵維持著尚有的風度,說道:“大家都是老師,所以我希望能盡可能處理得體面,還麻煩你們仔細查一下,不要用抽象的借口去模糊標準。”
“我要一個確切的理由,以及解決的措施。”
李振:“一定。”
陳謙梵走出辦公室的時候,聽到了一聲聲驚嘆。
“什么,他剛剛說什么?丈夫?”
“他跟溫雪盈是夫妻?我認識的那個溫雪盈?”
“等等,我CPU快燒了。”
……
陳謙梵沒有逗留,捎上門,便撥了通電話出去:“張老師,還得麻煩你幫我上兩天課。”-
溫雪盈所在的寨子已經(jīng)進入黃色預警,因為唯一的進山路段被封鎖,她跟隊友們被困在這里兩天了。
好在村民們有組織有紀律,跟著靠譜的村長到了高處的歇腳地,一個村委會,山里沒有特別堅固的建筑,這村委會類似于吊腳樓,但沒有那么精致標致,還是個土房,底下就是河水——
“這個天啊,雨再大點咱們這兒會不會被沖垮。”段思嫻憂心忡忡地說。
向承軒:“你再烏鴉嘴?”
周媛媛:“我好想洗澡啊,感覺身上都臭了,潮潮的。咱們還要困在這兒幾天啊,能不能按時回去了?”
他們幾個被安排在一間客房,床讓給女生,兩個男孩子就擠在沙發(fā)上,每個人都斷斷續(xù)續(xù)地睡一會兒,都睡不深,稱不上是個覺。
周媛媛說著,打開手機,搞到一格信號:“壞了,怎么機票都給我退了,飛不了了啊。”
“咱們后天能不能出去都是個問題。”
“機場停了?省城這么嚴重啊。”
“狂風暴雨巨嚇人,你看視頻啊。”
“老子沒信號。”
“我這也斷斷續(xù)續(xù)的。”
“臥槽,溫師姐還有精力寫論文……”
溫雪盈坐在角落里,合上電腦,淡定地打斷他們的危言聳聽:“只要這樓不塌了,或者你沒餓死,就死不了。”
“……”眾人噤聲。
她哪里有心思寫得下去,困都困死了,只不過找個支點讓自己強撐著精神而已。
溫雪盈累得不行,不寫東西也沒什么事可干。
手機是阿姨的,她還回去了,但是跟阿姨說好,如果有人發(fā)消息,一定第一時間告訴她。
“幾點了?”她看一眼周媛媛的手機屏幕。
“八點。”
晚上八點,天黑了好一會兒。
村長說武警已經(jīng)在開山路了,加班加點地在工作,讓大家稍安勿躁。
只要雨還在下,寨子的水就還在漲。
推窗往底下看,渾濁的河水流得很急。
“師姐你腳傷好些了嗎?”段思嫻突然想起來,那天溫雪盈在水里走的時候扭了下腳,把腳踝擦掉了一塊皮。
她沒有處理傷口的條件,出來之后就用紙巾擦了擦。
“快結(jié)疤了。”溫雪盈把臟兮兮的中筒靴往下?lián)芰藫埽吹秸趶驮?#8204;傷口,沾滿了淤泥,她又借來紙巾擦了擦。
當時來不及疼痛,現(xiàn)在呢,疼痛都已經(jīng)過去。
她不由地想起陳謙梵說,怎么總是磕磕碰碰的……
知道沒人心疼的時候,就不想賣慘了。
裝也要裝得堅強。
就像小時候每一次挨打,每一次圍觀父母的戰(zhàn)爭。
溫雪盈經(jīng)歷得不算少,沒那么喜歡委屈巴巴的。
可還是忍不住沮喪地想,要是這個時候能打電話跟他說說話就好了。
溫雪盈晚上沒有睡,他們的小房間沒鎖,雖然這里的村民還算淳樸,但是出門在外總得多點心眼。
留了個男生陪她站崗。
程澤聽話地睜了會兒眼,但沒一會兒就困得不行,跟旁邊的向承軒挨著腦袋睡著了,呼吸沉重,畢竟是富二代,哪里遭受過這種罪。
溫雪盈勉強原諒了他。
她望著樓外的天,像被捅了個窟窿似的,雨水不斷。
望著望著,天就亮了。
很快,外面有動靜,是解放軍的車進了山,過來送物資。
溫雪盈聽見有人用普通話在喊——“現(xiàn)在還不能走啊,山路還是有滑坡危險的,大家把物資分一下。原地待命,大家堅持堅持,很快就天晴了!”
溫雪盈聞聲,連忙趕到一樓院子,幫著運東西。
她背回來的那個阿姨就在后邊,也過來搭了一把力。
阿姨夸了句:“挺利索的啊小丫頭。”
溫雪盈笑笑說:“我小時候住在江邊,家里淹過幾回,雖然淹得沒這么狠,算是有點經(jīng)驗吧。”
見她臉色憔悴,阿姨關(guān)心地說:“你這兩天睡得不好吧,你們也是運氣不好,正好趕上這個時候,以前山里沒這么大的雨的,作業(yè)來得及?”
“來得及……”
溫雪盈剛應(yīng)完這一聲,突然就覺得頭重腳輕,懷里的箱子捧不動,身子往后一仰。
“哎喲,丫頭怎么了!”
溫雪盈是低血糖暈倒了。
她昏厥在床上的時候,只感覺到有人托起了她的腦袋,往她嘴里塞了糖,然后有兩個女生在說話,意識緩緩恢復過來,但困意沒消,眼睛仍然睜不動。
不知道躺了多久,溫雪盈聽見周媛媛說了句:
“師姐快看,太陽出來了,我們應(yīng)該能出去了。”
“……嗯?”
太陽?
溫雪盈聽著她這么說,也沒睜得開眼,在似醒非醒的狀態(tài)里想著,大概能離開了吧,太陽公公,趕緊把地都曬干!
意識就這么昏昏沉沉,下一秒又睡過去。
直到又過不多久,有人喚了她一聲——
“雪盈。”
低低沉沉,深沉的氣質(zhì)里又帶些不可抑的顫動,失措與心疼,讓她無比熟悉又思念的聲音。
溫雪盈倏然撐開眼皮,抬頭看去。
她沒有看到太陽,而是看到了正好推門而入的陳謙梵。
男人站在門口,微微蹙眉,身后的確似有一道光,他就那樣背光而立,一身黑色,路途艱難令人難以想象,只從起伏的胸口看出一點不易在他身上顯露的,那一番跋山涉水的狼狽。
他是跑著來見她的。
溫雪盈起身,她都不知道這一段路是怎么走過去的,很快跌倒他懷里。
她用如愿以償一般的釋懷口吻說:“陳謙梵,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明明怕他擔心,騙他說沒有事。
可她還是那么篤定,他一定會來。
她信了,夫妻之間一定有心靈感應(yīng)吧?
抱住他的時候,溫雪盈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上全都濕透了,因為他的懷抱很溫暖,緊接著,眼睛也慢慢地濕了。
她都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淋成這樣的,也不知道在這冷意里,時間過去多久。
只有眼下這一刻,才可以騰出一點念頭來關(guān)心關(guān)心自己。明明穿得漂漂亮亮的來,怎么會弄得又冷又傷又餓又困……
陳謙梵用力抱著她,閉上了有些發(fā)紅的眼睛,輕輕地撫著她的后腦勺。
他很想開口說話,就像以前每一次抱她的時候那樣,安慰也好,心疼也好。
總要說點什么吧。
可是喉嚨口莫名地阻塞,想說的話,全被吞回腹中。
他說不出口:不怕,有我在。
也說不出:沒關(guān)系,都會過去的。
安撫他人容易,平復自己卻那么難。
溫雪盈抱了他一會兒,鼻尖發(fā)酸,忍著沒有哭,然后難以置信地抬頭看他:“飛機都不飛了,你不會真的開車過來的吧……”
翻山越嶺,艱難險阻,事在人為。
陳謙梵說:“只要我想見你,我就一定會見到你。”
第 60 章
陳謙梵不是直接開車過來的, 他先飛到離這兒最近的能降落的機場,然后找當?shù)嘏笥雅溯v車。
這樣做最節(jié)省時間。
在路上的時候還大雨滂沱,抵達伏秋當?shù)? 運氣較好, 山路已經(jīng)能走了, 他就直接把車開到了山腳。
陳謙梵抱了她一會兒, 溫雪盈的臉上濕透了, 他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她蓋上,旁邊人多, 他稍稍捂著她的臉頰, 低聲貼著她的耳畔說一句:“雨停了,去車上睡吧。”
溫雪盈還在擔心他:“你不上班了嗎?”
他說:“協(xié)調(diào)好了。”
跟她想得一樣,千篇一律的古板回答, 溫雪盈都能悟到他言行的精髓。
說完,溫雪盈又回頭望望四臉懵逼的朋友, 問陳謙梵:“跟他們一起嗎?”
陳謙梵也隨之抬眸, 視線定格在小男生的身上,招招手,叫他過去。
向承軒乖乖到跟前,還挺有禮貌地打了個招呼:“陳老師。”
“會開車嗎?”
陳謙梵把溫雪盈給他的車鑰匙遞過去, 不等回答便給他講起縣里的情況, 他聲線沉緩, 能夠讓人靜下心來:“外邊已經(jīng)在泄洪了, 山路目前是安全的,有武警在開路, 你直接把車跟著他們開回去,以免今晚又下雨, 不要看天氣預報,這兩天的完全不準,看一下有什么能買的票,飛機買不了就高鐵,火車,能走就直接走,繞路也沒關(guān)系,千萬不要在這里逗留,溫雪盈和我一起,不用擔心。”
向承軒領(lǐng)命點頭,然而幾秒后,又躊躇著說:“但是我車技差,開不了特別久哎……”
他年紀輕,一直不是隊伍里管事的,回頭瞥一眼程澤。
陳謙梵也瞧了一眼倒頭大睡的男生,沒發(fā)表什么意見:“隨你們安排吧,總之把女生照顧好,安全之后,第一時間匯報給家里和學校。”
“好。”
外面的水退下去不少,聚集在這里的村民都開始緩緩疏散。
陳謙梵把溫雪盈領(lǐng)到他的車里,又把車開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帶,將自己的手機塞給她,讓她登微信,“給媽媽說一聲,她很擔心你。”
溫雪盈現(xiàn)在除了睡覺什么也不想干,睡眼懵懵地看他:“現(xiàn)在不走嗎。”
陳謙梵身子探進來,將干燥的毛毯蓋在她的身上。他沒有帶剃須刀,因而下頜泛著淡淡青色,壓低了憔悴的聲音,告訴她:“你可能不清楚,這里有些村民的家在洼地,已經(jīng)被沖毀了,受災(zāi)很嚴重。來都來了,我看看有什么能幫到忙的地方。”
“啊……”溫雪盈微詫,她的確不知道,“已經(jīng)這么嚴重了嗎?”
他摸摸她的臉,安撫情緒:“只要能出得去,就沒有大礙。你先休息,有什么話我們一會兒說。”
說完,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溫雪盈點頭,無條件信任他。
陳謙梵就是安全感的代名詞,只要他出現(xiàn),她的所有煩惱都會迎刃而解。
溫雪盈閉著眼:“那我睡了,困死了。你注意安全哦。”
“嗯。”
陳謙梵給她買了食物,溫雪盈一點沒吃,光顧著休息了。
……
溫雪盈醒來,又是一個黑天,她看著酒店外面的昏暗天色,第一反應(yīng)是不是又下雨了,緊接著回過神來,只是進入了黑夜。
陳謙梵從衛(wèi)生間走出來,見她醒了,說:“去洗漱一下。”
溫雪盈張開手臂。
要抱。
陳謙梵順了她的意,把她抱去,讓她清洗。
見她站在臺面前,動作略微蹣跚,陳謙梵低頭看向她受傷的腳踝。
料到她這里物資匱乏,他給她帶了吃的。
綠豆糕,桃酥,還有他自己做的一些甜點。
藥也貼心地備好了,她這種易受傷體質(zhì),在雨里磕碰更是尋常。
陳謙梵連新手機也給她買好了。
溫雪盈自己的諸多思慮不周,都有人給她安排妥當。
陳謙梵挑了一個綠豆糕,溫雪盈一點胃口也沒有,但給面子地嘗了一口,然后就搖頭。
“太甜了?”他問。
她繼續(xù)搖頭。
他不明所以,繼續(xù)遞,剛剛?cè)サ昀镔I的紅薯:“這個好點,嘗一嘗。”
溫雪盈躲開這陣熱氣,偏一下腦袋,小孩子負氣似的:“不想吃。”
陳謙梵問:“不餓嗎?”
“餓,但是沒胃口。”
“你今天暈倒了,沒胃口也得吃一點,身體會支撐不住。”
他放低姿態(tài),摟著她的腰,竭盡全力地哄著。
眉心的褶好似再也化不開,陳謙梵用額頭抵著她的,聲音低到模糊,“寶貝,你這樣做,是在折磨我的心。”
“……”
溫雪盈聽著陳謙梵無奈喊著她“寶貝”的時候,她無端地想起高中住校的一段經(jīng)歷。
那時候她讀高三,為了爭取更多的學習時間,溫雪盈選擇了住校。
有許多偏僻城區(qū)的父母會租房子到學校附近來陪讀,她有一個室友就是,每天中午,室友的父母來寢室送餐。
兩個人坐在她的床沿,左邊爸爸,右邊媽媽,端上來的飯菜不合口味,女生鬧著說:“我不要吃這個!”
然后把飯盒蓋得乒乓響。
“我都說了我今天想吃蝦!”
“好好好,蝦。讓你爸去買——你別愣著,快去快去。”媽媽指揮者。
爸爸趕忙應(yīng)道:“哦哦,馬上來,等我一下。”
女生卻說:“買屁啊,都來不及了,我還午不午休了。下午還上不上課了。煩死了不吃了!”
溫雪盈在旁邊默默地看著。
等夫妻倆哄完孩子,無奈無聲地離開,溫雪盈跟那個女生說:“你爸爸媽媽好溫柔呀。”
女生不以為然:“溫柔什么啊,我說一百次我很討厭青椒,還在菜里放!有病真是的。”
溫雪盈干澀地笑一笑:“是嘛?”
可是在溫家,連挑食都是罪過,她連討厭都不敢說。
讓她日理萬機的爸媽來給她送飯,更是不可能。
人對從沒有擁有過的東西總是格外的望眼欲穿。
她不討厭別人的驕矜,她只羨慕他們的幸運,被溺愛的幸運,讓他們有了發(fā)脾氣的底氣。
眼下,幸運就這么突然地降臨到了她的身上。
溫雪盈應(yīng)接不暇。
她知道,假如她把陳謙梵推開,大聲嚷嚷我就不吃!
陳謙梵也一定會哄著她,說:不吃就不吃,是我不好,我不該逼你的。
但她沒有嚷嚷,也沒有把他推開,聽話地,低頭咬住一口紅薯,糯糯的口感在嘴里化開,暖暖地進入腹中。
不小心咬到他的手指,他也不會計較,問她:“好吃嗎?”
“好吃。”溫雪盈輕輕點頭。
陳謙梵抬手摸她的臉,很快,眼淚洇濕了他的掌紋。
有的人熱烈地說要愛你一輩子,你信以為真,結(jié)果深情只停留在那一刻而已。
有的人淡淡地說要把你再養(yǎng)一遍,你沒當回事,然而他真的說到做到。
細致平穩(wěn)的心性,像一條涓涓的溪流,沒過她早已枯竭的河床,一次又一次地浸潤,讓這里開滿花草,又變成一片綠茵。
在陳謙梵的投喂之下,溫雪盈吃了一大半紅薯,突發(fā)奇想說:“想喝桂花清酒了。”
“回去喝。”他認為她眼下的狀態(tài)不適合喝酒。
“要你做的。”她咧著嘴巴,不知道樂什么。臉上淚痕還沒干,悲喜切換之快,像是一個還沒發(fā)育成熟的小朋友。
陳謙梵堅定頷首,說:“我給你做。”
他脫掉她的襪子,給她的腳踝上藥。
連著血水扯下來的時候還有些痛。
溫雪盈嘶了一聲,嘴上又說:“哎呀都好幾天了,不用抹藥了吧。”
陳謙梵蹲在她身前,幫她處理傷口,說著:“幾天了都還沒愈合,又浸在泥水里,傷口一定要消毒,到底是沒有常識還是在逞能?”
“……”
溫雪盈咕噥:“我怕你要笑話我走路不小心,老是這樣。”
“不會,”陳謙梵說話的語速不緊不慢的,讓她定心,“在我面前,你不用裝堅強,不用當大姐姐,難過可以說,疼可以說,委屈也可以說。
“不小心跌倒,都沒關(guān)系,這是人生常態(tài),我會接著你。”
我會接著你——比甜言蜜語還要動人的情話。
溫雪盈又有點想掉眼淚,她吸了吸鼻子,蓋過去這陣情緒。
她沒有說難過,疼痛,也沒有說委屈。
溫雪盈挑了驕傲的事跟他說,把“我那天自己開車……”作為開場白,然后這樣那樣,那樣這樣,夸大其詞地敘述了一通她是怎么虎口脫險的。
然后揚著下巴沖他笑,得意洋洋地問:“我厲害嗎?”
陳謙梵起了身,對上她的笑眼,眼中擔憂化作一片輕柔的愛意。
“特別厲害。”他說。
溫雪盈復元了,恢復了矯健,開始精力滿滿地整理行囊,問他:“后天是什么日子?”
陳謙梵想都沒想:“你的生日。”
他淡笑,問:“這也要考我?我在你眼里是有多不解風情。”
過來半個月的時間不到,溫雪盈都感覺過去一個世紀那么久,她那天晚上好好地抱了抱陳謙梵,跟他講這些天的經(jīng)歷,自己都覺得無聊催眠,但陳謙梵聽得認真,每句話都做出回答。
“我給你看我照片,騎馬的,超美。”
溫雪盈說著,打開微信,“哦對了,我忘了這是新手機,等等,我問問看程澤那邊還有沒有。”
聽到這個名字,陳謙梵輕輕垂眸。
她在找照片,他沒說話,兩個人安靜得很詭異。
是陳謙梵先開口,嗓音微沉:“照片全是他拍的?”
“基本是。”她沒瞞著。
很快,他看到了那些漂亮的照片,沒被水淹沒時的寨子,美麗的她身后是心曠神怡的景色。
鏡頭是有感情的,他突然想起這句話。
這話冒出來是有那么幾分不合時宜,像小小的魚刺卡進了喉嚨。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或許那一次在學校,溫雪盈為他的拍照技術(shù)而不高興,也有這個原因吧。
因為看不出感情,所以覺得是無心的敷衍。
陳謙梵心中五味雜陳,但面色平靜地看完了照片。
手機熄滅后,陳謙梵盯著溫雪盈,沒有評價照片,而是直截了當?shù)卣f:“我不喜歡他。”
溫雪盈愉快的心情隨之稍稍停滯:“嗯?程……嗎?”
他不答知道:“我也懶得給他下馬威,我只是不想看到他在你身邊。”
很突然的“警告”。像是對她,又不完全是對她。
溫雪盈輕怔。
而后失笑一下:“你還怕我被搶走啊?”
他不說話。
溫雪盈掰過他的臉,看他表情,笑得意味深長:“陳謙梵,你在吃醋。”
他目色嚴肅,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回看她,不再裝作無動于衷:“嚴格來說,是嫉妒。”
他告訴她:“我不想見到他,因為我嫉妒他年輕有活力,有用不完的熱情,懂得時刻表達愛意。三分說成滿分,花花腸子太擅長騙人。如果有一天,你對我的興趣真的消失了,身邊出現(xiàn)這樣的人,對你來說,他未必沒有吸引力,是嗎?”
看著他緊皺的眉心,溫雪盈還在笑:“誰說我喜歡你靠的是興趣?”
陳謙梵:“還有神秘感?”
“這不是一回事嗎?!”
他再次說:“因為我們是夫妻。”
溫雪盈被他問住,低咳一聲,以緩解尷尬。
陳謙梵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更是不悅:“因為是夫妻,所以你有義務(wù)不犯原則性錯誤,有一張證綁架住了你。所以,不得不把這段關(guān)系維持下去。但如果哪天你覺得不舒服了,或者我對你照顧不周,讓你不滿意,你也隨時做好了抽身而退的準備,寧拆十樁婚,不毀一座廟——”
他學著她的消極語氣,強調(diào)著這句話,問她:“對嗎?”
溫雪盈啞口無言。
他們之間,從沒有這樣利落直白地剖開過彼此的想法。
她儼然遺忘,寧拆十樁婚,不毀一座廟?這話什么意思?她說的嗎?她居然說過這種話?
他的揣測,算是說準了吧,可是現(xiàn)在,明明也有些隱隱的不同……
陳謙梵繼續(xù)說下去,他語氣仍然淡定,但顯然心神不寧:“因為你不信任愛情,所以懷疑我會像你爸爸一樣不忠,你要不停地給自己敲警鐘,你得離愛遠一點,這樣就不會受傷——”
“對嗎?”
他字句鏗鏘地說完,又緊緊凝視著她:“那我呢?”
溫雪盈:“你……什么啊?”
陳謙梵說:“如果我無可救藥地愛上你,沒有退路的我應(yīng)該怎么辦?”
她微微怔忪。
“不要說這是我的事,因為從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的感受,所以沒有經(jīng)驗應(yīng)對,如果有一天被拋棄,我要怎么適應(yīng)傷痛。”
他的眉心好似真的有痛苦,說:“溫雪盈,我也只有一顆心。”
這語氣好像下一秒就要接:你行行好吧!
溫雪盈有一會兒沒說話,她是在憋笑,憋了會兒受不了了,她笑到最大幅度:“你還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陳謙梵:“……”
她說:“我發(fā)現(xiàn)你內(nèi)心戲還蠻多的。”
“哪一句話說錯了?”他問。
“都對,都對。”她連連點頭。
誰要聽這樣的回答?
陳謙梵緊了緊后槽牙,沒有接話。
隨后他給她發(fā)了一張照片,是他們在機場接吻的圖,“你不是很喜歡發(fā)朋友圈?發(fā)過我嗎。”
溫雪盈愕然:“我發(fā)過啊。”
“那些花,戒指?這樣就夠了嗎?”陳謙梵把她問住。、
溫雪盈又沉默下來。
聽見他說:“給我一點安全感。”
溫雪盈也顧不上羞不羞恥,趕忙照他的意思發(fā)了。
從前覺得這人挺好哄的,如今又腹誹,哄男人真是不容易啊……
“發(fā)了,”給他看,溫雪盈感覺自己像個渣男性轉(zhuǎn),問他,“好了吧?還要我怎么做。”
陳謙梵默了默,聲音還是沉穩(wěn)無波,卻出其不意地說了一句:“把他刪了吧,你說的。”
興許不想讓自己顯得太小氣,還要加一個“吧”。
溫雪盈沒吭聲。
他又道:“如果你覺得唐突,可以打聲招呼。”
刪個好友還挺講禮貌。
溫雪盈想笑,她真的編輯了一段文字,發(fā)給程澤,然后一氣呵成地刪除又拉黑:“刪了,檢查一下。”
陳謙梵最后的風度表現(xiàn)在信任,淡聲:“不必了。”
溫雪盈也了了樁煩心事似的,把手機擱在旁邊。
這個程澤吧,說他無辜,他又無辜到哪里去呢?
無所謂。
她笑著,抱緊了陳謙梵,眼睛彎彎看著他:“我發(fā)現(xiàn)你就是看著高明,其實是個笨蛋。”
也很稀奇,頭一回有人說他笨。
陳謙梵淺淺睨她一眼。
溫雪盈說:“雖然你今天一直在指責我——”
他打斷,質(zhì)疑她的用詞:“指責?”
“但是我好喜歡。”溫雪盈說下去,“因為你說的每一個字都對,所有教人清醒不敗的道理我都懂,我也的確是那么想的。”
她的聲音輕柔而體己:“可是我還是愛上你,離不離譜?”
因為愛情在道理之外,沒有規(guī)律和邏輯。
陳謙梵聞言,稍稍恢復了悅色,捧著她的臉,用吻作答。
所有克制住的情緒泄露在唇間,滾燙而熱情的火苗,刺破了內(nèi)斂又深沉的土壤。
這一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悅,明明不是第一次,或許分開太久,“期待值”變高,被滿足的時候就會格外的盡興。一邊是灼熱的癡心碰在一起,一邊是欲望的浪花將人淹沒,她聽著他落在耳畔的聲音,一字一詞,讓她紅著臉跌入濃情滾滾的潮熱之中。
小別勝新婚,原來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