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漆黑的夜空中,一抹淺淡的月光如薄紗般輕輕灑下,月色朦朧,樹影婆娑。燈紅酒綠的城市也仿佛陷入了沉睡,座座高樓寂靜無聲,昏暗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偶有一輛汽車飛馳而過,在寂靜的夜中留下一道空明寂靜的破空音。
“樂章......樂章......快來......快隨我來......”
一道虛無縹緲的聲音從未知的遠方傳來。樂章好像從很深很沉的黑暗里醒來,他好像睡了很久,整個人朦朦朧朧的,似夢又似醒。
那聲音好像有什么牽引力,勾著他從床上爬起來,身體是前所未有的輕。
迷迷糊糊間,他循著聲音穿過窗戶,穿過漆黑的街道。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只知道要跟隨著那聲音,去往任何一個地方。
然后,他看見了一個青色的影子。
那影子高大極了,立于黑暗中,若隱若現。
“樂章,城隍有令,讓你速速前往城隍廟!快隨我來。”
離得近了,這道聲音便顯得渾厚威嚴。青色人影一轉身,往黑暗深處而去。
樂章聽不太明白他在說什么,大腦里混混沌沌,只知道緊緊跟著他而去。
不知走了多久,月光之下,他似乎看見了一座廟宇。那廟在黑夜中散著淡淡金光,同銀白的月光交相輝映,如同夜色下一盞明亮的指引燈。
隨后,那引著他的青色人影徑直往里飛去,一眨眼,便消失在了金芒之中。他微微一怔,也不再遲疑,往里猛地一扎。
霎時間,仿佛有一汪清泉兜頭潑下,他一個激靈,腦子頓時一片清明。
這里是?
“這是什么地方?你們想干什么?你們這是綁架!我警告你們最好趕緊放了我,不然有你們好受的。”
一道粗糲又帶著幾分驚恐的大叫聲在耳邊響起,他轉頭看過去。恰好看見一白金色人影正壓著一個身材高壯,滿身橫肉的男子走了進來。
樂章見狀,心下也有些惶恐。他盯著那不斷掙扎的男人,心里有了幾分疑惑。奇怪,這人是誰?怎么好像有些眼熟?他有在哪里見過他嗎?
這男人正是曾常坤。
此時的他心下驚懼交加,他原本在家睡得好好的,再睜開眼睛莫名其妙就來到了這么一個陌生奇怪的地方。
他是被綁架了嗎?這綁匪又是怎么無聲無息把他從家里綁出來的?他老婆和孩子怎么樣了?他們發現他失蹤了嗎?他們報警了嗎?
他們為什么要綁架他?
一連串的驚疑不斷襲上心頭,讓他又怕又怒。尤其是抓在他肩膀上的手臂,無論他怎么掙扎都甩不掉。
他一向力氣極大,能單個人就能制住他的人幾乎沒有。除非是經過特別訓練過的。
這時,他忽然發現身邊似乎多了一個人,他轉頭一看,是一名身材單薄的少年。
他心下一怔,只覺這少年分外眼熟。然而下一刻,他眼睛忽地瞪大,好似終于認出了少年。五官當即扭曲猙獰,指著少年怒喝道:
“好啊,好啊!原來是你們!這是碰瓷不成直接綁架了是吧。說什么成了植物人,一天天裝可憐來我家討錢。這是看騙不了錢就露出真面目了。”
少年還是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你們趕緊放了我。想要我的錢,做夢吧你。你們這群畜生,不要臉的吸血鬼。你他媽的,勞資弄死你......”
曾常坤越罵越氣,咆哮著就要撲向身邊的少年,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
樂章嚇得一個哆嗦,不住往后退。
然而下一刻,曾常坤就覺得抓在肩膀上的手一用力,就像是骨頭直接碎在了肉里一般,疼痛欲裂。
“老實點!城隍爺在上,豈容你放肆!”
那鉗制住他的白金色人影忽然厲喝一聲,嘯音幾乎震耳欲聾。他身體一抽,當即跪倒在了地上,渾身癱軟。
就連樂章也痛苦地捂住了耳朵,眼前似有層層黑斑閃過。
見人老實了,那白金色人影也松開了男人,和旁邊的青色人影往上方走去。
城隍爺?是傳說中的城隍爺嗎?
樂章心下疑惑,他微微抬眸往上看,這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大殿上方的高臺上已經坐了一個人。他穿著紅色官服,頭戴長翅帽,正擰著眉看向他們。神色嚴肅,目露精光。
他就是城隍爺嗎?是了,剛才他迷迷糊糊間就好像聽到那個帶他過來的人說是城隍要見他。
城隍爺面前的長桌上還趴著一只胖嘟嘟的貍花貓。貓咪修長的尾巴微微晃蕩著,那雙碧藍的瞳孔收縮著,微微放出寒芒,好像能把他的魂魄都吸過去。
他微微一顫,急忙轉開了視線,就看到了城隍爺身側站著的留著山羊胡的瘦削老人,他一手拿著毛筆,一手捧著一本簿子。
這莫非就是判官?那支大大的毛筆是判官筆嗎?
而下首左右兩側各站了兩人,各個身材高大,威武有力。
他們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黑白無常?可是不太像啊.......
樂章正迷惑著,心下卻忽地一個激靈。等等,城隍,判官,黑白無常......這是.......難道他已經死了?
這怎么可能?他不是才參加完期末考試嗎?然后呢......然后他回家了,對,他回家了,他怎么會死呢?他是怎么死的?
樂章捂著頭,痛苦地低吟著,他怎么想不起來了。
“不用擔心,你并未真正死去。”
上方忽然傳來一道空靈清寂的聲音,莫名撫平了他心里的不安。
他下意識抬頭看去,正好對上了城隍爺略帶溫和的眼睛。
“樂章,你可還認得你身旁之人?”
樂章微微一頓,轉過頭去仔細地看了看身邊的男人。他身體正微微地顫抖著,臉色一片青白。好像在承受著什么巨大的痛苦。
他搖了搖頭,老實回答,“有點眼熟,但記不清了。”
沈鏡心下了然,微不可查地點頭。認不出也正常,畢竟昏睡那么久了。
沈鏡將堂下兩人的狀態看得一清二楚。老實說,有了四兇神幫忙以后,他這城隍爺總算不至于那么寒磣了。至少去引生魂前來城隍廟時不用他親自過去了。
而且,對待像曾常坤這種惡魂,威嚇啊,殺威棒啊之類的也不用他親自出手,保留了幾分城隍的逼格。
他讓青鬼去接了樂章的生魂過來,又讓金鬼將沉睡中的曾常坤的生魂拉了過來。
而曾常坤果然也沒讓他失望,態度十足的囂張。也難怪他能對樂家一家人做出那樣黑心腸的事情了。
他瞅了一眼被嚇得渾身無力,爬伏在地的曾常坤,給金鬼投去了一個滿意的眼神。
干得不錯!
他清咳一聲,壓低了聲音問:“曾常坤,你可知本城隍為何會叫你過來嗎?”
這聲音卻不像之前那般溫和,反而透著冷厲威懾,回蕩在這間大殿之間,仿佛從四面八方襲來,讓人無處可躲。
曾常坤渾身一抖,他此刻已經意識到了不對。之前一睜眼便出現在了這奇怪的大殿里。他也沒來得及觀察,已經被憤怒和驚疑占據了大腦。
直到那一聲詭異的厲喝讓他徹底冷靜了下來。他這才偷偷打量起了周圍環境。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一股涼意從腳底直接躥向了頭頂,渾身都抑制不住的哆嗦起來。
是啊,他只是在家睡覺而已,怎么可能會無聲無息就被綁架過來。
除非......除非綁他的不是人。
“我......我這......”他壯著膽子偷偷往上瞥了一眼,登時對上了好幾雙冰冷鋒利的視線。
“我不知,不知。請城隍爺恕罪,請城隍爺恕罪!”他忙垂下頭,跪在地上的雙腿有去浸入了冰水里,冷得刺骨。
當真是死鴨子嘴硬,沈鏡哼了一聲,“你不知?既然不知又恕的什么罪!你自己做過什么還用本城隍提醒你嗎?”
曾常坤卻不說話了,或許是不敢說。他開始砰砰地磕起了頭,死亡的恐怖占據了他的大腦。他只知道,他不想死,他不能死......
“你既不說,那就讓本城隍來替你說。你還認得你身旁的少年嗎?”
曾常坤抖著唇,將頭埋得很低,渾身顫抖得厲害。
“他叫樂章,今年16歲。本該是前途無限。但一個月前,他為了救你的兒子不顧危險跳入水中。然而關鍵時刻你卻對他置之不理,任其在水中掙扎,視為不仁。他因為你曾家父子不幸成為植物人,你分明有能力,卻不管不問,甚至侮辱其家人。視為不義。你不仁不義,恩將仇報,實在天理難容!”
“不......不,不是這樣,我沒有,我沒有......”曾常坤依然在做著最后的掙扎。
落水?植物人?這是在說他嗎?
樂章在旁邊靜靜地聽著,越聽越迷茫。他眨了眨眼睛,下一刻,大腦一聲轟鳴,雪花般的記憶碎片在腦內盤旋放映。
他想起來了,他記得他那天考完試后正要回家,途經三古橋時,見到一小孩掉進水里掙扎。
他一時著急便跳了進去,奮力把小孩拖到了岸邊。可惜大概是前一天晚上太緊張沒休息好,所以沒來得及上岸就已經體力透支。
不過好在很快就有一個男人沖了上來,他拼著最后一絲力氣把小孩推到了男人手邊。男人成功將小孩抱上了岸。他以為對方很快也會一起把他拉上去。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那人抱起小孩后就背過了身,只顧摟著孩子查看情況,全然已經忘了還在水里的他。
他感覺到了四肢的無力,他死死地盯著男人的側臉,在心里呼喊著,等等,還有我啊,我還沒上岸啊!救救我,救救我......
河水幾乎淹沒了他的口鼻,窒息的痛苦讓他拼命掙扎,他想奮力呼救引起男人的注意。但一切的努力好像都無濟于事,他喊不出聲,男人也似乎徹底忘記了他。
力氣終于消耗殆盡,他帶著滿心的恐懼害怕,卻不得不掙扎著沉進了水底......
樂章猛地睜大眼睛,那最后溺水的無助痛苦仿佛又重新席卷了他,他捂著劇烈起伏的胸口,不停地喘著粗氣。
“是你,我想起來了,是你!你是那小孩的爸爸。你為什么不救我,為什么不救我,明明只要一伸手,只需要你拉我一下......我已經在岸邊了,你為什么不救我,為什么?”
樂章怒吼著,他實在不能理解,也無法原諒。明明只是舉手之勞,甚至要不了兩分鐘的事情,他為什么不拉他一把呢?
他明明是在救他兒子啊!為什么會有這么冷血的人呢?
樂章的質問怒吼讓曾常坤抖得更厲害了。
“對不起啊小同學,叔叔當時不是故意的。我沒看見......我沒注意,當時我兒子嗆了水,我心里著急啊,我沒想那么多......”
樂章恨恨地瞪著他。
“夠了!”
沈鏡冷冷地打斷他的話,他實在低估了這家伙的臉皮,到現在了還不知悔改,當真可恨。
“曾常坤,你當這里是什么?你以為本城隍是能任由你糊弄的糊涂蟲嗎?大殿之上還敢謊話連篇,不怕本城隍將你打入無間刑獄嗎?”
曾常坤一抖,又砰砰磕起了頭。
“城隍爺饒命,城隍爺恕罪。我知道錯了,求您饒了我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多做善事。我不想死啊。我還有兒子要養,我不能死的啊......求您放我回去吧,求您放我回去吧!”
“我回去后我給您塑金身,我日日供奉您......”
嚯喲,竟然公然賄賂他?他是那么膚淺的神嗎?
沈鏡瞇起了眼睛,看他平時那么囂張,還以為他多剛呢,原來也那么怕死啊?
“城隍爺您不能饒了他!”樂章也跪了起來,他瞪著曾常坤的眼神里透著濃濃的恨意,
“他在撒謊,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我好心救他兒子,他卻把我甩在一邊,害得我溺水成了植物人。這種人簡直狼心狗肺,豬狗不如。他根本不配為人!”
樂章心里又痛又悔。他還這么年輕,他竟然就成了植物人。他會一輩子躺在床上嗎?還有他父母,奶奶,他們該有多痛苦!
“不不不,樂同學,叔叔真的不是故意的。叔叔也很后悔。真的,我每天都很后悔。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說什么也改變不了了。叔叔知道你心地好,你就原諒叔叔吧。你弟弟才6歲,你忍心他這么小就沒有爸爸嗎?”
樂章卻不為所動,他恨恨地盯著他,“有你這樣的爸爸,不如沒有!”
“你說什么?你小小年紀為什么那么狠毒,非要我死你才甘心嗎?是你對不對,是你在城隍爺面前告我黑狀,你想要我的命是不是?”
曾常坤扭曲著一張臉,神情驚懼,幾乎歇斯底里地咆哮。
他這么一副嘴臉,讓大殿之上的沈鏡和齊凌橋幾人都露出了嫌惡的表情。
“曾常坤!到現在你還在責怪他人。”沈鏡喝了一聲,打斷了他的癲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當真以為你的所做所為沒人知道嗎?”
曾常坤一怔。
沈鏡冷冷瞥了他一眼,“善惡到頭終有報。樂章是因你才有這一劫難。如今他身患重病,陽壽所剩無幾。本城隍便抽你三十年陽壽賜予他。你再代他受過那三年的植物人。之后,便兩不相欠,你可有意議?”
沈鏡打算得很好。樂章還會再當三年多的植物人,就會死去。他抽取曾常坤三十年壽命給他,再讓曾常坤替他承受那三年的植物人光陰。而三年之后,曾常坤就會醒來,過完他剩下的陽壽。
嗨呀,他真是公正廉潔,善良大度。
“不,不行,你們不能這樣做!那是我的陽壽,你憑什么?憑什么抽我的陽壽!你徇私枉法,你算什么城隍?我要告你,我要上告你!”
“大膽!竟敢對城隍爺不敬,找死!”一直沉默的四兇神齊齊向他投去了冷厲的眼神。金鬼更是一抬手,就要朝他打去。
曾常坤早就見識過這鬼的厲害之處,當即嚇得閉上了眼睛。
沈鏡忙攔住了他。判決已下,他也不會再多懲罰于他。
他冷笑一聲,冷冷道:“上告我?好啊,你隨時可以去告我。我決不阻攔。不過現在,本城隍要實施我的判決。”
沈鏡指尖往前一點,城隍印當即飛出,在半空中旋轉,曜目金芒四射而出,美妙絕倫。四兇神,齊凌橋和胖胖都有些癡迷地看著城隍印。
金芒之下,曾常坤卻忽然渾身一顫,好似有什么重要的東西從身體里飛了出去。只一瞬間他便覺得前所未有的疲倦。
下一刻,他便見到一團淡淡的白霧從他心口飛了出來,在金光的吸引之下,融進了城隍印里。
“不不不,我的,是我的,我的陽壽,還給我,還給我......”
曾常坤趴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瞪著城隍印,恨不得將他的陽壽重新搶回來。
“帶他下去!”
沈鏡一聲令下,金鬼上前一步,直接鉗制住曾常坤的胳膊,帶著他飛出了城隍廟。他該送他回肉身了。
大殿里少了一人,忽然便安靜了下來。
樂章整個人還有些呆呆地,他沒有聽錯了嗎?城隍爺是在說他可以還陽了嗎?
他迫不及待地看向了上方的城隍爺,希望他能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
一旁的齊凌橋見了,心下泛起了幾分慈愛。
“傻孩子,你馬上就要恢復健康了,還不快謝城隍爺!”
樂章一怔,鼻子忽地一酸,就要流下淚來。
“謝城隍爺,謝謝您,謝謝您!”
他抽了抽泛紅的鼻子,顯得可憐巴巴的,再沒了剛才的色厲內荏。
沈鏡也頗為憐愛地看著他,“樂章,你所行善事,老天是看在眼里的。你要記住,今后也需積善念,行善事。切不可行差踏錯,步入歧途。”
樂章這孩子是個難得的純善之人,希望他不要因為這件事情心灰意冷,最終變得麻木。
往后他若再行善事,他也會酌情給他添福加壽,以茲鼓勵。
“嗯,我會的!”樂章抿著唇用力點頭,那雙眸子又亮又干凈。
沈鏡也滿意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咦?您親自送我嗎?”
樂章驚喜地看著他,他還以為會是剛才接他過來的青鬼送他呢。
“你身體的大腦有些受損,我送你回去,順便給你修復一下。明日,你便能醒過來和你家人團聚了。”
說到家人,樂章的臉上便浮出幾分擔憂和急迫。
沈鏡也不再耽擱,帶著樂章徑直飛向了市二醫院。
“這就是現在的我嗎?”
樂章站在床頭,看著陷在被褥里沉睡的自己,不禁覺得有些陌生。
他竟然這么瘦了嗎?他想,如果沒有城隍爺幫忙,他就會一直這么睡下去,直到三年后,徹底地死去。
他心下有些說不出的異樣感受,眼眸微微一動,他的視線落在了一旁半躺在躺椅上的女人。
“媽媽......”
樂章張了張嘴,低低地喊了一聲。女人睡得很熟,但似乎也睡得很不安穩。眉頭輕輕蹙著,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疲倦。
淡淡月光從窗戶外透進來,他看到了她鬢角處斑白的發絲。
樂章呼吸微微一窒,才不過短短一月,媽媽竟然已經老了這么多嗎?他都做了什么?竟然讓自己的家人如此傷心難過。
如果他醒不來,如果他三年后死去,他們會承受多大的痛苦!
“別看了,一切都會過去的。快回到你的肉身里吧。等明日醒來,你們就能一家團聚了。”
樂章抹抹干澀的眼睛,他點點頭,最后真誠地向沈鏡感謝了一番,便躺進了自己的肉身里,徹底融合了進去。
沈鏡終于可以安心地開始治療了,好在他下午回去的時候研究了一下大腦皮層的構造,沒花一會兒功夫就將受損部位修復好了。
他拍拍手,再這樣下去,他感覺他都可以去輔修醫科了。
沈鏡滿意地打量了一眼樂章,“晚安,小少年,你的未來會更好的!”
話閉,一道金芒閃過,病房里再次悄無聲息。
黑暗中,那沉睡了一個月的少年眼皮一顫,漆黑濃密的睫毛微微抖動了一下。又重新陷入了平靜。
翌日,天清氣朗。大雨過后,雨水似乎洗去了城市的浮躁,洗盡了漫天煙塵,連空氣都透著淡淡的清甜。
棠華小區六單元二十三樓02號房里,沉睡的曾常坤猛地睜開眼睛,他大喘著粗氣從床上坐了起來,滿頭滿身的大汗。
旁邊,女子揉著酸澀的眼睛坐起來,瞅了他一眼,見他神色驚惶,好似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不由也是一愣。
“你怎么了?做噩夢了嗎?”
“噩夢?對,是做夢,只是做夢而已!”
曾常坤呼吸急促,一邊瞪大眼睛驚疑不定地四下掃視著,一邊喃喃念著。
“怎么做個夢嚇成這樣?你昨晚做了什么夢啊?”
女子將頭發薅到一邊,起身坐到了床邊,將腳踩進涼鞋里。
“沒什么,沒什么,只是噩夢而已。”熟悉的房間終于讓他放松了一些,他抹著汗往后靠去。
“說到做夢,我昨晚也做了一個夢。”女子一邊往洗手間走去,一邊撇著嘴大聲道:“真是奇怪,我昨晚居然夢到了一個鬼差。他說什么奉了城隍之令,要我賠償十萬塊給那樂家,真是莫名其妙......”
“你說什么!”城隍兩字好似觸動了那根緊繃的線,曾常坤尖叫一聲,嗓音幾乎能刺破耳膜。
女子也被嚇了一跳,“你怎么了?大清早你發什么瘋啊?”
“城隍!是城隍!他來找我了,他要搶我的陽壽!”
曾常坤直接從床頭蹦了下去,連鞋子也來不及穿,驚慌失措地往外奔逃。
“走開,走開!這是我的陽壽,誰都不許搶,誰也不許搶!我的,都是我的!”
他癲狂地在客廳里亂轉著,揮舞著手臂在空中胡亂拍打,一應物件噼里啪啦撞倒在地上,眨眼就亂成了一團。
他瘋狂的樣子嚇壞了女子,她站在拐角處,又驚又怕地看著仿佛中邪一般的男人,“老曾,你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們年僅六歲的兒子也揉著眼睛從房間里出來,看到爸爸的樣子,當即嚇得哇哇直哭。
“滾開,不許過來,都不許過來!”女子驚叫一聲,連忙摟住了兒子,躲避著砸過來的東西。
忽然“砰”地一聲巨響,曾常坤腳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東西,一個趔趄,重重摔倒在地上,腦袋也嗑在了桌角邊,當即昏迷了過去。
女人立時驚聲尖叫,找了手機撥打了急救電話。
一大早,市二醫院就已經人潮涌動,各科室門前排著長長的隊伍。急診科內更是忙碌不已,人人形色匆匆,四處都充斥著焦灼緊張的氣氛。
住院部五樓,梁平容一早就提著水壺去接了熱水,她神情倦怠,滿面愁容。
昨天醫院又通知她交錢了。家里的錢早就已經用盡了,哪里還拿得出來。可是再不交樂樂就得斷藥,甚至搬出病房。
這怎么能行,這不是擎等著送命嗎?
她苦巴巴地進了病房,像往常一樣拿著毛巾替兒子擦臉。短短一個月,他已經瘦成了皮包骨。
梁平容哀哀地看著兒子的臉,幾乎又要落下淚來。
她抹抹眼角,轉頭繼續去擰帕子。
“媽......”
一道虛弱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在耳后響起。
梁平容卻是渾身一怔,整個身體都僵住了。
“媽媽......”
那道聲音又響起來了,那么的微弱,那么的熟悉。
梁平容終于顫抖起來,連牙齒都抑制不住的上下打顫。她轉過了頭。
她的兒子依然躺在那張狹窄的床上。那雙閉了一個月的眼睛掀開了一條縫,正靜靜地看著她。
“媽,今天幾號了?”少年蠕動著干澀的嘴唇,從喉嚨里擠出了一句話。
梁平容無聲地張著嘴,短促地“啊”了一聲,忽地軟倒在了床頭。
“兒啊,我的兒啊,你終于醒了!”
樂章微微抬起手,輕撫在媽媽的頭頂上。窗外,一縷淡金色陽光投進來,打在了他的眉宇間。他微微側頭,迎向了朝陽,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著初升的旭日,那么耀眼,那么灼熱。
他想,新的一天,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