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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江湛沒回頭,也沒打車。

    開車20分鐘的路,他走了一個來鐘頭。

    即便清晨人煙稀少的馬路上,也過了很久才注意到身后一直有一輛車跟著他。

    宴時宇的司機,他不會說話。

    開著車窗,在江湛旁邊慢慢滑行,機械電子音反復重復著同一句話, “江醫生,我給少爺送早餐,一起去醫院嗎?”

    江湛有些魂不守舍地坐上車,到了醫院還不是上班時間。

    他在走廊里就遠遠看見宴時宇坐在藥物分析實驗室里,熒光燈開著,這是個很容易讓人顛倒晝夜,忘記時間的地方。

    他敲敲門,把消炎藥盒直接放在了宴時宇的桌子上。

    “早啊。”宴時宇伸手拿起藥盒在手里看了看, “是我糊涂了?這么快就周一了?”

    江湛沒說話。

    手機電腦上都有時間,宴時宇瞥了一眼,他沒糊涂,是周六早上六點。

    看著一身洋氣學生裝運動服的江湛,他抬手抽了抽鼻子, “副主任,你怎么了?”

    “什么味道?”他抬頭看著江湛,把食指橫在鼻翼下方。

    “我好像最近沒招惹你吧?”宴時宇丹鳳眼一挑,熬過一宿疲憊緋紅的眼睛在笑, “這么難過,發現自己來姨媽了?”

    平時的江湛要不就是不理他,要不就是罵一句,這么站著一句話不說,還真是讓宴時宇一下子來了興致。

    他摘了手套,放下正記錄了一半的試驗數據。

    宴時宇緩緩站起身, “江湛,你身上有傷?發燒了?”他剛要伸手去拉開他的運動服衣襟。

    “別碰我。”冷冷三個字,是江湛一大早跟他說的第一句話。

    “跟你的小男朋友吵架了?”宴時宇勾了勾唇角,審視的目光打量著這一身不像江湛的運動裝。

    “賀凱文去過你家嗎?”江湛突然問得沒頭沒尾。

    宴時宇收了笑容,凝視著江湛通紅的眼底,朝著身后的司機黎叔努努嘴,示意他回去。

    “江湛,上次他把我客廳的落地窗打得粉碎,害得黎叔領著園丁們重新換了草皮,院子里的一排上好水仙都連根扒了,幾只雀兒沒眼見的吞了玻璃渣還喪了命……”

    “別它媽跟我廢話!”

    “江湛,你知道我對你是什么感情。”宴時宇平靜地抿了抿唇角, “我現在在極力克制著自己,不想在你面前揭穿那個小狼,你看不出來嗎?”

    “我再問你一遍,他那天怎么找到你家的?!”

    “江湛,你在問我的時候,其實自己心里已經有答案了。不是么?”宴時宇打開食盒,把熱咖啡推給了江湛。

    “你那天到底叫沒叫賀凱文去你家??”江湛聲音嘶啞起來。

    宴時宇說得對,在問這個問題之前,他心里就有答案了。

    可是,他不敢去承認。

    也許是執拗,是執著,是固執……無所謂是什么,他寧愿自己蠢得想不清楚,他一定要問個明白,不然他沒法說服自己去懷疑一個他愛到骨子里的人。

    宴時宇噗一聲笑了, “江湛,我那天脫了褲子求你上,然后我把Kevin叫來就為了讓他看我被你上?!”

    “江湛,我承認我是瘋,但在你眼里就那么傻!”

    見江湛怔著,他冷哼一聲, “小爺的住址,不是網上隨便能搜到的。說到這兒,他怎么找來的,你心里還沒個數嗎?”

    江湛搖搖頭,他不想心里有這個數。

    他不信。

    他不愿意相信。

    賀凱文真的在定位他,跟蹤他?!

    宴時宇看著江湛的反應,不屑地撇撇嘴, “我以為憑你江湛的腦子,這點兒事兒早就知道了而已。”

    “宴時宇,你為什么去援藏?”江湛聲音壓得沉寂,好像雷雨前的低氣壓,讓屋子里的空氣也跟著壓抑起來。

    宴時宇雙手叉在胸前,又放下了,頓了頓, “我人已經回來,現在給你干活呢,這個不重要了吧。江湛,你跟男朋友吵架,我不想在這里里外不是人。”

    “不能說嗎?”江湛死盯著他, “還是,有人不讓你說?!”

    “我是個不值錢的瘋子,但也是個男人,男人總要守約嘛。”宴時宇訕訕笑笑,沒有告訴她。

    江湛,我不想傷你,我舍不得。宴時宇就這么笑瞇瞇看著江湛,搖了搖頭,沒有開口。

    “我總會知道的。”江湛沒有抑揚,只這一句,轉身要走。

    “江湛。”宴時宇叫住了他。

    江湛沒回頭, “干什么?”

    “你問我的話,其實你心里有數,自己也可以求證。但我想提醒你一句。”

    “什么?”

    “我是個心理醫生,但也會時常麻痹自己。比如,把‘喜歡你’掛在嘴邊,時間久了,就會錯覺你是不是已經回應我了……”

    “你有病吧。”

    “我有沒有病我自己清楚。”宴時宇聲色淡定,語氣依然平和, “但你有沒有麻痹過自己,你自己清楚嗎?”

    江湛咬著下唇,不想聽下去了。

    “你喜歡他,你跟他表白了,所以你就理所當然地認為他也喜歡你。”宴時宇對著他的背影,每個字似乎都帶著回音很清楚, “你告訴他你喜歡他的時候,他是怎么回應的……”

    江湛記得很清楚。

    他沒有回應。

    他明明記得很清楚;

    可是,江湛好像在這一刻才第一次知道。

    江湛沒再聽宴時宇說下去。

    反正趕過來,就是要把消炎藥給他而已。

    他做到了,公事公辦,可以離開了。

    畢竟,這個周末,本來他也是休息,不用上班。

    江湛逃一樣離開了醫院,他不想見任何人,不想聽任何人說話。

    因為多聽到一個聲音,這個聲音都好像在嘲笑他。

    笑他太傻了,笑他被傅家人騙了兩次。

    他那么瘋狂又直白地告訴賀凱文:喜歡他。真的喜歡。

    他以為他純情浪漫,以為他們的相遇相知相愛都是不得已動了情,不可控地動了心……

    全是他媽扯淡。

    原來都是在騙他嗎??

    他能從他身上得到什么?他身上還有什么值得他蓄謀這么久。

    兜里手機振動,江湛直接把手機關了,他不想再看。

    沒了打車軟件,周六的馬路上,伸手叫車并不容易。

    恍惚間,他走到租單車的路邊,拽著一輛單車使勁兒晃了晃。

    “誒,同學,你別這樣。”旁邊一個跟他同款同色系校服的少年把黑色單肩包往脖子上一跨,從自行車上下來, “自付寶兒掃一個才五塊錢,來,我幫你付。”

    一個毛小子也配叫他“同學”,真他媽點兒背,三角形LOGO的黑色單肩包,竟然跟那個野小子是同一款。

    江湛一眼也不想多看,一摸兜,還真有個10元硬幣。

    他把硬幣往少年胸前一拋,啞聲道, “哥賞你的,不用找了。”

    隨即冷哼一聲,騎上少年身旁的自行車,他雙腿快速蹬了起來。

    “誒,那個,小哥,你騎是的我的山地車。喂!”

    五千塊的山地車換了個10元硬幣,少年看著遠去的背影,笑著自言自語, “挺帥氣的偷車賊。”

    他把單肩包往身后一甩,屁股兜里掏出來手機,沖著江湛拐彎的側影連著拍了幾張快照。

    江湛上一次騎單車還是上學那會兒。

    迎著四月春風,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他只想一直一直騎下去,不知道路會不會有盡頭……

    離開了鬧市區,中間停下來喝了半瓶水,又靠著小賣鋪抽了半盒煙。

    看著曾經熟悉的稻陽里村開發區路標,他想到了一個地方。

    漸漸地

    不遠處的天邊,從耀眼的橘紅到神秘的醬紫色。

    一人一車的影子也越拉越長——

    夜色降臨。

    十年前曾經熱鬧的開發區游樂場,如今日漸清冷,今年過完春節,就正式關圓荒廢了。

    此時入了夜更是添了幾分荒涼。

    江湛騎到摩天輪下面,停下自行車,點上了煙。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的摩天輪,仿佛巨人手里的舵盤。

    可惜,這舵盤不動了。

    江湛單手夾著煙,走過去一拳搗碎了旁邊操控室的玻璃窗。

    他把胳膊伸進去,轉瞬,摩天輪重新轉了起來。

    這一招,小時候哄妹妹的,后來被大哥和母親教訓過,這恐怕是他年少時做過最出格的事兒。

    他看著轎廂一個個升起來,轉過最高點又落下去;

    似乎每一個轎廂都禁不住想起他和賀凱文重逢后的一次次巧遇。

    鄭遲的浴室,宴時宇的客廳,渤醫大的病房……

    每一次尷尬都有那個野小子恰巧出現。

    遠遠不止。

    丁倫租用的酒店Vera豪華間,廢舊工廠,雪糕廠……

    每一次危機也都有那個野小子及時相救。

    再追溯下去。

    他和江櫟去的飯店,電影院,甚至中間走出來去的吸煙室……

    那個野小子總是不約而至。

    就連他生日那天的酒吧,堂堂影帝為他吉他彈唱!

    難道他早就盯上他了,可是為什么呢?

    不遠處的引擎劃破寧謐的夜空。

    江湛閉上了眼睛。

    他現在最想見到,又最怕看到的無疑就是賀凱文。

    這一次,他真的在祈禱:只希望不是他。

    因為,他太痛恨被欺騙了,他怕這時遇到他,自己真的會做出什么。

    然而,他又失算了。

    “江湛,怎么來這里了?”賀凱文依然微笑著走過來。

    他換了身優雅大方的休閑西裝,帽子口罩墨鏡統統摘了,皎皎月色下,俊美的臉龐如故,右耳邊小小一枚嶄新的耳釘格外醒目。

    “你不也來了么?”江湛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里沒有抑揚,沒有沖動,做不到心靜如水,至少聲音可以冰涼似水。

    賀凱文看了眼沒人的調度室,仰著頭看著仿佛被夜風拂起的摩天輪,好奇地感慨了句, “這個時間,摩天輪還在轉?”

    “嗯。上去嗎?”江湛掐了手里的煙蒂,胳膊又伸進了調度室,按了個鈕,隨即朝著轉過來的轎廂走了進去。

    賀凱文毫不猶豫地跟了進去,他笑著說話的聲音還是那么好聽, “你一早上出門,手機也不開,嚇壞我了。”

    “我們,這是約會嗎?”賀凱文一直看著江湛。

    “聽說戀人都會坐摩天輪,但只有在最高處親吻的戀人,才能一直走下去。”賀凱文坐在對面,定睛看著面冷如刀削的江湛,依然一個人溫柔地說著情話。

    他一直一個人在問, “快到頂了,我能親你嗎?”

    終于, “我也想知道,你能嗎?”江湛冷聲開口了。

    賀凱文抿了抿那雙棱角立體又性感的唇, “江湛,快到頂了,我想親你。”

    “那你過來啊。”江湛大咧咧敲著二郎腿,視線沒躲半分。

    賀凱文左右看看,站了起來,正要朝江湛的座椅一步邁過去。

    砰!

    江湛一腳踹開了轎廂的鐵皮門,高處不勝寒,一股冷風嗖一下子卷進來。

    換了誰都難免驚訝。

    賀凱文深吸口氣,看不出半分恐慌,依然穩穩站住,往外面看了一眼, “摩天輪停了?”

    “停在這兒,等你親我。不過來了嗎?”江湛還是翹著二郎腿。

    賀凱文親眼看見他是怎么踹開鐵皮門的。

    現在江湛靠在椅子上坐著,而他手上沒有任何扶持地站在他面前。

    轎廂晃了晃,仿佛在風中搖墜。

    這個位置,如果江湛想的話,他也可以像那扇鐵皮門一樣被他一腳踹出去。

    賀凱文垂眸看著江湛,依然唇角勾著個漂亮的弧度,他還是往前了一步, “江湛,你是有話要問我?”

    “傅景燁,”江湛第一次這樣叫他。

    抬頭看著筆直站著的賀凱文,江湛把翹起來的那條二郎腿伸直,運動鞋懟著他的靠外側膝蓋,聲音懶散, “你說想追我,就是一直追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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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鞠躬

    第 52 章

    “傅景燁,你說想追我,就是一直追蹤我?”

    江湛強迫自己裝出不在意的樣子,佯裝懶散的聲音是他最大的克制,其實根本控制不住音帶在發抖,心房在發顫。

    他看著自己伸直的腿,清晨出門時還以為很快就回去,現在還穿著賀凱文的褲子。

    就連腳上的運動鞋,也是賀凱文給他買的,說是要早上起來帶他跑步的……

    就算離開那間編織著五彩童話般絢麗的公寓,就算坐在這陰森冰冷轎廂的銹鐵皮椅子上,他這一身行頭還是透著他們數不盡的情愫纏綿。

    如果他不去在乎,不去戳破,不去追問,那么他是不是還可以有一個讓全世界都羨慕的男朋友呢,這可是多少人只能遠遠在大屏幕上仰望著的影帝Kevin。

    賀凱文勾起來唇角還是停在一個好看的弧度, “江湛,早上我們還好好的,在醫院發生了什么事嗎?”他怔了片刻,自然沒有忘記江湛推開車門踱步離開的樣子, “還是,在車上?”

    賀凱文試圖再往前邁一步,江湛抬著的腳正蹬在他的膝蓋上,身后的轎廂鐵皮門被江湛踹開,正被風吹著啪嗒啪嗒地響。

    江湛對上這樣一張年輕張揚,又柔情漂亮的臉,一張他真正打心底喜歡上的臉,發了狠的氣力一時凝滯在腳底,發不出力來。

    江湛很怕自己會退縮,干脆直接了當, “我看到你的行車記錄了。你去過花城監獄。”

    賀凱文的笑容僵住,溫柔的眼眸里也神情黯然陰翳起來,低聲問, “你在說什么?”

    “賀建長,你的生父他也在花城監獄。聽說最近還立了功。越獄的犯人能順利被捕,或者說,那個人能順利越獄,是不是多虧了他?”這段話江湛想過一整天,這其中邏輯他再想不到第二種可能,真正說出口還是憋足了一口氣。

    “江湛,你聽我說,”

    說著話賀凱文一只手伸過來按住江湛的后脖頸,還沒來得及俯下身湊過來,江湛搭在他膝蓋上的腳猛一用力,砰一聲,賀凱文單膝跪在了他面前。

    江湛一把甩開他伸過來的手,厲聲道, “別跟我來這套,說話就好好說。越獄那個人,是你殺的嗎?”

    轎廂晃了晃。

    賀凱文沒再伸手去碰江湛。

    江湛踢在他的膝蓋韌帶上,他沒躲,生生受了。不疼是假的,只不過他的表情好像坦然到沒察覺。

    他單膝跪著,抬起眼眸,目光依然平和,英俊的臉上收了笑容,沒有任何波瀾, “江湛,我犯不上去殺一個越獄的人,我聽說他是被鄭警官擊斃的,不是嗎?”

    “對。”江湛不置可否, “如果他不去越獄,沒有人逼他越獄,他又怎么會被擊斃。”還想怎么抵賴。

    “是嗎。”仰望著他的瑞鳳眼微微一挑,似乎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 “他是個手無寸鐵還被打傷的犯人,擊斃他的警官你了解嗎。江湛,你在浴室見過你的小遲是什么伸手,抓一個越獄的犯人,至于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狽再開槍嗎!”

    “我了解過。當時他開槍沒有問題。”江湛詢問過,只是在陳述事實。但賀凱文的話,讓他的動搖只在心中,不在臉上。

    “那江醫生知道你的小遲,年末剛拿上警隊散打王的稱號嗎?”

    “我不知道,你又怎么會知道?!你跟蹤上癮嗎?”江湛直接懟了回去。

    “你可以去查,我只是過年在姥爺家看到了照片,給他頒發水晶杯的人正好是陸欽。”

    江湛只覺得渾身血液在沸騰之后被急速冷卻,現在不寒而栗。

    他把鄭遲當親弟弟,鄭遲昨天欺騙過他,他現在還沒緩解過來。本來就沒法釋懷,這是接二連三地把他當成傻子在戲弄嗎。

    他沉默著。

    “我可以再提醒你一下,你的小遲右手受傷,左手持槍,所以正好打偏了?!好像恰巧因為他打偏了,所以才保留了完整心臟,對吧。”

    是的,心臟移植手術是江湛親自主刀,供體心臟毫無損傷,江湛看過詳細解剖報告,槍打在肺里。

    “一個多次拐賣兒童越獄的人渣剛好救了你的主任。就算所有人都恰巧幫忙了。江湛,這真是壞事兒嗎?”

    看著賀凱文一汪如清潭的眼底,嘴角邊玩世不恭的笑容,似乎有委屈,有無辜,還有對他嘲諷。

    江湛整顆心像是掉進泥塘里,被撈出來攥在手里擰成抹布一樣,擰干最后一滴污泥濁血,一直被生生擰碎。

    如果說要把心挖出來,換給老主任的宴時宇是個瘋子,可他至少是個人。

    但眼前的賀凱文,他還是個人嗎?

    面對一條人命,他怎么會有這種想法,他怎么敢?!

    他不只是瘋了,他簡直不是個人!

    “恰巧?你告訴我。真的是巧合嗎?我在問你,這個人跟你無關嗎?”盡管問出口,江湛自己也覺得這是個自欺欺人的笑話。

    可是他在心底真的在乞求,哪怕有一絲一毫的希望,他希望是巧合,至少真的跟賀凱文無關。

    他伸手一把揪住賀凱文的衣領,攥緊他的衣領擰了半圈,泛白的指關節懟在他的脖頸上。

    賀凱文沉默片刻,握上了江湛的手,只輕吁口氣,依然沉靜地跟江湛對視著,只是聲音漸漸低沉下來, “江湛,你不需要知道這些,因為跟你無關。”

    什么叫跟他無關?!

    江湛紅著眼睛,強壓住怒火,冷聲問他, “跟我無關?那你一直跟蹤我,怎么算?!”

    “你告訴我,你每天是怎么跟著我的,為什么我的手機關機了,你還是能找到這里??”江湛帶著按不下去的滔天怒氣粗暴地按開自己的手機,舉在賀凱文的眼前,馬上要拍在他臉上的時候,電話響了。

    江湛就這么按著手機,毫無預兆地接上了視頻。

    “江湛,干什么呢?有男朋友不接電話了?可真是巧!小櫟也這時候告訴我說她有男朋友了,你們兩個祖宗……”

    是大哥打來的視頻。

    江湛在慌亂中根本沒辦法回答大哥的電話。

    周末江浩讓他回家,他憋了好久的秘密偷偷告訴了大哥:他有男朋友了,他這個周末不回去了。

    為什么偏偏是這個時候!?

    江湛甚至希望這時候突然來一場山崩海嘯,哪怕來個隕石降落,突然砸上他也好……不然他怎么面對大哥。

    “喂,江湛,怎么光喘氣不說話?大哥支持你。他也不算傅家人,只要你喜歡,帶來家里吃個飯,”

    手機對著賀凱文的胸口,再偏一個角度就會照到身后敞開的鐵皮門。

    賀凱文抬手握住江湛的手腕,讓他把手機轉過去,就勢站起身,一點兒不客氣地坐在了江湛旁邊。

    “大哥。”江湛張了張嘴,就這兩個字愣是沒說出口。

    手機晃了一下,鏡頭里多映出來一個肩膀。

    對面的江浩明顯是憋著濃濃笑意, “好多年沒看見你穿運動裝了,比人家大了一旬,跟人家年輕人在一起,就多擔待些……”

    江湛聽不下去了, “大哥,其實,”他側過臉看了眼旁邊的賀凱文。

    手里的手機被旁邊一只大手硬掰著轉過去, “江大哥,您好。我是Kevin。

    我們現在剛好在外面……”

    賀凱文跟江浩禮貌寒暄幾句, “約會還接大哥的電話,看樣子關系不錯嘛。”江浩跟江湛調侃了句,很快掛斷了。

    “江湛,你告訴江浩大哥,我是你的男朋友,我們周末約會了?”賀凱文興奮地眼睛里有光,一下子比星星還亮。好像剛剛他們的爭執是個玩笑。

    “別裝。我們不是了。”江湛冷哼一聲, “男朋友?你到底為什么追我?你喜歡我嗎?”

    江湛問出口的時候,突然覺得自己很傻,他自嘲地笑了下, “我每次告訴你,喜歡你的時候,你是不是心里也像現在這樣,在笑我?”

    “不是。”賀凱文搖搖頭。

    江湛沒辦法平靜下去,他側過身來,直盯著他, “那是什么?你現在告訴我。你他媽別騙我了。”

    賀凱文點點頭, “嗯,我不騙你。”

    江湛想了一整天,他確信每一次相見都不是巧合,有太多話要問他。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此刻開口,竟問聽見自己的嘴里說出來這么沒出息的一句話, “你是因為喜歡我,才接近我的嗎?”問出口,江湛就悔地自己咬破了唇。

    賀凱文沒有立即回答,他好像真的在思考,沉默了一下,看著江湛, “你喜歡我,我跟你做,你看起來很享受,我們也很默契……”

    “你他媽說的是人話嗎?”江湛一抬手一巴掌要掄上去的時候,手腕卻被抓住了。

    賀凱文依然聲音淡然, “江湛,你聽我說。每天很多粉絲都會大喊‘我愛你,喜歡你’,我也會這樣回應, ‘我愛你們’。”

    這個場面,江湛不止一次見過,雪屋前面,被成百上千的粉絲圍住,當時他聽見“Kevin我愛你——”的呼聲,只覺得粉一個明星的世界好奇妙,他甚至不能理解。

    “所以,我不會像回應一個粉絲一樣,簡單回應你那幾個字。‘喜歡你’,如果每天都可以掛在嘴上,我不太清楚那是怎么一種感情。而且,”

    “怎么?編不下去了?”江湛臉上滾燙,試圖抽開手,可是手腕被抓地太牢,他沒掙脫開, “而且什么?”

    “而且,你不也是嗎?開始那段日子,我會覺得,也許你是下半身更喜歡我,需要我,……”

    原來,他只是一廂情愿的喜歡上了一個追蹤狂?!

    江湛再聽不下去這糟心的侮辱, “我操你大爺的!別再碰我!”

    他用盡渾身力氣,跳起身朝著賀凱文猛撲過去,同時空著的一只手一拳揮過去。

    江湛的勢頭很猛,鐵皮椅子太小,轎廂一晃,兩個人一起朝著鐵門摔了下去。

    賀凱文的兩只手都同時按在江湛的胸前迅敏一推,而他自己,后仰著半個身子滑了出去。

    同時,江湛被慣性帶著,壓在他雙腿上。

    噗——

    半個身子探在外面。

    江湛心跳驟停,胳膊上毛孔倒豎。

    還好有驚無險。

    這片游樂場建在十年前,摩天輪雖然不過百米,也有六十多米,相當于20層樓。

    江湛不需要做別的,只要他現在離開這野小子,一氆氌手從他身上站起來,已經半個身子滑在外面的賀凱文就會掉下去。

    心碎了,碎了一地,難過的連眼淚都掉不下來,可是,江湛看得清楚:賀凱文剛剛那一刻,是想推開他,怕他跟著飛出去。

    “賀凱文,我給你個機會,你告訴我為什么接近我?到底為什么?”夜風中,江湛身子沒動,嗓音嘶啞低吼著謾罵起來。

    他一只手牢牢抓住鐵門,另一只手沒松開,這次他反手抓住了賀凱文的手腕,半點兒也沒松開。

    “你他媽不明白什么叫喜歡,為什么現在還會在意我?你他媽推我干什么?傻嗎?”如果他剛剛一閃身抓著欄桿,現在撲出去的就是江湛自己。

    “江湛,我一直在追你。追了很多年。”

    賀凱文硬挺直脖頸看著江湛,輕嘆了口氣, “為什么。呵。傅景陽和傅堅手里的東西,只要他們看的上的,我都要拿到,也包括你。”最后四個字,好像碎在風里,江湛好希望他沒聽到。

    在這一刻,江湛咬緊了牙,他有一百個理由放手。

    放手,太簡單了。

    他沒有理由繼續堅持,他左手握著的門板,剛剛被他踢壞了,荒廢掉的銹鐵皮門根本抓不住。

    破邊的鐵皮磕破了手心,手里有血冒了出來。

    痛,撕心裂肺的痛,但不是手上,是心痛。

    江湛手一滑,一瞬,他們一起往外滑了一下,賀凱文的大半個身子都墜在外面。

    兩個成年人的體重,只靠他一個人岔開兩條腿,用腳背勾住門檻強撐著。

    江湛咬緊后牙床,左手再沒松開半分。

    滾熱的鮮血讓江湛此時更清醒更憤怒,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賀凱文一定也嗅到了。

    “你到傅家之后,傅堅待你不錯,勝似親兒子。你到底在做什么?”傅家的事兒,江湛聽傅景陽說過。

    他只不過再不想提傅景陽,再不愿意進傅家門,并不是不熟悉這一家人。

    傅堅雖然一直為人刻薄,生意場上一個笑面虎,這些年一直靠著趨炎附勢做起來了傅氏產業,但他對養子傅景燁確實很上心。

    “勝似親兒子?”賀凱文臉上擠出來一個疲倦的笑容, “江湛,你聽好了。他只有一個親兒子,就是我。”

    江湛覺得頭皮麻了,頭要炸了。

    他現在不想聽,也什么都聽不進去。

    他需要用渾身的力氣來拉住賀凱文試圖甩開的手。

    “你他媽能不能抓緊我!”江湛單手要抓不住了,關鍵賀凱文在放棄, “你用把勁兒好不好?!你先上來再說!”

    眼看著賀凱文的雙腿正在慢慢滑出去, “我操你祖宗!用雙腳勾住我的腿,凱文!”

    “不是不讓我再碰你嗎?”賀凱文即使這時候,還能沉穩如常,他好像在微笑。

    “我他媽說的話多了,你就聽見這句!?”

    江湛不知道該怎么辦,干脆不去想怎么辦,他單手拽不住一個要放棄的人,直接左手松開了。

    同時,他整個身子跟著探了出去,流著血的手一把抓住了賀凱文的肩膀, “你他媽先上來。”

    “江湛,你真傻,你松手!這是你唯一的機會。”賀凱文根本沒用力氣。

    他緩緩地說道, “你現在放開手,我才會對你放手。”

    “你們姓傅的都他媽是混蛋!”江湛眼底猩紅,一雙好看的桃花眼此時也變得猙獰駭人, “把腳勾住!”

    下一秒,江湛覺得小腿肚子上好像突然拋上了兩個千斤錨,賀凱文照做了。

    賀凱文的腳勾在了他的小腿上,他的雙腳勾在鐵皮門檻上。

    江湛說不出話來,承受著這份重量,只能咬緊下唇,

    兩個人垂吊在轎廂外面。

    這撐不久,江湛心里怎么會不清楚。

    “江湛,你怎么這么傻?”賀凱文空著的一只手抬起來捂住江湛的后腦勺,讓他把臉貼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的聲音不大,隔著胸膛,卻很清晰, “你想想,你跟傅景陽在一起四年,被他調,教的是個男人都能讓你濕,你說,我怎么可能喜歡你呢。你配嗎。”

    江湛混亂了: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情嗎?不是不愿意把“喜歡”兩個字說出口而已嗎?

    他怎么可以這個時候,這么惡毒地把這么惡心輕飄飄放出來。

    江湛回應不了。

    他要撐不住了,他拼命地告訴自己什么都聽不見,他不要聽,他不想聽!

    “江湛,我接近你就是想利用你對付傅景陽。你知道嗎。你滿臉淚水拼命幫我口的那段視頻,我出門前發給了傅景陽,你猜他會是什么反應。他放棄了跟趙氏聯姻,我想看看傅堅會不會撕了他……”

    江湛要把牙齒咬碎了,雙腿都在顫抖,承受著兩個人重量,根本不是簡單的事兒。

    他張不開嘴,在心里一遍遍罵著:操你他媽的給我閉嘴!

    “江湛,你的腿勁兒不夠,記得以后多吃飯,多鍛煉。”

    霎那間,江湛覺得腿上的負重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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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等了,鞠躬!

    第 53 章

    一瞬,勾在他小腿上的重量消失了。

    江湛只覺得胳膊一抻,胸口發炎的傷口那點兒痛早就不算什么,此刻韌帶肌肉都疼得仿佛要被撕裂。

    看來,這野小子不過是個慫貨!這時候想著跟他撇開關系,想著撇開他的手,還在說著不著調的話。

    江湛合上了眼簾,用力閉上。

    人,為什么只能閉上眼睛,卻閉不上耳朵!

    江湛沒再聽他說話,他選擇了閉上自己的心。

    終于,耳畔清凈了,只有高處的風聲,時而繾綣時而呼嘯,沒個定性。

    江湛的手,漂亮的百里挑一,所以在影城被臨時抓去拍手表gg的時候,就被導演商家一眼看中。

    修長十指,沒有凝重的骨感,凸出的骨節;

    然而,這一刻,他所有的力氣都用在雙手上,攥著那個頑劣的野小子。

    用力過猛的手背上也會青筋暴起,指骨泛白。

    左手心被銹鐵扎破,握緊的小臂上一片殷紅。

    ……

    “江湛,松開。還沒被我玩夠么,這么急著跟我殉情……”

    放他媽的狗屁。

    不管他說什么,在江湛這里全當瘋狗亂叫。

    江湛在心中默念著:不能放手。

    終于——

    摩天輪動了。

    半圈,半圈而已。

    五分鐘,他可以!

    眼看著快轉到九十度,還差一半。

    但江湛真的耗盡了所有力氣,他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不但是他的手要抓不住了,關鍵他的雙腿,真的再無法承受兩個人的重量。

    活到今天,他從來沒想過輕生。

    初中畢業就沒了父親的家庭,大哥一個人把擔子全挑了起來。

    大哥在家的時間雖然很少,但跟他和妹妹總是嘻嘻哈哈,成長的日子里,他好像從來不知道歲月的艱辛。

    妹妹從小先天性心臟病,到初中畢業,都是請一半假,半休半讀,但她也總是開朗活潑,再痛再難受的日子,都從沒跟他抱怨過一句日子的苦。

    母親走的那一年, 25歲的江湛從國外回來,他告訴母親,他一定會成為一個醫生,一個再不會讓妹妹感受到任何痛苦的心外醫生。

    ……

    這一刻,他閉上了眼睛。

    他對不起父母,對不住大哥,失信于妹妹……

    可是,他還是沒辦法松開手!

    江湛再撐不住了。

    雙腳無力滑落的時候,他干脆索性睜開了眼睛,他想看清這個世界。

    這個雖然不完美,這個有漫長黑夜卻也讓人會盼著日出,盼著新的一天的世界。

    睜開眼睛的視野里,夜還是黑的。一輪皎月下,是一雙明亮干凈的眼瞳,閃著光,銳利卻也狡黠,一直定睛看著他。

    江湛左手被掙脫開的同時,一只有力的胳膊直接攬在了他的腰上。

    而賀凱文的另一只手,同時攥緊了他的手腕。

    殉情??

    江湛真的瞧不起自己。

    他在心里罵自己活該。

    活該被人騙。

    活該被他耍,活該被他利用,活該被他玩的團團轉。

    在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刻,他竟然還是舍不得避開視線,把所有目光都留給了這個讓他放棄求生的野小子。

    喜歡。

    說過那么多次的喜歡,這一刻江湛自己才明白。

    喜歡,不是童話故事里的完美結局,不是被他抱著卿卿我我。

    原來就是他媽的沒腦子,是不要命的沖動,是后悔到腸子青了卻沒法回頭。

    挺好,就這樣了,認了也算了吧……

    江湛剛閉上眼睛。

    連著砰砰嗙嗙幾聲響,他感覺不到是哪兒疼。

    真他媽帶感的BGM。

    這是他做了孽,地獄在歡迎他嗎。

    “還有力氣抱住我嗎?”

    同樣的聲音!

    江湛睜開了眼睛。

    他左右看看,又抬頭看看。

    慢慢地,他終于看明白了:他被賀凱文抱著,落在了下一個轎廂頂上。

    而賀凱文右手黑乎乎地不知道蹭的什么,一直收拾的美輪美奐的臉上,此時也有幾道黑灰,臟兮兮的還帶著血跡。

    他抬起手背擦了把臉,笑起來還是紅唇皓齒, “江湛,馬上轉到底了,摟著我脖子,我抱著你跳下去。”

    他怎么還會這樣跟他笑,這小子他媽的剛剛是觸電失憶了嗎!

    轉眼功夫,真到了乘坐口。

    江湛想推他一把推不動,想自己站起來,腳下又根本不聽使喚。

    “滾!”江湛狠狠罵著,但也同時被賀凱文抱著從轎廂上跳了下來。

    “你他媽別來惡心我。你要是再碰我,我就……”就怎么樣。能怎么樣。

    賀凱文沒等他說完就怎么樣,身輕如燕,從轎廂上跳下來,已經把他輕輕放下,放得很輕。

    江湛卻站不起來,他直接坐在了樓梯上,不是他想坐下來,而是他的腳現在根本走不了路。

    賀凱文回頭看了眼還在旋轉的摩天輪,站起身徑直走開。

    他走了,挺好。

    江湛正不知道該使出個什么表情看著他的背影。

    就看著他朝調度室走過去,一會兒又回來了。

    “江湛,摩天輪是你開動的吧。”

    江湛別過臉去,沒理他。

    “我查過了,設置的十分鐘之后再開,也是你設置的吧。呵。”一聲嗤笑。

    江湛慢慢地抬起了頭,紅著眼睛看著他。

    “你算好了轎廂可以停在高處,所以把我叫進去。”

    賀凱文依然平靜如水,他不是在問江湛,只是沒有情緒地在陳述一件仿佛過去的事實。

    江湛無奈笑了:真是有意思,一個心機重的人,就可以把所有事情都理所當然地想成算計好的。

    他只是隨便按了個鈕而已,真是抬舉他了。

    江湛連個眼神都懶得給他。

    只搓著鼻子試圖止住自嘲的笑聲:他如果真的會算,懂的走一步算一步,那他一定不會讓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

    真的是瞎了眼瞎了心,喜歡上這么一個畫皮。

    他哭不出來,卻笑得出來,干笑幾聲,笑自己真他媽是個白癡,還被抬上了桌。

    “你想問我什么話都可以,下次,別這樣把自己搭進去。”賀凱文平時甜美好聽的聲音,此時幾分森然, “我們不是每次都可以這么幸運。”

    沉默了幾秒鐘。

    賀凱文垂下眼眸,睫翼輕顫,又恢復了昔日里的微笑,滿懷著柔情地伸過來手, “還燒著,別坐地上,起得來嗎?”

    “你他媽惡不惡心!別碰我!”江湛往旁邊一閃,好像在躲什么難以形容的魑魅魍魎,不如平時靈氣,一頭撞在了階梯的扶手欄桿上。

    “江湛,我們可以不可以當做今天的事沒發生?我會對你很好的。”賀凱文站在江湛對面,俯瞰著他。

    江湛要被他氣笑了, “你知道我為什么讓你滾嗎?”

    賀凱文倒是好青年一樣不懂就問, “因為我說錯了話?”

    “因為我怕離太近,錯手弄死你。”江湛惡狠狠地瞪著他,句句都是發自肺腑的心里話。

    “那你弄吧。”說完,賀凱文挨著他坐了過來。

    他怎么敢,還一屁股坐在了旁邊。江湛休息了一會兒,咬著牙站起身就要走。

    “我送你回去。你手上在流血,腳上也傷到了吧。”

    “用不著!”

    “江湛,上了車,你問什么我都告訴你,你要什么我都給你。”

    “我讓你滾呢?”江湛不屑地抽了下唇角。

    “可以。但你得先上車。”

    幾分鐘之后,車子啟動,音樂背景關掉了。

    江湛還是開了口, “你早就知道你的父親不是賀建長?”

    “不是。”車速不快,賀凱文目視前方, “我媽離開之前,我以為我生在溫馨的普通家庭。以為他是爸爸。”

    “你母親。”江湛頓了下,他聽傅景陽提過, “不是為了保護你,被酗酒家暴的賀建長誤傷的?”

    他見過傅景陽的母親,叫陸溫。

    也知道陸溫有個小六歲的妹妹叫陸潔,他只見過照片,是黑白照片也鎖不住的美貌。

    賀凱文的姥爺陸欽,據說更疼小女兒,所以由著他自由戀愛,最后嫁給了陸欽部門下面一個機務兵,這個人就是賀建長。

    賀建長婚后退伍,成了一個民航的飛機維修工程師。

    但聽說后來生活不易,經常被傅家資助,兩家一直有來往。

    江湛只知道這些。

    “這是傅景陽告訴你的吧。”

    “那事實呢?”江湛目不斜視地盯著他。

    “30年前的事兒了。傅堅求著姥爺要娶大姨,姥爺一開始不答應,因為大姨當時已經懷孕了。”

    江湛磨了磨牙,先不管這野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他最不想提的名字,看樣子這一路要反復提了,他問: “懷是的傅景陽?傅堅也知道?”

    “知道。但他們沒告訴傅景陽。婚后,傅堅靠著姥爺的人脈,很快發展起來,他想有自己的兒子,就打上了我媽的主意。”

    “他們……”江湛找不到合適的詞,開始摸煙盒。

    車停在了路邊,賀凱文轉過身看著他, “傅堅讓我媽懷上了我。賀建長在我12歲那年,出差突然回家撞上了兩個人在一起,才知道真相。”

    “賀建長受不了婚后長達12年的欺騙。后來,就是你聽說的那樣,他酗酒家暴,幾次想殺了我,最危險的一次,我媽為了護我,她走了。”

    賀凱文漂亮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好像在講一個別人故事,很平靜地講完,又跟江湛露出來一張微笑的臉。

    “你這么恨傅家父子,卻不恨賀建長?”

    “我媽剛走的時候,恨他,也怕他。”賀凱文看著江湛手里的煙, “那時候,我最怕他抽煙。”

    江湛這時覺得他一直看不夠的這張笑臉陰翳地讓人壓抑。

    他想起來解剖室里看見的那一幕,那個越獄的犯人受到的虐待,燙傷……

    江湛手上一抖,他掐滅了煙蒂。

    “你抽你的。”賀凱文釋然一笑, “都過去了。他不是也得到了該有的懲罰嗎。十年服刑。江湛,這還多虧了你。”

    多虧了他?!

    江湛自然記得八年前那個雪夜。

    這么一想,是真的。

    真正把賀建長送進去的人,還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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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鞠躬。

    第 54 章

    江湛至今記得賀建長,當時對著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每一腳都是往死里不要命的踹。

    即便過去這么久,他也沒后悔當時出手撈起來那個少年。

    因為他很清楚,如果當時他不出手,這個少年就算留下延喘的半條命也一定是個殘廢……

    可是,這樣一想,當時傅景陽也在的,他去哪兒了呢。

    隔得太久,對江湛來說,只是路邊救了個少年,他回憶不起來當時傅景陽的樣子。

    江湛輕嘆口氣, “那傅景陽呢。”

    眼角余光掃過旁邊的賀凱文,又是那張能把他拿捏的很好英俊笑臉,江湛一顆擰碎的心重新被撒了一把鹽,傷疤新鮮著怎么就能忘了痛。

    他故意咧了下嘴角, “景陽他,”好久沒這么叫了,江湛繃著刀削的臉,緊緊握著安全帶,忍著惡心繼續說, “人情世故上一貫做的不錯,知冷暖,在一起的日子,也沒聽他說你一句不好。沒招惹你吧。”

    賀凱文垂眸瞥見江湛握緊安全帶的手在微微顫抖, “你在替他說話?”

    “只是就事論事。”

    “就是論事,他天天把喜歡你掛在嘴上,你也很愛聽?”

    江湛暗自吸口涼氣,他怎么能笑著問出這樣一句話。

    不過,該說的人家都說了,有沒有這一句已經是虱子多了不怕癢。

    江湛握著安全帶的手往下一滑,先打開了安全帶, “對。愛聽。愛地不行。沒他調,教,哪有你他媽什么事兒!”

    他轉身推開車門,一把甩開要來拉他的手,不管不顧地沖下了車。

    他的腳踉蹌走了幾步,已經疼得扎心。

    車窗打開著,還在他身邊滑行。

    賀凱文的口氣又軟下來,商量著的口吻,探出車窗看著他, “江湛,你的腳不行,手在流血,別跟自己過不去,讓我送你。”

    江湛控制不住情緒,句句都是啞著嗓子吼出來的, “賀凱文,我最后一次把你當個人一樣跟你說話,別再跟著我!別再出現在我面前!別讓我這輩子看不起你!”

    江湛轉過身,抬起腳,一腳蹬在靚麗的銀色車門上, “你他媽想殺幾個人,還是想坐幾年牢,只要別再讓我看到,我都他媽沒興趣。滾!”

    江湛挪開腿,艱難地掉頭就要往回走的時候,發現車子動了,緩緩離去。

    看見車身消失在夜里,江湛站不住了,他直接癱坐在地上,忍住哽咽,抱住雙膝把臉埋在雙臂之間。

    沒坐上一會兒,江湛連著幾個寒顫,他自己也知道手臂灼熱,手心流血不止,真一個人待在這里蹉跎,只會讓家人替他難過。

    他勉強掏出手機,正猶豫著打個車的時候,眼前已經停下了一輛出租車。

    對巧合有了免疫,江湛看著陌生的出租司機, “誰讓你來的?”

    “不是你嗎?”出租司機繞過來掏出手機,給江湛看了一眼, “我按這個定位找來的。江先生?”

    江湛看了一眼,真是他的定位。留著他的姓。

    “你走吧。”不用猜,就知道是誰干的,他沒有半分感動。

    “行。那你小心。我可不退款啊。是你自己堅持非要先付的款。”

    “我還先付款了?”江湛抬手擦了把臉,苦笑了下。

    車前燈照在江湛臉上,看見他一身運動裝,手上臉上都是血,有點兒滲人, “誒,同學,你不會是摔壞腦袋忘吧?”

    司機自己氆氌了把頭發,自言自語著, “碰上你真是沒辦法,黑了你的錢,萬一死了人,別再賴上我……算了你趕緊上車吧。”說完就要來扶江湛。

    江湛渾身使不上勁兒,也擰不過身形高大的司機,只好先上了車。

    他沒去渤醫大,也不想去。

    告訴大哥在約會,也不打算回江宅。

    至于新家,還現巴巴搬進了賀凱文的公寓里。

    江湛在出租車上干坐著,愣是連個要去的地方都說不出口。

    ……

    等他再睜開眼睛,看見是病房,天已經大亮。

    病房壁紙顏色陌生,進來的小護士也不認識,江湛才捂著胸口松了口氣:好在不是渤醫大。

    江湛抬頭看了眼吊水袋子里的電解質打了一大半,他先撐著手臂,讓自己勉強坐了起來。

    門外的賀凱文看見江湛醒了,他往后躲了躲。

    隔著半掩著的門縫,他屏息凝神,連眼睫都一眨不眨:

    江湛轉身去找外套,可是他手里剛抓起來運動服上衣攥成一團,又狠狠摔在地上。

    須臾,他又去伸手夠。

    可惜衣服被他撇的太遠,江湛伸直了手也沒夠到。

    門外的賀凱文很想沖進去幫他撿起來,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他的手抓著身后的白墻,墻粉簌簌落下,再摳下去就是石灰墻,會出動靜,賀凱文只能慢慢地,悄悄地把手蜷了起來。

    聽見屋里的江湛嘴上罵了一句,再看過去,只見他手上粗暴地扯掉針頭,跳下床把運動服又撿了起來。

    直到看見他把臉埋在運動服里,賀凱文看不下去了,他松開了握緊的拳,顫抖著手指,發了個短信。

    #

    沒過半個鐘頭。

    宴時宇帶著司機趕了過來。

    “江湛,你怎么一個人倒在這小診所里了?用的什么藥?手怎么回事兒?破傷風打了嗎?”一向人前儒雅斯文的宴時宇這會兒也不鎮定了。

    江湛啞著嗓子抱著雙膝坐在病床上,冷聲問他, “誰告訴你我在這兒的?”

    “一個出租司機給咱們院打的電話,今天正好我值班接的。”

    “出租司機?假的吧?”江湛不再相信任何人,冷聲一笑,臉上滾熱通紅卻透著幾分凄涼。

    宴時宇看著蹭蹭上升的水銀溫度計,急得根本不理江湛, “什么假的?你怎么回事兒?是不是燒糊涂了,一個醫生還諱疾忌醫。”

    也許真的是燒糊涂了。

    只是,能燒的更糊一些,能把這個周末,不,能把賀凱文這個人都忘干凈了就更好了。

    江湛昏沉著被換了家市里的私人醫院。

    睡了一整天燒才漸漸開始退下去。

    江湛朦朦朧朧中,不停地確認著旁邊的人。

    真的太怕看見他了,任何人都可以,只要別是他。

    到了周一早上,江湛才完全退燒,腳上本來都是皮外傷,處理得當,已經不影響行動。

    這一天一夜一直跟著他的都是宴時宇和他的司機,再沒看見別人。

    這樣也好,不會讓家里人擔心,也再不用看見任何一個姓傅的人。

    之后,借著手上還包扎著繃帶的借口,江湛推掉之后一周的手術,宴時宇摸摸多加了兩個夜班,科室安排得當。他可以暫時去渤醫大代課。

    至于左胸口的那枚乳釘,江湛沒摘,也沒做任何處理。

    不是為了留個念想,而是想留個教訓,留著隱隱作痛的傷,時刻提醒著自己別再自作多情。

    一周快過去了,就算周圍沒人看得出來他跟平時不一樣,但他還是恍惚地很難集中。

    江湛很清楚,盡管留在醫院,也是一宿宿地睡不著覺,這樣的精神狀態他不能上手術臺。

    跟傅景陽分手之后,他可以第二天就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封心鎖愛無所不能;

    可是這一次,同樣是個姓傅的,為什么不行?!

    江湛恨自己:他不能再頹廢下去。

    到了周五,江湛從階梯教室離開的時候,表情漠然地給大一新生布置課題作業。

    他夾著教案正要離開,一個一身運動服的學生緊跟著他出了門。

    “那個,小哥?助教小哥,你等等。”

    這是叫他?

    江湛回頭看了他一眼,嗯,見過:正是上周六去游樂場,借給他自行車的男孩子。

    衣服和挎包都一樣,看樣子這是有意提醒他,他們見過。

    江湛沒什么表情, “你有事嗎?”

    “那天是我不對,我跟您道歉。”說著話,男孩子彈簧一樣連著跟他九十度彎了好幾個腰, “對不起,對不起。”

    道歉?!

    江湛心中驚訝,但依然不漏聲色,皺著眉,只看著他。

    男孩子有些委屈地抽了抽鼻子, “當時的照片,我就是覺得好玩兒,就傳上去了,以為您也是個學生,只是校內網。您教訓的對,我錯了,我真的直接就刪了。”

    照片?還刪了?他還教訓他了??

    這都什么跟什么!

    江湛一頭霧水,完全都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但他還是沉著冷靜地一蹙眉,輕聲反問, “都刪了?”

    男孩子刷一下子臉紅到了脖子根,好像被戳破了一樣。

    “我就是留了一張放在手機里。真的不會外傳了。”

    “哪一張?”江湛輕輕一挑眉,就能高高在上,氣場強大的好像能看穿一切。盡管他現在根本不知道眼前的男孩子在說什么。

    男孩子從兜里掏出來手機,雙手遞了過去, “就這一張了。”

    江湛接過去一看,才想起來,是他那天騎上車子被抓拍的側身相,本來不覺得有什么,但多看了這小男生一眼,這礙眼的運動服,糟心的挎肩包,就會讓他想起來另一個人。江湛也不廢話,直接點了刪除。

    男孩子又掏出來一個信封,明顯有厚度, “這個也還給您,我的山地車,找到了。”

    江湛從來不接這種信封,也根本不記得付過什么錢。

    記得上一次,江湛被人上傳的照片就是宴時宇擺平的。刪除之后,宴時宇說過以后看見了都會幫他刪掉,難道這一次又是他吧?最近這挺多事兒,他欠著宴時宇一聲“謝謝”。

    江湛一擺手,推開信封,順著男孩子的話問他, “你找到了?”

    男孩子低著頭,看著球鞋面, “是我爸怕我亂跑,在我的山地車上按了定位。昨天在一個荒廢的游樂場里找到的。”

    定位?!

    江湛一伸手,格外嚴厲地瞪了一眼, “剛剛上課你就光想這些了?給我看看你的筆記。”

    男孩子趕緊從包里遞過去筆記。

    江湛隨意地瞥了眼筆記本上的名字:謝放。

    他接過去,佯裝看了看里面的記錄,發現本子上不但板書抄的字跡工整,連他說的很多話,隨口提到的手術論文,都記在上面。角落里還有個鉛筆素描,畫的是他。

    江湛不動聲色地合上本子還給他,語重心長地看著少年, “謝放同學,放學到四樓實驗室來一趟。”

    斜陽灑落的四樓實驗室。

    江湛驚訝地看著指肚上只有米粒大小的一枚定位儀,寶石一樣閃閃發光。

    謝放同學可是來了勁兒,熱血沸騰地炫耀著,

    “現在手機定位多不方便。這個是我爸在國外弄回來的。據說比軍用定位儀還牛逼。不止以前段子里的男廁所女廁所了,都能精準到是書桌還是椅子……”

    富二代的男孩子根本沒當回事兒,定位儀這就轉手讓給了江湛。

    江湛現在弄清楚了原委:幫他刪照片的人,還以他的名義,給了謝放五千塊錢,直接打在他的手機里?!

    不知道是不是醫生做的太久了,如今的黑科技都可以做到這一步?!

    他從架子上抽出來一本很難買到的最新版藥物學分析手法,順手人情送給了男孩子。

    看見男孩子一直臉上紅撲撲的,雙手把書抱在胸前,看著他的眼睛還在閃閃發光,江湛最后不忘他為人師的身份,看著很實在地一本正經胡說八道, “定位儀,很新鮮。我想我未婚妻會喜歡。謝謝你。”

    男孩子離開的時候,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

    江湛磨了磨牙,這還是第一次,利用職位之便,給自己做了件事兒。

    這一刻,他發現,他需要的不是好好休息,繼續躲避。因為他實在做不到。

    江湛眼中一道光閃過:也許想忘記一個人,他可以讓自己忙起來。

    只是,他并沒注意到,他在忙的事兒,其實還是圍繞著同一個人。

    江湛很清楚,他不可能再這么簡單地傻乎乎地相信任何人的話了。

    周末,他在舊公寓塵封的垃圾里,翻了一天,找到了傅景陽的智齒。

    在之前,多看一眼都會惡心的東西,現在他毫無感覺地把它帶到了醫院。

    之后,他根本都沒猶豫,就從醫院的座機,撥出去了給傅家的電話。

    “傅伯伯,您忙起來也得體檢啊。兩年沒做檢查了,溫姨該擔心您了。”

    “……”

    “好的,周一,我正好上午沒事兒,我幫您安排。”

    ————————

    走一章劇情。

    鞠躬

    第 55 章

    傅堅是長輩。

    江家父親走的早,傅景陽對江湛,不管是竹馬還是戀人,傅堅倒是態度一致,一直沒給過他好臉色。

    倒是他做了醫生,名聲鶴起之后,傅堅對他從不冷不熱到表面熱乎起來。

    既然是見長輩,時隔一周,江湛對著鏡子想捯飭一下自己。

    一大早,江湛沖個澡出來就一直手不離煙,他收了煙蒂,對著鏡子摸了把自己的下巴,淡青胡茬有些扎手,鼻翼下面也悄悄爬上一層淺淺的胡茬,都有些不認識自己了。

    之前賀凱文準備的剃須水清香淡雅,不自覺間習慣了,被他一股腦收走丟掉之后,現在洗漱臺上只空有一把剃須刀。

    他握著剃須刀,對著鏡子還會想起來他們彼此交換著剃須的畫面。

    怎么還是會想這些!

    江湛的手松了,剃須刀滑落在水池里。

    算了,他剃不下去。

    周一一早上的體檢傅堅一身休閑裝準時趕來。

    江湛本來也不善言談,日常寒暄之后,傅堅倒是不停地跟江湛咨詢起來心臟的事兒。

    “小江啊,你說我活到這么個歲數也不知道什么是心臟病,怎么最近總是晚上心絞痛。”

    “……”

    把人送走,江湛遞了份親子鑒定,一個人又走進了吸煙室。

    他看著青煙裊裊,很快一服煙的時間過去了。

    斷了所有賀凱文的聯系,轉眼一周過去。

    以后,一個月,一年也很快會過去。

    他大口吸著煙,只希望時間快點兒過去,時間過去了,該忘的人,就會忘吧。

    這一周,他在家里都沒開過火,清掃的阿姨也沒讓上門,他把日子過的不叫日子。

    真的累了,該結束了。

    江湛走進洗手間,對著鏡子里的自己重新整理好白大褂的衣襟,鄭重地告訴自己:看個結果,滿足下好奇心而已,沒別的。

    把傅堅突然叫來體檢,他也就是這個私心,要親眼看看,他跟景陽到底是不是父子。

    其實,看不看結果又有什么意義呢。

    只能證明,賀凱文至少不是從頭到尾都在騙他?

    既然傅景陽的母親是未婚先孕,那么這份親子鑒定就是個玩笑。

    確定他們無親屬關系,又能怎么樣,江湛再想下去,就會頭疼地惡心,反正再不去想姓傅的。

    默數到三,江湛直接把結果翻了過來,不過幾個字,一串數字,他做好心理準備了。

    他們不是父子,跟他又有什么關系呢。

    然而——DNA分析結果揭于紙面,竟然是一堆9之后,紅字標明【確認父子關系】!

    江湛直接把紙張投進碎紙機里。

    他一時憤怒不知該沖著誰去。

    難道賀凱文就是給他編了個荒唐的故事?!

    剛剛跟鏡子里那個自己的承諾,瞬間忘得干凈。

    他親自走進分析室,也不在意宴時宇還在里面。

    DNA提取時他格外小心, PCR擴增,毛細管測序儀檢測時他全神貫注。

    其實,后面的數據分析已經不重要了。

    江湛只是木怔地坐在電腦前面。

    宴時宇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江湛,你弄的這個數據分析,結果出來了, CPI值沒問題。我可以導入我的數據了嗎?”

    他沒表情地點點頭。

    親子概率很高,很確定,是父子。

    從這個結果看,傅景陽跟傅堅是父子。

    那賀凱文跟他說的故事又算什么呢。

    賀凱文真不愧是個演員,編故事也這么離譜?

    他是個騙子吧……

    再沒有其他可能,除非遺傳學是個騙子。

    “親子鑒定你還得親自做?誒,江湛,你沒事兒吧?”

    “不是,江湛,你臉色不好。走走,到中午了,我司機來送飯了。”

    江湛看著實驗室里的白墻,好像能在墻上戳出窟窿來,聲音森然, “宴時宇,你愛干什么干什么去,別這個時候招惹我。”

    “江湛,我這是在做實驗,你突然跑進來的。對了,藥物分析,出現了很有意思的結果,這次別說自然雜志的影響因子數了,諾貝爾獎都綽綽有余。走,去吃完飯,我告訴你。”

    江湛抬頭看了看他,眼神黯然無光,好像沒聽懂。

    宴時宇站起身見江湛還不動,冷著臉故意陰陽怪氣起來, “江湛,我本來不想惹你。我跟你表白之后,被你罵著,也越挫越勇,一天沒請假。你跟那個小演員,鬧別扭了,就一個禮拜都緩不過來?您這是副主任特權?”

    這句話說的是挺過分,倒是把江湛罵醒了。

    他頓了頓, “藥物分析,出什么結果了?不用吊胃口,現在說。”

    “江湛,新型消炎藥根據血型,血溶性不同!”

    這句話的分量江湛自然明白。

    所有合成藥,最終質量檢測都有水溶性,血溶性的檢驗。意思是服用之后,要檢測藥片能不能被溶解被吸收,這本不是特殊分析手法。

    但從來沒有一款消炎藥,可以達到針對特定血型溶解的結果,這的確是個人類制藥史上跨新的飛躍,諾貝爾他未必感興趣,但這雖然幾個字不為過。

    “我們吃個飯,準備一下我演示給你看。”

    這宴時宇還是哄著他去吃飯。

    司機手里多備了個食盒,沒說話,多備的一個嶄新食盒放在江湛那里。

    宴時宇過敏源太多,只能每天家里送飯,看著食盒精致,花樣繁多。

    江湛以為是同樣的食盒,跟司機道聲謝,打開了蓋子。

    然而并不是,他的那一盒里面是黃燦燦的蛋包飯,還騰著熱氣。

    江湛握著勺子打開蛋包飯,看見被胡蘿卜炒過的橘紅色米飯粒,他直接把勺子放下了。

    不想吃,一點兒食欲都沒有。

    普通的蛋包飯不是這樣的。

    他親眼看見過,賀凱文炸過胡蘿卜再炒米飯,邊做邊告訴他,這是絕密,這樣炒出來的米飯自然色香味都有了……

    “我去實驗室等你。”江湛站起身,捏上煙盒抬腿就走。

    宴時宇朝著黎叔瞪了一眼, “怎么回事兒?”

    黎叔手語道歉:帶來的另一盒在門口不小心打翻了, Kevin剛好也給江醫生送飯。

    宴時宇抿嘴笑笑, “Kevin,可以啊。鬧出這么多幺蛾子,手段不少,送上來的飯也沒人待見。”

    他把飯盒一推, “別浪費了,帶回去學學。”

    #

    下午的實驗室里,宴時宇給他展示的結果的確讓人耳目一新。

    四個容器,同樣藥片, 30秒之后,只有O型血全溶, AB型血完全不溶。

    “趙主任是O型血,鄭警官的血型,我現在就去查。”

    “鄭遲是AB血型。”江湛還是熟悉他。

    “這就對了,我們假設成立!合理的解釋了為什么這一批消炎藥只有一部分服用的人中招。鄭警官沒事兒!”

    宴時宇只顧著看著數據,一個人描繪地眉飛色舞,這也不怪他,這個結果,就算老主任和院長權威們都叫來,有一個算一個都會激動。

    江湛現在才是個例外。

    “試驗分析,統計學上還要多取樣本,江湛,我下午找老主任走程序簽字。”

    “取樣可以,這個結果現在不能公開,會亂。”江湛恍惚了下, “老主任已經上班了?”

    “看你魂不守舍的,沒告訴你。趙主任今天上午過來的,科室最近忙的人人腳不離地,老李也倒下了。”

    “老主任還需要修養,現在還不能勞累。”

    “行了,道理都明白,老主任就是回來給醫大生那邊上上課,不用咱們代課。你看看咱們科室,最近垃圾桶里天天都是慢慢的紅牛罐。”

    江湛也注意到了。

    幾個月前還是吊兒郎當的矯情少爺,現在跟副主任拍板, “江湛你要是再頹廢幾天,咱們心外真就轉不過來了……”

    “知道了。”江湛拖著鼠標看數據,又翻到了上午的鑒定結果。

    他只是再重新查看傅堅的血型。

    這時想起早上傅堅他說最近心絞痛,江湛也怕個萬一。

    “一個親子鑒定你看了多少遍了。這個數據,沒什么懷疑余地了,除非……”看江湛盯著電腦屏幕沒理他,宴時宇沒說下去。

    等看到是O型血,江湛心里涼了半截。

    他這才反應過來宴時宇在跟他說話。

    “你剛剛說,除非什么?”

    “除非DNA取樣就有問題,這種事兒不是常有嗎。”

    取樣……

    江湛回憶了下,他記得傅景陽拔下來智齒之后,還特意拿回來告訴他的情形,他搖搖頭輕聲自語, “智齒應該可以。”

    “不是智齒不可以,智齒,頭發,皮屑都可以……而是,這東西是要取樣本人的嗎。”

    這次,宴時宇的話清晰地提醒了江湛。

    傅堅的血樣不會有問題。

    傅景陽難道會拿著別人的牙齒給他保管?!

    江湛猛一個戰栗,這,他不會真這么干吧。

    當天晚上,江湛對著公寓窗戶,單手夾著煙卷,正猶豫著要不要撥響傅景陽的電話時,一個陌生號碼撥來了電話。

    他手一滑,不小心接了。

    “江湛,你少抽煙,好好吃飯……”就算聲音低沉起來,他也一瞬間就聽出來是賀凱文了。

    “關你他媽屁事兒,別來惡心我!”過了一周,江湛還是沒辦法平靜,他惡狠狠對著手機吼了起來。

    “你這樣,我放不下。”

    他放不下?他以為自己是誰?

    草它媽的,他在扯什么淡!

    江湛拉開窗戶,正要把手機撇出去,看見樓下站著個黑影。

    他憑什么還要一直跟著他!

    朝著窗外丟手機這種事兒,放在以前江湛想都不會想,最近變得暴躁到自己控制不住。

    江湛深吸口氣,握著手機的手還在發抖。

    這時,另一個陌生號碼打了過來。

    這他媽沒完沒了嗎。

    但樓下的人影抬頭望著他,這會兒雙手都垂著,不像在打電話。

    江湛重新穩了下情緒,接了。

    “江湛,你終于肯借我電話了。”電話對面的傅景陽,聲音暖的好像盛夏已至。

    “景陽,不用廢話,吃個飯,我可以。”江湛回答的聲音,冷得好像倒春寒。

    ————————

    先說重點:寶子們,作話的字數是免費的,不喜歡可以折疊起來!

    前50章的劇情線這里做個總匯,幫只喜歡感情線的寶子們捋一下概要,不然受的行為看起來會覺得費事兒,覺得莫名其妙。

    (我自己看感情流的小說也是劇情線爽文線會一目十行,所以很理解有這樣看文的可愛)

    主角受江湛的事業線(下文羅列主角都是江湛,梗概,略記;)

    父親早逝,母親和妹妹心臟不好,妹妹先天性心臟病,江湛決心學醫

    18歲入醫大遇到恩師趙鑫德。

    21歲大三出國加大碩博連讀同年母親心梗突發(前男友傅景陽救了母親一命)

    25歲喪母

    27歲回國入渤醫大心外科從醫

    29歲開篇故事從這里開始

    1醫學自然雜志封面錄入SCI影響因子高主治醫升心外副主任

    2提出針對嬰幼兒的體外心臟培植需要籌劃資金初期投資七千萬(初期成本高費用高,有心臟黑市的存在,目前不被看好)

    3為了給培植項目集資,被院長主任勸著去參加醫生劇拍攝,擔任醫療顧問

    【發現偽唐氏藥,心臟倒賣黑市】

    4嬰兒心臟移植成名后,渤醫大手術需求增大,出現連續唐氏兒心臟移植

    5唐氏兒概率突高,發現偽唐氏藥(服用后篩選時出現唐氏兒陽性,但其實DNA序列不變,是正常胎兒),這種藥讓單身孕婦放棄胎兒,給心臟倒賣黑市提供溫床

    6痛恨所有心臟黑市,為了救人成為心外醫生的江湛容忍不了從健康人身上取心臟供體的殘忍手段,決心找幕后

    線索:家里退燒藥被掉包,換成西地那芬(V字開頭Valarie)

    找到心臟黑市的幕后丁倫,丁倫為了讓江湛配合執刀手術,錄下日后拿捏他的錄像,但錄像SD卡消失。

    江湛借著自衛,痛殺殘忍丁倫,但需要繼續找到偽唐氏藥,以絕后患。

    江湛跟宴,鄭一起找到V字開頭的國營廢棄雪糕工廠冷庫,偽唐氏藥的運輸中轉地

    找到國內搬運的黑市,跟賀凱文一起闖冷庫,滅黑市boss,藥品繳獲

    7偽唐氏藥被封印,并沒公開,宴時宇打開關系悄悄研究

    8 【發現導致心肌炎發作的偽消炎藥】

    恩師趙鑫德突然心梗,生命垂危,需要心臟移植才能解救

    徒弟宴時宇瘋言瘋語對江湛遺言表白,主動貢獻心臟

    陷入倫理人情兩難時,有被擊斃的越獄犯人送過來,解決難題

    9 【尋找導致心肌炎發作的偽消炎藥】

    發現導致心肌炎心梗的偽消炎藥V鉀片青霉素新批號也是V字開頭印著vala開頭的字母

    鄭遲受傷,服用過這一款消炎藥

    在賀凱文的藥箱里也發現同一款消炎藥

    發現賀凱文的生父和越獄犯人在同一個監獄,也發現越獄犯人在監獄受到非人虐待

    藥效危害大,讓健康人突然心梗,這讓心臟倒賣黑市猖獗,需要查明原因,制止導致健康人群突然心肌炎心臟病發作,為了制止藥物泛濫需要先藥品分析

    第 56 章

    三天后,江湛空出來個午休,在醫院旁邊就近約了個西餐店。

    江湛換下來白大褂,襯衫休閑外套都沒太講究。

    而對面風塵仆仆趕過來的傅景陽,跟保鏢說了句話,讓人守著行李坐在不遠處。

    這是如今身份不同,有意無意地提醒著江湛,他不再是炫耀名表豪車的傅家大少,如今是出門帶保鏢的傅總了。

    分手之后,江湛一直沒接他電話,斷了所有聯系。

    但這次見面,發現對傅景陽這個人,已經如視空氣,不再有任何怨恨,好像看見走過來的店員,完全無感。

    江湛抽了下唇角,回想最近被騙地不輕,心想:這是五毒俱全,百毒不侵吧。

    他給自己點了份三分熟的牛排,重新打量了下對面曾經很熟悉的人。

    不管有沒有傅家的血緣關系,傅景陽跟傅景燁也是表兄弟,也許都是遺傳了陸家的基因,肩寬腿長都是要讓江湛仰視的身高。

    “來了。”他沒什么表情地把菜單遞了過去。

    “江湛,我好想你,真的,每天都在想你。我知道你一定在怨我。”

    江湛也是佩服,這種話也不覺得尷尬,他能開口就來。

    “沒有。”江湛很平靜。

    他是真的沒有怨他。甚至都快忘記這個人了。

    傅景陽隨便點了餐,兩眼放光盯著江湛, “你就是嘴上冷,我知道的。我有好多事想告訴你。”

    江湛沒接話。

    “我投資了自己的公司,跟趙珺的婚約解除了。你知道的,我只喜歡你一個人。”

    “趙珺的男朋友換的比包都快,我怎么可能跟這樣一個女人過下去。”

    “你知道的,當初都是我爸非逼著我去聯姻,江湛我從來都不愿意。我告訴過你兩年,現在不用等了。”

    “……”

    當初傅氏資金凍結,陷入危機,傅景陽為了風投本金,每天哈巴狗一樣跪舔趙氏千金,恨不得早中晚送三個包的情景,江湛自然記得。

    這一轉身一變臉,姓傅的嘴里,黑的都能說成白的,不止,能說出一架七彩虹來。

    江湛拿起刀叉慢慢切著牛排,半生的牛排在他安靜的刀下,被切成整齊的列隊小塊。

    他的手很穩,叉起來的牛排還掛著血,被他高雅地放進嘴里。

    握著白布偶爾擦一下嘴角邊的粉色血跡,看著紳士卻也無情。

    江湛好像耳朵自然地關上了,早就聽不見傅景陽說的什么,似乎很享用偶爾院外的午餐。

    無非就是來薅他一根頭發,無所謂他說什么。

    他都快吃完了。

    傅景陽還沒動刀叉。

    江湛擦把嘴放下白布巾的時候,聽見傅景陽問他, “江湛,你不會真的喜歡景燁對吧?你知道的,他是傅家養子,也是我表弟。”

    江湛想起來摩天輪上賀凱文告訴過他的話,不是說把他們私下的錄像發給傅景陽么。

    他揣摩了下傅景陽唐突的疑問。

    如果傅景陽看到的真是的賀凱文說的錄像,就不會這么問。

    江湛頓了下,沒承認也不算否認,臉上沒什么耐人揣測的表情,只淡淡地說, “嗯,知道。”

    “你們是在交往嗎?”

    “還是只是床伴?”

    “你如果只是解個寂寞捏個腥,我不怪你……”

    傅景陽的五官漸漸扭曲,一句句追問起來。

    江湛沒再說話,慢慢攪拌著午餐后的咖啡,也不著急。

    傅景陽卻越來越激動, “他很混蛋。我告訴過你,你千萬不能被他騙了。”

    這么想來,跟賀凱文在一起的日子,每一次都是他自己提到傅景陽,但賀凱文從來沒主動跟他說過傅景陽的好或者不好。

    江湛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抬起眼睫看著傅景陽打著發膠的發型:這可不像剛下飛機的頭型,好像每一根頭發都講究地有自己的姿勢。

    他來就是要帶回去一跟頭發,僅此而已。

    “……江湛,你在聽我說話嗎?”

    “嗯。”江湛隨意點點頭, “你說你的。”

    “景燁他初中在國外也不停地打架斗毆,本性就是個小混蛋痞子,有一次我們去柬埔寨撈他,老傅簡直要被他氣過去了。你知道他干什么了嗎?”

    江湛品著咖啡,偶爾看著窗外,沒給他期待的回應。

    傅景陽自己說著話情緒高漲起來, “才一個初中生,他把班里四五個男孩子都推進了旱廁里,還封了頂。柬埔寨的郊外旱廁啊,沼氣很重,待一宿會死人的。”

    江湛記得那個打起架不要命的野小子。

    八年前,隔著江櫟學校的走廊窗戶,他一直記得,那個野小子對著十幾個男孩子,把江櫟擋在身后,滿身血跡斑斑,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還桀驁不羈地仰著頭……

    那一天,

    江湛賠償了學校五把椅子。

    野小子退學了。十三歲。

    后來知道傅家把他送出國了。

    難免理所當然地以為他在國外過得逍遙開心。

    江湛慢慢放下咖啡,好似不經意地問了句, “他無緣無故打架?”

    “可不是么。就因為幾個孩子扯了他一條貓腿……”

    “什么?”江湛胸口隱隱作痛,他皺著眉,臉上看著更冷了。

    “夸張吧。就因為一只破野貓。更夸張的是,人家把他那破貓還給他的時候,就是沒腿了明明還有一口氣,他竟然自己把那貓給掐死了。多殘忍,還自己挖了個坑,又給埋了……”

    江湛沒說話,說不出話來。

    他們相處的日子,那野小子總是對他笑,他笑起來很好看,燦爛絢麗很耀眼。

    這張笑臉,總讓他錯覺,他一定有一個開心快樂的童年……

    一下子,江湛竟然再想不到賀凱文其他的表情,他不開心的時候,會是什么樣子呢。

    “……景燁就是傅家養不熟的白眼狼,沒有心。”

    “江湛,你看,他正在窗外看我們。”傅景陽越過桌子身子前傾,后腦勺對著窗外,突然貼著江湛耳畔說話。

    聞聲,江湛眼角余光瞥過旁邊的落地窗。

    果然,窗外的陽光下,賀凱文不再是黑色衛衣,沒有帽子沒有口罩沒戴墨鏡。

    他被眾人簇擁而至,還有個麥克風對著他,不知道是什么活動,但瞥一眼高挑的身形就知道是他。

    Kevin本該是這個樣子,不跟他在一起,他時尚絢麗,一身銀白高訂休閑西裝,好像整個人都在閃閃放光。

    他穿什么都好看,除了那一身黑色衛衣。

    江湛可以什么都不做,可以假裝看不見,可以繼續喝他的咖啡……

    然而他沒有。

    偏偏在這時候,他對著窗外莞爾一笑,隨即抬手回應了傅景陽,他伸手捂住了傅景陽的后腦勺。

    他們的竊竊私語,在窗外看過來,這恐怕是個曖昧的,會讓人遐想的親密動作。

    直到窗外的人群離去。

    江湛才迅敏地薅下來傅景陽幾根頭發,握在手里,重新端坐回自己的位置。

    “午休結束了。”江湛抬起手機掃了碼。

    傅景陽沒跟他爭, “謝謝你的午餐。”

    “你多慮了。我們分清吧,我只付了自己那份。”

    傅景陽訕訕笑笑, “你可真較真兒。江湛,你等我,我一定……”

    身后的人話完沒說還,瀟灑離開的江湛連個背影也沒留下。

    鑒定出結果的下午有些漫長,算準時間,江湛等在實驗室。

    宴時宇和老主任一起走進實驗室的時候,看見江湛手里夾著煙坐在電腦前面。

    “這是實驗室,江湛怎么在這兒抽煙?!”老主任嗓門不小。

    “主任您別生氣,副主任他沒點煙,這是下班時間。他一個人頂好幾個,還干著您那份活,就是累了。”宴時宇站在了兩個人之間,一口氣語速極快,中間沒停。

    江湛好像完全沒注意到旁邊的兩個人,他一個人對著電腦點了點頭,又夾著煙卷拖了下鼠標。

    “你這什么表情,分析結果不錯?”

    老主任推開宴時宇,正要來看畫面的時候,江湛直接把親子鑒定的分析結果叉掉。

    結果出來了:傅景陽跟傅堅確定不是父子。

    江湛并沒釋懷,他無法理解,傅景陽為什么把別人的智齒放在他那兒?

    又想起來他的退燒藥也被V字開頭的白藥片掉過包,除了傅景陽,沒有別人。

    江湛一時心緒如麻,無法分神。

    他這才抬頭注意到正瞪著他的趙鑫德, “師父?我就是隨便看看網頁。”

    老主任哐當踢了個椅子過來,一屁股坐下, “你真有出息,跑實驗室來摸魚看網頁?還笑?!有好事兒?”

    江湛被老主任一時問得沒反應過來,以為他說的是宴時宇的藥物分析,這兩天取樣不錯,附和預測結果,算好事兒吧。他點了點頭。

    宴時宇站在一旁扶額,沒法插嘴。

    “怪不得。”老主任雙手叉在胸前,摸著自己的下巴看著江湛, “你們年輕人的流行也是一陣子一陣子的,我是看不出來你這胡子哪兒好。不過,有人欣賞就行。”

    江湛剛剛對著鑒定結果腦子里都是行為詭異的傅景陽,這下子真的沒跟上老主任在說什么。

    怎么突然說道他的胡須?!

    他越過老主任,詢問的目光去看宴時宇。

    宴時宇也默默搖搖頭。

    “江湛,今天上完課有個叫謝放的同學讓我轉交你一樣東西。”說著,老主任從白大褂兜里掏出來一個小盒子,推到了電腦旁邊, “他說,江老師要送給未婚妻,之前的那個不好,女孩子可能喜歡這個。”

    江湛聽見謝放兩個字,恨不得轉身去跳窗。

    這可是他的師父,一日師終身父,這老主任是真沒把他當外人。

    “師父,你怎么代收東西?我們不能收學生的東西。”江湛頂著張大紅臉,試圖狡辯。

    “呃。你這是在怪我?”老主任笑得慈祥深沉, “我怎么聽那孩子說,你預付了他五千塊錢。先看看唄。”

    五千塊山地車費,江湛自然記得,雖然不是他付的。

    他伸手拿過來小盒子:一對漂亮的耳環。

    耳環下面亮晶晶的小寶石,還有一張疊地很小的英文說明書。

    全是定位儀的操控說明。

    想起自己胸口的那枚乳釘,也是個同款,這會兒在老主任面前不好聲張。

    江湛此時只覺得左胸口隱隱作痛,越來越痛,痛得他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宴時宇像是注意到了,輕咳一聲, “主任,我先回科室。”打算禮貌回避。

    “站著。”老主任低喝一聲,宴時宇沒再動。

    江湛躲也不是,回也不是,干脆就一個不說話。

    “我休息這幾天,怎么過得跟失憶了似的。江湛,之前還聽你說有個喜歡的男朋友。這一下子又有未婚妻了?這丫頭什么樣的人,喜歡你留這樣的胡子。嗯?”

    宴時宇抬手蜷著擋在嘴邊,明顯在遮著忍不住揚起來的嘴角。

    江湛尷尬地只能站起身試圖繞開老主任,隨口說, “行了,師父,都是誤會。我哪配被什么女孩子喜歡。”

    “回來,你怎么不配了?!”

    江湛的肩膀被老主任一把按住。

    這才反應過來,一不小心竟是把結在心頭上的一句話順了出去。

    他扒拉開肩膀上的手,咬著唇快步離開了實驗室,但胳膊還是被跟出來的宴時宇攥著。

    “江湛,我不會說讓你心煩的話,沒有人會覺得你不配。”

    “如果你累了,你回頭看看,我只一直在。”

    “……”

    不想聽。

    他逃一樣地離開了醫院。

    回到公寓,江湛在掛歷上又畫了個圈。

    這是他沒再見到賀凱文的第11個圓圈。

    三周定律。

    他熟讀過。

    再堅持十天就好,就能把他忘了。

    雖然江湛有太多理由可以聯系一下,比如他的筆記本,他的醫師證,他的駕照……周六那天早上走的急,挺多東西都沒拿回來。

    但是,算了吧,就當遇了賊被偷了……

    江湛看著天邊漸漸黑云密布,眼看著要下雨了。

    谷雨已至,雨水滋潤大地,這一定是一場好雨。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身后門鈴響了,江湛才想起來是他訂的外賣。

    門打開,外面小哥淋地渾身濕乎乎的, “先生,對不起,我來晚了,這個是您的蛋包飯,袋子濕了,里面是熱的。”

    江湛心神不寧地接過袋子,沒什么表情。

    外賣員小哥又從衣服里面取出來一個大紙袋子遞了過來, “先生,我幫您把快遞也順帶取上來了,求您別點差評。”

    江湛從來也沒給誰點過差評,本來準備掃個碼,他收回來手機,遞過去一張百元票子, “不用找了。”

    他問: “那個,外面冷嗎?”

    “晚上降溫了,不站著別動就行。”外賣員小哥抬手擦了把臉上的水,看著江湛好像還要問話的樣子,趕緊說, “帥哥,我還有下一家,走哈。”

    門關上了。

    袋子上沒有快遞的標志,但的確寫著他的地址和名字。

    打開一看,正是他的電腦,駕照,筆記本……都是他放在賀凱文家里的東西。

    江湛沒去收拾袋子里的東西。

    他關上燈,走到窗前,又點上了煙。

    不需要看清臉,他也清楚樓下那個一動不動的黑點兒,就是賀凱文。

    因為,他這樣守著,不是第一天了。

    又一支煙燃燼,打在窗上的雨點兒篩豆子一樣的聲音越來越大。

    眼睛適應了黑夜,江湛的視線沒離開那個黑點兒。

    都關燈了,他今天怎么還不回去呢。

    他在傻等什么。

    今夜的雨不會停。

    第11天了,他該習慣了,應該知道:他既不會給他開門,也不會接他電話。

    因為,江湛記得他說的話:他自知不配。

    那他站在下面有什么用呢。

    “你被他調,教的是個男人都能讓你濕,我怎么可能喜歡你呢。你配嗎。”

    “……接近你就是想利用你。”

    這幾句話在他耳邊一直縈繞著,快要幻聽到耳鳴了。

    江湛,你真傻。

    突然,一個閃電打在窗戶上。

    眼前的一道白光里,仿佛映著一個雙手抱著野貓的少年。

    13歲的少年,輕輕扶著受過傷的野貓……

    他那么驕傲的一張臉,那么桀驁不馴的一個人,他是哭了嗎。

    江湛恍然:不,他怎么會哭,是雨水而已。

    可以犯傻,但別犯賤。理智尚存,另一個冷靜的聲音也一遍遍告誡自己。

    直到最后一服煙被他抽到了盡頭,他掐滅煙蒂,手掌按在玻璃窗上。

    玻璃好涼,外面一定很冷吧。

    江湛猛一轉身,他終于說服了自己:他要出門,因為沒有煙了,他要去買煙!

    ————————

    鞠躬

    第 57 章

    江湛握著手機,拎上一把傘穿著拖鞋就跑了出去。

    下了樓,他徑直走到了公寓對面。

    轉身抬頭看看自己的公寓窗戶,沒錯,就是這個位置。

    剛剛人還在。

    江湛四處轉了一圈,撐著傘左右看看四下無人。

    不遠處,賀凱文倚著昏暗樓道的門棟,看著光著腳一雙拖鞋在雨中轉悠的江湛。

    他一個人勾起唇角,輕聲低語, “江湛,想躲著我,又做不到。我幫你。”

    江湛繞著公寓樓又轉了兩圈,想起來了手里的手機。

    刪過太多次,那幾個數字他早已熟記于心,很快輸入了進去。

    可是,現在打過去,該說什么呢。

    告訴他雨里太冷,讓他回家么?關他什么事兒。他說不出口。

    他好像短暫失憶,出門迷失了路的人,忘記了自己為什么要下樓,撐著傘,單手握著手機,就這么站在雨里。

    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江湛一個激靈接通了。

    是院里打來的,急救人手不夠。

    趕到急救室前,看見宴時宇剛放下一罐紅牛。

    “今晚不是小胡的班么?你怎么也來了。”

    “胡醫生一天連著兩臺手術沒救起來,現在整個人狀態不好,在休息室。”

    爭分奪秒的時候,江湛不會多話, “嗯。我去替他。”

    “出門這么急?”宴時宇走過來拉了江湛一把,朝著他的拖鞋努了努嘴, “江醫生,你狀態不對,麻煩你去安撫一下科室醫生吧。”

    走進科室,平時愛說愛笑的小胡此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低頭看著自己一雙手,嗚咽著, “副主任,我是不是以后上不了手術臺了。”

    江湛朝著他的手上一拍, “對!今晚回去睡一覺。別想七想八的。明天過來坐診。”心外科室八個人,每個人神經粗細不一樣,對小胡就是直來直去一劑猛藥最管用。

    江湛把小胡喝走,看了眼趴在桌子上補覺剛起來的老李,溫聲商量著, “李醫生你也回去吧?”

    “江副主任,咱們科最近輪軸轉要轉不過來了。老主任上不了手術,就是今晚的事兒,市中心醫院的心外主任,突然心梗人沒了。這一下子,咱們渤醫大床位也不夠啊。”

    “中心醫院顧主任,一直挺健康的,突然人沒了??”江湛想起之前老主任有驚無險,深吸口氣。

    “對,就是今晚八點的事兒,還沒發訃告,剛剛電話打過來我接的,院長在上面協調床位。”

    剛趕回來的于醫生也擦了把汗,一起湊了過來聊著, “江副,最近這季節不冷不熱,不是心梗高發季,不正常啊。而且,這兩天急救的人,之前都沒有心臟病……”

    沒聊上幾句話,又是市中心醫院急救往這邊送人。

    江湛厲聲道, “讓市中心醫院把血庫里的O型血也挪過來一批,要十萬毫升。”

    于醫生一手握著話筒,帶著疑慮問江湛, “只要O型血?”過去單單挪借O型血的事兒實在罕見。

    “對!”江湛換上桌子下面的備用膠鞋往急救室趕去。

    突然事態難控,恐怕沒法等所有數據分析出結果了。他出門前告訴于醫生, “明天早會讓全科室人過來。”

    半個科室一直忙到早上五點鐘才坐下來松口氣。

    宴時宇遞過來一杯咖啡, “江湛,你今晚還是夜班,先回去吧。”

    江湛說正事兒的時候頭腦很清晰, “別說廢話,上午把藥物分析的材料整理出來,早會的時候讓老張走流程,這批藥必須查明白來路,先把口子堵上。”

    “江湛,工作上這些都聽你安排。趙主任有件事讓我單獨告訴你,他又從川湘那邊調過來兩個醫生,人手上盡量保證,你不能大包大攬。”

    “別這個口氣跟我說話。”江湛自然明白老主任的意思,他是在護著他。

    “江湛,這個時期,緊急手術棘手的病案多,小胡老李他們都能躲就躲,你不能一個人莽頭沖……”

    “別廢話。”江湛喝住了宴時宇。

    病人下不來手術臺的事兒,誰都會經歷。

    但連續幾臺都不能把人救過來,醫療現場是個只看結果的殘酷戲臺子,那這個執刀醫生就會逐漸失去屬于自己的戲份。

    尤其這個時候,突然性急救過多,醫生也會身心疲憊。

    江湛不會莽頭沖,但也不可能去刻意躲。

    如果每個人都躲,醫療現場就更亂了。

    他知道老主任是為他著想,但他做不到。

    早會之后, Vala代號的新型消炎藥引起心肌炎的研究結果,炸彈一樣在會議室炸開了鍋。

    江湛從副主任到身兼項目組長,無非身上擔子更重了。

    離開會議室,宴時宇去公安備案,他輕嘆口氣, “江湛,我一個人去警部。你回去休息,這段時間你把自己的生活調整好,你如果做不到,我來準備你的一日三餐……”

    宴時宇跟他分析藥物時,說到天亮他也可以聽進去。

    但這種話,他聽不下去。

    “電話響了,我出去接一下。”本來他不需要接的一個私人電話。

    江湛直接放在耳邊。

    電話是賀凱文的助理小放打來的, “江醫生,我是不是打擾您了?”

    “小放,你說怎么了?”

    “Kevin他高燒不退,還起了紅疹,我去送藥,他不肯用。我實在不知道什么藥合適……”

    眼看著現在新型消炎藥出了問題,想起傅景陽連他家里的藥都做過手腳,江湛沒有半分猶豫, “放心。我現在過去。”

    電話掛了。

    忙起來,原來可以這么簡單。

    他竟然一口答應了要過去。就這么輕易答應了。

    江湛收拾了個應急箱,要換鞋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還是晚上穿一雙拖鞋出來的。

    他想了下,現在真沒時間好好把自己捯飭一番,干脆穿著院里的膠鞋坐上了出租。

    走進賀凱文的公寓,他熟悉這里每一個角落,荒唐的是他給自己新購置的房子還是十樓,拿下房產證之后,都沒來得及去看一眼。

    走到門前,他定了下神,想按門鈴,想起來小放說Kevin在高燒,他干脆從兜里掏出來了鑰匙。

    鑰匙沒還回去,甚至旁邊另一把鄭遲的鑰匙也一起拴著。

    鑰匙剛懟進鎖眼,門從里面打開了。

    “江湛你來了。”他嗓子幾分沙啞,但聲音很清晰。

    賀凱文一身褐色的居家服,頭發沒定型,軟軟地落下來,劉海遮住一雙劍眉,瑞風眼睛彎著遠不如平時犀利靈秀。

    不用問就能看見他臉上燒得滾熱,長袖居家服遮住手腳腕,但細長的脖頸上沒有遮攔,一片片紅疹一清二楚。

    “進來嗎?”他單手把門完全敞開。

    江湛還怔著的功夫被又問了一句。

    來都來了,怎么可能不進去。

    江湛邁進去的時候,還沒想好怎么開口,一雙皮拖已經擺好。

    “嘴唇都起皮了,我剛泡的菊花茶,你先喝一口。”盡管賀凱文的嗓音明顯沙啞,但他每個字都似乎說的很認真,聽起來低磁溫柔。

    江湛是來給他送藥的。他把藥箱放在了桌子上。

    青花瓷杯里新沏的茶,上面飄著兩枚鵝黃菊花瓣,水溫剛好。

    江湛端起茶杯,把整杯茶喝了,潤喉清肺清爽香甜。

    放下茶杯,賀凱文背對著他去了廚房。

    “我訂了早餐,煮了粥,都還清淡。”

    “我不是來吃飯的。”

    賀凱文已經端著一碗粥笑盈盈走了過來,放在江湛面前, “從醫院來的吧。那你吃過了嗎?”

    哪有時間吃飯,江湛沒說話。

    看著臉上燒得滾熱的賀凱文來來回回走好幾趟,又從廚房端來一屜小包子。

    江湛看著一轉眼熱騰騰一桌子:小咸菜,咸鴨蛋,腐乳……都是他喜歡吃的。

    “不管你是來干什么的。先吃飯吧。”說著賀凱文拉開椅子坐在了他對面。

    “聽說你發燒了。”江湛沒動筷子。

    “我很厲害的,很快就會好。”賀凱文笑笑,又在他面前擺了把羹匙。

    “你起疹子了。”江湛抬頭看著他。

    賀凱文低頭看看自己擋得嚴實的手腳腕,摸了下脖子,抬手把扣子扣到了頂,的確遮住了半個脖子。

    他笑著問, “會傳染嗎?”

    江湛搖搖頭, “但是會癢會難受,處理不好會留疤。”

    “不傳染就行。”賀凱文幫他夾了一個小包子放在江湛的小碟子里。

    之前他不但會幫他夾菜,有時候還會夾起來直接送進江湛嘴里。

    就是這張餐桌,江湛還坐在他腿上,邊做活邊喝過牛奶,結果牛奶灑了一身……

    江湛合上了眼簾,他不敢也不想去回憶這些。

    深吸了口氣,江湛好像鼓起好大勇氣,沉聲說, “我就是來看看你的。”

    賀凱文還是掬著笑, “你現在看到了,所以呢?”

    是啊,他看到了。

    他不但把自己照顧地很好,還弄了一桌子看著營養又豐盛的早餐。

    “你發著燒,得吃藥。”

    “那我是不是可以先吃飯?”

    “我還可以幫你看看疹子。”

    “我現在不太需要。”

    江湛沒有很多時間,他語氣有些僵硬, “你可以相信我。”

    “江醫生,你是在關心我嗎?”

    江湛頓了頓, “嗯。因為我是個醫生。”

    賀凱文抽了下唇角, “如果需要,我可以去醫院,渤廣這么大,不止一個江醫生。”

    江湛握著勺子,蠻橫地舀起一勺粥大口吞了下去, “但是真正在意你的只有一個江醫生。”好像這句話需要很大氣力。

    噗——他彎著眼睛笑了, “在意?原諒我了?”

    “沒有。”江湛秒答。

    “那怎么叫在意?”賀凱文把他的小碟子里澆上了些黑醋,又灑上醬油, “喜歡?”

    他夾著個小包子蘸上醬,遞到江湛嘴邊。

    江湛瞥見他袖子里面的手腕也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不想僵持,他張開嘴咬上了小包子。

    必須看看他的紅疹,江湛告訴自己:穩住他的情緒,就是緩兵之計。

    “說到喜歡。我有很多粉絲,她們會為我哭到動情地告訴我喜歡我,但沒過幾天,在網上看到我的黑料時,轉身也會把我罵的狗血噴頭。”

    他趁著江湛嘴里塞地滿滿的,故意挑釁著問, “我想了想,我不喜歡抽煙的人,你要是真在意,你能為我戒煙嗎?”

    “不可能。”江湛半點兒不含糊直接告訴他。

    “那你看,我們又談崩了。”

    賀凱文杵著下巴看著他, “眼圈這么黑,胡茬這么渣,穿著拖鞋就跑到醫院去了,昨晚沒睡吧。”

    江湛睨了他一眼, “你不會以為,我是來找你睡覺的吧?”

    “呵。那你是嗎?”他笑起來也是唇角蒼白,連眼底都燒得通紅。

    “你他媽有病……”江湛罵出去半句,看見眼前生病的人還給他準備了一桌子早餐,強硬的口氣軟下來,后半句咽了回去。

    “江湛,你不是一直躲著我嗎。不用為了同情可憐我,跑過來討好我。”

    沒錯,是想躲著他,這些天他一直這么想:最好這輩子都能一直躲著他,再看不到他。

    他堅持了整整11天。這11天,度日如年。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一歲。

    然而,他太沒毅力, 11天已經是極限……他輸給了自己,就助理小放一個電話,就屁顛屁顛地親自跑來了。他明明真的很忙,但來這里,他覺得時間是可以擠出來的,多少都可以。

    跑來是討好他?開什么玩笑。江湛跟自己搖搖頭。

    那這又算什么呢。

    江湛一遍遍告訴自己:他生病了發燒了,自己是醫生,醫生在擔心病人。

    對。真的是擔心。

    控制不住的擔心。

    這小子口口聲聲說要利用他對付傅景陽,江湛心想:他太年輕,恐怕都不知道傅景陽是什么樣的人。

    光靠跟蹤他那些手段去對付傅景陽嗎。太幼稚了。

    如果真的像他說的那樣,他是傅堅的親生兒子,那么傅景陽手里的那顆智齒,是他的嗎……

    這點點滴滴連在一起,讓人越想越后怕,此時筆挺的背脊只覺得涼颼颼的,像是被驚了魂。

    江湛磨著后牙床,沒說話。

    賀凱文還在跟他溫聲說著話, “我身體好的很。在國外上學那會兒,有一次發高燒我被拴在一只漏水的木船上,在水里泡了一晚上,起了一身紅疹,后來燒就退了。之后,我發高燒經常會起疹子,但死不了,我自己知道。”

    艸他媽的,他這究竟是在國外上的哪門子學?!

    江湛控制著要爆發的火氣,盡量不動聲色,把筷子慢慢放下,他站起身,很紳士地把椅子往后挪了挪。

    “你瘦了很多,這就不吃了?”賀凱文仰著頭還在啞聲問他。

    江湛走過去垂眸看著他,把手伸過去,不緊不慢地攥住了賀凱文的衣領。

    若是平時,他輕而易舉就能躲開。

    賀凱文雙手握過來試圖掰開,脖頸筋都抻,也沒掰開。

    他干脆手一松,好像很不屑的樣子,懶散一笑, “不是惡心我嘛。你怎么敢碰我。”好像還在威脅挑釁。

    江湛一雙桃花眼一沉:平時單臂就能把他扛起來的人,這會兒松垮垮地,燒得手上一點兒力氣都沒有,還在這跟他裝。

    裝個屁啊,艸。他心里忍不住罵娘。

    想著那顆牙,突然江湛腦子里冒出來一個想法,倒是可以看看到底是不是他的。

    平時拼蠻力,他根本弄不過這野小子,也許,這是個機會。

    江湛直勾勾盯著他一雙飽含委屈卻無力反駁的漂亮眼睛,眼瞳水汽氤氳,睫翼輕輕顫抖。

    再多看一眼,就下去不去手了,江湛沒再猶豫,他眼疾手快,一手揪住衣領,另一只手猛地抬起來,一把捏開了賀凱文的嘴,把食指和中指蜷起來,直接探了進去。

    ————————

    鞠躬

    第 58 章

    江湛手指在他的牙床一摸就清楚。

    賀凱文上牙床后面有縫隙,這是拔過智齒的觸感。

    他沒再逗留,把手拿出來的時候,看見賀凱文生理鹽水含在眼眶里直打轉,硬是強忍著干嘔了一下,淚水并沒滑落出來,還睜圓眼睛瞪著他。

    換了誰,被突然碰到深喉都會有眼淚涌上來,這原本很正常。

    江湛抬手遞給他一張紙巾, “擦擦。”

    賀凱文委屈巴巴地啞著嗓子, “哪有你這樣的,突然就把手指插進人家嘴里。”

    這事兒怎么說都是江湛理虧。

    他抽出一張紙擦了把手,端著平靜一張臉,其實在心里打了個寒顫:傅景陽為什么這么做。

    心里揣著事兒的江湛,嘴上硬著,道歉的話根本沒有, “插嘴里怎么了。你他媽每次二話不說就把手往我……”一咬舌頭,他收住了,他們現在的關系不適合往下說。

    賀凱文笑笑,沒去懟他, “洗洗手,回來吃飯吧?”

    等江湛洗了手回來,賀凱文重新給他倒了杯熱茶。

    “剛剛我還以為你是要……”

    江湛沒等他說完,不管他怎么以為的,直來直去地告訴他, “我看了下你的牙。你是不是拔過智齒?”

    “是啊。拔過兩顆。”

    “哦。”沒想到他回答這么利索。

    賀凱文抿嘴笑笑, “就為了這個?那你直接問我不就好了么。對了,我沒切過盲腸。”

    江湛蹙眉, “跟盲腸有什么關系。我又沒問你闌尾。”

    賀凱文嘶啞的嗓音壓低了,還透著幾分矯情, “我知道呀。我怕你又一句話沒有,伸手就來摸。”

    媽的,他就是個混蛋!就不該跟他扯淡。

    江湛一下子臉紅到了耳朵根, “我摸你大爺……”

    桌子上,賀凱文的手機響了。

    賀凱文瞥了眼手機頁面,禮貌地詢問江湛, “我接個電話行嗎?”

    “問我干什么。隨便。”江湛拿起筷子開始吃小包子。

    坐在他對面的賀凱文,跟手機里的人,說話很溫柔。

    “北鼻,你說。”

    “就是有點兒小感冒。別擔心,不用過來。”

    “……”

    “北鼻,我這兒有個客人,他待一會就走。我今晚跟你視頻吧。”

    啪。

    鐵木筷子落地有聲。

    看見江湛吹胡子瞪眼的,恨不得把“很生氣”三個字直接寫在腦門子上。

    賀凱文糯糯地小心詢問, “包子不好吃?”

    “我就是那個待一會兒就走的客人?你管一個男的叫‘卑鄙’?”

    賀凱文勉強繃直唇角,不敢笑, “不是你那個發音,怪嚇人的。”

    賀凱文看著江湛,先喝了口水,才啞著嗓子慢慢告訴他, “一個作曲的。圈里大家都這么叫而已。他都當爸爸了。剛剛是說片尾曲有一段滑音,想改一筆。”

    “作曲的,找你個演員該一筆片尾曲?”

    看見江湛還黑著臉,賀凱文繼續耐心解釋道, “你知道的,我懂一點兒音樂。其實,比起當演員,我很想搞音樂。等你吃完飯,我彈給你聽一下,哪里不對勁兒,我猜你也能聽出來。”

    江湛想起來了,他們一起合奏過江櫟的曲子,還是賀凱文幫著改的。 “我不,”想說不聽,江湛咬著嘴唇改了口, “我聽不懂。”

    說完他自己又倒了點黑醋,沾著醬油,也不用勸,塞了個包子進嘴里。

    “第一次看見你吃醋的樣子。”很可愛。后面的評價,說出口會挨罵,賀凱文只彎起眼睛笑笑。

    江湛頭都不抬,厲聲道, “別自作多情,給自己長臉。我就是聽著‘卑鄙’肉麻。”

    賀凱文還是認認真真回答他, “嗯。我不會自作多情。我之前只有一個男朋友。我做錯了事,他不要我了。我只是想說清楚。”

    江湛猛然抬頭,一雙桃花眸子里好像瞬間結了冰,冷得駭人, “你之前有個男朋友?!”

    想起來剛剛被說吃醋,他避開視線,低下頭握著勺子開始吃粥,故作懶散地哼了一聲, “就是之前沒聽你說過,什么樣的人吶?”

    “是個醫生。年齡比我大一些,其實心理年齡應該就是個小男孩兒,很可愛,會害羞。只是煙癮很大。又倔又沖,還總罵人……”

    “你他媽才是個小男孩兒。”江湛氣得就差拍桌子了, “我是你前男友?”

    “哦,我說錯了?那你還要我?”

    “不要!”滾。江湛好氣。

    “你看。這也怪我說錯話嘍?”

    江湛又羞又惱,耳垂兒紅的要滴血, “燒不退,嗓子啞成這樣,你他媽就不能少說幾句?!”

    “我少說了,不解釋清楚,你都不知道在吃誰的醋,不是很憋屈。”

    “行了。院里有事兒,我一會兒還得回去。”

    江湛打心里佩服,果然是個演員,仗著發燒,頂著個委屈的俊臉,小嘴叭叭就會惹他。

    他從藥箱里取出來幾片藥。

    “飯吃完了。把藥吃了。我給你看看疹子。”

    賀凱文看都不看,幾片藥接過來就吞了下去。

    “藥吃了。”賀凱文很客氣,也很禮貌, “江醫生,疹子就別看了,既然是要躲著我,犯不上自己來找惡心。”

    話說得這么明白,站起來走人并不難。

    隨便他們姓傅的怎么鬧,跟他本來也沒關系。

    就算是個醫生,患者自己不愿意,他也不能強求。

    道理就是這么簡單的道理。

    可是江湛好像是屁股底下粘了520膠,把他粘的牢牢地,他站不起來。

    他是真的放心不下。

    現在院里消炎藥的事兒讓醫務人員都跟著送命,更何況之前還是在賀凱文這里發現的Vala新型消炎藥。

    “那個,能不能別鬧騰了,疹子讓我看看。沒事兒的話,我馬上就走。”

    “江湛,你不是院里忙著么,走的時候把門關上。我不想為難你,也希望自己放手。”嗓子啞著,但聲音清冽。

    賀凱文說完話,推開臥室的門,慢慢走進去,把門掩上了。

    客廳里只留下他一個人。

    江湛雙手交疊,緊緊對扣,額頭抵在手背上,他能怎么辦!

    轉身就走,從此再無瓜葛,讓這個野小子自生自滅,其實很簡單。

    可是,傅景陽能從他身上拿下來一顆牙。

    他的智齒是怎么拔下來的,這野小子輕描淡寫帶過去,根本沒提。

    拔下來一顆牙?!傅景陽到底怎么做到的。

    這么多年,傅景陽從來都是傅家大少自居,他真的會不知道自己不是傅堅的骨肉嗎?

    因為知道了,所以去找傅堅的兒子?

    找到了,就拔下來他的牙?

    那傅堅呢,他因為知道突然有了一個親生骨肉,所以才把賀凱文的父親賀建長送進局子里?

    不對,八年前是他把人送進去的……

    這些事兒,江湛思來想去,烏泱泱黑壓壓的讓他窒息。

    其實跟他江湛明明沒有任何關系。

    他站起身,一把推開了臥室門,看見吃過藥靠在床頭蜷縮著的賀凱文身子在微微發抖,雙手抱著胳膊在隔著衣服蹭著身子。

    明顯是瘙癢難受的樣子。

    “你來干什么?”賀凱文睜圓赤紅雙眼,好像一頭要逃走的馴獸。

    江湛大步邁過去,沉聲告訴他, “我說過,幫你看看疹子。”

    賀凱文大大方方垂下手,慢慢站起身,定睛看著江湛, “你罵也罵了,躲也躲了,還要來強的嘛。別這樣,沒意思。”

    “不。我給你一次機會。我還是你的男朋友。”他讓步了。

    他大打折扣地讓步了, “所以,現在能讓我看一眼你的疹子嗎?”

    “你不怪我跟蹤你了?你原諒我了?”賀凱文擰起一雙劍眉,好像不敢相信地反問他。

    “你答應我,以后別再做這種事兒。別再定位我。以前,我就當你太小不懂事兒。我不計較。”江湛聲音顫抖,心跳如雷,他一步步靠過去,單手挑起來賀凱文的下巴, “看著我,答應我,不許再騙我。”

    賀凱文抿嘴笑了。

    性感的唇角微微揚起,停在了一個誘惑而唯美的角度,他的眼睛也許因為發燒,眼底猩紅,眼皮滾熱,竟是閃過寒光,沒有一絲弧度。

    “好。我就當你答應了。”江湛的手放在他的脖頸上,摸著他脖頸上一片片凹凸不平的紅疹,心疼的心臟一抽一抽地。

    他早就沒了理智,看著賀凱文微笑的嘴角,似乎從他的齒縫間聽到了他想要的承諾。

    既然承諾了,就不需要再唯唯諾諾。

    “我不是江醫生,是你男朋友。”江湛一雙含情目,帶著誘惑著把手從他的脖頸探下去, “別怕,讓我看看,我幫你脫。”

    ————————

    斷一下章。鞠躬

    第 59 章

    江湛伸手解開了賀凱文的上衣,垂眸看著他,抬手揉了把他的頭發。

    看見人溫順放松下來,江湛才雙手順著他的臉頰輕撫下來,不動聲色地摸了摸他的脖頸淋巴結,并沒有明顯腫大。

    告訴他起疹子不傳染只不過是想安撫他,但事實并不是如此。

    譬如常見的水痘風疹都是高燒時傳染性很強的紅疹,但江湛常年在第一線,身體里有抗體,這種他輕易不會感染。

    “很癢嗎?”江湛把手指肚放在他的脖頸上輕輕點點。

    賀凱文搖搖頭,嘴微微張著,只笑了下,沒說話。

    江湛抬起來他的手臂,又仔細看了看他的前胸后背, “你說的對,看著像發燒時的麻疹,燒退了應該能下去。你說,你以前也起過?”一個初中生,一個人在國外發燒起疹子是什么樣子,江湛沒法想象,他又沒法問得太唐突。

    江湛上學的時候,身體很好,極少生病,但生病的時候,母親寸步不離,大哥也一直守著,連妹妹也會笑盈盈在一旁一會兒問他一遍,要不要喝水。

    這野小子,原來一直都是一個人嗎。

    賀凱文自己把褪下來的上衣重新披上,半瞇著濕潤的眼睛看著江湛,好像還有幾分得意, “你看,我就說沒事兒。沒騙你吧。”

    他并沒有回答江湛,反問他, “你什么時候回醫院?”

    如果不是他發燒了,江湛現在會一直在醫院。

    他隨口說, “還不急。”想了下,傍晚趕回去還來得及。

    江湛踱步出屋,把放在餐桌上的小藥箱拿了進來, “我幫你涂點兒藥,能好的快點兒。”

    “這個嗎?”賀凱文從他手里抽走了小藥膏, “我自己來。”

    江湛看見他挽起袖子,真自己在胳膊肘膝關節這些紅疹重的地方慢慢涂著藥。

    他皺了皺眉,說不出哪里不對,但直覺上他能感覺到賀凱文是在有意躲著他。

    “藥效起來,一會兒退燒該出汗了。后背你夠不到,讓我幫你。”

    說完,他也不商量,直接把看著虛弱的賀凱文按倒在床上,撩起衣服后襟就幫他抹藥。

    江湛手上動作利索,但不重,可是,觸碰到賀凱文的背脊時,察覺到他輕輕戰栗了下。

    “怎么了?”

    “你手涼。”

    “事兒還不少。”江湛把手拿出來對搓了幾下,又捂了捂, “這次熱乎。”

    涂完后背,看見他腰上大片紅疹,江湛沒說話,輕輕把他的睡褲往下扯了扯,只低頭涂藥。

    “江湛。”

    “嗯?”這個時候有點兒尷尬,不知道他要說什么。江湛低聲應了句,手上沒停。

    “你真的還喜歡我嗎?”賀凱文把臉埋在枕頭上,只啞聲問話。

    這混球,也不知怎么想的,這個時候問他這話。

    不過,剛剛答應過做男朋友,都把話放出去了。

    既然答應了回頭,江湛是個男人,不會出爾反爾, “嗯。”他應了一聲。

    江湛這些日子糾結到了極限,自己心里也清清楚楚,恨他怨他,無非是因為真的喜歡他。

    既然戒不掉他,認就認了吧。

    賀凱文轉過臉,扭頭的姿勢看著都有些累, “我現在沒什么力氣。”

    “我知道,你好好躺著。”江湛咽了口口水,手心沿著他的腰線在股溝兩側按了按。

    如果不是他現在發燒起疹子,江湛真的會把手再往下探過去。

    當然,他點到為止,沒這么做。

    “江湛,你要是喜歡,你就上來吧。”

    該涂的地方差不多了,他正準備收手,聽見這么一句,手上一頓, “你說什么?”

    “我說,我一直沒做過下面,但如果你喜歡,你也可以上來,我不會亂動的……”

    艸!江湛氣得手都在抖, “你他媽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你以為我給你涂藥,就是他媽想上你?”江湛氣得嘴都發瓢,一下子忍不住真想扇他。

    “你生氣了?”賀凱文半轉過身子來看著他,委屈巴巴地問他, “那你還喜歡我嗎?”

    怎么又問一遍?!

    江湛心中默念:他發燒生病了,絮絮叨叨腦子燒糊涂了!

    不跟病人一般見識!

    他把蠶絲被猛一把拉上來,一眼也不想多看,直接把賀凱文完全蓋在了下面。

    沉默須臾。

    被子微微抖了抖。

    江湛盯著被子,看見被子拉下來一點兒,剛露出兩只眼睛,跟他對視的瞬間,被子又重新蓋嚴實了。

    他在怕他嗎。

    仔細回憶著賀凱文的話,難道他是對“喜歡”兩個字有什么誤解?!

    記得賀凱文告訴過他,很多粉絲會激動地吶喊著“喜歡他”,也許,他對這兩個字,真的跟普通人體會的不一樣?

    算了,還能因為這個把他憋死嗎!

    江湛伸手把被子往下拽了拽,把賀凱文的臉露了出來。

    好委屈可憐的一張俊臉。真他媽能裝。

    賀凱文臉上還燒得紅撲撲的,撲閃著一雙濕潤的眼睛看著他,身子蜷縮著讓出來大半張床,他抬手拍了拍被子, “還在生氣?”

    江湛一條長腿耷拉在床邊,大半個身子歪在床上。

    “墊個枕頭,不然頸椎疼。”賀凱文笑著抽走了他的靠枕,給他挪了個水枕。

    江湛再憋下去氣得忍不住想抽煙,干脆問他, “你覺得我說喜歡你,就是想睡你?”就這么幼稚可笑?他真會這么看他?

    “我知道你硬了嘛。是我理解錯了,你別生氣了。你好好躺著,我跟你說說話。”

    聽見這語氣一軟下來道歉,江湛就擰不過他。

    看見他額角一點點滲出小汗滴,江湛還是不忍心,只好側過身躺下,定定地看著他。

    賀凱文也轉過臉,正對著江湛, “喜歡你。這幾個字,是我最常聽到的話。”

    “粉絲么?”

    “不止粉絲。小時候也是。”

    “小時候?”

    “對。小學畢業之前,我媽媽經常會跟賀建長說這幾個字,在我面前也會。”

    江湛安靜聽著,他并不叫賀建長父親。

    “其實那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很普通,我有爸爸有媽媽日子過得很開心。每天都在一起的一家人,可是我媽媽每次說喜歡他,都好像很小心翼翼,之后會仔細看著賀建長的反應。”

    “那時候,我還太小,看不懂媽媽擔心又害怕的眼神。”

    “你怎么知道是害怕?”江湛蹙眉。

    “因為四年級的時候,我跟別人打架,膝蓋磕破流血了,中午悄悄跑了回來。”賀凱文還是勉強維持著一張笑臉, “我聽見了一個陌生的聲音,一遍遍告訴媽媽,說‘喜歡你,愛你’,我嚇壞了。因為那個人不是賀建長。”

    “我沒敢出聲,聽見那個人一遍遍說著喜歡,說著愛,卻在跟媽媽商量要弄死賀建長。”

    江湛屏息凝神。

    “媽媽沒有答應。哭著求他。后來,我發現那個人每隔兩個月就會來家里一次。他有要挾媽媽的把柄,如果媽媽不配合,他就會告訴賀建長。”

    “‘喜歡你’。每次那個人不停地跟媽媽說著這幾個字的時候,我知道他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五年級的時候,聽見他告訴媽媽,想要給我過戶。媽媽不答應。”賀凱文眨了眨眼睫, “那一天,我才知道,我不是賀建長的兒子,是那個人的,他叫傅堅。而我,也是他的雜種……”

    江湛連呼吸都凝滯了。

    “后來,傅堅和媽媽的事兒被賀建長知道了,或者說,是傅堅父子故意讓賀建長知道了。”

    “再后來,就是你知道的樣子。媽媽走后,賀建長恨透了我。雖然我也恨他,但那個時候更怕他。六年級最后一個學期,我幾乎每天都在打架,因為我不能輸,如果我不夠強,打輸了就會被他逮著,他酗酒抽煙……”

    江湛心在抖,他聽不下去了,盡量聲音平靜, “凱文,我以后,會慢慢戒煙。”

    賀凱文笑了, “都過去了。我現在不恨他,我理解他。他沒有說過喜歡媽媽,但我知道,他這輩子也沒有其他人。十年服刑,他一直揣著媽媽的照片。”

    江湛駭然, “我知道,我不該這么問,如果你的母親一直喜歡賀建長,那她……”

    “你想說,她為什么會懷上我,對嗎?”賀凱文風輕云淡地笑了下, “是婚前,大姨小產后生病了,傅家找來四個保姆月嫂都不行。醫生說是產后抑郁癥,需要家人陪伴,姥爺沒法過去,就讓我媽過去陪著。那時候她跟賀建長剛領證。”

    江湛的確記得傅景陽剛上小學的時候,溫姨都要臨產了,突然出了意外,孩子沒了。

    那時,他還安慰過傅景陽, “你少了一個弟弟,你會哭嗎。”

    傅景陽卻笑著告訴他, “你傻不傻,多好啊,我才不要弟弟。”

    江湛吁了口氣,沒再打斷賀凱文。他從沒想過傅堅竟然是個對小姨子下手的衣冠禽獸。

    “傅堅就算不是人,姥爺卻不能把他怎么樣,因為大姨還很依賴他,大姨是姥爺唯一的女兒了。這就是傅家。”

    江湛抬手撩起賀凱文貼在額頭的濕發,幫他擦了把退燒出的汗, “你叫賀凱文,我以后不會再叫你傅景燁了。別再理他們一家人了。忘了他們。”

    賀凱文抿著嘴沖著他笑而不語。

    “凱文,再別提傅家人,我也不問,你也不提了。”想起來他新購的房子就在這間屋子樓下,他還沒去看過。

    江湛這次沒說喜歡兩個字,很鄭重地告訴他, “我會守著你。哪兒都不去。”他手往下指了指, “一直就住你下面。給你驚喜。”

    賀凱文順著他的手指看看自己的褲子,忍不住笑了, “江醫生,你別這么嚴肅地調情,我有點兒,驚嚇……”

    江湛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話有些歧義,他輕咳了一聲,耳朵先紅了, “嗓子干了吧。我給你倒杯水來。”

    “嗯。”

    等江湛推開門回來,看見賀凱文已經在試吉他音。

    “剛吞下藥,說了那么多話,就不能消停會兒?”

    回答他的只有燦爛的笑容和優雅的弦音。

    吉他沒連擴音器,聲音素雅輕盈。

    同樣的曲子,在他手里輕輕撥起,一遍又一遍。

    “江湛,你太累了,睡會兒吧。吉他也可以催眠解壓。我一會兒叫你。”

    江湛的確熬了整整一宿,真的身心疲憊到極限,一會兒回到院里,還得熬著, “不困。”他強撐著。

    “噓——”賀凱文食指抵在唇間,沒說話,只輕輕撥著琴弦,弦動了,仿佛天籟之音,心弦共鳴。

    江湛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把他吵起來的還是電話鈴聲。

    “天黑了?”他一骨碌坐起來, “你不是說,叫我嗎?”

    他張嘴就埋怨起來,剛說出口,察覺到他這說話的口氣,一下子又把他們的距離拉近了。

    江湛暗自竊喜。

    “晚上盡量回來好不好?”賀凱文扎著圍裙遞過來了一杯水。

    “你燒退了?”江湛喝了幾口水,抬手去摸他的額頭。

    “紅疹也退了。”賀凱文抬手拉下來了江湛的手腕, “我等你回來一起泡澡。”

    江湛看看手機,郵件頂到了999+,今晚是沒戲了。

    他不會哄人,也不想說謊, “我盡量明天中午回來一趟。”

    頓了頓,想著晚上賀凱文還要跟那個作曲家討論片尾曲,江湛酸了一下, “反正晚上你也要忙的,不是么。”

    賀凱文笑了,剛好他的手機響了,賀凱文看都沒看就直接按斷電話。

    舍不得,卻不得不離開。

    他走到玄關換上鞋,這會兒真的不想去醫院,可是,醫院里還等著他。

    今晚的渤醫大,他不止是個副主任。

    賀凱文湊了過來,貼著他耳畔輕聲問他, “江湛,我退燒了,還會傳染嗎?”

    “不會。你想干什么……”還沒等江湛問完一句話。

    賀凱文低下頭,捂著江湛的后腦勺,把雙唇輕輕貼了上去。

    貪婪地吸允下去,江湛要走不出去了,心里一軟身上有個地方要硬了。他扭過頭擰巴著說, “不嫌我有煙味了?”

    “你答應過我要戒煙的。我回來檢查。”

    江湛把自己弄了個大紅臉,要戒煙明明是自己信誓旦旦才說出口的。

    他不好意思地回頭看著送他到門口的賀凱文,好像有種錯覺,這是在看自己的新婚媳婦兒,他一咧嘴,強硬起來, “行,你查吧。等我回來,身上也查查。”

    賀凱文直到看著人走進電梯里眼睛還彎彎帶笑,他輕輕關上門。

    這才把電話撥了回去。

    他一向好聽的聲音,對著電話冰冷低沉, “計劃照舊。晚上找輛二手車來。”

    ————————

    鞠躬

    第 60 章

    回到醫院,兩臺手術下來,再坐下已經是第二天早上六點。

    老主任身體吃不消,無法執刀也倔強著協助安排工作不肯回家。這會兒還在臨時病房的床上補覺。

    江湛脫下手術服,跟宴時宇一起靠著墻,坐著喝咖啡。

    他看看宴時宇一雙平時嬌生慣養的丹鳳眼,本來每天抹眼霜保養的沒有一點兒眼角紋,此時卻被濃濃的烏眼青罩著。

    知道他其實也很累,江湛忍不住輕輕抽了下唇角, “誒。”

    “嗯。”宴時宇轉過臉來,笑容里帶著疲憊, “你要去抽煙?去吧。”

    他搖搖頭, “不是。”雖然挺想去的。

    江湛的習慣,科室人都熟悉了。

    “你一直熬著。要不也去躺一會兒?”

    宴時宇搖搖頭,眼睛里有光, “你第一次這么問我。沒事兒。”

    “第一次么。”江湛似笑非笑地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知道這么說有點兒過分,我想跟你商量個事兒。”他握著咖啡,轉了一圈杯子。

    “嗯。你說。”

    “你的喜歡,我真的沒法回應。”江湛轉過臉來,認真看著他, “但是,如果你不介意,我覺得我們在第一線可以是一輩子的搭檔。”

    宴時宇眼簾合上,后腦勺靠在了墻上,輕輕撞了下,狹長眼線微微挑起, “我還以為你問我藥批號的事兒。”

    “我是認真的。”

    宴時宇重新睜開眼睛,眼睛里有些濕潤, “江湛,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很在意他。他也很在意你嗎?他才二十出頭,不會膩嗎?”這個他,除了賀凱文沒有別人,兩個人都心知肚明。

    這不重要。

    江湛點點頭, “對。我愿意相信他,陪著他,哪怕有一天他膩了。那就到他膩了為止。”

    “所以,你以后,可以別再跟我說什么‘喜歡’嗎?這兩字我聽不下去。”想起來賀凱文給他講過小時候的事兒,江湛覺得以后,他也不會說這兩個字了。

    “嗯。不會了。”宴時宇似乎沒猶豫。

    “我會不會很自私?”江湛知道這時的自己,臉上的表情一定不好看,這算明知故問。

    “不會。都有私心,我們彼此彼此。別說了,我知道了。”給我留點兒尊嚴。宴時宇半瞇縫著眼睛,低頭看著咖啡杯。

    江湛舉起來咖啡跟他碰了一下, “行。那你一直留在心外吧,我可以跟你做一輩子師徒。”

    宴時宇莞爾一笑, “江湛,做我師父,你也得有點兒本事,總得能教我點兒什么吧。不能空掛著個名字。”

    “切,”江湛睨了他一眼, “你看老趙,天天除了對我兇,他教我什么了?”

    旁邊的老主任突然睜開了眼睛, “艸你們兩個兔崽子,敢在我耳朵邊說我壞話?江湛你找死是不是。”

    “別動。”江湛直接笑著給他胳膊上捆上了血壓袋。

    測完血壓,他才跟朝著宴時宇努努嘴, “挺穩當。資料給他吧。”

    資料無非是這批消炎藥的審批渠道。

    宴時宇這些日子一直在追蹤,總算有了眉目。

    趙主任翻看著手里的資料。

    藥廠有線索了。

    是美國獨角獸企業墨本新藥領域的旗下藥企。

    藥企規模不大,最近被一個匿名中國企業家收購。

    藥廠建在印巴周邊,代號Valarie。

    新藥審批能過,是因為審批用的V鉀片青霉素沒有問題,但后續的生產中,藥品被偷梁換柱了。

    “主任,被換掉的藥品, 9位尾碼在資料上,我報給了公安部,鄭警官在隨案。”

    “嗯嗯,你去跟小鄭弄吧。直接跟我匯報,反正讓江湛少插手就行。”

    江湛不忿, “師父,你怎么回事兒,我怎么就得少插手了。假藥的成本其實是原來青霉素的十倍,什么人不惜花大價錢換掉藥品,總得查到底吧。”

    “江湛,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查到底不是醫生的事兒。你有哥哥有妹妹,我剛剛聽說,還有個二十出頭的小未婚妻?”

    也不知道這老頭兒睡個覺,哪只耳朵聽見的未婚妻。

    江湛咧嘴一笑,懶得回應。

    “走吧,我陪你去抽顆煙。”老主任坐了起來單臂攬過來,伸手摸煙盒。

    “抽什么抽,你這破身子不能抽煙!”

    江湛這么一兇巴,把兩個人弄的相覷而笑。

    江湛攔著不讓抽煙,這可是頭一回。

    老主任跟宴時宇笑笑, “看樣子,小未婚妻挺厲害。這是被管著吧。”

    不用等著抽上煙,轉眼科室電話就打了過來——怕什么來什么,又是急救。

    “小宴,你去休息。江湛,讓科室里輪著來。”

    江湛暗自算了算日子, “市中心醫院也在重組,這批藥徹底封控了,再挺一周能消停下來,先把這周過去。”

    科室里輪著來,也是體能極限,一轉眼又是黃昏落日。

    整個科室都兩天沒回去了。

    江湛拿起手機想發個短信,他自言自語, “今天周四吧?”

    “副主任,周五了。”旁邊的小胡打著哈欠,翻著桌子上的日歷。

    【抱歉,我盡量明天中午回去。】

    他剛打幾個字,同樣的內容出現了提示,看了眼之前發給賀凱文的短信也是這句話。

    還飄在樓上。

    而且,沒有回復。

    江湛自己答應的事兒,心中歉意,刪掉短信,直接電話撥了過去。

    他剛解釋了幾句,就聽見賀凱文溫聲安慰他, “江醫生,您忙吧。沒事的,我這幾天我住傅家得陪著溫姨。”語氣客氣地有距離。

    “你回傅家住了?”江湛難免驚訝。

    “嗯。父親這幾天身體不好,讓我回來陪著家人。我跟劇組請過假了。”聲音很輕,好像很虛弱。

    父親?!

    江湛從來不記得賀凱文管傅堅叫過父親!

    江湛察覺這口氣不對勁兒, “凱文,你沒事兒吧?”

    他把手機貼在耳邊,仔細聽著每一個細小的聲音。似乎聽見了賀凱文在忍著低聲呻嘶。

    “我很好。我掛了。江哥,您不用掛念。”

    電話真的掛了。

    這沒大沒小的貨,從來也沒叫過他一聲“江哥”。

    他竟然叫他“江哥”?!簡直破天荒。

    這是在告訴他,有什么不一樣嗎。

    “江副主任,又是O型血突發性心梗,您來嗎?”

    江湛正低頭看著手機,好像沒聽見。

    “江副剛下來,我們輪著來,我跟李醫生去。”宴時宇從容走過去接了急救電話。

    江湛沖著宴時宇點點頭,冷靜安排工作, “李醫生,你帶小胡去吧。”

    走出科室,他給小放打了個電話。

    “江醫生,您找Kevin吶。他這會兒在瀘市,周末有個通告,周一早上回來。”

    “……”

    在瀘市?!

    江湛掛了小放的電話,眼皮就開始不停地跳,心神難安。

    賀凱文他在哪兒?

    他真的去了瀘市嗎?

    這一刻,他的道德底線被一次次下拉,心里怪著賀凱文追蹤他。

    可是這時候,他也真的很想定位一下。

    擔心。

    掛念。

    賀凱文,他到底在哪兒??

    他想起來了那個大一同學給他的定位儀,他只是開個玩笑一樣丟在了賀凱文的外衣兜里。

    江湛糾結著,要不要一會兒看看……

    這時,看見門外鄭遲趕了過來,江湛想都沒想就迎了過去。

    上一次離開鄭遲家之后,江湛沒再接他的電話,任何私人聯系都斷掉了,但公事上最近聯系頻繁,又不能避開,他主動問, “你來找宴時宇要資料?”

    鄭遲站得筆挺,低著頭回答, “不是。江哥,又是一起交通事故。死者家屬同意捐獻器官,我這趟來是辦案子的。”

    江湛看了下表,這時間可真是正好,難免讓人會想:這是配合著下一臺急救手術,剛好送來的心臟啊。

    “死者是什么人?”

    鄭遲翻著本子,機械地讀道, “死者叫陳青, 22歲,今年大四生, 17點12分在渤南廣場撞上架橋當場身亡。父親陳越剛,也同時急救被剛剛被送到醫院,家屬說是心梗急救。”

    兒子的心臟移植給父親?!

    江湛一下子腿軟地要站不起來。

    “江哥,您沒事兒吧。聽宴醫生說,您一直沒休息……”

    現在根本不是休息的時候。

    江湛扶著墻,抬手擠按了下晴明穴, “我沒事兒,知道了,你去忙吧。”

    他這一次主動撥響了傅景陽的電話,然而,沒人接。

    一直都是傅景陽打來電話,他不接。

    反過來的事兒,還從來沒有。

    江湛干脆把電話撥到了傅宅。

    三聲鈴響之后,電話接通了, “你好,我是江湛,我想問問傅伯伯的身體狀況。”

    隔著電話也能聽見對面亂哄哄的吵雜聲音。

    等了一會兒, “江湛,江湛——我爸他太突然了,他倒下去了,江湛!”叫著他名字是的傅景陽。

    “是傅伯伯身體出了狀況嗎?你把話說清楚,需要急救嗎?”

    “求求你,江湛,求求你救救我爸——”電話另一頭是傅景陽的嗚咽聲。

    掛掉電話,院里剛趕回來的第三輛救護車隨即派去了傅家。

    江湛猛搓了把臉,走到水池子邊上冷水洗了把臉的功夫,被宴時宇一把攥住了胳膊,拉進了休息室。

    宴時宇眼底布滿血絲,聲色犀利, “江湛,這里只有我們倆。遇到什么事兒了,我們真的是師徒,你就跟我說清楚!”

    這時候整個科室都體力消耗到了極限,江湛的確沒必要跟宴時宇隱瞞。

    “傅堅,傅景陽的父親,又一個O型血,也突然心梗,救護車正在趕過去。”

    宴時宇沒有松手, “江湛你說重點,你跟傅堅非親非故,為一個陌生人,你不會這么失魂落魄。”

    江湛輕吁口氣, “我只是推測,是直覺,沒什么依據。”

    “藥物分析的初期假設假想條件,我也一點兒不漏地跟你匯報了,有什么不能說的嗎?師父!”宴時宇改口了,聲音鏗鏘,管他叫“師父”。

    “我,擔心賀凱文。”江湛的手在發抖, “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說,我知道了一件事,傅景陽不是傅堅的兒子,凱文才是。”

    宴時宇想了下, “這就是你之前一直在做的親子鑒定?”

    江湛點點頭,沒再隱瞞。

    沉默片刻。

    “所以,你在擔心傅堅心梗,萬一緊急,他會拿Kevin的心臟來移植救命?”

    “對。傅堅曾經計劃過殺人,是個不擇手段的人。傅景陽手里拿著凱文的一顆牙,我不知道他們傅家父子倆會怎么做。但我覺得,”江湛不是很自信,他手背滑過青澀胡茬,沒有說下去。

    他的直覺是準確的嗎。

    此時,醫療現場在挑戰前所未有的體能心里上的極限,這時候,會不會自己感情用事考慮不周呢。

    他并不知道。

    “江湛,你覺得Kevin會有危險?”宴時宇仔細品著他聽到的每一個字,把后面的話替他說了。

    本來心里擔心的事兒,轉變成聲音通過耳朵聽見,難免更添幾分猜疑,這讓江湛頓時緊張起來。

    他掏出來手機又一次撥響了賀凱文的電話,然而,這次沒人接。

    明明每一聲鈴響都是一樣的,江湛卻覺得這是漸漸接近月臺的火車汽笛,越來越急促,越來越轟鳴。

    江湛的心跳也跟著快了起來。

    他按掉電話又一次重播過去之后,成了盲音。

    宴時宇抬起眼睫看著他, “突然關機了?”

    江湛搖搖頭,他不知道。

    只是,他很清楚,他在害怕。

    還沒理清頭緒,救護車到了,急救中心電話打了過來。

    江湛看著科室里還在等著指示的兩個新醫生,好像還是平時那個沉著冷靜的副主任,他淡淡地說, “傅堅的手術,我去。”

    江湛從容轉身時,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跳到了狂亂。

    這時,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等等,我跟你去。”是宴時宇。

    ————————

    鞠躬

    過渡章,交代一章劇情,明天來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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