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放下電話很平靜。好像真的只是接個初一拜年的電話。
然而,不用他說話,賀凱文好像從他輕輕動了動的薄唇上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小放,讓司機送江醫生回去。我們去給粉絲拜年。”
“可是,”小放委屈巴巴地看看江湛,又跟上了kevin。
他知道kevin的習慣,沒有提前的通告,他從不當街跟粉絲見面,今天可真是破天荒頭一遭,難道大年初一不一樣?小放想破頭也從來想不明白kevin的思維習慣,反正能解決問題就好,他沒再多問,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司機給公司打電話,正聯系著再派一輛車過來。
電話一放下,又來了一輛。
然而不是賓利,來的是黑色警車。
“江哥,kevin老師,久等了。”不遠處都是賀凱文的粉絲,鄭遲一身警服下車,他沒說別的,“路口堵上了,出租進不來。江哥坐我的車去渤大吧。”
怎么敢剛趕來就知道我要去渤大。江湛心里納悶,但沒開口。
比起這個問題,他不愿意回憶昨晚被他那一套套傻逼至極的“驚喜”雪屋坑爹的事兒。
反正都過去了,現在責怪指責都沒意義。
江湛也沒時間跟他磨牙。
賀凱文微微一笑,“鄭警官,帶人坐上警車大家都看著呢。難免會好奇。不如麻煩您在前面開路,還是讓江醫生坐我的車吧。”
鄭遲真沒想那么多,回頭一看,賀凱文的粉絲們已經舉起來了相機。
他一個立正,端莊五官配上一身筆挺的制服,莊嚴的氣氛瞬間鋪天蓋地,“妨礙公務違法,渤醫大急救,車里是醫生,我是來疏導交通的民警,請大家讓開一條路配合一下。”聲音很洪亮。
大過年的看熱鬧不至于想惹麻煩,少女們不太情愿,還是收了手機,但一陣陣刺耳的尖叫環繞著大地響過春節炮竹。
江湛推開車門微微蹙眉,被一聲聲“愛你”要穿透耳膜了。
他的妹妹也是這個年紀,這些小姑娘的瘋狂他以為可以想象。
但真正身處其中,瘋狂的熱浪一次次撲面而來,他突然有種走進女兒國的唐僧要被年輕女孩子們吃肉的錯覺,一時頭疼欲裂。
“kevin,kevin,愛——你——啊——嗷”
“警察哥哥也好帥。”
“醫生哥哥也好帥。”
……
距離越來越近,就算鄭遲的一身警服,也不過是一顆青松,并不是一面墻,根本擋不住漸漸接近的人流。
這時,在讓鄭遲無措的混亂場面里,往前邁出一步擋在江湛前面的賀凱文冷靜得不動聲色,對這種場面他仿佛得心應手。
賀凱文拉開車門,自然地把羊絨大氅放進車里,沒穿外套。
長腿筆直身材盡顯,他抬起手隨意撩了下前額碎發,一雙瑞鳳眼沖著女孩子們輕輕一彎,露出迷人的笑容:“文心寶子們,新年快樂。”
粉絲齊聲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聲。
江湛絕不懷疑算他那個妹妹在也會跟著高喊。
而站在人群中心,那個溫柔貼心似乎又略帶靦腆的陽光大男孩模樣,果然是黃金鑄造出來的影帝形象。
“一大早站在雪地上,腳下會不會很冰啊,女孩子凍感冒了可怎么辦。我們一起動一動好不好啊。”
鄭遲一身警服沒有震懾到的粉絲們,跟著賀凱文,粉絲們在狂熱的人浪中,讓出來了一條路。
跟在警車后面,江湛坐的車也順利地開了出去。
江湛眼睛盯著后視鏡,跟粉絲們拜年的賀凱文,遠遠看著,禮貌紳士又矜貴高雅,絕不是昨晚跟他在雪屋里打鳥那個。
真挺帥的。
江湛把視線從后視鏡挪開,掏出來手機,滿屏都是拜年的。
快速回了幾條,打開江櫟的短信。
應付差事一樣,一張圖就算給他拜年了。
[二哥,我跟朋友出門了,明天去大嫂的老家找大哥他們,你好好過年。]
嘖。明擺著讓他一個人過年。還強調什么“好好”。
不過,也好,小丫頭長大了。江湛輕輕勾起了唇角。
想想昨晚如果是真把妹妹關進去,他覺得今天一大早更沒法過年,得直接去墳上給父母磕頭。
明明想著的是妹妹,不自覺間想到了妹妹的男神。
昨晚的畫面都還在眼前。
他自己決定不再用手碰的地方,昨晚竟是在他的手里發泄了。
現在坐在車里,即使閉上眼睛,也還是會心跳加速。
江湛慢慢攥緊了手指,不能想,別去想!
畢竟,他們什么也不是,他們是兩個時代兩個世界的人,只是偶爾一起打個鳥,不該再惦記著!
他很想把貼上嘴那段記憶從腦子里挖出去……狠狠閉緊了雙目。
車開得穩,等再睜開眼睛是鄭遲給他開的車門。
“江哥,先吃點兒東西吧。”鄭遲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在哪兒買的,熱豆漿熱油條,高熱量的東西,如今的年輕人不喜歡,但都是他愛吃的。
“你不用跟著了。”江湛朝著渤大努努嘴,始終沒提昨晚的事兒。
一身警服,一路加速,江湛早就看出來他是一大早送過什么重要人物,從渤醫大趕過去接他的。
硬塞過來的早點,他沒推開。
老主任走過來,戴著手套取走了一根油條,邊走邊吃,開門見山,“江湛,不足五十毫米的心臟,我換不了,你上。”
“師父,你、”
“手抖。”老主任塞的滿口。
“你去年就沒在渤大做體檢,你是不是有事兒瞞著我。”
“都是老年病,現在說這個浪費時間。”
江湛一把奪走了被他咬掉了半根的油條,“老年病就別吃這個。”
老主任笑著拿了根新的,一邊嚼著一邊繼續,“今天正午剖腹產,36周半,孕婦28歲,沒有基礎疾患,胎兒先天心不足,異位心臟移植術,你做。”
“師父,你耍小孩兒呢。”江湛大口喝著豆漿,“別的不說,孕婦不是高產,沒有毛病,怎么不等38周??胎兒心臟多一天都多長大一點兒,每一毫米都決定手術成敗。”
“你在教訓你師父?你他媽以為我不知道嗎?”老主任一腳踹開了旁邊的準備室,一努嘴把里面的小護士嚇跑了,“進去說。”
“江湛,是于廳,一個大人物的兒媳,懷的是個男嬰,人家給算的,龍年大年初一正午12點,大富大貴。”
“師父你瘋了嗎?”江湛一把捏扁了豆漿的塑料杯子,他一向冷靜,此刻卻差點兒把豆漿杯子砸門上。
“對,我是瘋了。一大早上,我剛從一個8個月的活嬰身上拋出來一個匹配心臟。你說我瘋的夠不夠。”老頭兒狠狠咬著油條拽下來,好像油條是個硬繩子。
他摘了一只手套搓了把臉,“早上那個是未婚先孕的大學生。放棄生孩子,硬說起來沒毛病。”
“師父,放棄可以,可為什么八個月才放棄,這是殺人!”
“因為發現是唐氏兒,所以放棄,都說的過去。”
“唐氏兒染色體變異,早就會知道,怎么可能等到八個月!”
“江湛!你現在跟我討論這些有意義嗎?啊?你問這些,你拿膝蓋想想,我會不知道嗎!”
“師父,可是,八個月,你剖的時候……”
“別說廢話,計劃生育那幾年,七八個月大的,都剖得手腕疼。”
老主任單手一把揪住江湛的襯衫,“江湛,你是個年輕有為,有能力也有理想的醫生,我這輩子最得意的事兒就是帶了你這么個學生,我給你鋪路,糟心的東西,別去看。”
他松開滿是皺紋的手,又重新拍了拍被他揪出褶子的領子,“準備一下,去手術吧。”
“師父,你把我當最得意的學生嗎?”江湛冷笑一聲,“我恐怕只是你最得心應手的手術刀吧。”師父,我們不是任何人的刀!
“你他媽跟我說這個風涼話,有意思嗎?有用嗎?”老主任一腳踢飛了旁邊的垃圾桶,雪片碎紙沸沸揚揚。
“你那個人體外心臟培養室,正常走流程,猴年馬月也審批不下來,于廳一句話,過完年就能批下來。聽懂了嗎?”老主任眼睛里濕了。
江湛能有什么聽不懂的。
這個倔老頭,趙鑫德,從認識他那一天開始,就對他的栽培盡心盡力,自己女兒的推薦信都不寫,就寫江湛的。推薦他去國外最好的心外導師手底下學習,回國后手把手一直把他帶起來,29歲的副主任,全國心外他是頭一個。
春蠶燭心,他怎么會不懂。
“36周!?我弄死他的孫子也能批文件嗎?師父,我們要對患者負責。手術就算要做,必須37周,這一步,不能讓。”江湛抬手系上剛剛被揪開的領口的扣子。
“我去看看那個放棄八個月胎兒的女學生。”
江湛正要往外走,倔老頭一把從后面把人推在了門上,“江湛,別去!別亂管閑事。上一次姜敏珠突然轉院的事兒,我可以給你糊弄過去。但這次你不能伸手,我們是醫生,不是警察不是偵探,這世道講究個各司其職……”
“我就去看看患者,有問題嗎?”江湛轉過臉,已經恢復成往日沒有溫度的平靜。
“你在想什么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小子是我一手弄出來的人,你他媽尾巴往哪兒歪,我腳指頭都能看明白。管閑事之前,你想想,你沒軟肋嗎?你就沒親人,沒愛人嗎?”
沒軟肋嗎?
江湛沒回答,一伸手,從老主任的白大褂兜里抽出去一紙病案復印件,一推門徑直出去了。
“初一的手術,喂,江湛!”屋子里還朝著外面大吼。
一出門,就在走廊迎上了院長。
院長笑盈盈地跟旁邊一個年長者說話,從院長側著身子,仰著下巴,微曲著膝蓋的一身恭敬態度不難看出來,旁邊的年長者想必就是老主任嘴里的“大人物”了。
江湛也不讓路,反而抬高了嗓門,對著門里說,“主任,你告訴他們,江湛初一不動刀,我就是財神爺!想請我,就等著初五,早一天也不開工。”
“我□□祖宗的財神爺!”老主任破口大罵一聲摔上了門。
江湛才不在乎身后的門,嗙一聲,重重砸在院長和大人物身旁。
“這種作風有問題的年輕醫生,留著是害群之馬啊……”
聽見這句話,他更是頭都不回,揚著嘴角直接走向住院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