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季庭的不同意見
療養艙內隨著時間的流逝幽幽變藍, 冷淡的光漫過蒼白的墻壁和層層疊疊的細小機械,只落下迷亂的影子。
像是無可突破的迷宮,高聳的墻崖將前路壓迫成看不到出口的錐, 每一個岔道間都留下過干涸的血。
艙外蟲的呼吸逐漸悠長而平穩, 艙內許歲卻清醒得仿若初生。
他睜開眼睛, 盯著面前的艙頂看了一會, 又靜靜地閉上。
這也是他能做到的所有動作。
醫療室遍布監控, 雖然外面的實習生已經睡著, 睜開眼睛仍然是一種具有風險的行為。
如果被發現, 可能要見到伊恩。
那張臉他實在看吐了,哪怕一年沒睜眼,也不愿意在腦內回憶。
不過許歲從不是瞻前顧后的人, 他想睜就睜。
白藍的燈光已經換過兩輪, 如果真心來找, 第三軍的蟲哪怕是爬, 也該到七星外了。
許歲面無表情地想。
得找個機會接應他們。
宜早不宜遲。
下一刻, 療養艙紅芒大作, 數十塊監控面板程序同時跳轉,急促的警告聲好像驀然抽走的空氣般壓迫著心肺,睡得昏昏沉沉的實習生一頭磕在桌面上。
慌張地睜開眼, 實習生忙不迭地撲出去搶救。
這位祖宗的情況實在難以分析, 比域外的天還要時好時壞, 完全沒有規律可言, 實習生一個蟲手忙腳亂,恨不得長八個腦袋。
副團長前幾日掃平周邊時意外受傷, 師傅一早就去了,找他肯定要挨罵, 還不知道能不能叫來……
好像跟上次的情況也差不多。
實習生看了一會兒報告,心一橫。
上次用的是什么藥來著?
……
就在實習生聯網的瞬間,許歲的意識隨之突破防線。
黑洞洞的虛擬空間,一個熟悉的影子還在原地等他。
滿意地吹了聲口哨,許歲拍拍季庭的左肩。
“可以,年輕人能把握機會。”
季庭無語地搖搖他的爪子:“怎么才來。”
許歲努努嘴:“急什么,我不得等家里那口歇下么。”
這話說完,他自覺不太正式,又重新斟酌了一下用詞。
“別問我,你老婆呢?沒睡?”
季庭:……
你這人,你這、你。
好好的接頭,整的跟偷情似的。
許歲不能在星網上待太久,但他可以帶來有用的消息。
伊恩的艦船裝備了市面上最新型的反導反探測系統,配備足以轟平一顆小型行星的火力。
下線之后,季庭沉默一會,沖出房門直奔伊萊森而去。
……
“你是說,你打算先一步孤身潛入敵艦?”
伊萊森沒有二話:“不行。”
“不是孤身,我可以帶一些蟲。”面對伊萊森的反對,季庭顯得毫不意外:“這是最高效的辦法。”
“如果想要不打草驚蛇的潛入,除去向導,你最多帶三個蟲。”伊萊森說:“你對面是上百個星盜,和孤身有什么區別?”
經常談判或辯論的蟲應該知道,疑問或反問句的語氣很強,容易顯得強硬。
但現在伊萊森只嫌自己不夠強硬,沒能把季庭以身犯險的想法完全打散。
“那你更應該合理評估我的能力。”季庭認真地說:“無論面對多少蟲,只要能把我送進去,我就有把握控制他們。”
“能里應外合肯定會比單方面強攻好,減少損失不說,還可以爭取到時間。”
“你忘了你的軍政會議了嗎?現在伊恩那邊和烏龜殼一樣,火力壓不下去,等一個機會需要多久?最遲三天,攻不下來就會耽誤會議,召來的大臣連你都影子都見不到,他們怎么能支持你?”
“阿納,我知道你擔心,但是我真的可以。”
“我保證我會贏的,我的保證從來沒失誤過。”
伊萊森的眉眼沉沉地壓下去,就在這一刻,這對彼此熟悉的戀蟲同時露出大異于往日的姿態。
此刻的季庭沒有受任何情緒的擾亂,展現出絕對的理性,相處間更自持的伊萊森卻方寸大亂,幾乎完全被感性所操控了。
“沒有的說,你想都別想。我不可能把你送進陷阱,一點點你受威脅的可能性都能抵得上會議失敗一萬次。”
季庭急了:“你這時候不要把我當成雄主……”
“當成士兵也無所謂。”伊萊森冷著臉打斷他:“你給我服從命令。”
……
和季庭不歡而散后,伊萊森大步邁向指揮室。
伊恩·懷特和他的殘黨并不在哪個星球上常駐,而是在一艘大型的星艦上游蕩。
就好像一條躲在縫隙里的章魚,他的勢力觸角如同鬼魂一樣在各處游蕩,但當你真正掀開他藏身的石塊后,才發現身軀也不過如此。
伊萊森雙手撐著指揮臺,脊微微弓起,壓抑的眼睛一錯也不錯地盯著探測的顯示大屏。
就好一只潛伏的獵豹,已經在這條路上等了太久。
老伊萊森看錯了,他不是政治家,他是天生的戰士。
他現在急需活動。
陌生的艦船進入可視范圍,樓船宏偉,載著宇宙的寂靜緩緩而來,遠處的星星都被遮擋,它的外觀在眾蟲眼中若隱若現。
“暗影1303,最好的反探測材料!”身邊的副官捏緊了椅背忿忿道:“他雌的,再遠一點兒都很難看見了!”
“說明我們兩年前輸的不虧。”伊萊森眼睛里光芒愈暗,只是低低地回了一句。
“兩年前也沒輸。”副官咬牙切齒:“這群喪家的野狗,只不過溜走了而已。”
伊萊森無言,靜靜地看著那艘艦船展露全貌,一點點逼近中心預設的包圍場。
“沒抓完算什么贏?”他說:“一個也不許走。”
他跟季庭吵架的郁氣無處散發,凝結成一場野火連天的風暴,通通轉嫁到了虹云的頭上。
“域外的場地不用心疼,火力不夠就炸躍遷點。”他命令道。
“炸躍遷點……”副官遲疑地重復道。
“回得去,軍內監視器和數據智能收集匯總都關掉,醫藥和戰損的報告我自己打。”伊萊森冷靜地說。
“不用等機會。”他不知道在說給誰聽:“我可以創造機會。”
……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箭在弦上的一刻,黑暗被悄然點亮了。
幾艘輕巧隱蔽的接駁艦悠悠飛去。
“什么東西!”副官叫到。
伊萊森一把捏碎了桌沿。
“什么東西?”虹云守衛的星盜皺著眉頭調整視野:“彗星?”
“彗星沒有航道?”身邊蟲不贊同地推他一把:“讓開,我來。”
接駁艦是一種小型的載具,配備火力較少,大概能載十數蟲,通常用在火力轟炸之后的蟲工掃尾。
這幾艘也沒什么不同,不過是外觀經過些改造,更加明亮容易發覺罷了。
星盜凝神觀察了一會兒,越終于看出結果。
“接駁艦?這玩意是接駁艦!”
“什么來頭。”星盜謹慎地商議:“這可不像是偶遇的結果,只怕有東西在那頭等。”
“是不是據盤虎的蟲?”
“快去報告團長!”
正是模擬時間的黑夜,伊恩·懷特還在床上,就被急促的報告擾醒。
他的神色有些不虞,自從被伊萊森帶軍沖破過小行星帶的大本營,他就恨結于心,雄主出逃重傷過后,更有些神經衰弱,難以入眠。
他總覺得身旁有臥底,要不然他的計劃怎么會接二連三的失誤。
金蟬脫殼受到巨大的損失、枕邊蟲的反抗、黑洞封鎖和扶植計劃接連受挫,他懷疑過所有蟲。
臨時提拔的副團在外受傷,頭痛欲裂的伊恩不得不親自查看情況。
“接通訊,看看他們要干什么。”他陰沉著臉說。
通訊打過去,領頭的小艦很快接通了。
虹云在域外化名光虹,兩年時間已經有些名氣。
“光虹團長。”對面禮貌地沖他示意。
這是一張還算熟悉的臉,來自于臨近的鬼眼蛛勢力,好像是個什么隊長。
域外勢力魚龍混雜,鬼眼蛛就是個“雜種幫”,成員是蟲的不是蟲的都有,常年倒賣物資,幫主唯利是圖,對他們的態度按供求論友善。
伊恩的神色并未放松:“你好。”
“你好,光虹團長。”鬼眼蛛派出的蟲也十分客氣:“附幫主的話,請立刻釋放扣押的我幫成員,否則我們就準備開火。”
伊恩腦門上青筋一跳。
無稽之談,我們什么時候扣押過鬼眼蛛的成員?
身后的星盜也對視一眼,眼里都是疑惑。
[有這回事嗎?]
[不知道。]
[副團?他從外面帶回來的?]
[不知道啊!]
鬼眼蛛要求釋放成員,如果問心無愧,伊恩早已嚴詞拒絕。可自家剛剛跟距盤虎打過一場硬仗,指揮副團重傷昏迷,鬼眼蛛為了利潤常年亂竄,有沒有誤傷誤抓確未可知……
此刻對面看似只有幾艘接駁艦,但接駁艦怎么可能獨自在宇宙中遠航?他們的本艦只怕就在附近。
伊恩眼睛一瞇,一邊安排蟲立刻排查,一邊跟鬼眼蛛的隊長打著哈哈裝傻。
“既然貴幫主開口,我們定要要自查三分,只是排查需要時間,隊長遠道而來想必辛苦,不如到我艦上略作休息?”
112 季庭實力比拼
伊恩的目的很簡單, 無非就是擔心鬼眼珠的偷襲,想要將隊長握在自己手心當蟲質罷了。隊長既然敢只乘著接駁艦前來,自然也不是膽怯之輩, 哪怕心里對他的算盤一清二楚, 也只是順應地點頭。
說到底, 這只是一次你情我愿的交換而已。
隊長帶著身邊的兩個親信從接駁艦上了虹云的艦船。
頂部打開, 中心的甲板上, 被派來迎客的年輕星盜疑惑地看了一眼隊長的隨從。
這鬼眼珠的勢力里, 居然還有長得這么蟲模狗樣的下屬。
怎么還有點眼熟?
察覺到小星盜探究的視線, 那隨從側目一笑,偷偷沖他勾了勾手。
小星盜的臉爆紅,什么都忘了, 慌忙地搖了搖頭。
域外異種橫行, 蟲跡都罕見, 更別說雄蟲了, 不少雌蟲為了尋求慰藉, 即使得不到信息素, 也會和其他雌蟲交合。
雖然這蟲長得還不錯,不過我是堅定的雌雄戀!絕對不會向雌蟲屈服!
……
真、真好看啊……
[還得是你。]季庭的耳機里,許歲的聲音嘰嘰喳喳的。
[這不是實踐的挺好?裝什么小古板。]
[那小子, 我早看他是個男同, 相信我, 他絕對堅持不了兩天。]
季庭有時候會疑惑, 為什么自己交的朋友都是這種住不了嘴的百靈鳥?
難道真的是自己的問題,天生就吸這種人?
“你小點聲。”他偷偷摸摸地說。
“莊重點, 都四十多的蟲了。”
[你住嘴。]許歲對自己的年齡接受不能。
[我現在是蟲!四十一歲正值壯年!]
“全身上下只有眼皮能動的家伙,壯年?我還以為你風燭殘年。”季庭毫不留情。
“別說了, 我要進去了。”
……
虹云并沒有對他們的來客過多要求,季庭身上甚至帶著光腦,掛著接轉的設備。
耳朵里的耳機連著星網里的許歲,手腕上的光腦還在等待它的職責。
不過它很快就等到了。
“去搜索可連接的設備,那邊有蟲在等著我們。”
反復深呼吸之后,伊萊森甩了甩手心的金屬碎片,終于岌岌可危地維持住了思考。
他不會胡鬧的,胡鬧也保得住,不要慌……
去都去了,先跟他聯系,打個配合……
配合……
做了很久的心理工作,伊萊森還是氣得咬牙。
季庭!該死,他完了!
明天他就給我從第三軍滾蛋,這輩子都別想再見接駁艦!
副官將信將疑地安排蟲去了,他不理解什么時候安排了需要接應的蟲,但他不會多問。
這里的副官并不是維希副官,只是這艘軍艦上常駐的軍雌上尉。
駐星艦的軍官常年在星海里巡游,很少著陸,但這不代表他們就孤陋寡聞。
當少校第一眼看到屏幕那邊的蟲的時候,他就當機立斷地遣散了能看到季庭的所有蟲,包括剛剛幫忙連上通訊的網絡蟲員。
其他蟲都通過通訊聯系,現在的指揮室里只剩下他們二蟲。
“少將……”上尉欲言又止,他猶豫了很久,但心中的責任讓他不得不開口:“那是不是陷光星閣下?”
伊萊森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現在就像個目睹老婆出軌,還要給她望風的窩囊丈夫,當頭撞上了自己的遠房親戚,被疑惑地指著問:“那不是你老婆嗎?”
他難道還能不是嗎?
“太瘋狂了,這太不應該了……把閣下送進去有什么用?”上尉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他現在只想一頭鉆出去,把剛才沖動遣散的蟲都叫回來,讓他們都好好看看現在是什么局面。
怎么能、讓閣下涉險?
即使帝國到了最危急的時刻,也沒有讓閣下上過前線。
哪怕是少將也不行。
上尉批判的目光在空蕩的指揮室里顯得尤為激烈,伊萊森狠下心熟視無睹。
用肯定會有,但他沒法解釋,現在只能頂住。
這下不用伊萊森說,上尉也知道配合季庭了。
他簡直恨不得開著星艦追過去,最好一頭撞在虹云星艦的腦門上,拼個魚死網破,把全蟲族最好的閣下從星盜窩里搶出來。
哦,這個蟲好像是季庭的粉絲,在漫漫星海里靠他的視頻度日的那種。
……
季庭很快明白了虹云為什么沒對他們的隨身物品作要求。
離開中央大廳,重重疊疊的都是厚重的機械門,冷白的燈光不知道從哪里射出,均勻的可怕,蟲走在這里,不會有一絲影子。哪怕是身體強悍的異種進犯,也只能作困獸之斗。
機械門的開合完全靠虹云成員的操控,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一條路。
[應該是進小會議室。]許歲說。
[這種門一共只有兩種開法,一是調配,開合權在艦中指揮室,另一種是成員日常出入的權利,每個蟲手里有的權限不會很多。]
[這里到處是監控,你猜猜,監控室里此刻有沒有蟲?]
季庭挺直腰背,神色如常地跟著引導的蟲往前走。
[我破解這一關只用了半個月,弟弟。]許歲懶洋洋地調笑道。
然后你在下一關死了兩年。季庭冷酷地想。
會議室寬敞大氣,展示柜嵌進墻壁,里面陳列著季庭叫不上名字的奇珍,畫作與景觀巧妙地融合,漂亮的紅木長桌不知道是少將家里小餐桌價值的幾百倍。
季庭眼睛一眨,偷偷摸了摸桌子,又小聲嘀咕:“好潤。”
帶路的蟲聽見,輕蔑地笑了笑。
這還是小會議室呢,鬼眼珠唯利是圖又怎樣?還不是沒見過錢。
伊萊森隔著能把他包圍的大屏,季庭的影像在這里仿若實體,他看著看著,莫名其妙地氣笑了。
在家里要什么沒有?跑去星盜窩里羨慕人家桌子。
他對著副官低聲說:“注意一下那個桌子。”
副官一頭霧水:“有什么異常嗎?”
“沒有。”伊萊森說:“如果戰斗,就注意點,盡量別打壞了。”
“他想搶回去。”
……
鬼眼蛛的隊長第一個坐下喝茶,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身處何方。
倒是他的隨從不安分,抻著頭東張西望。
“那幅畫……翼、聲?是個大畫家嗎?”
他似乎在問接待的星盜,但實際上,他在問許歲。
許歲在他耳畔冷笑一聲。
這父子關系聽起來不太和睦。
虹云的排查不知道要進行多久,季庭欣賞完畫作,站起來問接待的蟲:“您好,有衛生間嗎?”
星盜不善地看了他一眼:“隔壁。我帶你去。”
他留下同伴陪著隊長,自己起身帶著季庭向外走去。
雖說是帶,但他顯然十分警惕,每一步都走在季庭的身后。
[你想干什么?]許歲問:[還沒見到伊恩呢,這可不是下手的好時機。]
季庭坦然地笑了笑:“我讓你見識見識什么叫實力。”
“什么?”星盜問。
“沒什么。”季庭笑瞇瞇地轉過身:“大王,來抓我呀。”
下一刻,濃烈的風信子香侵襲而來,宛如雪崩的香味滾滾而下,圣潔的美帶來的盡是滅頂之災。
星盜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他的意志在季庭面前就像紙糊一樣不堪一擊。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有蟲以為我的異能是在虛擬空間里和無臉星盜心連心吧?”
“就這扇門,”他張揚地笑起來:“看好,半分鐘。”
113 季庭變成孤狼
季庭笑瞇瞇地站在原地, 抱著胳膊看星盜麻木地走向機械門。
這種機械門每百米就有一個,需要成員的ID卡和虹膜數據同時錄入才能打開,一條的線路可能需要三五個成員的信息, 出逃的許歲在這一關被攔截了半個月之久。
機械門安靜地滑開, 零件運轉中那一點微不可察的摩擦聲聽得許歲耳膜振痛。
媽的, 一句話也不想跟這小子說。
氣急敗壞的許歲拒絕提供前往指揮室的路線, 季庭只好搜刮星盜腦內的記憶。
“抱歉抱歉, 不是故意侵犯你隱私的。”
“我看完路線就不看了, 真的……不是, 你怎么還……”
“哇你們……”
只走過兩扇門,就出了這星盜的權限了。
季庭撓頭:“你就這么點權限,這不是難為我么。”
許歲在他耳邊冷笑了一聲。
“別跟個怨婦似的好不好。”季庭說:“打起精神來, 你可是情報部最厲害的特工。”
“以前和未來都是。”
許歲覺得這種說法很奇怪:[為什么跳過現在?]
季庭坦然地回答:“因為現在是我。”
這個星盜的表現有點不太中用, 季庭決定換一個擁護者。
“你這么長時間沒回去, 可能是出了事, 你的同伴會很擔心。”他說:“這不好, 應該照顧一下他的情緒。”
星盜聽話地舉起通訊器。
“伊文?我這邊出了事, 你來一下。”
……
伊文環顧只剩他團內蟲的小會議室,暗罵一聲,告歉要離開一會。
端坐的鬼眼珠小隊長顯得有點驚訝, 但還是淡淡點了頭。
伊文匆匆離開, 他走的時候沒忘了把門鎖上, 但卻忘了看隊長的神情。
戲謔的, 微微興奮的,意味深長的笑意。
伊文不耐地趕過長長的走廊。
“這個笨蛋, 看蟲上個廁所怎么能看到這來……”
走廊盡頭,季庭正等著他。
“伊文?好名字。”
……
星盜們就像陷入傳銷陷阱的可憐人一樣, 拖家帶口,一個接一個地泥足深陷,迷失在季庭的周圍。等到他們接近指揮室的時候,他身邊已經跟了迷迷糊糊的四個星盜。
陰影里看著他行動的副官三觀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幾乎是張口結舌,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失聲道:“怎么會這樣?陷光星閣下是高等雄子?”
完全控制他蟲的思想和行為,這樣的信息素別說E級,就是A級的雄子也釋放不出來。哪怕當代僅存的兩個S級雄子,也做不到面不改色地操縱四個年輕雄蟲!
整整十分鐘!
可要真是高級雄子,他怎么會天南海北的到處亂跑?怎么會進入第三軍?怎么會趕到前線,站在敵蟲的甲板上?
怎么會這樣!
屏幕里的笑影看似近在咫尺,卻又難以觸碰,伊萊森不知道為什么有些心慌,好像就快要抓不住他。
他找不到原因,只好冷著臉轉過身:“重火力和超能機械暫時下撤,粒子炮掩護,輕型接駁艦和急降組準備出發。”
副官皺起眉,快速道:“少將,粒子炮不可能對這種程度的防御造成破壞,接駁艦無法降落……”
伊萊森的眉眼沉沉地壓下來:“先準備,把握好他遞的機會。”
……
控制雌蟲和借信息素輔助審訊的消耗不能相提并論,不過十分鐘時間,季庭就感到不適。
他的信息素不能在這里耗完,就近打開一個房間進去,鎖上門,季庭從其中一個星盜身上拔出槍,反握在手里,手起槍落地砸暈了他。
其他的星盜只是看著,完全沒有反應。
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頸脈,季庭又在他心口補了一腳。
保證他半個小時內絕對醒不過來。
一個接一個地砸暈星盜,季庭的身上也漸漸熱起來。
這些大塊頭,打完正好活動筋骨。
現在只有一個星盜還站著了。
“他看起來比較高級,他是中層或者領袖嗎?”季庭問。
[我哪知道,我又看不見。]許歲懶洋洋地說。
自從直到季庭確實有能力保護自己之后,他就很少說話了。
“小胡子,右眼有疤。”
[不認識。]
死馬當作活馬醫,季庭一把把他推了出去。
指揮室近在咫尺,只要這個蟲能把他帶進去,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季庭正準備跟上,卻聽見轉角處一陣嘈雜的聲音。
有蟲來了!
來不及拽回小胡子,季庭攥緊拳頭,縮回房間。
該死,這種時候。
三五個蟲的腳步和烏泱聲由遠及近。
是去找俘虜的蟲回來了。
“那雜種凈會他雌的放屁,俘虜里哪有鬼眼蛛?”
“怎么想的,上門跟我們找不痛快?”
“這回不敲他一筆,他雌的把咱當什么玩意……胡勃?”
“你在這干什么?”
[胡勃?]許歲這時候也驚訝了:[兄弟,你運氣真夠差的。]
季庭根本不敢說話。
[他好像是這艦上的后勤,修掃地機器人,兼職廚房的,哈。]
所以你們就叫廚子去待客?這個廚子還一直跟我擺譜?
季庭氣得想沖出去給他一拳,艱難地忍住了。
隔著一扇門,他跟胡勃的聯系也斷斷續續的。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是一間休息室。
擺著幾張架子床,估計是給執勤的蟲臨時休息的地方。
現在這里的地上“休息”著三個后勤。
空氣像是凝固了一樣。
胡勃現在的腦子很顯然不清醒,沒有季庭的暗示,他什么也說不出來。
太糟了。
只是還沒等胡勃說話,那個聲音就再次響起。
“什么味?好香。”一片吸鼻子的聲音:“是什么花嗎?”
腳步聲越來越近。
這個狹小的休息室幾乎沒有地方躲藏,季庭瞥了一眼墻角的鐵皮衣柜。
“新來的洗衣液吧,我不喜歡,聞了胸悶。”
“他雌的,我也有點。”
“別管了!走吧!”
季庭小心地屏住呼吸。
“不行,我看看。”
休息室的大門被一把推開,雌蟲的吆喝聲驟然放大,像是刺耳的警示鈴一樣讓人寒毛倒豎。
“是你的催命符!”
季庭的信息素濃郁得仿若實體,一種“龐大”感狠狠侵襲四周,動蕩卻直撲要害,讓門外星盜的心緒劇烈地波動起來。
季庭既是襲擊,這一槍直直砸向星盜的太陽穴,凸起的拳峰帶著萬鈞的力量,只奔著把他一招打死而去。
星盜搖晃兩下,一聲不吭地栽下去了。
他還沒來的及收手,門外的星盜就反應了過來,信息素帶來的強烈絕望感竟然沒能壓制所有蟲,窒息之下,還有一個跌跌撞撞地想要爬起啦逃走。
季庭兩步追上,正要砸下去,卻被星盜的護腕抵住震開,季庭手腕一轉,槍口就對準了他的心口。
這把激光槍沒有安裝消音件,開槍的動靜會很大,不過也無所謂了。
二十米外打成這樣,指揮室里的蟲哪怕是個聾子,都得聞風出來見見響兒。
“我不愛殺人的。”他喃喃道。
星盜還想反抗,竭力想要制住季庭。
一聲槍響。
整個通道上的監控齊齊轉過頭。
激光槍的打中的聲音很尖銳,臉色蒼白的季庭一腳踹起剩下一個沒有行動力的蟲,抓著他的領子壓到指揮室前。
他沒想這么粗暴,但他的信息素快要見底了。
星艦的操縱盤即刻鎖死,急促的警報聲響徹星艦,指揮室里的星盜早已經全副武裝,那道閘門打開的一刻,對準季庭的就是黑壓壓的槍口。
他手里還捏著一個星盜的衣領,看著他們警惕的的目光,突然就笑了笑。
不過五個蟲。
沒有二話,星盜直接開了槍,季庭把手里的蟲向前一甩,自己向后閃身,翅膀撕裂外衣展開,騰空而起。
激光槍打出去是沒有聲音的,打中了才有聲音,燒焦皮肉的滋滋聲響,脂肪的味道顯得很香。
地板、皮革、金屬……
季庭也會反擊,他很少有機會直射,大部分是往旁邊打,但他數學不好,激光折射算的一塌糊涂。
爆響一聲接著一聲,季庭向前撲,掠過被打穿的星盜,覺得有點餓了。
他一路精打細算的信息素終于再次爆發,門外的香味還未散,門內又陷入了風信子的那片死海。
季庭被自己的香味嗆得惡心。
[季庭!季庭!你能冷靜嗎?]
許歲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烤黑了的面包,糊得發焦。
“我不太冷靜。”他喘.息道:“操縱盤,怎么開?”
星盜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一只手顫巍巍地在地上爬。
在它握到槍之前,季庭從上面踩了過去。
“見血之后我就會瘋,原來是這樣。”他喃喃地叫:“阿納,阿納。”
他瘋不瘋是一回事,許歲覺得自己才快要被嚇瘋了。
“整個星艦都在響警告,馬上就會有蟲趕到那,從監控那把機械門拉下來爭取時間,指揮室墻上的閘是緊急逃生通道,你現在立刻走……”
太嗆了,季庭還喘不上氣來,他很生氣。
“操縱盤,怎么打開。””
“別管那個操縱盤了!”許歲咆哮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先落銀柜子下面的總開關,外層是物理鎖,穿黑衣服的星盜身上有鑰匙,操縱盤的密鑰是我名字,然后你——操!]
許歲的聲音戛然而止。
實習生斷網了。
指揮室也有部分監控,季庭抬頭看了一眼,數不清的星盜正往這邊趕。
星艦外,茫茫的宇宙中飛來著銀光。
他頭昏眼花的拉了機械門,拖起黑衣服,打開了操縱盤。
大型星艦的操縱盤,即使只是核心功能的操縱盤,也占地甚廣,密密麻麻的光屏、按鈕和滑閘,他只認識一個。
說動軍艦上鬼眼蛛俘虜之后,緊急學的那個。
[外部防御]
許歲這時候掉線了,季庭想不通什么是什么,亂按一氣。
星艦輕微地震動起來,好像有什么發生了變化。
他回過頭,星盜已經到了門口。
114 季庭好好休息
季庭有點發抖。
一個在冰天雪地里跋涉已久的人, 突然走進暖色光的餐廳,面前被端上一盆熱湯的時候,就會像這樣發抖。
就像在做夢一樣。
一個殺紅眼了的人, 當他身邊的一切都倒在地上的時候, 當然會落寞。
直到出現新的對手, 就會興奮地發抖。
就像季庭現在一樣。
對面的蟲復雜地看著他, 上百個看不清面目的星盜在門口擠成密密麻麻的一片, 空氣中殘存的信息素讓他們如鯁在喉, 所有蟲都在發抖。
沒蟲知道這個闖進指揮室的入侵者做了什么, 極端戒備,他們之間隔著遠遠的距離。
不超過射程。
星盜的后部微微騷亂起來,是伊恩來了。
他越過蟲海站到季庭的對面, 身邊的星盜想要護住他, 被他給揮開了。
“陷光星閣下。”他居然認識季庭。
伊恩沒有在指揮室里的亂象上停留目光。
結婚之后, 他就再也沒小瞧過雄子的本事。
更何況, 這可是伊萊森的雄主, 星網上的大主播, 不知道什么等級的高等雄子。
平日里想抓都抓不到的。
伊恩在心中飛速盤算了季庭的幾種用途。
季庭不想心機深沉的蟲說話,會很累,他現在沒那個精力。
他只是撐著操控盤, 懶得搭理伊恩。
季庭不合作, 伊恩也不再跟他廢話。
一路上倒了十三個壯年雌蟲, 哪怕他的招數是個百寶箱, 現在也該倒空了。
他一揮手,四個全副武裝的星盜就向季庭逼迫而去。
季庭遲鈍地看著星盜的陣線向前壓, 把他們之間的空氣都擠成窄窄的一線。
他那晶瑩透亮的翅膀在身后,因為沒有被重視, 柔順地、不自覺地開合,吸引著所有蟲的目光。
高挑、單薄、蒼白又脆弱。
被野獸重重圍困著。
伊恩屏住了呼吸。
直到一雙手急不可耐地伸向他時,季庭才有所反應。
他那看似單薄的翅膀一振,就能帶起一陣冷冽的風,他比絕大多數蟲都要輕盈,但堅韌的身體從不會缺少力量。
空氣里的風信子香繞著他的敵人旋轉,像是躲不開的詛咒,絲絲縷縷地鉆進他們的身體里。
有蟲下意識地伸手去撈,季庭騰空而起,借著體重狠狠踹在他臉上。
頓時血淚橫流。
整整兩分鐘,四個雌蟲抓不住一個雄子,伊恩的面色冷的仿佛冰窖。
“開槍!把他的翅膀打穿!”伊恩喝道:“我只要他活著!”
星盜手里的槍從沒放下過,伊恩話音未落,周邊蟲當即就開槍。
連跟季庭纏斗的幾個蟲也怒吼一聲,同時激發了武器。
這樣的距離,幾乎沒有打偏的可能性。
拖不了更久了,數道破空聲凌亂地逼近,季庭閉上眼睛,卻沒有聽到翅膀燒焦的聲音。
猛烈的失重感狠狠扯了他一把,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甩了出去。
巨大的撞擊聲轟然響起,易碎的玻璃材料崩了一地,大半的設備移位變形,成捆的線路裸露出來,被扯的七零八落,一地電光。
監控總臺不甘閃了兩下,最終徹底停擺。
空中的季庭尚且如此,更別說地上的星盜們。
雖然頭痛欲裂,但當季庭低頭看著亂成一團的星盜的時候,還是笑的很開心。
成功了,他們來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伊恩哪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從蟲堆里抬起頭,臉色難看得快要滴下水來。
“把他抓住!立刻!軍部來了!!!”
該死!他們到底是怎么知道這里的!
這樣的震感,絕對是軍艦從中部強行撞擊形成的,外部防御被關了,這個陷光星進來是為了給他們的軍艦開路,伊萊森居然敢這樣用他的雄主!!!
左右現在已經跑不掉了,伊恩也不知道這個能被送進敵艦的雄子到底有多少價值,這是他唯一能換一條生路,再次從軍部手中逃離的機會。
又是這樣,又是伊萊森,伊恩目眥欲裂:“給我抓住他!”
他的光腦在響,但是他現在沒功夫理會。
黑壓壓的蟲圍上來,激光槍的槍膛又亮成一片了。
只要能再挺一分鐘,阿納就會救下我。
季庭掃了一眼周圍,想不到挺一分鐘的辦法。
算了。
激光太亮了,季庭又準備閉眼,這一次,他聽到了激光擊中的聲音。
尖銳得嚇人。
季庭猛地睜開眼睛,他落在一個熟悉的陰影里。
就像做夢一樣。
“……阿納?”
“我被你氣死了。”伊萊森的聲音不太清晰,他寬大的骨翼不知道扯來什么金屬擋了一下,刺耳的爆響像是獸爪刮著骨頭一樣可怕。
季庭的腰被什么環住了,像是給風箏補上一根線,線那端傳來一點拉扯的力道,他就身不由己地撲進伊萊森的懷抱里。
季庭不可置信地問:“其他蟲呢?你怎么趕到的?”
伊萊森沒回答,靈活的骨翼舉著他往操縱臺后面一塞,隨后就把自己反推了出去。
“乖乖待著。”
伊萊森一出現,季庭的腦袋就丟掉了。
他是一個獨自加班太久的可憐蟲,終于得到休息的時間,怔怔地在操縱臺后面坐著,身后的凌亂的槍聲好像一場暴雨,破空聲是狂風,一聲聲的悶響是撼雷,但他待在家里。
雨水沖刷著他的窗戶,洶涌的瀑布把他隔絕成孤島,他抱著被子坐在床上,覺得適合睡覺。
不知道哪來的激光被折射了,打到操縱臺后的邊緣,他慢吞吞地把腿縮回來。
伊萊森在他背后,一個蟲就是一道閘,幾百個星盜,沒有蟲能突破他的防線。
這是季庭的萬里長城。
這個指揮室快耗空了,伊萊森向前壓。
匆匆趕到的軍雌從后包抄,妥帖的副官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出口。
季庭不關心剩下的。
他等了一會,等到四周無聲,自己從操縱臺后爬了起來。
指揮室里空蕩蕩的,只剩下他一個蟲。
只走了兩步,伊萊森就趕回來了。
他張開胳膊:“阿納。”
伊萊森拍拍他的后背:“害怕?”
季庭悶悶地嗯了一聲。
伊萊森嘆了一口氣,不忍心苛責他了。
“算了。”伊萊森低聲說說:“星盜已經控制住了,好好休息一下,我們以后不做這個了。”
季庭抱著他,下巴放在他肩上又嗯了一聲。
他突然想起什么來:“許歲。”
伊萊森低頭翻了翻光腦。
“在第二層的醫療艙里,他的情況很不好,暫時不敢動,我們準備把他連著醫療艙搬走。”
這份簡單的報告里通篇洋溢著醫務的憤慨之情,言下都是星盜罪該萬死,兩年時間治了些狗屁。
伊萊森看了看許歲的傷情,感到一點熟悉。
季庭說:“我去看看。”
伊萊森答應道:“我送你去。”
許歲現在還是植物蟲狀態,季庭帶著老婆去看望他,他雖然能聽會想,可一不能說二不能動,只能眨眼睛。
因為許歲只聽了半道,季庭決定跟他聊聊具體的情況,說到許歲的大師指點課因為實習生拔網線而中道崩殂,忍不住笑個不停。
許歲恨不得拿眼睛瞪死他,一張平靜的臉配上這樣這樣猙獰的目光,有種別樣的喜感。
希望他在痊愈之前氣消,否則季庭估計要吃不少苦頭。
……
十幾分鐘之后,這艘星艦安靜下來。
興風作浪的星盜鋃鐺入獄,雄子被救出,連軍雌們穿梭的影子都有條不紊。
季庭第一時間被伊萊森帶回了軍艦,安排在自己房間里。
季庭扒了兩口伊萊森塞給他的零食,發呆,疲憊感遲遲地涌上來。
很快睡著了。
季庭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但伊萊森的工作還要繼續進行。
隨著被關在小會議室的鬼眼蛛成員被發現,這艘星艦終于完全陷入他的掌控。
“少將,你和你的雄主好像不太配。”雄主在域外不是常用詞,小隊長這句話說得有點生疏。
圍觀了一場蟲族的清剿,他此刻興致勃勃。
鬼眼蛛成員大都是混血,不時也有幾個蟲族加入,他知道蟲族的雌雄應該是什么狀態。
但是季庭和伊萊森的相處模式很奇妙,或者說,他們兩個本身就各有各的奇妙。
上天把這兩個蟲湊在一起,產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奇妙效果。
不太符合俗世的價值觀,但是小隊長莫名有點眼熱。
似乎也不錯。
伊萊森放棄跟季庭生氣,不代表他放棄跟別蟲生氣。
他冷冷地看了隊長一眼:“謝謝你的指點。”
回頭對身后的軍雌說:“把他押回去。”
這次域外之行,軍部和鬼眼蛛交易過情報,這家伙在交易現場偷襲軍部特工,原本是第三軍抓回來的。
季庭一擺自己情報部的身份證明,聲稱要對他進行審訊,直接撿了現成。
這件事季庭絕對是主犯,許歲也沒少出鬼主意。
伊萊森的思路在他們的名字上轉了一圈。
“帶回去重新審判。”他說:“從重從快。”
軍雌應了一聲,小隊長錯愕地轉過頭。
“罰我?我做什么了?”
軍雌越走越遠,小隊長被押著,堅持不懈地回頭。
“如果我現在改口可不可以釋放?少將?”
是越努力越心酸的典范了。
115 他們回到中央
中央, 那個漂亮的大廳里,翼聲把光腦一扔,煩躁地皺了皺眉。
怎么回事, 雌父居然不接他的通訊。
伊萊森早走了, 陷光星也約不出來, 軍政會議一天天的臨近, 無論格登作出何種努力, 伊萊森居然始終沒什么反應。
好像勝劵在握一樣。
這個中央平靜到讓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格登家主倒是喜氣洋洋, 這幾天對塞爾特家的拉攏很順利, 在他看來,伊萊森要是真有什么新發現,那至于拖到現在?回不來正好方便他動作。
最好是永遠也別回來。
翼聲看見他那張臉就來氣, 他一邊深呼吸, 一邊重新摸起光腦。
不接。
不接。
不僅是雌父, 連雌父身邊的蟲都沒有能接通的。
躍遷的星艦收不到遠程信號, 難道雌父他們正在躍遷嗎?
翼聲思來想去, 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來。
他一聲招呼也不打就上樓去了, 格登家主對他喜怒無常的性子毫不奇怪,問也沒問。
格登家主雖然不聰明,靠著虹云的提攜才發展, 但他并不愚鈍, 至少處事足夠圓滑, 看蟲也算準。
翼聲這種蟲, 就像一只貪婪狡詐的鬣狗,從不懂得尊重和欣賞, 只知道掠奪。
他的乖巧是迷惑目標的假象,格登很滿意自己在他眼里沒有價值。
過了一會兒, 翼聲咚咚地從樓上下來,他的步伐比平時快一點,但是很穩當。
“我有事出去一趟。”他囑咐道:“你繼續準備會議。”
“好。”格登家主答應道:“你去吧,注意安全。”
翼聲點點頭走了。
格登家主被他留在身后,奇特地嘿了一聲。
他今天脾氣還挺好的!
……
一覺醒來已是深夜,小房間里靜悄悄的,沒有留一盞燈,季庭迷迷糊糊地把臉埋進伊萊森的枕間。
好香,喜歡。
伊萊森剛躺下,伸手推了推他的腦袋。
季庭搖搖頭。
“快起來,壓我頭發了。”伊萊森無奈道。
季庭就翻身,用胳膊把上半身撐起來,把伊萊森散落的銀發一縷縷規到手心。
伊萊森任季庭玩,他的頭發早該剪了,只不過季庭喜歡才留著,本來就是屬于季庭的。
“不睡了?”他問。
“你睡。”季庭親親他:“你累了吧?”
“還行。”伊萊森笑了笑:“身體上沒累到。”
季庭不說話了,把頭發捂在眼睛上開始裝死。
伊萊森把頭發從他手里拽出來,季庭就偷偷睜開眼睛,看他是不是生氣了。
“我錯了。”
“哦。”伊萊森漫不經心地問:“你錯哪了?”
季庭想抱住他,伊萊森也不拒絕,把手放在他腦袋上摸摸。
季庭被這種溫柔迷惑住了,居然真的思考起來。
他智闖敵陣,勇冠三軍,一蟲擊倒十四個星盜,還打開了敵艦的外部防御,幫助第三軍零傷潛入,省了一大筆錢和時間……
怎么看都做的很好。
他裝模作樣地說:“沒考慮自己的安全。”
伊萊森懶得去想他腦袋里到底在琢磨什么。
“你考慮了。”他篤定地說。
季庭剛準備狡辯,就被伊萊森打斷了。
“說實話。”
“我考慮了。”季庭縮脖子:“我覺得能行。”
伊萊森笑了笑。
“你私自行動不告訴我。”伊萊森不再難為他了。
他的聲音平平淡淡的,卻隱約有種難過的控訴感。
季庭的聲氣一下就弱了下去:“你不是不同意么……”
“我以為你是跟我提建議,什么具體安排都沒有說。”伊萊森說:“可你是來通知我的,我……完全沒想到你會自己去做。”
“看見接駁艦的時候我都不愿意相信。”
季庭沉默下來,把腦袋埋到伊萊森頸間。
“我怕你會攔我,你腦子不清醒。”他說。
“我就是不清醒。”伊萊森微微偏頭,讓自己更靠近季庭:“你要我怎么清醒?”
他的咽喉就在季庭嘴邊,季庭能感受到那種微弱的震顫。
好像電流偷偷走過心間。
“你知道我在星海中受伏的時候,清醒不清醒?”
“下次把計劃告訴我,嗯?我不清醒的時候,你就堅定一點。”
“你知道不用你說我也能配合,所以就這樣不告而別,這是在欺負我。”
“你不知道看到你在槍口下閉上眼睛的時候,我有多難受,如果真的晚到一刻,我怎么辦?”
遇到這樣的選擇,哪有清醒的時候。
只是太過重視,才會杞人憂天。
“嗯……”季庭抬起頭鄭重地回應:“再也不會。”
伊萊森看著他,他冰藍的眼眸在黑暗中依然顏色姣好,季庭俯下身吻他。
“我什么都告訴你,像愛你一樣愛我。”
仁慈的黑暗庇護著他們。
“阿納,阿納……”
……
伊萊森回程的路趕得很快,因為中央和軍部還有更多事需要他處理。
經過第五星系的時候,伊萊森問他要不要留在霖珀。
“不要。”季庭說:“這一程都陪你走到最后一步了。”
伊萊森就親親他的側臉:“我知道,謝謝你。”
軍部圍困了格登府,格登家主被帶走調查,軍雌們掘地三尺,翼聲和金雀不知所蹤。
連帶著格登大半的賬本、身份與財產證明、資源密鑰一起銷聲匿跡。
伊萊森落地中央,見到調查中的格登家主已經眼下青黑,盡顯老態。
強光照射使他不得休息,接連幾十小時的審訊,他面前的軍雌換了一波又一波。
世家的身份讓他還保留著一點體面,至少面前還有那杯涼透的茶,即使口干舌燥他也沒有喝。
這是他最后的安慰。
審訊是雙方的博弈,籌碼就是底氣,家主能感受到軍雌的強硬和堅決。
可他還仍然懷著一點期望,都到了中央這地方,怎么會眨眼就變天呢?
翼聲一直找不到。
……
格登家主不是個血氣方剛的傻蟲,這樣的蟲很會保護自己,總是知道什么對他有利。
這能為伊萊森省去很多麻煩。
軍政會議還有最后四天,一頭一尾的伊恩和格登都已落網。
一邊追查著翼聲和金雀,他一邊從各星各路里分條縷析的篩出虹云的勢力觸角。
季庭有時候在他身邊,有時候不在,準備著他的旅行計劃。
等收拾干凈虹云,他們就可以回家了。
116 季庭再次出發
因為格登家族的賬對不上, 伊萊森這幾天很是頭疼。
“現在的證據有點缺環。”忙了一天的伊萊森回到家,抱著季庭跟他講:“翼聲把格登家的賬本和很多口供中的秘密資產都帶走了,找到他們需要時間。”
“軍政會議就在后天了, 涉案金額不明確會給對方留下辯解的機會。”
“但是會議結束還能繼續查呀, 你是去提出, 又不是去結案。”季庭安心地把背靠進伊萊森懷里, 歪著腦袋說。
“就是有點缺憾。”伊萊森皺起眉。
“幾天前你可沒有這種想法, ”季庭笑起來:“不是連伊恩都抓不到的時候都要硬開?”
他半回身, 用手指勾了一下伊萊森的下巴, 笑瞇瞇道:“六十一分可以,九十九分不可以?”
“那不一樣。”伊萊森順從地親親他:“我希望我們一起完成的事會有最完美的結局。”
他放開季庭,到門邊的衣架上拿下外套:“我再嘗試一下。”
“才剛回來呢。”季庭放下手里的旅行計劃:“晚上不回了嗎?”
“不用等我。”伊萊森叮囑他:“可能會很晚。”
他很快就走了, 軍部大樓將多出一位少將, 這棟小樓里消失了一個主蟲。
“可憐的軍雌們。”季庭對著光腦嘆氣:“可憐的我自己。”
……
伊萊森半夜才回到家, 在季庭醒來之前就再次消失。
季庭幾乎以為昨夜迷蒙的親吻是一場夢, 只有見到保溫箱里早餐的時候, 才知道他真的回來過。
全是加熱的半成品, 只留了半個蟲的量。
應該是怕他吃的不健康,決定留點余地讓他自己做。
氣笑。
伊萊森在伊恩那沒得到什么有用的新信息,轉念一想, 他去探訪了許歲。
自從接轉中央, 許歲就進了核心療救艙, 季庭夢開始的地方。
這能這就是地球人的宿命, 來蟲族總要走這么一遭。
跟季庭不同的是,他此刻是十分清醒。
和畏首畏尾的虹云醫療艙不同, 中央的療救艙從來沒斷過網,恢復痛苦, 虛擬空間簡直成了許歲的快樂老家。
伊萊森就是在那片熟悉的行星帶上找到他的。
許歲對于這種從伊恩延伸而來的聯想十分不滿,不過事情緊急,他居然真的幫上了忙。
“翼聲?我不知道。”他垂下眼睛:“八歲以后,我從來沒見過他。”
“不過金雀我可能能聯系到。”
他掰著手指算了算:“我們上一次聯系是在……記不清了,也有很多年了。”
“你拿著我的終端打打看,沒有他的號,需要輸一下。”
……
“我當然記得……變?不會變,他那蟲很戀舊的。”
“就說是我的意思。”
“跟他說……算了。”
許歲笑了笑:“跟他說,我會保護他的。”
……
通訊打過去,直到最后一聲才接。
壓抑的呼吸聲穿過電流,幾乎讓伊萊森想象到他洶涌的心緒。
對方沉默的像個啞巴,通訊員只好一個蟲絮絮叨叨,把情況和許歲的留言都告訴他。
這個通訊員是伊萊森特意找的亞雌,聲音和許歲有些相像,他的本意其實是防止金雀直接掛通訊,不過當這個決定產生附加效果的時候,伊萊森也樂于接受。
他聽到布料摩擦的生意,咚地一聲,似乎有一個蟲脫力坐到地上。
當天晚上,金雀和翼聲落網。
翼聲對這個結果很不滿意,但他比他雌父顯得平靜得多。
“蟲到中年,這個廢物居然還有勇氣再跳一次反。”
“我還以為,付出過慘痛的代價,能讓他學會點什么呢。”
他冷笑道:“怎么不算本事?”
流落的交易記錄很快找回,事實清楚,翼聲再沒什么好辯駁的。
只是審訊到最后,就在被押送回去的最后一刻,他猶豫了一會兒。
軍雌冷聲問他猶豫什么。
那雙紫色的漂亮眼睛就一挑,被銬住的雙手點點桌面,突然之間笑起來。
“能不能讓你們少將雄主來看看我?我會乖乖聽話的。”
軍雌用呵斥回答他。
“開玩笑的。”他聳聳肩。
“那……我雄父,你們把他安排到哪去了?”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會好好治嗎?”
……
連軸轉了半禮拜,真的等到軍政會議的那天,伊萊森居然起得最晚。
早上八點,他才吃過早餐,吻過他愛的蟲。
季庭今天也早早起床,收拾好自己,準備跟過去給他打氣。
伊萊森笑起來:“給我打什么氣,我又不會輸。”
“會開得久,你好好休息。”
季庭不明白:“會開很久?還有什么懸念嗎?”
“不會有懸念,但是戰果總要盤點,格登倒了,那些老頭也要瓜分點什么。”
“他們不在乎你剿滅了幾個星盜。”
說完這些事,伊萊森很快柔和了眉眼。
“睡不著可以在中央星逛逛,準備跟你的朋友告別了。”
“我看到你的計劃是去看移動沙丘?也可以完善一下。”
季庭好笑地噘嘴:“少將,對我的計劃不滿意?你在給我派任務哎。”
“你可以不聽。”伊萊森說:“不過我也想去。”
季庭的兩個耳朵唰地豎起來。”
“大概后天?我們就可以出發。”
“你好像等很久了。”
季庭像是起死回生一般快樂:“阿納我好愛你!”
“我也愛你。”伊萊森微妙地笑了,他低聲說:“我應該謝謝你。”
……
為了抓緊一切時間,季庭在星網上跟他的朋友們告別。
一低頭的時間,光腦就擠滿了回復,像是往夏天的池塘里扔進一塊石頭,引出一聲接一聲的響。
[能不能別走,星星在中央多留一陣嘛。]貝蘭。
[花一定會照顧好的,記得帶上禮物。]祝錦淮。
[準備去哪里?]危行。
[帶我一個帶我一個!]許歲。
季庭挨個回復,雄蟲還要安撫,一時之間手都不夠使,忙得不可開交。
等伊萊森帶著晚風回來,迎接他的是眼睛亮晶晶的季庭,捧著他的新版計劃書。
還有一個接一個的壞消息。
“危行說他也想去移動沙丘!我們一起怎么樣?”
“還有許歲!等他好了,帶他去潛水吧?”
“特倫斯也來了通訊……”
伊萊森:……
雄主朋友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別來沾邊。
117 風鳴沙丘1
會議開完, 季庭和伊萊森如期出發。
孤守霖珀的凱恩中將連打了三個通訊問伊萊森什么時候回來,全都被他給混過去。
“虹云暗線都被拔了出來,接下來一陣第三軍會很忙。”他解釋道:“凱恩中將一心退休, 不太喜歡爭功攬活, 這些事情必須找個蟲擔著。”
“維希的假期也差不多了。”伊萊森冷酷地說。
季庭為副官默哀。
“這樣丟給下屬真的好嗎?”季庭好笑道:“維希副官不會不高興吧。”
“不會。”星艦即將離港, 伊萊森為他拉開至尊艙的舷窗簾。
“他很想晉升, 這個差事雖然繁瑣, 但是能接觸更多蟲, 功勞也不會少, 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季庭哦了一聲,突然反應過來:“維希副官想要調到中央啊。”
“對,他的親蟲和雄主都在這里。”伊萊森說:“軍雌的外派和流轉要走很多年, 他當年很努力才來到我這里。”
“那還是對外戰爭的時候, 我看起來前途光明, 他以為跟著我能更快回中央。”
季庭笑著笑著笑不下去了。
“現在也很光明。”他小聲抗議。
“對。”伊萊森笑道。
他接了一個通訊, 就要到隔壁房間開會去了, 季庭坐在床邊跟他揮手。
星艦加速推出中央星港, 不知道為什么,今天的轟鳴和震動聲讓季庭有點緊張。
好像一件大事馬上就會發生,它的降臨越近, 期盼的人就越胡思亂想。
是不是馬上就會有意外發生?虹云的蟲越獄了, 塞爾特上將突然要伊萊森留下, 星艦熄火、靠岸、一隊軍雌突然踹開門, 舉著槍大喊:“不許動!把少將交出來!”
季庭扣著桌子忐忑地等待。
星艦順利地離港,什么都沒有發生。
季庭松了口氣, 沖出去,撲進伊萊森懷里。
開著會的伊萊森很驚訝, 他把開著攝像頭的光腦一扣,攬住激動的季庭。
“怎么了?”伊萊森低聲問。
“我們不回中央了嗎?”季庭也低聲問。
伊萊森有點疑惑:“年底回來述職。”
“之后呢?”
“之后?再回來述職。”伊萊森說。
“那我還給隊長發考勤嗎?”
“不。”伊萊森:“第三軍再也不敢要你了,以后自謀生路吧……你到底怎么了?”
季庭越笑越燦爛,抱著他親了一口,一溜煙又逃走了。
伊萊森疑惑地看著他消失,光腦擺正的時候,一會議室的蟲都沉默地盯著他。
尤其是邊上的副官,表情像是主任見到年級第一陷入愛河那樣痛心疾首又復雜。
伊萊森視若無睹:“咳……維希繼續。”
……
這場新的冒險最終沒有外蟲加入,許歲身體還不太健康,危行被伊萊森勸退。
因為是外行,又是突然提出加入,伊萊森對這場旅行的細則擁有知情權,但也僅僅擁有知情權。
當他們星艦倒星艦倒星艦,終于被季庭告知需要趕緊下去之后,他終于忍不住了。
“E1930只停一分鐘?它在小行星帶都會停三分鐘。”
公共星艦有等級劃分,越是高等貴價的星艦,它的航線經停通常也越繁榮,比如通往白瑕和中央的星艦,就是A級艦,哪怕從霖珀到莽原,最低也是C級,至于E這個等級,強大如伊萊森,也記不全它都經過了哪些犄角旮旯。
他有點不祥的預感。
“哎,不要刻板印象嘛!冒險地哪有高低貴賤的?”季庭裹的嚴嚴實實,一張奇特的彩色方巾蒙住半張臉,背著他的包,活力滿滿地往前沖。
伊萊森被他拉著,寬邊帽下,銀色的發尾在空中揺曳出一道弧。
星艦上的其他乘客都警惕的看著這兩個打扮得怪模怪樣的旅客,懷疑他們是沒戶口的星盜偷渡客。
工作蟲員倒見怪不怪,一開閘就放他們離開。
這資源星就這么個死樣子,常年只有機械在此工作,偶爾來幾個苦命的工程師,都這么一副打扮。
這個領頭的倒是挺樂觀,害得他也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
沒有舷梯,三米左右的距離,伊萊森想抱著季庭,被他擺擺手,直接跳了下去。
落地的瞬間塵煙四起,好像超級英雄從天而降,大地震顫,季庭閃亮登場。
伊萊森跟著他跳了下去,他的重量比季庭更大,震起的沙塵更多,又沒什么技巧,眼睛一下子進了沙子。
季庭等了一會,湊上來一看才發現,伊萊森的眼尾都紅透了。
一點點濕潤的淚花從掙扎的縫隙中盈出來,伊萊森微微仰了仰臉,又被刺目的太陽閃得低下頭。
季庭又可憐又可愛,湊上來給他吹吹。
“沒事沒事,還能睜開嗎?”他哄道:……“都是我的錯,忘記教教你了。”
“還好。”慘遭滑鐵盧的伊萊森閉著眼睛搖搖頭:“是我大意了,幫我拿點紙。”
“別用紙揉呀,我給你用水沖沖,流出來就會好的。”季庭從包里翻出一小瓶水。
“我的眼睛不會受傷。”伊萊森閉著眼睛搖搖頭:“就是有點疼。”
很普通的一句話,但是季庭覺得他在撒嬌:“不疼不疼,我們現在就洗干凈。”
伊萊森點點頭。
季庭正式的冒險不太喜歡帶蟲,無論什么蟲,不過他很喜歡伊萊森在跟他冒險時不自覺追隨他的樣子,這兩種喜好相互角力,他也不知道會偏向哪邊。
不過當伊萊森提出一起冒險的時候,季庭覺得很高興。
這里是第三星系,編號3537,季庭查了一夜資料,給它起名威坎那。
宜居型星球都早早有了自己的名字,這種只有編號代稱的大多是資源星。
為什么稱大多呢?因為還有些既不宜居也沒資源的行星,比如威坎那。
蟲族對宜居星的概念很自私,他們以自己為界限,并不考慮其他生物的感受。
做過詳細的了解之后,季庭決定站在其他生物那一邊。
宜居是相對的,在這個E級星艦都只會停留一分鐘的行星之上,生活著五百多種植物,八百多種動物和數不清的微生物,它們在長期的相互適應中將彼此打磨成最穩定的樣子。
威坎那就是他們的宜居星。
威坎那圍繞著一顆暗淡的紅矮星運行,它的宜居帶很近,比恒星更溫柔。
應該感謝它,是它的溫柔讓威坎那擁有得名的機會,這跟季庭關系不大。
對季庭來說,這顆行星和更多行星一樣,不是什么特殊的,它只不過自己努力。
這里有時候會刮風,不過多數時候平靜,季庭把直播球放飛,沖著它揮揮手。
“喂?看得到嗎?”
天空很晴朗,直播球在空中靈活地轉了個方向。
[看得到!!!]
[星星直播!我看看看!]
[這就是昨天預告的地方嗎?]
[星星上午好!]
……
有一段日子沒有更新了,季庭昨天在CF上發了一個直播預告,通知大家自己的回歸。
嗷嗷待哺的觀眾們喜極而泣,過于激動,把他的賬號給封死了,導致季庭現在還登不上去。
為了今天的直播安全,評論區自發成隊,勒令觀眾必須舉止文明,言辭謹慎,如有敢犯,雄蟲線上踢出直播間,雌蟲線下打進骨灰盒。
太久沒見過粉絲們乖乖的樣子,季庭一時間竟然有點感動。
“哎我拖更這么多天你們居然沒生氣。”季庭感嘆:“乖得我都有點陌生了。”
屏幕前的雌蟲雄蟲:乖?
乖是不可能乖的,乖不了一點。
頂多就是迫于淫威罷了……
“我們現在在第三星系的3537號行星,我給它起名威坎那,你們覺得怎么樣?”
“可以看到我腳下的沙漠嗎?威坎那絕大部分的地表。這里的云層比較厚,有溫室效應,氣溫高,降水很少,日夜溫差不太大。”
“我們乘星艦來,星艦起落短暫地帶起了空氣的流動,這里目前還算是涼快。”
季庭對著鏡頭介紹他最新的冒險地,伊萊森聽著他的話,低頭看了看光腦。
上午八點,43℃。
fine.
118 風鳴沙丘2
“這里的氣溫讓我們不得不午休很久。”季庭說:“我們最好在十點鐘前找到合適的地方休息。”
[……]
不僅伊萊森, 評論區也被43℃的氣溫震懾到。
[這中午得熱成什么樣……]
[怎么找到這種鬼地方的?]
[天這么熱,星星還得穿這么多,哭了。]
[怪不得今天帽遮臉。]
[眾籌射日。]
……
“心疼我?不用心疼我。”季庭看了一眼評論:“我有蟲心疼。”
伊萊森笑了一聲。
觀眾:[……]
謝謝, 有被傷到。
“開玩笑的。”季庭打個響指:“不用太擔心, 中午不會熱太多。”
“有獎問答!猜猜這是為什么?”
“增加一點挑戰性。”季庭笑瞇瞇地補充:“希望老師不準發言。”
[!!!]
星港附近, 地面還算平整, 曾經削石填土找平的努力似乎還依稀可見, 但或許要不了多久, 蟲的痕跡就會被它驅逐。
季庭很少踩在這么原始的土地上。
干燥、裸露。沒有刀削斧刻, 沒有生物附著,就這么干干凈凈的一片地,季庭從上面走過, 似乎就能區分這沙土之下的骨骼, 巖石, 抑或更厚更深的土壤。
眼前是一馬平川的荒漠, 在晴朗的日子里反射出銅一樣堅硬的淡紫紅色色澤, 和這空曠蒼遠的天空接合, 碰撞出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稀稀疏疏地有一些植物,個子很矮。草本大都不怎么綠,細細的枝葉艱難地撐起身軀, 灌木們弱小且蠻橫, 硬化的枝條伸展著張牙舞爪。
屏幕里的季庭不見了。
等再找到他的時候, 面前有一串漂亮的小紫花。
“按照威坎那的公轉推算, 現在應該是這個地區的五月。”季庭問:“猜到了嗎?”
評論區嘰嘰喳喳。
[云會轉過來,絕對是云轉過來。]
[傻叉, 沙漠里哪有定風?]
[應該是大氣層厚,天色比我這邊暗淡很多。]
[一般沙漠的晝夜溫差很大, 但星星的背包看起來沒裝太多衣物。]
[對,因為晚上也不會太冷。]
“好啊,你們都看出來了,厲害。”季庭碰碰小花:“確實是大氣層的緣故,威坎那的大氣厚度,只數到電離層就超過一千六百千米,能很好的反射太陽光,留存水和熱。”
季庭笑瞇瞇的,自從下了星艦他一直這么笑,伊萊森聽著季庭的講解,突然認真地觀察起他來。
[阿巴阿巴。]
[我不聽我學不會——]
[前面的,軍雌聽不懂電離層?駕駛課在外邊站著?]
[沒。離心力考核差點給我甩成腦癱,轉學地面后勤了。]
[……6。]
……
直播間有聰明蟲:[別扯那些沒用的,獎勵。]
沒答上的也跟著渾水摸魚:[獎勵!獎勵!]
季庭笑起來:“獎勵?獎勵一株小花。”
“我可以用朋友們的名字命名它。”
他拿出隨身的運動相機。
“因為是資源星,蟲族在這里投入到注意很少,這里的植物很多都沒有名字。”
“有沒有想要命名一種植物的蟲?這可是一片勃勃生機的新藍海!”
[好好好!]
季庭對著紫色小花拍照,它的枝很細,小枝和小葉上都附著一層半透的絨毛,就像把自己包裹在柔軟的絲絹中。
玫瑰和狗尾草的區別在于別蟲的眼光,如果活在這之外,憐愛自己的它也是最美的花。
小花的顏色也非常可愛,一種怯生生的,水洗般淺淡的粉紫色,花瓣的形狀很簡單,好像是戀舊少女睡裙旋開的樣子。
簡單又干凈。
“剛才第一位回答的觀眾朋友……sguHn8537?”
季庭無語:“跟著你真是委屈花,快給我發個新名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新名字發過來,季庭把照片上傳光腦,在反面認真地簽上:
風旋花
4月27日,陷光星于威坎那敬贈。
……
問答耽誤了一點時間,季庭帶著伊萊森繼續向前。
“我們今天能走多遠?”伊萊森問。
“四分之一。”季庭說。
他的目標是從荒漠邊緣到達沙漠腹地,并在那里乘直升機回到星港。
伊萊森非常疑惑:“直升機從哪里來?”
“跟這邊的工程師借啦!上個月析鋰的機器壞了,這個月這里有駐扎的工程師。”季庭歪頭,試圖跟他腦袋碰碰,但被寬檐帽雙雙阻攔:“我已經聯系好了。”
伊萊森不知道說什么:“你怎么知道這些的?”
就這么短短幾天時間,你怎么知道的,怎么辦到的?
伊萊森好像重新認識季庭新的一面。一直存在但沒被上心的,那些在撒嬌賣好的戀愛日常里被藏起來的,在他身邊從來不顯露的知識和技能,終于在他自己的領域里盡情地揮灑。
很帥。
就像他現在這樣笑的鮮活、自信和坦蕩:“秘密。”
伊萊森被季庭帶著往前走,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場景在逐漸變化。
堅實的地面慢慢變得松散,銅褐色的地表逐漸轉成暗灰色,地上是各式各樣的碎石,零星的風旋花也漸漸消失。
他們這才逐漸進入荒漠。
“我們落地的地方其實算是荒原的邊緣,再往里面走,就向荒漠過度了。”季庭說:“荒漠是一個很大的范圍,礫漠、巖漠、沙漠、鹽漠……都算。”
“運氣好的話我們能一一看到。”
他歪頭示意直播球跟上:“你們可以對我選的線路抱有最大的期待。”
結塊的沙土被輕易地踩碎,塵煙在他們腳下升騰。
伊萊森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只旱地沙蜥探出頭來。
它的體格粗短,尾巴細小,灰黑色的背部有著清晰的斑紋,色彩很豐富。和很多蜥蜴一樣,它的行動也很緩慢,隨著眼前蟲的移動緩緩地歪了歪頭。
旱地沙蜥是這一塊少見的爬行動物,見到是運氣。
這一只花色很雜,幾乎能和周圍的亂石融為一體,邊緣都不清晰,顯得皮肉松松垮垮的。
這可能是一只老蜥蜴,伊萊森想:可真夠慢的。
兩個蟲走出它的視野,沙蜥待了一會,慢悠悠地爬回去了。
不值一提。
119 風鳴沙丘3
太陽越升越高, 每過一小時,氣溫就會增高三度。
這樣的升溫直到下午才會停止。
荒漠酷熱干燥,風景像它的名字一樣枯燥, 白天出沒的動物不太多。
這邊還好一點, 等他們越過石群, 到了沙漠地帶, 動物們夜間出沒, 就只有黃沙和烈日可看了。
季庭沒關直播, 他的觀眾們也沒有離開, 做著各自的事情,或者在評論區灌水。
澳洲的袋鼠可以通過舔濕手臂散熱,季庭多希望這些水也能灌到自己頭上。
季庭自己撐得住, 但他有點擔心伊萊森。
伊萊森長期待在太空, 尤其是對外作戰的那段時間, 幾乎整年整年的不見自然光, 膚色皓白泛著冷意。
現在雖說養好了不少, 但仍然比季庭白不少, 不像地面蟲的樣子。
這不是什么好事,季庭把他的帽子向下拉了拉,又把面巾向上拉了拉, 擔心他會曬傷。
伊萊森被季庭的認真樣子逗笑, 拉下面巾吻了吻他。
我才剛剛給你拉好!
季庭抬頭瞪他, 伊萊森就不動了。
季庭再給他拉上。
不能再往前走了。
季庭舉目四顧, 周圍只有紛亂的蓬草,低矮的刺棘, 還有零星神似小麥的,披堿草的殘葉。
碎石之間, 枯萎的植物的枝條讓這里更加沉默。
“這里剛剛下過一場雨。”季庭說。
剛剛?也許是一個周前,也許是一個月前,也許是兩個月前……與頭頂的烈日相比,雨水實在是太少露面了。
雨后的荒漠會很漂亮,沙石中潛藏的種子們抓緊機會,拼命地吸收水和養分,不顧一切地抽條開花,結下種子,這是它們漫長等待和力竭死亡的宿命里短暫又珍貴的時光,有著無法抗拒的使命。
銜沙填海,聚少成多。
給這宿命之地染上水彩的明快,就算薄薄一層下仍能映出那瀚海黃沙。
季庭想找到適合的大樹,能夠暫時給他們一些庇護。周圍雖說有一些,可不是個頭太矮就是枝葉稀疏,遮蔽遮蔽蝎子和蛇就盡力了,遮蔽不了他。
這是荒漠里植物求生的策略,極端條件下,樹樹都是“經濟人”。
探尋半天,季庭最后決定在一棵歪脖子的牧豆樹下休息。
牧豆樹也稱“保姆樹”,這是因為它很能養育巨人柱。這種仙人掌幼時十分脆弱,流落在外的很容易死亡,而牧豆樹的樹蔭可以為年幼的仙人掌遮陽,深扎的樹根在為自己吸收水分的同時,也能讓小仙人掌隨之獲利。
不過季庭找到的這株有點歪歪扭扭的,體格瘦小,身旁也沒有仙人掌,大約是環境艱難的原因。
這里太多亂石了,對小樹來說壓力山大。
伊萊森清理地面,季庭鋪好毯子和隔熱墊,再用折疊支架和一塊粗布在頭頂支起簡易的遮陽傘。
他們要在這里休息六個小時,直到下午四點。
“應該下午到的。”季庭往墊子上一撲,捧著臉說:“可是威坎那就上午一班星艦。”
“太熱了太熱了,”隔熱墊被他暖熱了,季庭就翻個面,好像一條被烤的滋滋冒油鐵板魷魚。
“還是應該往草原上去的,小獅子多可愛啊……”季庭嘆氣道:“我以為五十多度不算什么的。”
他蹭來蹭去,伊萊森有點被擠到了,不解地問:“你為什么會這么覺得?”
季庭懶懶地趴到他肩上,小聲在他耳邊說:“我們那邊的內陸和沙漠也經常有五十多度的氣溫,我覺得還行的。”
季庭小聲抱怨:“這里熱多了,沒有風,日照又強。”
伊萊森聞言,微微挑了挑眉:“那回家?”
季庭連忙坐直身子:“不熱不熱,開玩笑的。”
[什么話是我尊貴的二十四級粉絲不能聽的。]
[這是他們日常的相處模式嗎?]
[很符合我對少將的刻板印象。]
[伊萊森沒正事?拿著軍餉就在這陪雄蟲玩?]
[好像是說熱什么風的。]
[看著確實熱,什么都沒有,怎么想到來這里?]
……
“沒東西?來這里當然是因為這里有好東西。”季庭說:“可是很難遇到的那種哦!”
[這能有什么好東西,連個活的都碰不到。]
季庭對質疑的聲音毫不在意,仍然笑瞇瞇的:“活的東西哪里都有啊,所以我們來換換口味。”
“我們欣賞點死的東西。”
[死的東西,有種奇怪的幽默感。]
[哈哈哈哈這是什么形容。]
[我想起海蝕那次的直播,那是不是不活的?]
[不過這個荒漠確實是……]
[整個大的!給爺賞!]
季庭看著評論,發現上面一條是[臣乃武將]蘭薩發的。
季庭一時興起,夾著嗓子:“謝謝爺。”
事發突然,伊萊森沒克制住自己后仰。
[……]
[啊——護駕!護駕!!!]
……
季庭對大家的反應很不滿,他把直播球打發去拍遠景,自己一頭磕在伊萊森肩上。
伊萊森向他偏頭,調侃道:“你不是熱么,現在怎么來賴著我?”
作為軍雌,伊萊森的腰背總是很直,即使是在四肢非常松弛的情況下,也會有一種隱秘的威脅感,好像一頭懶洋洋的獅子,不知道怎樣才會讓他動起來。
季庭很難克制住鬧他的欲望。
“我對大家的反應很不滿意。”季庭又去靠他:“你居然也躲我,我好傷心。”
伊萊森往旁邊一踢,就輕巧地閃開了:“沒關系,會好的。”
“熱,別過來。”
季庭:……
真的生氣了。
直播球雖說智能,但有時也會對自己要拍什么感到摸不著頭腦。
這種時候,它就需要季庭的幫助了。
季庭接管了直播球的控制權,透過它的鏡頭觀察這片土地。
礫漠這個名字太過古板乏味,哪怕最有靈性的詩人也只能把他想成一片碎石地,好像小區里那條鵝卵石鋪的廣場。
不過它還有另一個名字——戈壁。
古人的戈壁總是悲涼,窮秋、落雪、飄蓬、無定骨和夢里人,好像戈壁天生就是戰場,或許黃沙飛石在風中升騰的樣子就像烽火硝煙。
新生代的詩人們則把它與孤獨串聯,一望無盡的、起伏的石幫助他們支撐消瘦的骨架,日光迷醉,照進去是空蕩蕩的風塵。
話聽多了會規訓思想,字看久了會迷失方向。
如果沒有離開地球的那一天,季庭或許永遠都不會如此客觀地審視它。
這里沒有悲涼、孤獨、堅守、建設熱血或者別的東西的回憶注解它,它是戈壁本身。
從空中掠過,它是一片不飾雕琢的地方,有被磨平的石棱,削減下來的骨肉,還有它半青半黃的灌木,亦遠亦近的幻影,嶙峋的怪石和遙遠的云海跌宕。
遠處泛紅的山巖和不屈的梭梭樹線條清晰亮著白邊。
飛的更高,它那些細節被隱藏,好像一塊原石包裹著的巨大的礦石,日光照徹之下縱橫的金紋光彩奪目。
草木不生之地遠比伊甸園給人威嚴。
皓日如明鏡高懸。
季庭指揮著直播球折返,看著它像小狗一樣遠遠的撲回來。
伊萊森不知什么時候也回到他身邊,靜靜地看季庭拍下的景象。
“原來是這樣的。”他聲音里還含著一點笑意,好像在給季庭獎勵:“很好。”
季庭一時興起,親親他的側臉:“阿納,你覺得這里是什么樣的?”
“我覺得?”伊萊森抬手在光腦屏幕上劃了劃,他的指尖掠過,輕點的樣子像是翩飛的小蝴蝶。
“荒地。”伊萊森肯定的說。
季庭:……
蝴蝶不會在荒地上停留,將無數星球劃入版圖,強大如伊萊森也不會在意這片無力的土地,這才是未經規訓的答案。
他只是陪著季庭。
……
兩個蟲中午吃的還是營養液,評論區有蟲說陷光星這個少將白娶了。
評論滾得太快,季庭沒看見,倒是伊萊森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ID。
他笑了笑,在光腦上發消息,禁言了事了。
吃過午飯,季庭就關了直播。
“還要在這里休息很久,沒必要一直讓他們掛著。”季庭解釋說:“晚上再開。”
“嗯。”伊萊森點點頭:“你需要睡一覺嗎?”
季庭有點想睡,但他猶豫了一下。
“威坎那有大型動物的存在,有可能會經過的。”
伊萊森笑起來:“這里又沒有水,又沒有食物,它們千里迢迢趕來,圍觀我們倆?”
他拍了拍季庭的背,聲音低下去:“睡吧,我看著你。”
……
季庭睡到兩點多,熱醒了,換伊萊森睡。
因為自己淋過雨,季庭毫不手軟地撕了一大包退熱貼給伊萊森糊上,把他貼得像是木乃伊雜交僵尸。
這種形象非常新鮮,兩蟲自拍一張,伊萊森笑得睡不著。
“兩個蟲的話,時間過得也不慢。”季庭說。
他隱約能感覺到伊萊森在逐漸變得輕松,比起剛剛降臨時興致高了不少。
這讓季庭也很高興。
日頭很快就偏西了,耀白的太陽終于有變色的征兆,下午四點,裹著沙礫起了一小陣涼風。
季庭像是在樹上睡過一個白天的花豹,被這股風吹得瞇起眼睛,逐漸活躍起來。
一只鉗蝎背著一窩小蝎向西趕去。
120 風鳴沙丘4
距離太陽下山還有將近兩個半小時, 氣溫已經開始下降。
季庭迅速地把小棚子拆掉,把地上的毯子和隔熱墊一卷帶走。
收拾完,他拍拍兩個蟲的包。
“真正的旅程開始了。”
季庭的計劃是當日前行十四公里, 目前他們才完成了三公里多一點。
一只跳鼠從它的洞里鉆出來。
它是上夜班的, 本來不該這么早就出來謀生, 可誰讓季庭和伊萊森鋪隔熱墊的時候鋪到它頭頂上去了, 他們倆鬧鬧騰騰的, 差點給它的洞壓塌。
它疑心地震了, 只好出來看看情況。
屁股底下鉆出個大耳朵跳鼠來, 還不知道堵了人家多久,季庭也很尷尬。
“你怎么清理地面的。”季庭小聲埋怨伊萊森。
伊萊森點點頭,表示他不了解這些, 下次注意。
季庭趕緊帶著他走了, 走著走著, 季庭突然反應過來。
“你下次怎么清理地面?”他問。
伊萊森說:“歸整出雜石枝葉和周邊動物。”
季庭點點頭。
伊萊森笑起來:“然后全都清理干凈。”
季庭:……
不可以殺鼠鼠!!!
蜥蜴和蛇也漸漸清醒過來, 不時從在石縫的巢穴中抬起頭。
不過它們暫時還沒有采取行動, 離該上班的時辰還早。
嚴格遵守八小時工作制, 早起的蟲兒容易被鳥吃。
季庭拉著伊萊森從他們身邊匆匆走過。
……
“蛇也不可以殺?”伊萊森很難理解季庭對蛇的包容:“我討厭這個。”
要知道,成年蟲難得討厭什么東西。
“它也沒有傷害我們的意圖呀,去打擾它干什么呢?”
季庭還挺喜歡蛇的, 他覺得這是一種很漂亮的生物, 不過他身邊的蟲族朋友們似乎都不喜歡。
這讓季庭很難不聯想到食物鏈的問題。
有的蟲怕蛇, 看到會尖叫僵硬, 有的蟲怕蛇,看到會趕盡殺絕。
走出一公里了, 季庭還在勸怏怏不樂的伊萊森放身邊的蛇一條生路。
季庭甚至覺得伊萊森的骨翼動起來的樣子有點像蛇,他把這個想法跟伊萊森說了, 伊萊森的骨翼從衣服下擺鉆出,環著季庭的腰把他扔出七八米。
鬧小脾氣更像了,狂蟒之災。
季庭調整姿勢平穩落地,然后差點被背上的背包拽翻。
伊萊森抱著胳膊,終于露出好看的笑容。
季庭也好笑,無奈地搖搖頭。
算了,好歹伸骨翼時沒把衣服撕了。
……
再抬頭是就是夕陽西下。
沙漠中的落日很近,像是古舊的書畫中那樣正丹微黃,沒有云霧氤氳,渾圓的邊緣清晰如同紙剪。
[咸鴨蛋黃!我吃!]
[好聯想!]
[星星已經快要走出荒漠了嗎?]
[急什么,還早著。]
……
季庭和伊萊森走到一個邊界。
往前看,是幽深的谷隙,茫茫的、看不穿的高巖和沙礫,日光在它們的縫隙中閃爍。
往后看,是走過的那片戈壁,他們穿過它最狹窄脆弱的地方,還沒有領略到它夜晚的溫柔。
“這里曾經有河。”季庭說。
季庭的話有時候沒頭沒腦的,直播間的觀眾們很少深究,大部分直接就接受了。
不過對于一些有了解的蟲來說,還是很值得仔細講講。
講課的欲望蠢蠢欲動,希望不想在直播間里對牛彈琴,決定在粉絲群抒發一下。
希望:[星網上對威坎那的歷史地理幾乎沒有記錄,你們知道為什么星星說這里有河嗎?]
沒蟲講話。
希望:[戈壁灘主要分布在干涸的河灘周圍,礫漠中的小石子隨著河水沖刷來到下游,在河水上下游的流速差中逐漸累積。我去調了威坎那的地形地勢圖,星星右前方的位置正有大片山脈,雖然這塊的河床已經看不出了,但再向前上山巖上還能發現比較清晰的嶂谷線條。]
[這條河還沒有發展穩定就消失了。]
……
長得聰明人傻但積極:[啊?啊?]
瓦特:[……]
唉,也是對牛彈琴。
希望感嘆:[星星真敏銳,態度認真,知識也很豐富……要是我的學生多好啊。]
這得是足以失望一輩子的事。
到這里,季庭的路線就開始扭曲。
他和伊萊森在戈壁上前進很快,方向也很明確,但現在形勢要發生一些變化。
前方是大片的覆沙的山脈的一角,想要橫穿怎么也要個把月,季庭決定開掛。
他把直播球塞到跳鼠洞前,掏出光腦跟伊萊森講小話。
窩里的跳鼠跟突然闖入的直播球大眼瞪小眼。
[哎哎哎!干什么呢!]
季庭打開光腦上的立體地圖,這種溝溝壑壑的東西很容易讓外行暈頭轉向,不過伊萊森看起來毫無壓力。
——這可是明星軍雌,烹飪以外課程等級全A的中央軍校全能生!
“我們的路線是這樣。”季庭拉著伊萊森,在地圖上畫出一條歪歪扭扭的線:“避開絕大部分高巖,在山脈邊緣淺嘗輒止一下,在兩天之內到達沙漠邊緣。”
聽起來很好。
伊萊森看著他那曲折蛇行的路線圖。
“這、這和這。”他指了指地圖上的小凸起:“這些地方的實地地勢差不低于五十米,而且邊緣陡峭。”
他歪歪頭:“你打算怎么辦?”
季庭很不合時宜地覺得伊萊森抱著胳膊提問的樣子很可愛,就湊上去貼貼他。
伊萊森對他這種不端莊的態度習以為常。
“我們可以飛過去。”季庭看起來心情很好:“極大地打開了我冒險的思路!我調過這一塊的衛星實拍,你應該也可以通過。”
伊萊森點點頭,季庭讀出了他的意思——那還用說?
季庭笑起來。
西風殘照,綿綿的砂山是天下最無與倫比的美景,落日余暉如流金般無所阻攔地漫過赭色山巖,厚重紋理間日光綻放,如同世間最堅硬的寶石一樣顯現鋒芒,強光把山的輪廓啃食出一個缺口,就像為它自己打磨出一個王座。
這種原始而力逾千鈞的交鋒不需要生靈。
太陽還未落山,天空還有一角正赤如丹,白色星星在另一邊閃現了。
……
夜晚的氣溫降下,季庭給自己準備好衣物。
現在的溫度仍在20℃以上,不過越到深夜,氣溫越低,直到明日清晨,氣溫最低可以降到十五度左右。
夜間翻山的路難走,這里的山更是。
沒有土壤填補,這坑坑洼洼的石頭上每一個落腳點都需要季庭仔細搜尋篩選。
沒有植被覆蓋,意味著他翻過時連個扶手也沒有。
季庭有點想趴下了,在這種地方,四肢著地顯然比直立行走優勢得多。
要是沒有直播球和伊萊森,他真會這么干。
不過現在有,所以他堅決維護自己的尊嚴。
“雖然沒有土壤和植被,但是好歹有沙子嘛!”季庭安慰大家:“滑溜溜的,會閃光——呃!”
沙子留存在傾斜的石縫里,季庭抬腳時施力不對,腳一下子滑了下去,整個蟲不受控地向前傾。
好在他有一只手還扒著一道石縫,險險把自己拽住,沒讓臉著巖石。
這石頭溝壑縱橫,硬得夠嗆,還有會有沙礫陷進傷口,三重附魔,這一下要是摔實了,季庭身上總得有個地方血肉模糊。
皮肉受傷還不算什么,如果沒有穩住,從這五六米的山巖上滾下去才是真正的大事。
季庭的話說一半卡住,思索半天:“——還能滑滑梯呢!好不好玩?”
夜視模式下觀眾們看不清細節,一時沒反應過來。
[臥槽發生什么了。]
[星星滑了一下。]
[有沒有受傷?]
[好玩的星星。]
[蟲滑了還有心哄我們,他真的,我哭死。]
……
隔著屏幕,大部分觀眾們不能設身處地的體會在裸巖上滑倒的危險,氣氛不太緊張,季庭松了口氣。
他現在很難停下腳步安慰他們。
伊萊森在季庭后面,皺眉看了看他,但是沒有說話。
翻過這么一段巖群,路線還是崎嶇,他們的行進速度仍然快不起來。
伊萊森抬手拉住季庭的手腕,季庭愣了一下,順從地舉到他眼前。
“稍微磨破一點皮,很輕的。”他小聲說:“沒事。”
季庭的手不是細膩柔軟的那一類,他的手指很長,但是并不細,掌心指腹都有繭,摸起來是硬的。
這也是一種美,它讓季庭自信有力量,不會被輕易傷害。
伊萊森覺得很好,吻了一下就放下了,季庭捻捻指節,眼睛亮晶晶的。
他們繼續前進,威坎那的衛星離它很近,季庭走在前面,月亮就像他頭頂的圣光。夜空中繁星璀璨,如水的月色把巖石映得灰紅,沙子映得瀅白,月光下的荒漠線條清晰,層次分明。要不是還有高聳的巖石遮擋,他們幾乎不用打燈。
季庭走累了,就找個石頭休息一會,石頭上的小蟲四散奔逃。
沙漠動物在夜間紛紛開始行動起來。
螞蟻是一種勤勞的動物,它們不分四季地工作,在荒漠之中也能看到它們忙碌的影子。
季庭把燈關掉,不想打擾他們的工作。
不過有些動物不得不打擾一下,比如蝙蝠。
一只長耳蝠撲閃著翅膀貼地前進,它捕食地面的昆蟲。
有什么要遭殃了。
有翅膀但飛不高的生物以前被季庭統稱為走地雞,不過現在他可不敢這么說。
捕食的場面吸引了伊萊森,他從后面把下巴放在季庭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