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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阿喜應了一聲,開始給她尋衣裳,不多時窸窸窣窣的聲音更密集,他幾乎都能想象到,孟歲檀沒再聽下去了,幾乎算得上落荒而逃。

    翻騰的熱意翻滾在身軀內,喝的那些湯藥似乎無法再壓制,孟歲檀緩緩步入溪邊,夜風一吹,帶著濕氣卷到了他面上。

    心頭的那股熱意似乎還未消逝。

    雖說已經打算慢慢來,人就在身邊,跑也跑不走,但他有時還是會急躁,恨不得把她捆在身邊,讓她哪兒也去不了,今夜那一幕刺激實在過大,讓他切切實實的發覺眼前的小女郎已經不是那個嬌嬌氣氣的只會撒嬌的女郎。

    而是一顆熟透的桃子,只待剝開皮去品嘗那香甜的果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掩下眸中的戾氣。

    接下來的幾日寧離都恨不得躲閃的孟歲檀老遠,任何的碰面、說話都開始躲避,明顯是那夜的“意外”叫她產生了更大的警惕,也是他的其心不良已經明顯到隨行隊伍的人都看出了不對。

    黎從心分外擔憂,他開始后悔答應寧離隨行,孟歲檀根本不是他們能玩兒的過的人,他愁的日夜掉頭發,雖是有心防,但卻總被以職務調開。

    陸路差不多走了半個月,便要轉戰水路,一行人在朔州暫歇,府尹特來迎。

    此處風沙大,比京城還要干燥,寧離的摸著臉頰有些痛,阿寰給她涂了一些潤澤的膏脂,她乖巧的仰起臉閉著眼,這副懵懂的模樣讓阿寰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頰。

    晚上,朔州府尹特地設宴在城內最大的酒樓為孟歲檀接風洗塵,畫院眾人也一同前去,府尹大人愛好風雅,聽聞是徐老先生的弟子,當即就想拉著黎從心熱聊。

    “先前本是聽聞徐老先生四處游歷,想著若是能到朔州,必定前去拜訪,熟料是往江南而去。”府尹遺憾的搖了搖頭。

    黎從心舉杯:“是,師母身子受不得寒,便往江南而去了。”

    孟歲檀眸色若有似無的掃視在寧離的臉上,視線落在了她的脖頸處,原本觸目驚心的殷紅變成了暗紅,順著纖細的脖頸隱入衣衫下。

    寧離乖覺的吃菜,席間頻頻錯開孟歲檀幽深的眸子,裝作沒有看到,酒過三巡,府尹大人神秘一笑,拍了拍手,屏風后出來了三位窈窕婀娜的舞姬,衣著清涼,上來便一人一個湊在身邊倒酒喝。

    黎從心霎時尷尬不已連連推拒,寧離因著穿著男裝那舞姬并不知她的身份,故而一個舞姬摸到她身上時她并未反應過來。

    孟歲檀神色陰沉,如針尖一般的眸色銳利的看著那舞姬,寒意無形籠罩,仿佛在看什么嫌惡的東西,舞姬手一抖,酒瞬間傾倒在他的衣袍上。

    他蹙眉拂開,起身處理酒液。

    府尹看事情搞砸了便呵斥那幾人:“毛手毛腳的,連個酒都倒不好,大人見諒,不如移步到里屋換身衣裳?”

    孟歲檀雖面色不甚好看,但潔癖還是讓他應了下來,進了里屋后,他脫下了外裳,只著一身中衣,肩寬腰瘦,比例分明。

    府尹給那舞姬使了個眼色,那舞姬輕輕頷首,隨后說:“我去伺候大人換衣裳。”

    說完娉婷裊娜的進了里屋,黎從心瞬間視線看向寧離,見她愣了愣,沒什么反應,以為她是生了氣,便也有些不悅:“此番是否不大合適,好歹有女郎在場……府尹大人有些過分了。”

    他當真是無語的很,雖說到了地頭,當地的官兒為接風洗塵安排這種事比比皆是,大多的酒囊飯袋半推半就便會應了下,沒想到他自作主張到了孟歲檀頭上。

    還是當著未出閣的女郎的面,黎從心恨不得拉起寧離就走。

    “喲,是我考慮不周了,小寧大人見諒。”府尹不甚走心的說,黎從心更氣悶了:“大人自作主張,難道不怕孟大人怪罪嗎?孟大人潔身自好,斷不會與娼妓為伍。”

    但府尹不當一回事,都是男人,裝什么吶,那眼神都快黏在那位小寧大人身上了,可別想蒙他,見色起意的人他見多了。

    他自以為拍馬屁拍到了心坎兒上。

    寧離反應了半天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臉色漲的通紅,低著頭吶吶的吃菜。

    殊不知半響后孟歲檀大步流星的踏了出來,他眼尾氳著薄紅,連同脖頸都是紅的,整個人像被熱氣蒸騰熟了,身上披著還撒著酒液的外衣,面臉怒氣,霜寒差點把府尹凍死。

    府尹暗道不好,難不成真如這位畫師所說,他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事出從急先認錯,他當即就拱手,道歉的話脫口而出,只是孟歲檀繞過他,看也不看他一眼,掃過寧離愣神的面容,臉色黑沉步履生風的出了門。

    徒留幾人面面相覷。

    府尹忙不迭到里屋去瞧,里屋和外屋是一間套屋,有門隔著,同兩件完全分開的屋子差不多,黎從心忙跟在府尹身后進了屋,那舞姬坐在床榻上,滿臉淚痕,身上的衣裳還滑落肩頭。

    “這是……成事了?”府尹試探詢問。

    舞姬搖了搖頭,隨后而來的黎從心沒有聽到二人的話,看那舞姬的樣子當即便不忍直視,拂袖而去。

    “府尹大人好自為之罷。”

    候在外頭的寧離見黎從心出來,垂著頭和黎從心離開了酒樓。

    夜風吹過,寧離忍不住詢問:“方才師兄進去可看見什么了?”怎的一副怒容。

    他搖了搖頭,神情尷尬,閉口未談,明擺著不想叫寧離知道那污糟事兒,寧離卻反應了過來,什么也沒問,她自覺這事與她無關,也不是她該管的事。

    回到驛站后,因著夜晚,還未好全的咳嗽又重了些,她懶得吃藥,便叫阿喜去煮枇杷水,這枇杷是府尹叫人送來的,不知怎的還有她的一份兒。

    喚了幾聲,阿喜都未回應,她想著大約是睡著了,便自己拿著枇杷去了廚房。

    夜風微涼,一路上寂靜無聲,徒留幾盞燈籠吊在廊檐下微晃,幾只飛蟲繞著那燈光飛舞。

    溫熱的大掌帶著驚人的滾燙捂著她的嘴帶入了旁邊的空屋,寧離掙扎幾下后緩緩的停滯,鼻端飄來的藥香和酒氣混雜想,不難聞,但是很有攻擊性。

    感受到身后之人粗喘的呼吸,她竭力冷靜,心里清楚越掙扎越不會松開,索性停了反抗等著他反應過來。

    滾燙的吻落在她耳畔,燙的她一激靈,孟歲檀啞著聲音問:“方才你在外面,為何不阻止。”

    寧離蹙眉想說話,反應過來被他捂著嘴,躲了躲后他的掌心微微一松:“我……為何要阻止,我完全沒有立場應該阻止。”她茫然反問。

    府尹給他安排人,是出于下級討好上級的自作主張罷了,她只是個小畫師,師兄尚且無法阻攔,更何況是她。

    原來是為了這事,寧離身子往前貼了貼,盡量避開他:“你先松開,我知道你對那府尹大人……的安排很生氣,只是事已至此,你就算怪我,也沒不會改變什么。”她囁喏道。

    “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孟歲檀沒有松開她,反而攬著她的腰身,額頭抵在她的肩背,呼吸灼熱:“我是你的,我心悅你,慕艾你。”

    興許是酒意上頭,他說話不似白日那般克制。

    寧離的心跌落谷底,她的手指緊緊的嵌入門框上,視線定定的落在虛無之處,她無意識的撥弄佛珠,珠子碰撞聲在寂靜的夜中格外明顯。

    “你就一點都不在意嗎?”他憋了半響,意有所指。

    “你很在意嗎?”寧離反問。

    他輕輕的嗯了一聲,可寧離半響無話,直到他快忍不住了,寧離才說:“可我確實在意不起來,我看到她進去了,但是心中并無波瀾,你們二人……那樣,我也……”她沒再說下去,只是身后之人緩緩松開了腰間的手。

    “你覺得我做了那樣的事?”他笑了一聲,反問。

    寧離遲疑道:“這與我無關,大人想怎么樣,下官都沒有資格干涉。”這是她認為最完美、最真實的答案。

    她已經放松了警惕,熟料下一瞬天旋地轉,她被壓在了床榻上,高大的身影覆了下來,他面色冷靜,冷靜的像是在批奏折,他捏著纖細的手腕放在頭頂:“無關?若我說不呢。”

    他猝不及防的吻間嚇得寧離開始踢打掙扎,她欲張口高呼,卻想到呼來了別人,二人的事被撞破日后該如何在畫院立足,隨后便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掙扎間,佛珠被孟歲檀扯斷,佛珠登時散落了滿床,他在肖想已久的脖頸處落下重吻,寧離掙扎間才摸到他的身軀燙的嚇人,和在慈光寺毒發時一模一樣,心中一驚,意識到今日那酒似乎有問題。

    朔州府尹竟這般大的膽子,可孟歲檀說過無人知道他中了毒,現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寧離又急又氣,氣到崩潰:“你現在不清醒,得冷靜些,你若是想……那便找旁人去。”

    殊不知,這一句話另他滾燙的薄唇從脖頸移到了她的唇上,孟歲檀吻得又重又深,密集而強勢,舌關靈巧的撬開她的唇,吻得她仰起了頭,瘋狂的汲取氣息。

    “別……別這樣。”嗚咽聲驟然響起,她下了狠勁兒咬在他的肩頸處,絲絲血跡沁了出來。

    興許是細若的哭聲喚回了他的理智,毒發的痛苦和谷欠望中孟歲檀抬起了頭,望著身下不停哭泣的女郎,他沉默著把人攬在懷中,任由毒血沁潤了身子骨。

    他唇邊沁出一絲血跡,看著寧離難受和抗拒的模樣,心中涌起一股絕望和無力,他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咬牙切齒的問:“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樣愛我。”

    夜色沖垮了他的掌控和游刃有余,他是人,不是神,也有傷口,也會做錯事,他擁有愛人的能力后老天給他開了個玩笑,讓他們錯過了。

    如今看來,他不會愛,也不知如何愛,但他從未怨過寧離,自始至終都在想辦法重新擁有她。

    寧離的抽噎聲停了下來,淚眼朦朧的對上了他受傷的神情,似乎在今夜窺見了他冷漠強勢皮子后面濃重而瘋狂的情誼。

    他真的愛自己,這樣一個念頭冒出來,蓋過了一直否定的念頭。

    她從未想過他愛一個人是這樣的,寧離不斷的搖頭:“可你以前說過……”

    她還未說過便被打斷,孟歲檀又抵上了她的額頭:“那是以前,人都會有做錯事的時候,你恨我對不對,恨我把你送到普華寺,對你不聞不問三年。”

    他嗓音低啞,手無力的攏在她的腦后,寧離怔愣著,完全沒發現孟歲檀對她的桎梏已經松開。

    “不恨。”她靜默了半響說。

    說不恨是真的,但失望和傷心也是真的,失望太多,便已經沒了感覺。

    他輕輕的湊近,唇宛如羽毛一般落在她的唇上,寧離仍舊想掙扎,卻嘗到了一絲鐵銹的氣味兒。

    她愣了愣,身上的軀體倒在了她身上,沉甸甸的,似乎沒了聲息。

    寧離拍了拍他,聲音驚懼:“孟歲檀,孟歲檀,你……沒事罷。”

    屋內并未有回應,她慌了,試著把人推到一旁,屋內昏暗,只有月色透過窗紙落在他緊閉的眼眸上,她陡然想到他的毒被激了出來,沒有藥也沒有……

    “你別嚇我。”寧離喉頭發干,生怕真的出了人命,扯過被子蓋在他身上便趕緊跑出去起一去尋懷泉。

    懷泉一聽,臉色一白,趕緊著人把他扶回了院子,燃起燭光后他瞧孟歲檀沉睡不醒,把脈后又把藥給他灌了下去。

    他掃過寧離凌亂的發髻和散亂的衣服,也沒問今晚發生了什么,只是識趣別開了視線,解開了孟歲檀的衣襟露出結實的胸膛,開始扎針放血。

    有條不紊的手法叫寧離禁不住想他大約是已經做過很多次了。

    懷泉做好這些后又起身拱手:“小寧大人見諒,大人他毒發本就是神志不清,本意并非傷害您。”

    寧離扯了扯嘴角:“他還能活著嗎?”

    懷泉眼角抽搐:“自然是能的,只是這次沒有吃藥導致解毒過了那個關頭,身子還需好好將養幾日,怕是再啟程得四五日之后了。”

    “知道了。”她淡淡道。

    她回到屋子后,腦袋一陣陣發漲,那一聲質問還停留在腦海中。

    太荒唐了,孟歲檀怎么會說出那樣的話,他在求自己,就如同當初的寧離一樣。

    他在用她的方式表達情誼,寧離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來。

    可她心中混亂,仍然想不到孟歲檀是來真的,他對自己真的有情愛的心思。

    ……

    過了兩日,孟歲檀病了的消息傳了開來,走水路的議程推后了幾日,給了眾人更多的修整時間。

    寧離心不在焉的作畫,黎從心為了避免他們手生,每日都要有一個時辰來練習、作畫,也算做考核中,學生一片唉聲嘆氣。

    朔州府尹被叫去了孟歲檀那兒,聽聞出來時臉色漲紅中帶著一絲青白,顯然是被批狠了,府尹人沒什么壞心,就是腦子缺根筋,自以為是罷了。

    寧離聽黎從心絮絮叨叨,除了府尹被批以外別的話都聽不進去。

    “皎皎?皎皎?”黎從心在她眼前晃了晃,寧離一回神:“嗯?師兄怎么了。”

    “我是說我們得探望一下孟大人。”他溫和道,殊不知寧離的樣子宛如被貓踩了的尾巴,登時就搖頭:“我……我還是不去了,師兄你去就好了。”

    黎從心見她不愿便也沒說什么,只是寧離在作畫時發覺手腕上空蕩蕩的,才驚覺那晚似乎佛珠被扯斷,落在了床榻上。

    那屋子是一處空屋,她匆匆忙忙的進了那屋子,只是床榻上一干二凈,什么也沒有,寧離不死心,矮身在床底下、柜子里四處都尋了個底朝天,均未發覺她的佛珠在何處。

    那佛珠雖不是什么貴重之物,但卻是陪伴了她許多年的物什,又由圓真師父所贈,意義非凡,寧離心頭急慌慌的,像無頭蒼蠅般不知如何是好。

    她去詢問了打掃驛站屋子的小二,也沒有找到。

    一個念頭緩緩浮起,寧離想,她的珠子指不定在他那兒,不得已下她尋了黎從心:“師兄,你去看望孟大人時可能替我詢問佛珠手串可是在他那兒?”

    黎從心蹙眉:“佛珠手串怎會在他那兒。”他知道這珠子是寧離的貼身之物,這樣隨意落在一個外男手中并不合適。

    寧離硬著頭皮:“不知道……只是丟失的地方他恰好去過罷。”她扯了個謊,不怎么心虛道。”

    黎從心信了,晚些時候便去瞧了孟歲檀,人靠著床榻把著書卷靜靜翻閱,若非是唇色極為蒼白,還真瞧不出他又有一點生病的模樣。

    “大人?聽聞大人臥病在床,下官特意看來探望。”

    孟歲檀淡淡頷首,起身叫他坐下,黎從心受之不起的擺擺手,隨意寒暄了幾句,孟歲檀也有一搭沒一搭的同他閑聊,看他帶病堅持坐在床邊的模樣,黎從心不敢再擾。

    “大人,我想替我家師妹一問,她丟了一串佛珠手串,您可見過?”

    孟歲檀神色淡淡:“并無。”

    黎從心不疑有他,放心的把這個消息遞給了寧離。

    珠串真的不見了,寧離又陷入了新的糾結,是就此放棄還是再努力找一找。

    晚些時候,懷泉又敲響了她的屋門,隨后在寧離不解的目光中呈上一顆佛珠:“這是主子讓小的拿來給女郎瞧瞧。”

    寧離心里一咯噔,佛珠手串當真是在他那兒,她急急說:“還給我。”

    懷泉安撫道:“女郎莫要擔心,珠串斷了,郎君說珠子是他扯斷的,待修好后再還給女郎。”

    “不必了,把珠子給我罷,我自己去修。”她冷著臉,一點都不想再見他一面了,除了徒增尷尬和不自在,沒什么再見的必要。

    懷泉為難:“小的只是個傳話的,做不了主,不若女郎親自去同郎君說?”

    寧離卻搖了搖頭:“還是你去幫我同孟大人說一聲就好,我還有事先走了。”

    沒等懷泉同意,她便轉身走了。

    阿寰瞧見她心不在焉的走著,便叫住了她:“皎皎,過會兒晚市有燈會,你去嗎?”

    寧離胡亂點頭:“去。”

    朔州的晚市充斥著北地的風俗,粗獷、熱鬧,風沙刮在臉上隱隱作痛,阿喜左左右右的跑著,一會兒想買這個,一會兒要買那個,丘晏如淡定為他們掏錢結賬。

    逛了沒多久寧離便說:“阿寰,我先回去了,你和師兄繼續逛罷。”

    阿寰瞧她今日確實有些心不在焉,便問:“可是出什么事兒了?”

    自然是惦記著她的佛珠,手腕上空空總覺得有什么不安,但解釋起來略麻煩,她便只說身子不適。

    和二人分開后,寧離沒多逛,而是回了驛站,心頭縈繞著不知懷泉轉達了她的意思沒有。

    晚些時候,門被敲響,她以為是懷泉,便小跑著去開了門,結果入目一道修長的身影,身著玄色外袍,踏著月色在門前淡淡的凝著她。

    寧離笑意微僵,下意識就要關門,他小臂登時伸進來門框夾在了他的手臂上,門沒有關上,卻讓他順勢擠了進來。

    對上她警惕驚慌的神色,孟歲檀張了張唇,隨后掏出串好的佛珠:“我修好了,還給你。”

    佛珠在夜色中閃著瑩潤的色澤,寧離迫不及待的接過,愛惜的撫了撫,佛珠上的檀香沾染了幾分藥香,但她沒在意,帶回了手腕上,帶有幾分冷硬的說:“佛珠已經送到了,大人該走了。”

    “我……那夜……”他剛要解釋,寧離便急急打斷,“那夜什么也沒有發生,你不必再提。”

    孟歲檀定定的看著她,半響笑了笑:“是,我與那名舞姬什么也沒發生,但是與你……”

    在寧離無措震驚的視線中,他一步步逼近,輕輕的撫上了她纖細的脖頸,雙手捏著她的后頸,把人逼近高挺的鼻梁輕柔的蹭著:“我到是后悔忍得毒血險些沖入肺腑。”

    第52章

    寧離忍不住想后退,眸色發怯,籠罩在她身前的身軀卻桎梏著她無法后退,手掌錮著她后頸發疼:“……大人,疼。”她咬著唇擠出一絲泄音。

    后頸的手掌力道一松,孟歲檀把她整個人都橫抱了起來,在寧離驚懼的視線中抱回了院子,進了寢居,放在床榻上,他像一只要把她吞吃入腹的野獸,胸腔溢出粗喘的氣息,叫她無處遁逃,渾身散發著不安。

    寧離羊入虎口,才發現自己太天真,她面對他的步步緊逼,無所遁逃,那股怯意過去后便開始瘋狂捶打,孟歲檀的大掌只輕巧一攥,害怕疼痛的寧離便停了下來。

    “你昨天說你不恨我,那會不會……”他把人困在臂彎里,低著頭帶著期冀問。

    “不會。”寧離平復了一下呼吸,低垂著頭,躲避著他的注視,手攥著身下的褥子,搶先打斷了他的話。

    她的態度并未抗拒,也沒有很生硬,說出的話卻是軟刀子扎人:“我不恨,但我會難受,但是難受多了,便沒了感覺,已經習慣了,到現在已經不會有其他的心思。”

    她遲疑的伸手碰了碰他的臉頰,又伸手抱了抱他,微涼的體溫隔著衣衫忍不住讓他的身軀一緊,剛欲回抱她卻收回了手:“看吧,我抱你沒有感覺的,你……親我,我也沒有感覺,所以,我真的對你沒了別的心思。”

    她話語平靜,帶著淡泊的涼意,孟歲檀糾纏她,說愛她,寧離從最開始的荒唐不信到抗拒然后到現在,她已經平靜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可她沒辦法給出回應,那份情感已經成了一灘死水,再去撥動也得不到回應,她有了親人、朋友、和自己想做的事,推著她前進,愛情像是隔了一層罩子,曾經的敏感和細膩變得遲鈍,興許她被太多事占據了注意,對接受這樣的情感也變得敷衍和抗拒。

    意識到這一點,寧離反而沒那么驚慌抗拒,她抱著膝蓋垂下了腦袋,孟歲檀收緊了在她腰間的手,喉頭發緊:“沒關系,沒關系。”

    他一連說了好幾個沒關系,手卻一點都沒松,越抱越緊,勒得她愈發的緊,寧離不適的往后退,神情微蹙:“我不喜歡你,你難道還要糾纏嗎?若你繼續這樣,也只會徒增惡劣,我花了很久才明白了這個道理。”

    孟歲檀當然不會因為她幾句話便放棄,對他來說如果從未擁有,也許不會這般難受,難受的是擁有過他沒有珍惜,待他后悔卻已經沒有了辦法。

    “給我個機會好不好,你不愿意回孟府,那便不回,你……祖母說的那些我都能答應,你不用委屈的,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只一點,不要拒絕我。”他額頭抵在她的側臉,聲音暗啞。

    當自己設身處地時,才發覺過去那一份情感何其的彌足珍貴,這世上有人喜歡他,或是因為家世、或是因為地位、或是因為利益,但絕不會因為他是孟歲檀,那時的寧離,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現在他才明白這樣的難能可貴。

    從最初面對虞少淵的危機,他承認那時候慌了,想著要比虞少淵對她更好,后來發覺她并不喜歡虞少淵,他便步步緊逼,試探她的底線,直到那晚,他發覺她真的不再耽溺過去。

    無論他怎么做,似乎都不會有任何波瀾,也承認了自己的內心,這回換她高高俯視。

    他仍舊不愿放手,對,不會放手,他想找回那時候的皎皎,只會叫她阿兄的皎皎。

    寧離愣了愣,高傲強勢如他,也會說出這樣的話,她沒覺得感動,只是無措、惶恐。

    她不需要他這樣。

    “有關系的,我不喜歡你,你要把我們二人綁在一起,我不想。”她認真的同他說。

    這是二人第一次這么認真的說話,看著孟歲檀深糾結過去,寧離也有些無奈:“日后只是簡單的做同僚、兄妹不好么。”

    “不好。”他啞著聲音篤定道。

    他立時就想要結果,他不想慢慢來,他很急切,拋開游刃有余,他比任何時候都急,罕見的不安和束手無策充盈了他,越是害怕失去,便抓得越緊。

    寧離有些無語,這人看著冷淡強橫,實則骨子里蠻不講理,幼稚的很。

    他捏著她的下頜轉過來,不容拒絕的含弄吮吸,這次只是淺嘗輒止,隨后在她氣呼呼的憤怒視線中,親了親她的眉眼,恢復了強勢霸道:“我說過,這支押運糧草的隊伍歸我管,你也是。”

    他會給她時間好好考慮,只有死死攥在手中,才是真的,不愿意……也沒關系,如果未來的日子她注定不會愛他,那便只待在他身邊也好。

    當初他對丘晏如的做法嗤之以鼻,現在不得不說,這家伙確實有這樣做的道理。

    寧離聞言泄了怒氣,低著頭系衣帶,方才二人拉扯間她的外裳的衣帶都已經解開了。

    好聲好氣沒有用,寧離打算徹底放下這件事,一天的時辰那么長,有許多事要做,何必因為這樣一件事而方寸大亂,他愿意怎樣那是他的事,她無法改變。

    晚些時候她被放回去了,阿寰來尋了她好幾次都未尋到人影,待她回來后邊問去了何處。

    寧離不想聲張這樣的事,便胡亂應付,殊不知她滿臉疲態,脖頸間的痕跡也暴露了一切,但阿寰欲言又止后沒有多問,只是這幾日寧離的狀態愈發的安靜叫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阿寰便去問了丘晏如:“祖母叫我們一路上看顧好皎皎,如今她又是生病又是有心事,你怎的一點都不擔心。”她嗔怪的同丘晏如說。

    二人如今的相處愈發的自然,阿寰也像一個真正的妻子一般什么心事都同他說。

    丘晏如自然樂得其所:“無妨,自有人去擔心。”

    “你說的可是孟大人?”阿寰直截了當問。

    “你看出來了。”丘晏如沒什么所謂的說。

    “這還不明顯么,師母似乎對這位孟大人并不滿意,黎師兄也瞧著又懼怕又警惕,偏生你倒是一點都無所謂,你對皎皎是否太過忽視。”阿寰指責他。

    丘晏如沒生氣,倒是輕笑一聲,寧離于她不過是一個沒怎么見過面的師妹,有那幾位師兄關心便好,他怎么樣無所謂。

    “怎么還急了,你知道的,我只在意你,旁的于我都沒什么干系。”他認真的回頭說道。

    阿寰的氣瞬間便消了,她怔怔的注視他繾綣的視線,被攬在了身前,塞入了毛筆,桌上是一副美人圖,赫然是她的模樣。

    “阿寰說,是畫在這兒好,還是畫在這兒好。”他點了兩處地方,低沉悅耳的嗓音刮著她的耳廓,阿寰瞧著他指的地方,臉都紅了,作勢不畫要走。

    哪知被牢牢錮在身前,丘晏如眸色幽深:“我倒是更想在阿寰身上作畫。”

    ……

    重新趕路時是隔日,府尹來相送時神情尷尬,頭都抬不起來,孟歲檀神色淡淡,在前頭走著,一路上府尹都噤聲無話,生怕多說多錯。

    港口停了一搜巨大的客船,兵吏們把東西一趟趟的全都搬了上去,寧離也幫著搬畫具,把畫具盡量放在干燥的地方,又鋪了些生石灰,免得時日久了受了潮。

    府尹把人送到船上,松了口氣,港口人來人往,整搜客船被包攬,寧離的屋子在三層,屋內陳設很新,被褥散發著淡淡的檀香,很顯然是有人提前在屋內“安排”過。

    她打開船窗,眺望遠處,入目皆是一片碧色,天際霧蒙蒙,撲面而來一股潮濕的水汽,黎從心路過她的屋子提醒:“門窗少些時辰開,免得潮濕了紙張。”

    寧離連忙關好窗戶,她小跑著下了木梯繼續搬東西,正好遇到了正往上走的孟歲檀,她腳步也只是停了一瞬,便當做沒看見的往下走。

    卻被他自然攬住:“去做甚。”

    寧離淡淡的撥開他的手掌:“幫師兄搬東西。”她說完便繼續往樓下走,孟歲檀跟在她身側:“我幫你。”

    她沒說好與不好,似乎是沒聽見,但也任由他跟在身邊,且在搬東西時理直氣壯的把重物都放在他手臂上,叫來往的兵吏和官員都頻頻回首。

    黎從心忍不住說:“皎皎,這……叫他這般,引得了不知多少人的注視。”

    寧離有些無奈,同她說也沒用啊,她也左右不了他的意見,既然他想做那便做罷,免費的勞動力,不要白不要。

    人生就這么短,何苦為難自己,過不去的便不過,惹不起的還是要學會和解。

    見她一副沒放在心上的模樣,黎從心把話咽了回去。

    “小心些,箱子里都是易碎品,別放在那兒。”寧離瞧他進了倉庫,高大的身影略顯局促,便聲音略高些的提醒他,孟歲檀也乖乖照做,寧離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發現了新的一面。

    但她只是匆匆一思襯便拋在了腦后,眾人在城內用過最后一頓飯后便上了船,順水而行,天氣算不得好,只是有些悶熱,她上船后邊撲到被褥中睡了過去,只是睡了沒多久便渾身是汗。

    打開窗戶才發覺外頭下起了雨,冷雨打濕了她的面頰,寧離想著去打些水來,洗漱一番。

    出了屋門,發覺對面的屋門大開,淡漠的視線抬起后又低下,仿佛是不經意的被驚動,可寧離看他刻意的手執書卷,實則全身緊繃,神色淡淡端著銅盆離開了。

    沒想到平日生龍活虎的阿喜居然會暈船,寧離倒是反應很小,便自己去燒水,她燒好后便回到了屋內,卻發覺已經有一盆兌好的熱水放在了臉盆架上。

    寧離看了眼對屋,仍舊八風不動的看書。

    興許是那兩日剖析的太干凈,孟大人這兩日話格外少,能做事絕對不說話,連之前氣死人的那些話都消失不見,寧離感覺到了久違的輕松。

    甚至希望他就能這么“啞巴”下去也不錯。

    她就著兌好的熱水梳洗了一番,又看了會兒畫冊,天色便暗了下來,外頭響起了走動的聲音,阿寰來敲她的門:“皎皎,下去用飯了。”

    寧離便合上了畫冊,小跑著去開了門,同阿寰下了樓:“外頭下雨了,希望明日不要太大,不然會顛簸,阿喜都暈可一下午了。”她嘟囔道。

    阿寰略扶了一下頭:“是啊,我也有些,不過不嚴重。”

    “水路至少要走小半月,不算很長,就算身子有一時不適過些日子也會適應,來,先吃飯。”黎從心招呼幾人坐下。

    剛上船,為了避免眾人食太多而不適,晚飯只是簡單的粥和咸菜,搬上船的食物也只是能存放得住的東西,虧的廚子厲害,粥里片入了很薄的魚片,湯底是魚湯,咸菜是爽口的小蘿卜,酸酸辣辣,很是開胃。

    黎從心看著丘晏如和寧離中間空了一個位置,沒多想,不多時,下來一位身影,坐在了中間。

    孟歲檀接過下人遞來的粥,微微頷首。

    他黏在寧離身側丘晏如幾人已經司空見慣,但吏員們卻很新鮮,不斷的轉頭來瞧。

    寧離數次對上旁人探尋的視線,木然的垂下頭繼續吃,正吃著,她碗中被夾入一塊蘿卜,她側頭瞧去,孟歲檀手中的公筷還沒放下。

    “大人不必給我夾。”

    “你吃就好。”他沒應答,只是當著師兄的面兒叮囑,寧離已經不會同他廢話了,她垂頭喝完了粥,那蘿卜絲毫未動。

    她想怎么樣便怎么樣,在可以造次的范圍內,寧離暴露了本性。

    用過飯后,孟歲檀跟著她上了樓,進屋門前,把她摁在墻上,在她脖頸上還未消散的痕跡處又落下一吻,加深了那抹印記,他想留下些什么標記,旁人不能染指的那種。

    突然他的臉頰被打得偏過了頭,不輕不重,在他怔愣的瞬間,寧離氣得不行:“你是屬狗的嗎?痛死我了。”

    孟歲檀卻愣了愣,靠近問:“你不排斥我了嗎?”

    寧離后退拉開距離,反問:“若我排斥,你能不這樣么?”

    孟歲檀垂下頭,牽過她的手:“不能。”

    果然,她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而且他當真會順桿兒爬,她何時說不排斥了,她甩了甩打痛的手心,不理解他到底在想什么。

    和他斗來斗去實在太耗神耗力。

    她推開他,往屋里去,船艙搖搖晃晃的,比白日顛簸很多,寧離回到屋內,一刻鐘后,外頭響起了奇怪的聲音,她心生奇怪,把屋門打開一條縫隙,卻被孟歲檀沖過來叮囑:“別開門,我去瞧瞧。”

    看著他肅然的模樣,寧離沒說話,隱隱察覺到不對勁,孟歲檀大步流星的離開,她聽著樓下的聲音似乎是打斗和叫喊聲。

    她閉緊了門窗,心頭驚跳,本能想去尋師兄,但她還沒做出行動,門突然被踢開,嚇得寧離捂著嘴驚駭的看著門前。

    懷泉探出腦袋:“女郎快走,外頭都是來劫船的賊匪。”黎從心從他身后探出頭來招手:“快些皎皎,身外之物不必管她,看保命。”

    寧離沒多猶豫便出了門,懷泉果真是會些拳交的,一路上不免有追上來的賊匪,他對峙上絲毫不費力,兵荒馬亂間黎從心大聲問:“孟大人去了何處?”

    懷泉抹了把臉:“這些賊人是沖著糧草和他來的,主子自是去保護糧草。”

    寧離怔了怔:“那你不回去保護他么。”

    懷泉搖頭:“主子說讓我保護好二位。”他說話間又砍殺了一名賊匪。

    不多時又圍上來幾個賊匪,沖著寧離而來,閃著銀光的刀從上而下的向她砍來,懷泉顧左不顧右,寧離無處可躲,抬起胳膊來閉著眼,心重重的懸起。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擋在她身前,刀刃落下,從他的肩頭到胸前劃開一道血口子,血跡汩汩噴出,孟歲檀只是皺了一下眉,隨即握住賊匪的手腕一腳踹了出去,懷泉利落的都解決干凈。

    寧離捂著的眼睛睜開了些,高大的身影擋在她面前,步履忍不住晃了晃。

    黎從心忍不住上前:“大人,你沒事罷。”

    孟歲檀捂著肩頭大約小臂長的口子,血色浸潤了衣衫,他臉色蒼白:“沒事,小傷罷了,懷泉,叫鄭將軍去帶人清點糧草。”

    懷泉忍不住看他的傷:“大人,還是先處理傷口罷。”

    “快去。”孟歲檀呵斥他。

    寧離也驚顫的看著他渾身是血的模樣,從頭涼到了腳:“快去叫大夫,快……”

    幸而船上有隨行大夫,匆匆過來后撕剪開衣衫,衣衫已經同傷口黏在了一起,撕扯間又有血跡涌了出來,寧離忍住體內的反應,這么大量的血,她看著有些眼昏。

    大夫撒了很多止血散,阿寰和丘晏如匆匆趕來,阿寰看她低垂著頭的樣子上去環住:“怎么了?”她側頭就要去看,被丘晏如及時擋住了:“先出去說。”

    三人出了門外,鄭將軍身著甲渭氣勢洶洶的走了過來,離得近了還能聞到身上的血腥味兒,他沖著丘晏如微微頷首后敲了敲門,屋內傳出虛弱的:“進來。”

    鄭將軍進了屋:“糧草無礙,那會兒人是不像是水匪,咱們這才走出多遠,怎么可能有水匪,是有人坐不住了。”

    孟歲檀神色淡淡:“改路吧。”

    “可是改路會增加運輸時間,不然……”他試探詢問,他想著船上兵力嚴防死守,這些人也不是水匪,輪熟練程度半斤八兩,他們這些舞刀弄劍的,大多是賭徒心態,只有迎難而上。

    孟歲檀睨了他一眼:“若是前頭還有水匪等著呢,你又怎知他們不會買通水匪。”

    鄭將軍撓了撓腦袋:“是,是屬下想岔了。”

    寧離回了屋,卻坐立不安,她的腦海中一閉眼便是方才刀刃起落的樣子,以及有點點溫熱濺在她臉上的感覺。

    她瞧著對面似乎人都走光了,想了想,還是起身躡手躡腳的走到對面屋前敲了敲門:“大人,是我。”

    屋內似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孟歲檀有氣無力:“進來。”

    寧離輕手輕腳的進了屋,床榻上半躺著一個人,孟歲檀只著褻褲,胸膛裸露,纏著一圈圈的繃帶,勁瘦的腰間搭著一條薄被,臉色因著失血過多而發白,他視線落在寧離身上。

    “大人,你沒事罷。”她輕聲問,到底要不是他擋在自己身前,可能現在躺在這兒的就是她了。

    “沒什么。”孟歲檀想動,卻因著傷口蹙了蹙眉,寧離急急說,“別動了。”

    “過來。”他伸手懸在空中欲抓她。

    寧離沒叫他抓著:“大人受了傷,還是好好歇息,若是有什么要我幫忙的,寧離在所不辭。”

    看著她心虛躲避的模樣,孟歲檀喘著氣笑了,他一用力探身一抓,寧離沒防備他突然這樣,身子往前傾倒,被他攬著倒在了床榻上。

    薄唇覆上,淡淡的血腥氣彌漫在唇齒間,二人接了一個溫柔不含情欲的吻。

    帶動間,他的胸前又沁出了血跡,瞧著寧離動都不敢動,頗為觸目驚心。

    看著她被嚇得呆愣的模樣著實可愛,孟歲檀沒忍住又親了一口,從眉眼到唇齒,都叫他流連不已。

    “你……你血……”寧離沒空管他的無恥行徑,指著他胸前的血跡大驚。

    可孟歲檀卻沒什么所謂:“不用去管它。”

    “怎么可以不管,你不疼嗎?”寧離無法理解他。

    “疼。”他實在說。

    寧離聞言手忙腳亂的想爬起來叫醫官,卻被人錮著腰身走不了:“一會兒就不疼了,不必在意。”

    “傷口已經縫合,不然你幫我再上個藥,興許是方才縫合好的地方動作大了些。”他低聲問。

    “止血……對,止血。”寧離起身在凌亂的一堆藥瓶中尋到了止血散,孟歲檀又凝著她的臉:“幫我解開繃帶。”

    她小心翼翼的站在他身前解開系著的皆,繞著腰身,越往里,血跡沁的越暗,直到露出小臂長的傷口,猙獰異常,翻滾出的皮肉被線縫合在一處,只有一處似乎是崩開了。

    “傷口崩開了,不行,我得去尋醫官。”說完她急急忙忙的又跑去尋了大夫。

    大夫來后瞧見他的傷口又指責了一通,偏生他還沒什么愧疚和不好意思,視線幽深的桎梏在寧離身上。

    第53章

    “大人還是切莫在有什么大的動作了,這幾日最好都莫要下床,有什么事吩咐下人便好,若是再崩開,老夫也沒什么辦法了。”醫官重新給他包扎好了傷口。

    孟歲檀沒應他,只是蹙著眉問他:“多久能好。”

    “短則半月,長則一月,大人放心,至少到潯州時定然能好。”醫官貼心的給他搭上了薄被。

    寧離看他沒事了,便趕緊說:“既然大人沒什么事,我便先走了。”說完不待他說什么,便溜回了屋子。

    客船夜晚遭襲,當夜便改了航道,只是另一航道也有風險,江上風浪大,視線極為不清晰,夜色仿若一片迷障,余客船在江上漂流。

    方才打斗間沒有見阿寰和七師兄,寧離有些擔心便去尋了阿寰,她欲敲門時聽到了屋內丘晏如的不悅:“不行,賊人已經跑了,不會有危險,何必要去與寧離同住。”

    阿寰好聲好氣道:“她今日險些遭賊人砍傷,不過是一個小女郎,性子又膽小,我是她師嫂,合該去安撫一頓。”

    丘晏如冷淡別開臉:“我說不行便不行。”他口吻強硬,聽得寧離都為阿寰捏了一把汗,這丘師兄的脾性竟不是表面看起來那般溫潤儒雅,骨子里竟如此強硬,阿寰那般柔弱,也不知怎么受得了。

    阿寰并未生氣,只是好整以暇:“夫君在擔心什么。”

    丘晏如滯了滯:“你喚我什么。”

    “夫君。”似是為了迎合,阿寰又喚了一聲。

    丘晏如奇跡般地平靜了下來:“就一夜。”

    寧離聞言忙不迭轉身回了屋,假裝在桌前翻看畫冊,不多時阿寰便進了屋:“怎么樣,嚇著了吧。”

    “還好……”她探尋著看阿寰,她面上并沒有一點生氣,饒是寧離也忍不住問她。

    阿寰愣了愣:“你都聽到了。”

    寧離實在的承認,卻見她淡淡一笑:“男人,都吃這一套,或許你以為我是委曲求全,我只是把主動權握在手中罷,他高興為我,痛苦為我,你覺得,我會難過嗎?”

    看著她坐在銅鏡前梳頭的樣子,寧離愣住了:“可你若是不喜歡他……何必勉強自己。”

    “誰說我不喜歡他,只是先暴露的人便輸了罷了,何況,這是他欠我的,皎皎,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要讓對方掌握主動權,有時候主動出擊比被動逃避可有用多了。”阿寰笑得柔和。

    寧離好像似懂非懂。

    翌日,寧離出門時瞧見醫官又在隔壁,看著懷泉又端著藥汁往里走,懷泉瞧見她,主動說:“大人昨夜傷口有些感染,一直在發熱。”

    “現在可好些了?”

    “剛退了燒,女郎不若去瞧瞧。”懷泉很識趣的說。

    她進退不得有些為難,一則她對他的強橫有些害怕,他越發肆無忌憚,叫寧離恨不得敬而遠之,但他又救了自己,寧離覺得做人不能翻臉不認人。

    “那好吧,我就待一會兒。”她糾結了一會兒后叫了阿喜與自己同去,虧的她昨夜暈船,在屋里躺著,躲過了一劫,今日暈船也好了,便跟在她身邊進了隔壁屋。

    懷泉把藥碗放在床頭便退了出去,孟歲檀穿了一件中衣靠著床榻端著碗喝藥,見她來眼眸一亮,觸及到阿喜傻乎乎的跟在她身邊又淡了下來。

    “大人傷口可還疼?”

    “疼得。”他垂眸低聲道。

    “哦……過些日子愈合了便不會疼了。”她干巴巴的說。

    “今日皎皎可能幫我換藥?”他抬頭希冀的問。

    “我不會,還是叫懷泉或者醫官來好了。”她沒說謊,換藥這種事又不是人人都會,若她笨手笨腳把人的傷口弄開了,豈非雪上加霜。

    寧離粉圓的臉頰上一派認真,她時不時掃過他的傷口,可以瞧得出她確實很愧疚,但除了愧疚,全無旁的情誼。

    孟歲檀心口一窒。

    “還有,你能不能日后……不要那般了。”她似是有些羞恥,瞄了眼阿喜后隱晦的說。

    “什么?哪般。”孟歲檀回過神后,愣了愣。

    “就是……隨意……親。”

    一旁的阿喜眼眸瞪大,吃驚的模樣像是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我不喜歡,如果你能保證不再強迫我做我不喜歡的事,我答應以后都不再躲你。”水潤的眸子認真的看著他,她想到了昨夜阿寰說的那番話,試探的說。

    “好。”孟歲檀凝著她的視線鬼神使差的應了下來,在他看來這幾乎等于變相的接受了他。

    “拉勾。”寧離下一瞬的舉動又讓人意外,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杵到他面前,孟歲檀神色微動,心頭一片酸軟,伸出小指勾了上去。

    小指勾纏一瞬后松開,孟歲檀捻著手中的余感,視線仍舊一瞬不瞬的盯著她,好在寧離對他這種直白的實現已經習慣。

    看來他也沒有想象的那么難搞嘛。

    “你好好喝藥養病,我就先走了。”寧離瞧沒他什么事,便起身要離開。

    “慢著。”孟歲檀要探身去拉她的手,寧離本能要甩開,卻想起阿寰的話,便忍下沖動任由他牽住,他的手掌熱意滾燙,輕輕的牽住,像是在試探,試探寧離會不會甩開,一旦有甩開的意向便會毫不留情的攥緊。

    “怎么了?”她佯裝沒看到他眼中的小心翼翼,身后的阿喜已經屏住了呼吸,裝作什么也沒看到。

    “再陪我一會兒。”他低聲說。

    “我還有正事,船上太潮濕,我要同師兄去烘畫紙和烤顏料,不然容易發霉。”

    孟歲檀還是沒有松開手,反而是愈攥愈緊。

    “阿兄……”她沉默了半響,輕喚了他一句,孟歲檀原本陰郁的眉眼緩緩舒展,瞬間無措。

    “你……喚我什么?”孟歲檀抬頭問。

    寧離笑了笑,掙脫了手,轉身離開了屋子,孟歲檀凝著那道背影,身形細瘦,背影翩躚,他的胸膛沸騰滾燙,仿佛有一把火在燒,他薄唇輕顫,眼眶微微泛紅。

    但離開屋子的寧離卻隨之很冷靜,有條不紊的投入到正事中。

    好在,自這日后孟歲檀確實沒有再不顧她的意愿,他的恢復力快的驚人,在能下床走動后便以要她負責之名成日黏著寧離。

    他每每總是拿期冀的神色望著她,欲言又止的神態暴露了他的所想,寧離知道他在想什么,卻每次都佯裝不懂,別開臉,幾次下來,一直到孟歲檀忍無可忍。

    寧離伸手扶著他下床時被他攥著手腕拉到了身前,二人的距離驀然縮短,她愣了愣,波瀾不驚的抬頭,模樣嬌憨天真,他握著她的手腕一緊,低聲道:“再喚一聲阿兄可好?”

    “阿兄。”她冷靜的喚道。

    孟歲檀差點潰不成軍,卻在觸及到她平靜冷淡的視線后心突然沉入了谷底。

    “為何突然這樣。”他啞著聲音問。

    寧離裝作沒有聽懂的樣子:“大人這是何意。”

    “你在耍我?”孟歲檀咬牙切齒的問。

    “沒有,下官還不至于閑到如此地步,大人怎會如此想。”寧離詫異道。

    這個小狐貍,如今竟學會睜著眼睛說瞎話了,孟歲檀氣笑了,他捏著她的下頜,本欲覆上去,可思及答應過她的事,又忍了下來,在她的雙頰兩側摩挲。

    寧離原以為他又要暴露真面目,誰知竟生生忍住了。

    “再喚一聲。”他沉聲道。

    短短一瞬,他周身的氣勢翻天覆地,寧離想,大約是她拙劣的計謀被看穿,她嘆氣,看來還是太生澀了。

    “喚什么?”她裝傻。

    孟歲檀僵著身子默了半響,憋出一句:“小騙子。”

    ……

    二人就這么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度過了半月,因著船上潮濕,孟歲檀的傷口好的很慢,加之時不時動氣,醫官經常往他屋子里跑。

    寧離卻不亦樂乎,沒心沒肺,后面些時日和同僚們一起釣魚,釣上來的魚晚上便添菜。

    她脫了鞋襪光著腳在甲板踩水,啪嗒啪嗒的來回跑,孟歲檀扶著船艙出來后便瞧見她同那些郎君廝混在一起,臉色沉了下去。

    眾人見孟歲檀出來,登時停下了打鬧,他掃過寧離掩在裙裾下的腳:“馬上就要靠岸了,都回去收拾東西罷。”

    “是。”眾人聞言一哄而散,寧離被他攔住,他自若的攬著她回了屋。

    “過來,把腳擦了。”孟歲檀推著她坐下,抬著她的腳掌放在腿上,修長的手拿著浸濕的帕子擦著她的腳心,指尖劃過她的腳心,微微的癢意忍不住叫她縮了縮腳掌,寧離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她很安靜,甚至安靜過了頭,孟歲檀忍不住抬頭看她,誰知對上了一雙探究的視線。

    “在看什么。”他問。

    “沒什么,大人已經擦了兩遍了。”她提醒他,戳破了他的心思,把腳縮了回來。

    “明日便要靠岸了,我們先進潯州城,然后去營地,只是屆時可能條件更為艱苦。”他淡淡道。

    “哦,我知道的。”她敷衍回答,沒有放在心上。

    “你……愿不愿意……”他欲言又止。

    “什么?”寧離不解問。

    “算了,沒什么。”孟歲檀吞回想說的話,明知她不會愿意,他還抱有什么想法,他答應過她,暫且不會做她不喜歡的事。

    待第二日靠岸時,在潯州駐守的屠將軍帶了人馬和潯州府尹一同前來迎人,屠將軍為人爽朗,看著便沒什么心眼子。

    他叫人把糧草接管后又叫眾人先入了城,安排了驛站住下,還打算大辦接風洗塵宴。

    孟歲檀被上次的接風宴搞得有了后怕,借故身子還沒好全,還有傷口給推了。

    歇息了一個時辰,黎從心便帶著寧離他們在城內采風,這邊明顯見著比別處更窮苦些,乍一見寧離這般俏生生的小娘子,許多人的視線都追隨著一眨不眨。

    潯州民風開放,不多時她身上掛滿了一種名為青棠的花,甚至她的發髻上也插滿青棠花,整個人轉盼流光、粉面含春。

    她跑回驛站時風帶起了一股淡香。佛珠撞在她的手腕間,玉骨琳瑯。

    她拐過郎廡撞上了來人的身軀,孟歲檀身形略有不穩,傷口一陣疼痛,在觸及到她渾身的花時,孟歲檀難以言喻的輕輕伸手觸碰:“青棠花。”

    “誰送給你的。”他也只是淺淺觸碰,隨后放下手,沒什么反應的問。

    阿喜嘴快:“好多人送的。”

    寧離看他扶著墻的樣子,遲疑:“大人傷還沒好么?”

    “還沒,走,陪我去換藥。”他不容分說的牽著她的手腕。

    寧離呆愣:“可我還要去尋我師兄。”

    “稍作片刻也無妨。”孟歲檀一身白衣,牽著她的手腕走在郎廡下,像是一對璧人,寧離板起了臉:“阿兄是要反悔么,明明答應過我不會逼我做我不愿的事。”

    果然,孟歲檀的身影頓下,他回過頭松開了手:“不會。”

    寧離滿意的朝他笑了笑,轉身離開了。

    黎從心見她跟個花蝴蝶似的,當即無奈:“這花帶一會兒便好了,引來蝴蝶還好,若是引來蜜蜂……”

    寧離笑嘻嘻:“怎么會,師兄聞,這個味道幾乎都沒有。”

    看著她沒心沒肺的模樣,黎從心忍不住詢問:“你這幾日同那孟大人……”

    孟歲檀的強勢和旁若無人他可看在眼中,分明皎皎先前并不喜同他接近,怎的如今……

    寧離擺弄著青棠花:“他愛怎么樣也與我無關,我還能管得了他不成,便是我拒絕,也沒用。”

    “怎會沒用,我去同他說。”黎從心有些生氣,眼見著小師妹被人糾纏,他怎可旁觀。

    “不必,他若想這樣便隨他去罷,我了解他,孟歲檀就是這樣的性子,高傲、強勢、惡劣,就是所有師兄都來也不會改變他。”

    黎從心有些無言,這話說的……難道便任由他去嗎?

    寧離想,趁此機會報復回去也好,潛藏在她嬌憨外表下的睚眥必報的性子似乎隱隱又被激發了出來,阿寰說的對,憑什么她要被牽著鼻子走,要牽也是她來牽。

    青棠花的花瓣落在了她的掌心,寧離撅著嘴一吹,頓時飄在了地上。

    在驛站待了兩三日,眾人便又啟程去營地,眾人坐馬車走到半路,就要下車翻山,寧離背著畫具,走得腳都磨出了水泡,痛意叫她腿都有些發抖,但她咬著牙沒吭聲。

    好不容易到了營地,入住也只是簡陋的帳子,阿喜給她一個個挑破,涂藥,中間痛的她汗濡濕了發絲,連晚飯都是阿喜替她拿進帳子的。

    這帳子是三個人一個,阿喜把晚飯端給她時寧離愣了愣:“就吃這個?”

    碗中是一個粗糧饅頭,并一碗玉米粥,那玉米粥倒是很稠,只是喝起來沒甚滋味兒,但她還是硬著頭皮吃了下去,這才一日,說好的要習慣這兒。

    “女郎早些歇息,明日黎大人說要外出一趟,恐怕要走好遠的路,您這腳……”阿喜又看了一眼,傷口已經凝結,就是怕到時候還是會痛。

    “沒關系的,在鞋中多墊一層軟墊就好了。”

    翌日,黎從心把畫院的學生叫到了一處帳子內,他神情頗不自在,掩嘴輕咳后說:“叫大家來,恰好有個事,邊疆的兵吏與京城的大不相同,我叫來了左副參將供大家臨摹。”

    他話剛說完,那位左副參將便光裸著上身走了出來,他扛著一把大刀,刀身锃亮,刀柄厚實,他握著那柄刀,抗在肩上,鼓脹的肌肉輪廓分明,撲面而來霸道強悍的氣息。

    畫院的學生們偏偏具是面不改色,這樣的圖不知道已經畫了多少,不僅不躲避,還瞪圓了眼眸仔細觀看。

    “許久未練習,心都野了,回去看學正怎么收拾你。”黎從心背著手看著一個學生,格外不滿。

    被這么多人圍觀,便是那兵吏也有些不好意思,耳朵脖子紅成了一片,刀身抗在他的肩背上,學生們唰唰動筆開始作畫。

    被描摹的人須得靜止在原地很久,久到他刀身已經開始顫抖,直到黎從心一聲令下說歇息一會兒,他松了口氣,刀身啪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站了好些時候,他渾身都是汗,水珠順著溝壑分明的肌肉滑落,沒入褲腰,饒是學生們再臉皮厚,也忍不住臉紅。

    “繼續脫。”黎從心一聲令下,眾人嘩然。

    “驚訝什么驚訝,這是在邊疆,潯州,民風開放,便是……如此也不會怎么樣,京城的那些古板們也不會知曉,臉皮都恁薄。”

    他說的也不無道理,本質上若是在京城作這辦事,大抵傳出去名聲是臭了,好在這兒不會,做這個行業的都要有為藝事獻身的準備,黎從心背著手盯著眼前的官吏。

    帳子內的學生們,均盯著眼前的兵吏,分外期待,連女郎也忍不住紅著臉低下了頭。

    吏員看了眼黎從心,握著褲腰帶的手有些尷尬:“大人,您叫我來也沒說明白要這樣啊,我不成的,這么多人,還是算了,你們換個人好了。”

    帳內響起偷笑聲,黎從心有些無言:“你一個大男人,害羞個什么勁兒,這樣罷,給你加銀子。”

    “加銀子也不成啊,太丟人了。”

    黎從心眼見人要走,連忙攬著他的肩膀帶到一邊:“這位小郎君,我同你說,你的身軀比例這么好,給學生們描摹學習,莫大的榮譽啊,這些可都是未來出人頭地的宮廷畫師,他們的丹青那是要流傳百世,你今日當了他們的描摹對象,來日不定你的畫也會被收錄在冊,這樣的畫,宮中一抓一大把。”

    那吏員果然松動了:“那……我得遮擋一些。”他小聲說。

    黎從心咬牙:“行。”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那吏員圍了塊短布又重新出來,眾人又拿起筆。

    筆是炭筆,便于勾勒形體,紙用的也非宣紙,而是一種西洋紙。

    孟歲檀遍尋不到人影,便抓了一個過路兵吏問畫院的學生去了何處,兵吏指了一個帳篷:“在那兒,似乎是那位藝學大人要帶著學生作人體描摹畫。”

    他順著視線瞧了過去,忽的思及在畫院看到的那本冊子,神色一變。

    但他沒有冒然闖進去,只是停留在帳子外面,側耳細聽,帳內只有鼻尖摩擦的沙沙聲,以及兵吏抱怨的聲音:“大人,我能穿衣服了嗎?”

    “再等會兒。”黎從心的聲音響起。

    “師兄,我能摸摸嗎?”熟悉的聲音響起,帶著甜潤和嬌憨。

    “呃……上手還是算了。”黎從心聲音有些驚愕。

    “摸摸更有利于感受骨頭的分布走向。”她歡快的說,等在門外的孟歲檀掌心緊緊的攥著。

    “竟是這種手感。”驚嘆聲清晰的傳了出來,孟歲檀再也忍不住,掀開帳子后闖了進去,入目是一堆學生圍坐在那兵吏前,那兵吏見有人闖入,手腳無措的披著衣裳。

    而寧離和另外三位學生正圍在一處頭骨前摩挲,那頭骨赫然是人的頭骨,大約是哪位將軍斬殺敵軍收藏得來的。

    她面臉興奮,冷不丁見人闖入視線愣了愣。

    黎從心見孟歲檀進了帳子,拱手:“大人,您怎么進來了。”

    孟歲檀意識到她說的摸是摸骨頭,隨后神色一松:“沒什么,聽兵吏說你們在這兒作畫,便閑來無事進來瞧瞧。”

    黎從心看了眼寧離,眼觀鼻不關心道:“大人還是先出去罷,有大人在,想來他們也放不開作畫。”

    那兵吏披著衣服畏畏縮縮,孟歲檀眼皮微壓視線如針芒般掃著他:“沒關系,就當我不存在就好了,我在這兒瞧瞧。”

    他靜靜的坐下,神色平和,黎從心見人不走,剛要說繼續畫,寧離便拖著下巴出聲:“師兄,叫這位大人把遮身的衣裳全都拿掉罷。”

    黎從心愣了愣,對上那兵吏視死如歸羞憤異常的神情,想說這有旁人在,不大合適罷。

    寧離又說:“我加錢,十兩銀子,想來孟大人應該不會在意罷,做我們這行的,就是常事。”

    那兵吏的神情奇跡般地平復了下來,爽快的起身,手摁在了那塊布巾上面。

    第54章

    眼看著那兵吏要把衣裳扒掉,孟歲檀淡淡道:“你若若敢脫,扣掉你這月的俸祿。”

    那兵吏手一滯,對上他冷如霜寒的視線,畏畏縮縮的放下了手,黎從心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辛苦這位小哥了,今日便畫到這兒罷,改日再繼續。”

    那兵吏忙不迭披上外袍逃離了帳子,寧離聳聳肩,有點遺憾,她抱著冊子收拾好東西便起身要走,身后那人淡然起身,跟在她身后大掌攬在她腰間,用只有二人聽到的聲音說:“你真那么想畫?”

    當然然不是,她就是想氣他罷了,但她嘴上卻要承認:“是啊,這是不可多得的機會,只是有點可惜。”可惜被他打斷了。

    孟歲檀氣笑了,心頭被封錮的那一角似乎沖破了什么,他能忍受寧離不喜歡他,可以忍受她無視自己,卻無法忍受她用這種事來刺激自己。

    “你很喜歡這樣刺激我?”他壓低了聲音反問,手上使了些力把人帶到自己的帳子黎,寧離見不得他這般不顧自己的意愿,破罐子也有別的破罐子摔法。

    她甩開他進帳子時被地下的毯子絆得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而后被他拉了一把,拉到了身前。

    寧離對上他冷硬的視線,心虛的別開視線,雖然不是很想承認,但是確實是有些的,平時還好,但若是遇到她拿孟歲檀沒辦法時,總是遏制不住的做出一些氣死人的事或者話。

    有不悅就尋出口,何必憋著。

    “那你便刺激吧,我倒是瞧瞧會不會有一日自討苦吃。”他緩下了臉色,大約是看出她是故意的,有些好笑道。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我已經很明確的說過我不喜歡大人,大人偏生要貼上來,又怎能怪我。”她冷冷掀了掀眼皮,氣鼓鼓道。

    “對,是我的錯。”他煞有其事點了點頭,他倒是很喜歡看她這般張牙舞爪的模樣,仿佛看見了曾經的寧離,無論后面乖巧、冷漠、可愛,都不是最真實的她。

    他很慶幸,只有在他面前,寧離是這般的。

    他牽起寧離的手,捏在手中低聲:“沒關系,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會怎么樣,那些人寡趣愚蠢,有什么好看的。”他拉著她的手摁在了他的傷口上,微微用力,原本快愈合的傷口又微微沁出些血絲。

    寧離抽出手,看著他這副病態的樣子,正沉思自己會不會有些過火,卻晃了晃腦袋,過火又如何,他自愿的罷了。

    “你還好意思說人家,孟大人,你專橫古板,倒是還不如南風館的小倌討人喜歡,正巧寒云城內民風開放,改日我便去點個小倌。”她的指尖沾了些血跡,寧離伸手挑釁般抹在了他唇角,繞過他出了帳子。

    孟歲檀漫不經心的抹掉了唇角的痕跡,懷泉進帳后瞧見他一副陰郁的模樣,頓時噤聲,直到他問何事時才說:“這幾日屬下派人去追查那些賊匪一事,發覺他們在潯州和京城交界處停留,流竄了多個地方,最后還是匯往京城。”

    所有證據指向了一個人,庸王還是不死心,想在糧草上做手腳,孟歲檀背著手說:“給太子傳信,把那日的事分毫不差的都說給他,叫他多注意庸王。”

    “是。”懷泉領命后便下去了。

    歇整了幾日后,寧離隨黎從心他們出了營地進行周邊的勘測,以便修改輿圖,一整日下來又累又酸,回到帳子后便累的睜不開眼,阿寰為她煲了湯,帶來了草藥包泡腳。

    她翹著腳在床榻上吃果子,看從京城帶來的畫冊,她摸索著前幾日那本畫冊,卻摸索不見,便問阿喜:“我的那本畫冊呢?”

    阿喜撓了撓頭:“哪本啊。”

    “就是那本描摹人體的。”

    阿喜也奇怪:“我記著放在那兒了,女郎有關作畫的東西我肯定會拾掇好的,就同那本畫冊放在一處。”她指了指她手中的。

    寧離心生奇怪:“那許是我隨手不知放在哪兒來罷。”

    她在帳子里轉了幾圈也沒有尋到,隨后更奇怪了,阿喜幫她尋了一圈兒也沒尋見后說:“女郎,我今晨扔了一批東西,我去那兒找找去。”

    寧離原想說若是尋不到那也無妨,但阿喜跑的很快,一溜煙便不見了蹤跡。

    “在找這個?”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帳內的郎君手中舉著一本畫冊,赫然是她丟失的那本,而他素來高束的墨發半披散著,深邃華美的面容旁垂下一縷發絲,平時冷漠的氣質似乎消散了些。

    饒是寧離這么多年,也未曾見過他這樣的一面。

    她不自在的別過頭,被搶奪了畫冊的不悅消散了些:“把畫冊還我,誰許你動我東西的。”

    “你的婢女收拾東西掉在了路上,我只是幫你撿到了,若非如此,早就不知被丟到了何處。”他緩步走近,寧離發覺他穿了一身雪白的廣袖衣袍,像個雍容華貴的世家子。

    他灼熱的視線從高到低俯視,寧離不欲與他糾纏,今日很累:“東西放下,大人可以離開了。”

    她伸手就要去拿,熟料他一躲,她的手落了空,寧離蹙眉:“你要做什么。”

    “你當真要去南風館?”他神情似是慍怒,寧離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話能記到現在,倒是有些好笑。

    “關你什么事。”

    帳子外冷風呼呼吹嘯,寧離后退幾步面露嘲諷:“怎么,孟大人想讓我畫?”

    孟歲檀愣了愣:“我倒是記起來你還欠我一副,只是先前不總是不愿嗎?”

    寧離敲了敲下巴,神色淡淡:“若大人愿意舍身,那寧離倒是也愿意一試。”

    “你想怎么舍身?”他眸色灼灼,啞聲問。

    “脫。”她端坐在書案后,擺開紙張和畫筆,撐著下巴,像是在打量什么,美眸上下掃視,纖細的指節托著下巴,臉旁嬌憨,嘴中的話語卻格外不近人情。

    孟歲檀臉旁閃過詫異之色,隨后神色自若的解開了外袍,先是冷白的胸膛,外袍順著肩頸滑落,虬實勁瘦的上半身仿若最完美的雕像,褻褲松垮掛在腰間。

    寧離神色淡淡,沒有一點驚訝和害羞。

    “轉過身。”她又一次啟唇。

    他依言轉身,凹陷的腰脊弧度完美,寬肩窄腰,往下圓潤的翹起,瞧著格外讓人賞心悅目,寧離從旁邊隨意拽了一塊紅綢甩在他頭上:“披著。”

    墨發披散,紅綢半遮半擋,側顏眉目如畫,鼻梁挺括,幸而是背身,孟歲檀還不至于太局促,只是身軀有些僵硬,寧離好整以暇的欣賞了一番,隨后提起筆在畫紙上勾勒。

    先前的西洋畫練習重在表現輪廓,今夜她用細筆作圖,最大程度描摹了其人的風姿。

    白得的描摹對象,這樣一幅丹青,賣到南風館得不少銀子罷,寧離幸災樂禍的想了想,隨后又想到這人大發雷霆的模樣,罷了,這廝小心眼的很,她可不想自找麻煩。

    她閑閑的提筆勾勒,大約過去了半個時辰后孟歲檀問:“可好了?”

    “早著呢,這才多久,孟大人怕是不知,我能作一幅畫,沒兩三個時辰是不成的。”

    孟歲檀便沒再開口,就這么站著一動不動,隨后又過去了半個時辰,寧離才勉強說:“好了。”

    他松懈了身子,胸前的傷口開始刺痛,像有螞蟻在啃噬一般,這些日子他已經拆了繃帶,轉過身時,小臂長的、猙獰的傷口暴露在寧離面前。

    上面沁著絲絲血跡,他卻面不改色矮身提起衣袍,披在身上:“我瞧瞧?”

    “我沒有給旁人瞧我畫的習慣。”寧離卻手一擋,拒絕了他的視線。

    “你可以走了。”她翻臉不認人,用完就敷衍的把人趕走。

    孟歲檀氣笑了,面上卻是眉眼舒展。

    時辰也差不多了,孟歲檀見她確實沒什么心思搭理自己,今日本意也是來“糾結”冊子,目的已經達到,他依依不舍的頷首:“那我便離開了,若是日后還想畫,隨時恭候。”

    言罷,他轉身離開了,順帶帶走了那塊兒紅綢,寧離倒是沒意識到,她專心的把紙張釘入畫冊中。

    釘好后,她抽出今日阿喜拿回來的信件,虞少淵給她寄了信來,里面疊了三四張紙,均是祖父祖母所言,字字句句皆是關懷。

    虞少淵則是大多數告誡她離孟歲檀遠些,寧離看著信件陷入了沉思,在得知孟歲檀是真的對她動心后,寧離覺得震驚。

    雖然不想承認,她又有一絲暢快和好笑,他也有這樣的一天,過去所有的一切都像個閉環,全都施加到了他的身上。

    唯一令她不悅的就是先前被他牽著鼻子走了許久,她那時候還不信他會喜歡自己,無論是在慈光寺癡然的吻,還是硬塞給她的那些東西。

    她都認為是在耍她,是虞少淵的出現讓他有了攀比的心思,孟歲檀不會喜歡寧離這一刻板印象,一直牢牢的印在她的腦海中,真真假假最后都是假。

    或許她早就隱約明白,只是在逃避,真相只會讓她從前的努力不值一提,她只需要離開、討厭他,他就會后悔,憑什么,這不就是沒了圍著他轉的,突然一下子不適么。

    但是她又沒必要去糾結,她早就不愛了。

    可他偏生要糾纏、強制,像怎么也趕不走的年糕,寧離本是煩的,后來惹不起,便躺平了,不斷的試探底線,沒想到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提筆回信,清秀的字跡流暢的在紙上泄出,句句都好,都很平安。

    翌日,她仍舊是隨隊伍上山,只是這山上還有殘留的積雪,走起路來深一腳淺一腳,眾人背著畫箱和工具往山上走。

    “停下,先歇息一下。”黎從心招呼眾人在一顆樹下歇息,遠山朦朧,山上的涼氣撲面而來,寧離身上加了一件厚實的衣裳,哈著氣搓著手。

    “這……怎的突然下雪了。”黎從心突然伸出手說,如今是四月份,京城怕是早就錦瑟簇擁,春風十里,這寒云城怎的還下雪了。

    “到底是山上,氣候本就無法控制,藝學,我們盡快下去罷,否則若是雪大了,豈非難以下去。”一名學生說,黎從心聞言也附和。

    雪落在寧離的眼睫上,行成一層薄薄的雪晶,像一個冰雕小人。

    “糟了,雪下得太快了,已經把來時的路覆蓋了,我們上山是走的一條小徑,本就是人走多了才出來的,這下沒了小徑,該往哪兒去。”一名學生急急的說。

    “師兄你可帶著煙球?”寧離問。

    “倒是帶著,只是不知這種天氣,離得這般遠,能不能看到。”黎從心嘴上這么說,卻利索的拿出煙球。

    “尋一個高些的地方。”他四處環看,寧離指著一處山丘說:“去哪兒罷。”

    眾人爬上了那處地方,把煙球放了出去,接下來便等人能否找到這兒。

    天氣越來越冷,眾人只得挨著緊了些,隨身攜帶的干糧也凍的邦硬,吃了硌牙。

    寧離冷的難受,縮著身子窩在黎從心和另一位女郎中間,黎從心喂她吃食,死活不吃,他拿她也沒什么辦法,眼見著天色愈發的暗,他不禁心生擔憂。

    營地內,山上發出的煙球被被站崗的兵吏給瞧見了,立即通知了屠將軍。

    “馬上召集人馬上山救人。”屠將軍沉聲發令。

    “我也去。”簾帳掀開,孟歲檀步履匆匆的進來,雖說神情不顯,身上的焦灼卻非常明顯,屠將軍掃了眼他的傷口:“大人還是在營地待著罷,您傷勢未好,就要去……”

    “不必,什么時候出發。”他懶得跟他廢話,方才聽到畫院的人被困在山上,還下起了雪,他心臟驟停一瞬,隨后想也不想的冒失闖了進來。

    屠將軍見他一連認真的樣子,心知這位大人倒是不好糊弄。

    “……好”,人馬很快便召集起來,阿喜追著馬車跑:“大人,你讓我上車罷,女郎離不得我的。”

    孟歲檀沒搭理,沉聲:“走快些。”

    懷泉駕著車使勁兒一甩馬鞭,馬車便疾馳了出去,阿喜追不上,只得委屈的返回帳子等。

    天色朦朧,天際只余一絲亮光,很快便沉入地平線,現在不僅瞧不見,還冷的要命。

    孟歲檀他們隨著地圖一直在推測那個地方,待找到人時,他們身上已經覆了一層薄薄的雪,他心頭咯噔一下,眼眶霎時充血,手腳又冰又麻,他趕忙去把寧離抱起身,這一抱才發覺她身上已經沒了余溫。

    茫茫大雪中,她似乎成了一個冰人,臉頰上被一層碎雪覆蓋,幸而身子是軟的,他松了口氣。

    “快,趕緊回營地。”他低吼一聲,眾人也一個個抬著扶著學生們上了提前備好的馬車,懷泉扶著黎從心,馬車以平生是最快的速度奔回了營地。

    屠將軍迎面而來時被他一句呵斥,頓時一愣,手忙腳亂的幫忙抬上馬車,一句話都不敢說。

    馬車上來也是眾人拉上來的,下去時倒是沒費多大力氣,從山上回營地的路從未有過此刻一般遙遠,孟歲檀拿著厚實的大氅把人裹在懷中,掌心貼著她的面頰,直到回營地后人悠悠轉醒。

    “冷……”聲若蚊蠅的呢喃響起,孟歲檀沉默的替她擦掉了眼睫的水意。

    回到營地后阿寰和丘晏如候在帳子前,阿寰想上前查看,丘晏如晏如觸及到孟歲檀陰沉的面容后拉著阿寰讓她先別上去。

    “先去看看師兄。”丘晏如對她說。

    阿喜匆匆忙忙的打來溫水,剛想上手便被孟歲檀隔開,他拿著濕帕子在寧離臉頰上輕輕擦拭,帳內燃起火盆,溫度瞬時升高。

    原本打哆嗦的寧離使勁兒往熱源蹭,他托著她的頭枕在自己腿上,把本就有凍瘡的手放在溫水中泡著。

    “好冷。”她臉埋在他的腿上,呢喃道。

    “沒事了。”他把人摟進,這就這么坐著。

    大約兩刻鐘后,她的身子回暖了一些,摸起來不是那般冰冷,寧離裹緊了被褥,沉沉的睡去。

    孟歲檀安頓好她后,出了帳子,阿寰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糾結踱步要不要進去,她猝不及防的迎面碰上出來的人,有些害怕。

    “先別進去了,她睡了。”他平靜道。

    阿寰點點頭,卻忍不住偷偷瞧他,總覺得這人似乎看起來平靜,但實則有些奇怪,具體哪兒奇怪她也說不上來,大約是掩蓋在皮子下。

    寧離睡到深夜,卻醒了過來,她發覺自己枕在一處胸膛時,睡意跑光,登時起身,孟歲檀躺在身側,和她竟同睡一張床榻。

    “喂,你……起來。”她氣惱的拍著他,孟歲檀睜開眼,眸色清明。

    “怎么了?”開口時沙啞的嗓音暴露了他的狀態。

    “你為什么會睡在這兒。”寧離質問他。

    熟料他笑了笑:“這是我的帳子,我不睡這兒能睡哪兒。”

    寧離一愣,這才冷靜下來環視,發覺陳設、被褥均和她的帳子不同,帳子更大,被褥更軟和,寧離側頭,面上似是羞憤:“多此一舉。”

    說完便要掀開被子下床往回走,孟歲檀沒攔她,只是神情有些可惜,他也同她起身,起身后寧離才發覺他的外裳還穿在身上,頓時松了口氣。

    “你留下,我出去。”他像是料到寧離會這樣,披上大氅便出了帳子。

    寧離看著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又回到了床榻上,大喇喇的霸占了比她大一倍的床榻,她剛剛起身一瞬間,又覺得身上涼,鼻子有些癢,生怕發熱趕緊鉆回被窩。

    心里腹誹,果真是孟大人,連被褥都比她厚。

    至于孟歲檀去哪兒睡,她可不操心,左不可能睡在柴堆里,被褥間的藥香催人,讓她很快便困意來襲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被一陣沖天的藥味兒給沖醒的,寧離鉆出被窩,看著孟歲檀坐在床榻邊吹著碗里的藥。

    “拿遠些,好臭的味道,大早上的你便在這兒喝藥,能否離我遠些。”寧離理直氣壯的使喚人。

    孟歲檀詫異:“這是給你喝的,不是我的。”

    她的,寧離驚愕的看著那一碗不知道什么東西熬住的藥,捏著鼻子又鉆回被窩:“不。”

    孟歲檀默然半響,隨后唇角牽起笑意,那笑意很深,發自肺腑,一雙春華耀眼的眼眸都迸發出光彩。

    “這是屠將軍問當地赤腳大夫拿來的方子,是給尋常將士拉練受傷喝得補藥,里面加了姜,性熱,最適合你,聽話,我給你備了蜜餞。”他耐心的同她說。

    “我不喝,我還沒用飯你便叫我喝藥,我喝不下。”她露出一雙眼睛,警惕又冷漠。

    “這本就是飯前喝的。”

    磨了有一刻鐘,孟歲檀還是一副很有耐心的樣子,反倒是寧離不大好意思了,勉為其難的接過藥,離得近了,味道更沖天了。

    “你別聞,越聞越難受。”

    寧離仰頭把藥灌下,因喝的太急,藥汁順著唇角流了下來,被孟歲檀拿著帕子摁在唇角,隨后塞了一塊蜜餞。

    二人相處自然,進來的阿寰瞧見這一幕后挑了挑眉。

    “孟大人,皎皎。”

    寧離看見阿寰,急切的伸手要拉她,孟歲檀起身后微微頷首,端著藥碗離開了帳子。

    “阿寰。”她嬌著拉長了聲線,叫還未遠去的孟大人頓住了腳。

    “我去看過黎師兄了,現在你丘師兄在照看,倒是你,昨夜我瞧見都成了小冰人了。”阿寰上下摸摸她,摸得寧離笑個不停。

    許是劫后余生,寧離抱著阿寰一直在說話,倚著她溫軟的身子。

    “你與孟大人是怎么一回事。”阿寰見她就這么在他帳子里,好奇問。

    “沒什么啊。”寧離理直氣壯的回答。

    阿寰不信,寧離捂著腦袋滾在床榻上:“真的呀,我還惦記著我的虞師兄吶。”她瞄了眼簾帳下面裸露的縫隙,一抹若隱若現的玄色昭示著帳子外有人在偷聽。

    “昨日虞師兄還給我傳了信來,真想快些回家啊。”她趴在床榻上,翹著腿,得意洋洋道。

    阿寰不知道她怎的突然這么說:“可你與少淵的婚事不是……”

    “誰說的,他同我傳信說虞夫人已經不管他了,虞夫人還是很好說話的,有這樣一個婆母,總比那種喜歡找麻煩的婆母強,你都不知道,有的人家,規矩束縛一籮筐,整日就是把沒規矩、沒教養掛在嘴邊,還喜歡動不動就跪祠堂。”

    阿寰看著她的神情,意有所覺看向簾帳底下,隨后了然,心頭浮上一層憂慮,皎皎這般說,孟大人豈不生氣?

    第55章

    偏生寧離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她眼瞅著簾帳下的陰影逐漸遠去,心中倒是有些索然無味,便坐起身想著穿好衣裳回自己的帳子。

    “阿寰,我們何時回京啊。”路上比她想象的花費的時間要短,也就一月左右,回去再用一月左右。

    阿寰替她拿來大氅:“不知道,這才來了多久,你忘了當初同師母是如何說的了?”

    寧離搖了搖頭:“我才沒后悔,我就是想祖父祖母了。”

    阿寰莞爾:“屠將軍說,這些日子你們便不必去那山上了,免得再出意外,就在營地附近活動便好,過幾日行清節我們可去城內佛寺祭拜。”

    寧離點頭,她已經拜托給師兄在行清節祭拜父親,她屆時也會去城中寺祈福。

    她裹著大氅,和撐著傘的阿寰回了自己帳子。

    一出帳子,寧離便感受到了一股無端冷意,帳子內亦是如此,她回來的急,忘了叫阿喜燃起火盆,便只得拿被子裹在身上。

    阿喜忙前忙后的去抱炭火,帳子內格外狹小,只能容得下一張臥榻和一張書案,書案上堆著許多繁雜的畫紙,寧離怕火盆不小心點燃書案旁的畫紙便挪來了床邊,不過多時雙頰便曬得紅撲撲的。

    孟歲檀思緒繁雜,屠將軍和他說話也沒有聽見,滿腦子都是她說的那幾句話。

    “大人?大人?”屠將軍在他面前揮了揮手,孟歲檀回神后看他。

    “這幾日的大雪堵了山上的路,許多百姓被賭在山上,將士們已經組織去山上清掃救援。”

    “再多派些人手,第二批出發時我會隨同身側,屠將軍不必擔心。”孟歲檀淡淡道。

    屠將軍摩擦著大腿,松了口氣。

    行清節當日,孟歲檀和將士們一桶搬著糧草,給困在山上的百姓送去,行程下午去深夜回。

    他離開時在寧離帳子前站了一刻鐘,卻沒有進去,把想說的話吞了回去,他打算待她回來再好好的說,隨后他轉身離開了帳子,在營地前與將士集合,翻身上馬,往深山而去。

    寧離知道他離開已經是晚上了,她從城內寺廟回來,得知京城突然傳來一件加急信件,信上說庸王劫持太子,意欲逼宮篡位,庸王的人馬在城外普華寺為據點,不巧的是,因著行清節,京城許多的大臣宗婦也去往普華寺上香,不少人都被困在了寺廟中。

    與此同時,京中急召也傳了過來,圣上命令屠將軍立時回京,召集兵馬。

    “可孟大人還同一伙將士在山上。”

    “孟大人再如何也得明日回來,你留下屆時同他說明白,我便先行一步。”屠將軍急急忙忙的說。

    “我也同行。”突然一道女聲從人群中蹦出,屠將軍順著聲音看了過去,發覺是那日困在山上被孟大人抱在懷中的小畫師。

    “我……我想回去,我祖母和師兄可能會行清節去普華寺祭拜我父親。”寧離喘著聲音滿臉焦急。

    “為了節省時間,我們可能一路都是水路,小寧大人可能受得住?何況行軍路上不似尋常人慢悠悠的走,不妨在多等幾日,隨孟大人一同出發。”屠將軍蹙著眉頭問。

    “快就對了,我沒事的。”寧離堅持道,她滿腦子都是祖母和師兄,寄信怎么著也得來回小半月,有這樣的時間還不如直接踏上回程。

    阿寰欲勸她,丘晏如搶先一步開口:“好,那你便去罷,黎師兄身子骨還未恢復,便同我們一起勞煩屠將軍照看。”他拱手道。

    “自然會。”屠將軍應了下,他給了眾人半個時辰的準備,寧離急急忙忙的回帳子收拾東西。

    阿寰埋怨的問丘晏如:“你放才為何不攔著她,她一個人上路,虧你也放心,不成,我們今夜便同她一起出發。”

    “有屠將軍在不會出什么事,再說黎師兄還在生病,若我走了他可怎么辦。”丘晏如倒是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他心里卻想,有好戲看了,若是孟歲檀那廝知道她先走一步,不知會是什么神情。

    阿寰見他這般也只好放棄,轉頭去尋了寧離,阿喜正在同她把畫紙、畫具收進箱子,寧離換了一身男裝,神情焦急。

    “趕緊收拾,我先去和黎師兄告個別。”她邊往外走邊叮囑阿喜,沒幾步便撞在阿寰身上。

    “別急,還有半個時辰。”阿寰給她腦袋上擦了擦汗,二人一同去了黎師兄帳子。

    黎師兄知道寧離要先走,便也鬧著要先走,被阿寰和丘晏如給摁住了,他手腕素來有舊疾,這么一凍,舊疾復發,疼得好幾夜都難以入睡。

    “此行就你一人上路我不放心,這樣罷,帶三個學生走,你們四人也有個照應。”黎從心到底還是說。

    “好。”寧離沒再推脫,又和黎從心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

    半個時辰一到,屠將軍的隊伍便整裝待發,他們得先去港口。

    孟歲檀他們在山上清路,并不知山下之事,忙忙雪天,天色昏暗,冷氣仿佛侵入骨髓,凍的人手腳冰冷,懷泉給他肩上披了一件:“大人,回帳子去罷,還有好些時辰呢。”

    “不必。”孟歲檀隨意攏了攏衣襟,便去接過將士手中的大勺給被被困在山中受傷的百姓打粥。

    因為山路難以行進,他們皆是從外挖開后上來,可惜許多人凍的難以行走,便就地進行取暖,余下的人繼續挖山路,以便馬車能夠上來。

    濃香溫熱的米粥慰貼著百姓的脾胃,叫他們發青發顫的手掌多了絲熱意。

    “還有多久。”孟歲檀仰頭看著飄著雪花的黑夜。

    懷泉滿頭大汗:“今夜怕是不行了,主子還是進帳子罷。”

    罷了,孟歲檀嘆了一口氣,又巡視了一圈后進了帳子。

    經過一夜的開路,直到天色大亮后山路才被清了出來,孟歲檀便帶著人下了山,妥善安置了百姓,回到營地后已經中午。

    屠將軍的副將聽聞人回來了,便迎上來說明了情況,聽聞太子被劫持,他眉頭倏然緊蹙,又說屠將軍已經先行出發,叫大人回來后也盡快出發。

    “我知道了,叫眾人收拾東西,今夜啟程。”他有條不紊的下命令。

    “只是畫院的那位藝學大人傷還未好,怕是要麻煩些。”副將略一思襯說。

    “無妨。”孟歲檀沒多說,他匆匆趕往寧離的營帳,還未走近便聞路過的將士說:“大人,里面的吏員已經走了。”

    “什么意思。”他腳步一頓,神情無端有些怔松。

    “屠將軍昨夜上了船,這位小寧大人著急家人,已經連夜同屠將軍走了,現在怕是已經到松陽了。”將士看著他滿是寒意的臉,磕巴道。

    “她一個人走的?”孟歲檀忍著怒氣問。

    “……是,丘大人說叫屠將軍多照應些也無妨,再者一路上都是水路,會比陸路快些。”

    孟歲檀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了。”

    他打發走將士,還是掀開了簾帳,帳子內確實已經搬空了,連往日鋪滿的桌子也收拾的一干二凈,他深吸一口氣,忍下無奈。

    當夜,他們便也上了船往京城而去。

    在江上行了數日,寒冷的天氣漸消,周遭溫暖了起來,寧離在船上眺望,這次不僅是阿喜面帶菜色,連帶著她也面帶菜色。

    “女郎,何時才能到啊。”阿喜暈暈乎乎的說,這船行駛的速度快了兩倍,并沒有任何顧及他們的地方,寧離縱使難受也不敢說。

    “還得有幾日吧。”溫暖的風拂過臉頰,氣候逐漸從干燥變得正常,說明差不遠了。

    “你們兩個可還好?”屠將軍從船艙中冒出來,看著二人煞白的小臉問。

    二人具是搖了搖頭。

    “行軍就是如此,再忍忍,快到了。”屠將軍糙,生活上自然是無法面面俱到,連吃食方面也糙到了極致。

    午飯時,寧離的手中塞了一大碗連骨頭帶肉的排骨,和大海碗的米飯,她習慣的和阿喜捏著排骨啃,就算日日食肉,她的臉頰還是尖尖瘦瘦。

    剛上船那幾日,因受不了船速太快,吐的天昏地暗,粥也喝不進去,瘦了好些。

    后來習慣后頭一回和將士吃飯,她和阿喜被夾在中間,面對銅盆大小的排骨無從下手,還是屠將軍看見她弱小可憐,吩咐廚役單獨給她做一份。

    所謂的做一份也只是給她重新裝個小碗。

    又過了數日,寧離正在屋內練習畫作,外頭傳來呼喚聲:“到了,下船罷。”

    她和阿喜趕緊背上小包袱,跑的飛快,直到出了船艙后又見京城的喧囂,心仿佛落到了實質,她揚起眉眼沖著屠將軍說:“多謝將軍捎帶一程,屆時定親自上門答謝,我先走了。”

    說完便同阿喜往徐府奔去。

    屠將軍身邊的將士撓了撓后腦勺有些惆悵,屠將軍一巴掌拍在他后腦勺:“看什么看,做你的事去。”

    寧離跑的飛快,直到眼前發黑,胸膛里的氣被漸漸擠壓出去,徐府的匾額終于印入眼簾,她大喘氣的停在門前,用最后的力氣敲響了廣亮大門。

    方叔來開門時看見了意想不到的人,神情震驚:“小娘子,你怎么回來了。”

    他似乎有些無措,見寧離有些喘不上氣,便趕緊扶著她往里走:“這……怎么回來的這么突然,不是說得大半年嗎?怎的不過三月便回來了。”

    寧離抓著他的手腕:“我祖母呢?”

    方叔神情一頓,落寞又難受,寧離心頭一沉:“是不是被押在普華寺了。”

    方叔詫異:“小娘子怎的知道,確實如此,行清節那日幾位大人同老夫人一同氣普華寺為寧大人上香祈福,結果全數被封在那兒,府上只余先生在,先生擔憂,身子不大舒服,正是無人在側侍奉。”

    “我去看看祖父。”她緩了一下,加快酸軟的腿腳尋去了徐秋錦的臥房,屋內徐秋錦著中衣在床榻邊喝藥,神情似是蒼老了不少。

    “祖父。”帶著哽咽的輕喚叫徐秋錦手一頓,恍惚抬起了頭

    “皎皎……”

    寧離扔了包袱蹲在他腿前:“祖父可還好?大夫怎么說?”

    “你怎么回來了,只你一人?老七和老五呢?”徐秋錦咳了咳往后看。

    “事出從急,黎師兄舊疾復發,七師兄守著他,我便一人回來了。”

    “我沒事,就是急火攻心,歇息兩日便好,就是你祖母……”他紅了眼眶,這一生他都未叫她吃過苦,乍一下分開許久,他心里難受。

    “祖母會沒事的,幾位師兄都在,會照顧好祖母的。”她一說也鼻頭一酸。

    她忽然想到屠將軍回京定然會受命圣上去圍剿逆賊,便說:“祖父你等著,我去尋一趟屠將軍。”

    屠將軍并不在府上,他進京后便馬不停蹄的進了宮,寧離頂著大太陽守在將軍府前,汗意濡濕了她的鬢角,京城的氣溫已經很高了,而她還穿著春衣,后背都沁出了水漬。

    將軍府的管事看不下去了,便上前問:“女郎啊,您還是先回去罷,你看這太陽頗大,將軍待回來便不知何時了。”

    寧卻搖了搖頭:“無妨。”

    她又等了一個多時辰,許久未飲水的唇開始干裂,轉角終于出現了一道駕馬的身影,她登時起身,結果眼前一黑,險些栽到地上。

    屠言愷嚇了一跳,趕緊翻身下馬拎著她的后領子讓她站直:“你這女娃怎的又來了。”

    寧離虛弱道:“將軍,我想來問問您何時才能開始救人,我的祖母和師兄們具在普華寺內困著。”

    屠言愷一詫,遂道:“你放心,圣上已經下令不計任何后果營救,更何況謝昶謝閣老也在里頭。”

    謝昶也在?寧離幾乎下意識便說:“那他們豈不是狼狽為奸。”

    “狼狽為奸?”屠將軍遠在潯州,不知謝昶先前的行事,故而落下了臉:“你這小娘子胡說什么,謝大人為國為民,是個純臣,去去去,趕緊回去等著罷。”

    “是真的,將軍,你信我,我有證據。”寧離急得拽住了他說。

    看著寧離一臉焦急的樣子,屠言愷狐疑問:“你能有什么證據。”

    “嚴格來說,并非是我,而是孟大人有。”果然,屠言愷臉上的不屑散了去。

    二人進了府,屠言愷叫人上了茶水,寧離渴的灌了三大壺,才緩解了渴意,她把九年前庸王和謝昶陷害她父親的說了出來,還把她院考差點被害的事也告訴了屠將軍。

    “原本是想等我父親之事查清后再和謝昶清算,只是如今也等不得了,這二人勾結,大抵朝中也有許多謝昶和庸王的眼線,雖不知他們為何還不動手,但許是在密謀什么。”

    “既然有人證,那我便即刻去尋。”屠言愷幾乎立刻起身道。

    “可我……不知那人證在何處,孟大人并未告知我。”寧離歉疚道。

    那和沒有有什么區別。

    “孟大人的船比我們慢了許久,船上都是病患,待他回來還有七八日甚至更久的時間。”屠將軍扶著額頭坐在了椅子上。

    “我記得孟大人同我說過,當時謝閣老假傳圣旨,神不知,鬼不覺的叫人殺了鄒云山,幸而太子殿下出手,保下了這二位人證,將軍若是能尋到太子殿下的人,說不準還能曉得。”

    屠將軍霍然抬頭:“我去一趟東宮。”

    “好,若有什么消息,還請將軍告知我。”寧離行了一禮被屠言愷托住了:“那是自然,若非小寧大人,待孟大人回來,普華寺的朝臣早就不知如何了。”

    他不怎么走心的恭維了一下,便急著大步流星的出了府,寧離懸著的心松了一些。

    她回了府,剛進門便感覺天旋地轉。

    再醒來,對上了阿喜擔憂的大臉:“女郎,你可算醒了,都把我們嚇死了。”

    方叔隔著外間說:“醒了?大夫說你身子虛弱,又加上勞累、緊張,便暈了過去,這幾日在寢居好好休息,什么都別操心。”

    她懨懨道:“知道了。”

    ……

    孟歲檀在甲板上一站便是一日,懷泉都忍不住勸他:“主子,外頭風大,還是先回去罷。”

    雖說知道寧離是因為擔心徐氏他們,但她這般不管不顧的離開總還是讓人忍不住擔心,屠言愷回去后必定會在普華寺周遭安營扎寨。

    希望她別跟著去。

    黎從心從船艙出來看見了他的背影,緩步走到他身側,孟歲檀聽到了動靜,頭也不轉:“黎大人舊疾可好些了?”

    黎從心扭了扭頸部和右臂:“還好,我常年作畫,早就是老毛病了,大人若是急,不必這般勻速。”

    “船上不止你一個病患。”他淡淡道。

    “我一直未問,孟大人對皎皎……”他欲言又止。

    “是,我慕艾她,非她不可。”他話語篤定,又云淡風輕。

    黎從心張了張嘴,沒什么意外,他們只是表兄妹,孟歲檀會看中她也不是什么讓人驚訝的事。

    “但我瞧皎皎似乎并未開竅。”

    “不會,她并非不開竅。”他垂頭淡淡笑了笑,她何止是不開竅,分明就是故意裝傻罷了。

    “我不會插手她的事,我相信師父師母和別的師兄們也不會,只是我覺得大人并不適合皎皎,她心思瞧著單純實則敏感,像老八那種才適合她。”黎從心嘆氣道。

    “沒什么絕對的適合與否。”他臉上的笑意散了些。

    “還有幾日才能到?”黎從心轉移了話頭。

    “七八日。”

    寧離在府上養病了兩三日內一直在等屠將軍的信兒,第三日的時候屠將軍特意上門尋了來,她趕忙去前院兒迎他,徐秋錦聞言也陪同在側。

    “屠將軍,人找的如何了?”

    屠言愷一臉焦急:“人倒是找到了,但是得勞煩小寧大人隨我走一遭,只是鄒云山被孟大人所安排的侍衛保護,我已經多年不在京中,那侍衛和鄒云山認人,怕是……”

    “我知道了,我隨你走一遭。”沒多少遲疑寧離便隨他離開了,徐秋錦不大明白他們在說什么,寧離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祖父放心,祖母會沒事的。”

    屠言愷帶著她前往城外,一臉憂心忡忡:“方才我沒說,孟大人把人安排在普華寺旁邊的水云鎮,此去還是有些兇險。”

    寧離愣了愣:“這樣啊……”

    “你若是害怕,還是有反悔的機會。”屠將軍忍不住說。

    “害怕又如何,我總不能對我祖母見死不救。”寧離低聲道。

    “好女郎。”屠將軍拍了拍她的肩膀說。

    二人啟程前往水云鎮,鎮內熱鬧,倒不像有逆賊在的地方,一行人只有屠將軍和寧離扮作兄妹進去,偶爾能瞧見身著盔甲的人在一旁吃飯喝酒,看來他們把此地當作一個歇腳的地方。

    二人的裝扮并沒有引起注意,順利的去了鄒云山所待的院子,寧離輕輕地扣了扣,里頭傳來警惕回應:“誰?”

    甚至還有微末的劍刃劃過劍鞘的聲音。

    “是我,寧離。”她聲音發虛的回,她也不敢篤定孟歲檀的侍衛會不會認她。

    沒過多久門開了,那侍衛站在門前拱手:“小娘子怎么來了。”

    “我來尋鄒云山。”

    侍衛聞言很干脆的把她領進了門,庭院內鄒云山正在陪他妹妹畫畫,他一連平和,全無當初的怯縮,見著寧離,一瞬的驚訝后便要拱手道歉。

    寧離托著他的手:“我找你有急事,孟大人保你是因人證,現在你得隨我們走。”

    鄒云山正色:“我知道。”

    鄒云慧一臉懵懂的仰頭看著他們,幾人沒有耽擱,即刻便收拾東西離開,屠言愷和侍衛暗暗護在他們身后,只是離開水云鎮的當頭,迎來騎來了一匹高頭大馬。

    庸王赫然高坐馬上,眼神冰冷漠然,幾人原本很自然的走著,寧離忽的一瞥,渾身卻似跌入冰窖,屠言愷面孔生,行走在外本能喬裝,他不清楚庸王和寧離間的事,便只是稍作警惕,沒有察覺到寧離的緊張。

    她額角的汗順著鬢角滑落,身邊的鄒云山也不自覺低下了頭。

    在將將擦肩而過時,在馬上的庸王意有所覺:“慢著。”

    第56章

    正往前挪的幾人聞言悚然一驚,屠言愷不動聲色的和寧離對視了一眼,手掌不自覺摸上了劍鞘,連遮掩著容貌的鄒云山和鄒云慧也不自覺提起了心。

    “本王記得水云鎮盛產茶葉,去瞧瞧。”身后聲音傳來時,幾人松了口氣,剛要抬腳往前走,屠將軍敏感的察覺身后有些輕巧到無聲的腳步逐漸靠近。

    他自然的側頭說:“我們走快些,父親他們還在外面等著,這大熱天,地里還沒施肥。”

    說完一攬幾人,加快了步伐。

    “攔住他們,別讓他們出鎮。”一聲低喝道,突然不知從哪兒跑出許多的侍衛攔在鎮口。

    屠將軍拽著幾人登時健步如飛,見形勢不妙,開始往深巷中跑,寧離的心高高懸起,幾乎要飛出嗓子眼,她病還沒好,跑的眼前發黑。

    庸王駕著馬眼瞧幾人奔入窄巷,抬弓搭箭,一雙眼眸如鷹隼一般,手臂繃得很緊,嗖得一聲,箭矢沖著寧離的背影而去。

    幾人未有所察覺,直到破空的聲音逼近,屠言愷才轉頭,隨即抬起腱鞘擋了一下,箭矢擦過寧離的襥帽,黑色的襥帽掉落,青絲霎時如細雨般散落。

    她忍不住回頭而去,一抹驚艷掩蓋了庸王的弒殺,女郎背影翩躚,白皙的臉龐滿是驚懼,眉若煙黛,薄唇如櫻,奔跑的背影像是一只受了驚的兔子。

    幾人在屠言愷的帶領下七拐八拐,屠言愷不愧是邊疆廝殺過許多年的老將,興許是不想鬧大,庸王并沒有派出大量兵力圍剿,只是些尋常侍衛。

    對屠言愷來說完全不是問題,他幾下便解決了人,帶著三人七拐八拐的繞著藏了起來。

    “今日怕是出不了鎮了,也回不了城,不過我的人馬還在外面,若是我們長時間不出去,自會回去報信。”屠將軍氣都不喘一下,鎮定道。

    其余三人嚇得面色發白,尤其是鄒云慧和寧離,唇色都發白了。

    “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鄒云山拍了拍鄒云慧的背,惶惶問。

    屠言愷抬頭看了一圈兒:“這兒與京郊大營隔的一個山頭,若是垮越這座山,興許還有活路。”他指著身后高嵩飄渺的山頭說。

    “將軍在開什么玩笑,這雖說不是什么高山,但是我們這些瘦胳膊瘦腿的,還沒有水糧,光憑兩只腳怎么走過去。”寧離仰頭荒謬道。

    “不走,那留下,等庸王找到,你我他都得羊入虎口,這個小的,扔到人堆里綁在馬車后頭拖著走。”屠言愷一身匪氣,滿臉兇相。

    三人畏懼的看著他,半響后寧離慢吞吞挪到他身邊:“那便走罷。”

    鄒云山見此,也只好跟著一起走。

    庸王仍舊在馬上握著韁繩來回走,直到侍衛回來后跪在地上:“殿下,那四人實在狡猾,我們跟丟了,只是水云鎮就這么大,必定不出一日便能找到。”

    “那四人中有一位是鎮北將軍,狡猾多謀,你們自然不是他的對手,依本王所猜,大約會往那山上跑。”他目光灼灼的回憶著那背影,舌尖舔舐過犬齒,他從未有得不到的女郎。

    “是。”侍衛領命后便傾巢而出。

    屠言愷和三人馬不停蹄的往山上走,期間多繞了幾圈水云鎮,隨后上山時天色已經微微暗,山路崎嶇,幾人深一腳淺一腳的沿著山路往上攀爬。

    “注意些腳下,小心踩到尖銳的石子和踩空。”屠言愷瞧著氣定神閑,他把劍鞘遞給寧離,她抓著劍鞘,鄒云慧抓著她,鄒云山抓著妹妹。

    “已經走了多久啊,還有多久能到。”鄒云山氣喘吁吁道。

    “早著呢,起碼五六日。”屠言愷閑閑的說。

    “那能否原地修整,喝些水吃些東西?”寧離看著鄒云慧臉色煞白,一臉汗的樣子,扶著她去了旁邊坐下。

    屠言愷看他們確實走不動了,便說:“我去尋些水和吃食,你們來這邊藏好,我沒回來前,絕對不要出來。”他把人尋了一處隱蔽之地,讓三人藏了進去,隨后自行去尋吃食。

    周遭寂靜務必,黑夜中三人的喘息此起彼伏,無限放大,鄒云慧貼在鄒云山胸前:“哥哥,我怕鬼。”

    鄒云山拍著她的背:“沒有鬼,屠將軍會保護我們的。”

    寧離環著膝,有些想念自己的祖父,早知道便多同他說幾句話了,還有方叔,也不知道會不會擔心她。

    過了許久,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三人屏住呼吸,擋在面前的雜草忽的被掀開,露出屠言愷模糊的輪廓:“出來罷,找到些野果和溪水,湊合著吃。”

    三人爬出了淺洞,屠言愷帶著三人在一處隱蔽的樹下,野果堆在地上,他并未燃火堆,算算時辰那些侍衛已經追了進來,若是燃起火堆,怕是引人矚目。

    野果有些發酸,入口的那瞬間酸得臉頰發脹,寧離忍不住拿水往下塞,偏生那溪水有些微涼,涼的她打了個哆嗦。

    她只吃了兩個便吃不下了,小口啜飲著水。

    “今夜不能歇息,還是盡快趕路,縮短時辰。”屠言愷吃完后起身拍了拍手。

    三人吃完后便沉默著繼續趕路,深夜的山中更為寒涼,屠言愷和鄒云山把身上的外袍脫下給了兩個小女郎,他們身子骨還算硬朗,屠言愷不怎么懼怕寒冷,倒是鄒云山冷的打哆嗦。

    四人走了大半夜,后半程鄒云山都是背著鄒云慧,直到天色微微亮,再也支撐不住,屠言愷尋了處山洞叫幾人歇息。

    他尋來了些干草,鋪在地上,寧離抱著鄒云慧在山洞內蓋著外袍睡得正熟,另外二人在山洞旁火堆處守著夜。

    “還沒過一日。”鄒云山喃喃。

    “這算什么,以前我們行軍打仗深山老林一待便是一月,都活成野人了,不過是趕幾日路,若是我一人,日夜不停一日便可到。”屠言愷把柴火掰開扔到火堆中。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直到鄒云山困的不停點頭,靠著山洞睡了過去。

    這一睡便睡了三個時辰,屠言愷拍醒了寧離和鄒云山,繼續趕路,鄒云慧年歲小,趴在鄒云山身上繼續睡。

    早飯屠言愷罕見的打了只野兔子剝了皮烤熟分給幾人吃,烤兔子沒有放任何的調味料,難吃到寧離無法下咽,她握著一只油膩的兔腿,凝著烤焦的外皮,思襯著第二口如何吃下。

    “將就吧,這荒郊野外的,什么都沒有,得吃了才有力氣走。”他自己卻是吃的噴香,像是一點都意識不到無味寡淡還塞牙。

    鄒云山一點點的撕著肉喂給鄒云慧。

    好不容易塞下半個,她擺了擺手實在吃不下了,屠言愷嗤笑一聲丟給她一片大樹葉:“吃不完包著留著下頓吃,食物緊缺,要節省才好。”

    她猶豫的看著手中的半截兔腿,讓她吃剩肉……算了算了,她寧愿去啃酸到倒牙的野果。

    但很快,她就被打臉了,不吃肉,趕路時沒有一點精神氣,虛的很,后面屠言愷逼著她咽下了肉,她才有了些力氣。

    期間也不乏遇到庸王的侍衛,舉著火把在搜山,幸而幾人分散躲在了樹上才躲過一劫。

    直到第五日時,屠言愷眺望一番后:“還有大約半日左右便能出山。”

    灰頭土臉的三人聞言長吁一口氣,尤其是寧離,頭發黏著樹葉,臉頰卻洗的很干凈,眉目如畫,山間天際浮現的日照為她的臉頰渡了一層金色的光暈,身上的青袍被樹枝勾破,一頭青絲早已跟稻草堆一般,唯獨一雙眼眸水波流轉。

    鄒云山忍不住看癡了眼,被屠言愷扔了塊兒石頭已做警告,他可不想被孟歲檀回來找麻煩。

    寧離腳上的鞋子已經磨的破舊不堪,甚至露出了腳趾,她已經顧不得羞恥,只想著趕緊到大營把人交給五城兵馬司,然后好好洗個澡。

    “等會兒,有人來了。”屠言愷突然豎起耳朵說。

    幾人熟練的伏在草叢中,拿著草捂在腦袋上,前面山頭上突然冒出一堆身著甲胃的兵吏,鄒云山用氣音問:“將軍,那些可是來救我們的?”

    “不像,這些人面生,我從未見過。”屠言愷神色肅然。

    無論如何,很快便到京郊大營了,屠言愷帶著四人等人走就便加緊趕路。

    只是陡生變故。

    原本已經離開山頭的那一隊兵吏竟又返了回來,發覺了幾人隱藏的蹤跡,吼道:“人在前面,給我抓。”

    屠言愷耳力好,隱隱約約捕捉到后幾乎立時便帶著三人往山下跑:“快,再快些,往前跑。”

    他看鄒云慧跌跌撞撞,沒有多猶豫便把她甩到了背上,隨后一人一只手,鄒云山拉著他的袖子,寧離拽著劍鞘,飛奔的速度快了不止一倍。

    身后凌亂的腳步聲愈發的近,屠言愷又利用地形把人甩開了幾次,但后來都被追了上來。

    “周圍應該是有飛禽類在報信。”屠言愷直覺道。

    不能再耽擱了,他不顧三人已經累的走不動,一手一個,拖著拽著往山下走:“快到了,快到了,別躺下。”

    終于,不知過了多久,在京郊大營若隱若現時,三人渾身一震。

    卻聞身后傳來馬蹄聲,屠言愷回頭看去,竟發覺那庸王不知道怎的騎馬上了山,還追了上來,幾人間隔著已經很近。

    庸王在捕捉到那一抹身影時便牽起陰戾的笑,他的狩獵這才開始。

    隨即他暗中叫潛伏的侍衛和兵吏像趕兔子一般圍追堵截,卻并不出手擊殺,反而閑閑觀看。

    直到耐心耗盡后他甩出一條鐵鏈,那鐵鏈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他端坐在馬背上,面容冰冷,右手握著韁繩馬蹄高高揚起,瞬間拉近了許多距離。

    四人跑的太快,未瞧見前頭的山坡,下一瞬便全都滾落了下去,屠言愷及時把小孩子護在身前,而寧離也順著坡擦著石頭滾落,期間好幾次都差點撞到頭。

    在余光一暼前面一大塊的石頭后,她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卻恰好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她被凌空抱起,隨即扶在了一邊。

    孟歲檀和懷泉以及霍將軍及時發覺幾人在山上搞出的動靜,前來接應。

    寧離迷迷糊糊睜開眼,她渾身跟散了架一般,鼻端鉆入熟悉的藥香,孟歲檀側頭低聲問:“哪里痛?”說著輕輕的捏了捏和腳腕以及膝蓋。

    “手臂有些痛,還有腦袋也有些痛。”她輕輕的觸碰著額角被劃破的地方。

    “別動。”他攔住了她的手。

    “大人……怎么提前回來了。”她遲疑問。

    庸王和他的兵馬在山間竹林圍著幾人,他居高臨下的看著二人親昵的模樣,甩著手中的鐵鏈,下一瞬左臂向外甩出,鐵鏈瞬間向那背影襲去,速度極快,孟歲檀心神一凜,把寧離推向了旁邊的霍將軍。

    他閃身躲開時鐵鏈似是被注入生命般,追著纏繞上他的腰身。

    庸王立即調轉馬頭,孟歲檀不察,被拖拽著凌空躍起,眾人大驚,屠言愷本能想去拉,那鐵鏈被馬匹拖拽的速度卻格外快。

    隨后孟歲檀便被拖拽在山地上,后背著地,霍將軍登時叫弓箭手朝著那一處所射。

    孟歲檀也是被拖拽了一段距離,便發客為主,借力在一旁的樹身上長腿一蹬,一個回身握著那鐵鏈和庸王開始對峙。

    庸王見勢不妙,把鐵鏈繞在樹上對峙。

    二人僵持不下,孟歲檀沉聲道:“殿下,您若是交出太子,圣上還能饒你一命。”

    “交?那個蠢貨有哪一點配當太子,不過是個草包,也能與我比,父皇就是偏心,從始至終都對本王不是真心,都是在為那個女人的孩子鋪路。”庸王面色猙獰道。

    “殿下自己做的那些事還需要臣一一說出來嗎?”孟歲檀微微使了些力,掌心開始發紅。

    庸王大約是意識到越來越多的兵馬司的人包圍了過來,并不想硬碰硬,他完全可以靠那一寺廟的“重臣”謀出路。

    他手一松,便握著韁繩轉身離開了:“誰若是再敢上前我便殺一名朝臣。”

    隨后帶著人馬離開了山頭。

    霍將軍和屠言愷跑過來:“大人,你沒事吧。”屠言愷看著他血肉模糊的后背,有些咋舌。

    寧離也看懵了,緩緩的走近,看著眼前血肉模糊的后背,不敢想象若是她沒被推開,可能自己的后背會比這個更嚴重。

    “沒事,皮肉之苦罷了。”孟歲檀隨手一扔鐵鏈,掌心都脫了一層皮,霍將軍看得肉疼,趕緊叫人去叫醫官。

    他似是毫不在意,實則余光暼見寧離一副糾結的面龐,想了想還是主動走到她面前,摘掉了她頭上的葉子,低聲問:“這幾日灰頭土臉的,聽聞你隨屠將軍進了山,我便反應過來你們應是要來這兒。”

    寧離唔了一聲:“你還是先把你的傷口包扎一下罷。”

    又是刀傷又是磨傷又是掌心傷的,還有情毒在身,她都懷疑這人能不能抗得下去。

    醫官簡單處理了傷口后眾人便先回了城,馬車上孟歲檀看著她已經磨損嚴重的鞋子,不動聲色的從旁邊的包袱中拿出了自己的鞋子:“這是新的,可愿將就?進城后先去買一雙。”

    寧離看了眼自己的腳,覺著若是這樣回去確實有些不大合適,鞋底已經有些磨穿。

    “多謝。”她沒再客氣,接過鞋后便套在了腳上,鞋大到滑稽,她掩了掩袍裾,有些不自在。

    多日未見,二人似乎又回歸到了先前那般疏離的關系,孟歲檀也有些近鄉情怯,總想說些什么,但見她一臉疲累,坐在馬車上又打盹的樣子便吞了回去,待人睡過去后蓋了一件衣裳。

    寧離是被尖銳的說話聲驚醒的,她睜開迷蒙的眼眸,身上的衣服滑落,她及時撈了一把。

    “歲檀,你回來兩日為何不回府,要不是我問歲璟,你還要不歸家到幾日。”寧離小心的撩開簾子探出腦袋去,恰好看到了聲音的來源。

    岑氏帶著鄭嬤嬤在將軍府前鎮北將軍府前攔著孟歲檀不滿道,好在將軍府偏僻,周遭沒什么人看熱鬧,寧離倒是饒有興致的看著二人拉扯。

    “母親,我有正事要忙,太子被庸王劫持,圣上命我們救人,恕兒子暫時無法回去。”孟歲檀拂開岑氏的手,故意掩起自己手上的傷口和背上的傷口不叫她瞧見,隨后叫懷泉把岑氏送回去。

    岑氏更不滿了,她余光一暼,暼見一個熟悉的人影,霎時不可置信:“寧離怎么在你馬車上?”

    寧離見被發現了,也不躲,大大方方的下了馬車,她身上還故意披了孟歲檀的外裳,蓋住了自己破損的外袍。

    岑氏看著她身上和腳上都穿著熟悉的衣服和鞋子,神情一滯:“你……你們……”

    屠言愷和鄒云山已經見勢不妙離開了。

    寧離看見她便想起自己當時在孟府被岑氏推到舒貴妃那兒頂包的事,岑氏為了利益,為了孟府的利益把她一個養女推到舒貴妃面前,讓自己拒了舒貴妃,哪怕是要承受舒貴妃的怒火。

    她懶洋洋的說:“阿兄,我腳疼,你等會兒給我捏捏?”

    岑氏的臉一瞬間變成了菜色,看得寧離想笑,雖然不確定孟歲檀會不會應和她,但能氣到岑氏,她就很開心了。

    “好。”孟歲檀很干脆的應下,順手摻著她,好似她受了什么大傷似的。

    岑氏的臉色愈發黑沉,她盯著寧離:“我能和你說幾句話嗎?”

    孟歲檀剛想拒絕便聞寧離爽快道:“好。”

    二人到了一處偏僻之地,岑氏便迫不及待的急問:“你不是說與歲檀再無干系?如今又是何意。”

    “后悔了。”她故意拱火。

    “這事如何是說后悔便后悔的,你……你忘了當初……”

    “忘了,夫人總提過去做什么,那我若說我父親為孟祭酒而死,人命關天,夫人如何把命還回來如何。”她冷著臉步步緊逼,她是性子太軟弱太講理才總是任人欺凌。

    岑氏啞口無言,對她的冷臉有些無以應對:“可我們到底養育……你一場。”

    “夫人分明不想養育,卻總是裝出一副假惺惺的模樣,為的什么,名聲啊,你們得了名聲還在這兒賣什么好,分明知道我祖父他們在尋我,還隱瞞蹤跡,不就是為了好名聲,不想把我送回去,還假意說什么我父親的意思,我不過是博得利益的工具?你還好意思說什么。”

    岑氏氣得嘴唇哆嗦,卻一句話也無法反駁,因為寧離說的確實是事實,孟府,為了利,為了益什么事都能掩下。

    寧離嗤笑了一聲:“夫人這般便不必說我了罷,您薄情寡義,裝模作樣,舒貴妃那事前把我一個女郎推出去頂包,縱使我有錯在前,可我也是被利用的,夫人,你欠我一個道歉。”

    長輩向晚輩道歉,成何體統,她氣得不想再與寧離說下去了,徑直走向孟歲檀,本欲威脅,孟歲檀卻率先說:“母親先回去罷,我們還有公事,懷泉,請母親回去。”

    懷泉擋在他們身前,岑氏一口氣哽得喉頭發疼,眼睜睜的目送二人離去,寧離披著衣服道:“別以為你今日賣了好我就會吃這一套。”

    孟歲檀笑笑:“你吃不吃都行,我是真心的,又非故意作秀。”

    “我不想再委屈求全。”寧離側首。

    “那便不必委屈求全。”孟歲檀坦然自若。

    “我不喜歡你的家人。”她又得寸進尺。

    “不喜歡便不喜歡,又不會如何。”他又認真道。

    “我這般難搞,現在也不喜歡你,你還想同我在一起?你的家人呢?你還是孟府的嫡長子。”她似笑非笑。

    “想啊。”他干脆道。

    他從小到大情感淡泊,被灌輸的都是規矩、仕途,他身上的擔子很重,卻回頭看發覺都是自己給自己增加的擔子,實則不去負責這些也無妨,母親、父親、祖母,對他都非全然的愛護,摻雜利益的看重和愛護又算什么愛。

    可他在這二十多年中收到了一份純凈、炙熱的情感,毫無任何利益。

    “可我對你……”她茫然道,她再回憶過去的自己時那樣的炙熱、熱情、不顧一切,可如今再對標,確實已經無法做到,沒了感覺,究竟是她真的不喜歡,還是過去了許久,她已經變了。

    “沒關系。”孟歲檀只是這樣回答,并沒有說什么其他的話。

    “你還沒回答我的另一個問題。”寧離有些不滿。

    “先前我已經回答過了。”

    第57章

    寧離怔了怔,忽的想到那夜毒發他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她垂下了頭,腦海中分割成了兩處,一邊是曾經他冷淡的雙眸,一邊是他如今炙熱的灼灼的視線。

    她垂著眸子無意識揪著衣襟,干枯成稻草的發絲隨風飄揚,她倏然抬頭:“我祖父還在等我,我得先回去一趟。”

    “我送你。”孟歲檀不容置疑道。

    “別送了,你身上都這樣了。”她指了指他的后背。

    “我沒事,只是一下小傷罷了。”孟歲檀執意輕輕一攬,錮著人往外走,將軍府的管事見二人本欲進門卻要出門,有些不解。

    “去告訴霍將軍和屠將軍,我先送小寧大人回府。”他撂下二位將軍,理直氣壯的離開了將軍府,管事的腦袋發懵,不是,將軍們還在等您商議救太子之事。

    寧離回府時,方叔和徐秋錦迎了出來,均是一臉急色,徐秋錦兩頰凹陷,瞧著老了十歲,看見寧離便氣勢洶洶的想抽出鞋底揚手嚇唬。

    觸及到她灰頭土臉期期艾艾的小模樣后又心軟了下來:“你這死丫頭,去了這么久,真是讓我們急死了。”

    寧離有些愧疚,孟歲檀神色自若道:“都是晚輩的不是,這幾日忙于公務,忘了叫皎皎知會,我們就在京郊大營處,遇到了些小意外,忙完后便趕緊來報平安。”

    他把責任攬在了自己身上,徐秋錦果真神色冷了下來,寧離看祖父想罵人,忙說:“祖父,還是趕忙叫個大夫罷。”

    “你哪兒有事?”徐秋錦急急的上下看著她。

    “我沒事,是孟大人,他為了救我……”寧離示意徐秋錦看向他的后背,孟歲檀也沒躲,掩嘴輕咳:“怪我一時不察,沒有防得住逆賊。”

    徐秋錦看著他的后背也唬了一跳:“方叔,快,叫大夫,孟大人,來,里面請。”

    他臉色驟然一變,全然不似方才那般冷臉,大夫很快便上了門,看著他的背說:“傷成這樣,還是先把衣裳剪開罷,這傷口中有石子,血也和布料黏在了一起,可能會有些疼。”

    “無妨,動手吧。”他挺直了腰背,微微側頭道。

    寧離自告奮勇道:“我來替他剪衣服,我手勁兒輕。”隨后她拿起剪子,先是從肩頸一側開始剪,隨后順著肩頸到腰側、腰下,剪開后輕輕的往下揭。

    尤其是血跡和布料黏著的地方,隨著撕動又流出些血,大夫看著寧離一臉緊張的樣子安慰道:“這傷看著可怖,實則是皮肉傷,沒傷到要害,不必擔心。”

    終于,布料揭下來后孟歲檀的腰脊微微一松,大夫開始著手清理石子,消毒上藥,最后拿繃帶纏住。

    “還有手掌。”寧離提醒,徐秋錦這才瞧見他的掌心一片猩紅,不免咋舌。

    手掌也裹了繃帶后方叔說:“孟大人的衣衫都剪了,我去尋一件八郎的衣服來罷。”

    孟歲檀蹙了蹙眉,他并沒有穿旁人舊衣服的習慣,但目前已經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

    方叔拿了一件淺灰藍色的錦緞圓領窄袖外袍,披在孟歲檀身上。

    “嚯,有些小啊。”方叔笑著看他身上的衣袍,這孟大人素來穿深色衣裳,冷不丁披上淺色衣裳,不似平素冷淡穩重的氣質,倒年輕了許多,像翩翩少年郎。

    “孟大人穿淺色也很好看,深色太壓年齡了。”方叔隨意說了一嘴,孟歲檀若有所思的看著身上的淺色衣衫。

    “方叔,趕緊叫阿喜備水,我要沐浴,身上都臭了。”寧離回了家,嬌著聲音喊,她扒拉了一下自己稻草一般的腦袋,輕快的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阿喜看著眼前幾乎認不出模樣的女郎,嘴巴長的可以吞下一個雞蛋,寧離的臉蛋上抹著幾道灰,鼻尖也黑漆漆的,頭發跟稻草似的亂翹,身上的衣袍還破損了幾處,腳上套著一雙不合腳的鞋子。

    進了屋便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水,塞著點心含糊:“趕緊備水,臭死我了。”

    阿喜忙去差人挑水熱水,備皂角、精油,布巾,頭油,衣衫褪盡后阿喜瞧著那雙鞋問:“女郎,這鞋是何人的啊,是要收起來還是……”

    寧離泡進浴桶后舒服的喟嘆一聲:“隨便吧,都已經是穿過的怎能返還回去。”

    阿喜攏著她稻草一般的頭發,用密齒梳沾著頭油從上往下梳,又包了一會兒頭巾,才把頭發潤回來。

    沐浴過后,寧離臉蒸的紅撲撲的,她嫌屋內太熱,院子又正是下午,日頭曬得暖融融的,便坐在院中側著頭擦頭發。

    孟歲檀進來后便瞧見她這副粉面霞蔚的模樣,心頭微微一動,忍不住停在院門前,靜靜注視。

    寧離一抬頭便看見他那副模樣,有些好笑,全然不知自己心頭的排斥和抗拒已經散了許多。

    “你在那兒愣著做甚。”

    “沒什么,怎的剛沐浴完便出來了。”他蹙著眉把旁邊的披風披在了她身上。

    “屋內太熱。”她渾不在意的說。

    “就算太熱也比著涼好。”他不贊同道。

    寧離聞言有些好笑:“你愛管人的脾氣又上來了?”

    孟歲檀愣了愣:“抱歉。”

    許是他一身清藍的模樣確實格外惹人順眼,寧離難得沒有跟他嗆聲,只是繼續擰著頭發,濕潤的發絲黏在臉頰旁,修長的手指忍不住從旁邊伸出撥開。

    “孟大人還是趕緊回將軍府罷,鄒云山已經帶出來了,早日戳破謝昶的陰謀,便能早日拔出朝堂的眼線。”

    孟歲檀雖不舍,但也知道不能再逗留了,便湊近在她的頭頂輕輕落下一吻:“我知道了,我會把祖母救出來的。”

    隨后他起身大步流星的離去,外袍短小,襯得他虬實勁瘦,好身材一覽無余,一雙長腿行走間暴露出來,寧離怔怔的看著他的背影。

    她伸手摸了摸頭頂,似乎在發熱,心里頭好像也沒有那么排斥,但是要說炙熱到心動好像也沒有,倒是像水到渠成。

    孟歲檀離開徐府后便又回到了將軍府,霍將軍和屠將軍已經討論了許久該如何進宮稟報圣上,話術一推再推,兩個大老粗也不懂文官的彎彎繞繞。

    磕磕巴巴的話叫孟歲檀聽了后全盤否定,他氣定神閑的說自己打好的腹稿,霍將軍和屠將軍對視一眼,不愧是少傅,文采就是不一樣。

    但揭發的人選,孟歲檀也打算親自前去。

    “太子雖在庸王手里,但庸王并不敢動他,畢竟舒貴妃還在牢獄中扣著,他不可能置自己母親于不義之地,只是想借這些人的性命逼迫圣上罷了,且那些人中大多數都是謝昶一黨,只是對外做樣子罷了。”

    霍將軍贊同:“圣上遲遲沒有動作也是因著怕朝臣被殺后有損名聲,此番也可了事了。”

    他沒再耽擱,轉而便進了宮。

    圣上聽過他的稟報后宣了鄒云山上殿覲見,得到了證實后發了好大的火,隨后圣上便神不知鬼不覺的拔除了在朝堂暗線后知曉了太子的消息,當即便不再顧及,命圍在普華寺周遭的將士開始全面攻打。

    與此同時孟歲檀安排了侍衛趁亂潛入普華寺保護徐老夫人他們。

    “孟大人,此番去可以救出我祖母嗎?”寧離焦心的問。

    “放心,會的。”孟歲檀安撫道,五城兵馬司圍在普華寺周遭,布下重兵力。

    經過混戰,庸王確實沒想到自己會暴露,謝昶一黨被抓回了大理寺,而他卻趁亂抓了人質攜逃,屠將軍駕馬追了上去。

    庸王被逼入一處密林,未曾想到庸王手中掐著徐老夫人的脖子威脅:“誰若是敢過來我便殺了她。”

    屠言愷下馬后沖著他說:“庸王殿下,你已入窮巷,若是認罪伏法,圣上還會網開一面。”

    “我早已無法回頭,你不必說這種話,放我離開,否則我……”他的手死死地掐著徐老夫人的脖子,眼瞧著徐老夫人的臉都有些發紫。

    隨后趕來的寧離驚呼:“別傷害她。”

    庸王挑眉:“不傷害,也行,你來換她,可好?”

    “好。”寧離毫不猶豫道,無視了徐老夫人的搖頭和暗示,緩緩靠近,說服庸王。

    屠言愷勸她:“莫要答應他,他只是在詐你,你若是答應他只會二人都落入賊手,救人難度會增加。”

    “我不能眼看著祖母見死不救。”寧離什么話都聽不進去,一意孤行要去。

    屠言愷抓著她的手腕說什么也不讓她去,二人在庸王面前撕扯,庸王煩了:“到底換不換。”說著手下又用了些力,徐老夫人發出嗬嗬聲。

    “不行,不能去,孟大人也不會讓你去。”屠言愷暴喝了一聲,庸王不免有一瞬的分神。

    隨后一只箭矢破空而來,正中庸王掐著徐老夫人的那只手,他面上浮現劇痛扭曲的神色,手一松,屠言愷趁機上去一腳把他踹開,拽著徐老夫人與他拉開距離。

    “祖母。”寧離上去抱著她,方才差點中了庸王的計謀,還是屠將軍給她使了個眼色,寧離便立刻會意,順著他往下演。

    徐老夫人大約是被嚇狠了,脖頸周圍一圈紅印,寧離拍著她的背緩緩的安撫,孟歲檀隨后而至:“沒事罷?”

    寧離搖了搖頭:“沒受什么皮肉傷。”

    前來接應的官兵把庸王團團圍住,摁著捆起來交往大理寺,他仍舊在憤怒嘶吼,但眾人再也未理他。

    屠將軍牽來馬車,孟歲檀和寧離扶著徐老夫人上馬車,而后往回走,幾位師兄均在寺廟前等候了許久,馬車回來后一窩蜂的涌了上去。

    徐老夫人被幾人圍在中間噓寒問暖,寧離悄悄的退了出來,她手還在抖,還沒從方才的后怕中緩過來,突然一只干燥的大掌握住了她的手:“別怕。”

    她怔松的側頭看去,對上了孟歲檀柔和的視線。

    他似乎褪去了急躁、瘋狂、偏執,像個正常人一般和她相處,寧離垂著頭看著被他牽著的手,第一次沒有掙脫,她也許可以試著再去問問自己,他還有沒有機會。

    虞少淵掙脫了人群想去尋寧離說話,卻看到了二人親密的模樣,插不進去任何人,登時愣在了原地。

    幾人回了徐府,劫后余生原是想熱熱鬧鬧的慶祝一番,但徐老夫人受驚過度,回去便生了病,眾人也是灰頭土臉,像是剛從山上下來。

    徐秋錦便叫人各回各府收拾一番,明日再來。

    虞少淵看著寧離,欲言又止,最后也化為一句:“你何時回來的。”

    “知道你們出了事便趕回來了。”寧離替他拍了拍肩膀的塵土,笑著回看。

    “我……先回去了,我們明日見。”虞少淵笑得勉強,轉身離開了徐府。

    徐秋錦不叫寧離守在徐老夫人身旁,硬是趕她回了院子,劫后余生,她忍不住叫阿喜給自己斟酒。

    “女郎少喝點,這是老先生釀的,后勁兒大的很。”阿喜嘴上這般說,卻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二人在月下對飲。

    酒過三巡,她臉開始發熱發燙,視線略有些朦朧:“阿喜,天上的月亮怎么變成兩個了。”

    突然視線闖入熟悉的身影,孟歲檀褪去窄袖衣袍,換回了廣袖長袍,卻沒有選擇一貫的深色,反而是一身淡綠色,雅致溫潤。

    “唉,怎么有兩個孟歲檀,我在做夢吧。”她暈暈乎乎的說,隨后腦袋被他的大掌托住。

    “又喝多了。”低沉好聽的嗓音騷刮著寧離的耳朵,讓她無端與數月前的場景攪混。

    “我就喝我就喝,你才管不了我。”她調皮的做了個鬼臉。

    隨后她臉一垮:“對對對,我知道了,你是我兄長,你又要說我們沒可能了是不是,切,誰想跟你有可能,自作多情,趕緊去找你的謝妙瑛吧,誰稀罕你。”

    她推開了孟歲檀,阿喜早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對他們二人的談話絲毫聽不見。

    孟歲檀知道她這是喝醉了,腦子搞糊涂了,把過去和現在攪混,他在夜色下沉默,心像被揪了一下,從她嘴中吐露的,又何嘗不是自己過去的話。

    “不對,你好像說過,沒有謝妙瑛我們都沒可能。”寧離踉蹌的指著他,身影像虛幻的蝴蝶,讓孟歲檀忍不住伸手扶著她:“不,我想和你有可能。”

    這話讓寧離忍不住笑了起來,模樣嬌憨:“哈哈,打臉了,好馬不吃回頭草,你不是好馬。”

    “對,我不是。”他耐心的扶著她往屋里走。

    誰知寧離又下一瞬落了淚:“你不是,你不是他,他才不會這么跟我說話,他……他只會兇我,只會教訓我,還只會跟謝妙瑛在一起。”

    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一朵又一朵的淚花摔在地上,聽得孟歲檀神色動容,心疼的仿佛被插進了利刃。

    “不會,他以后都不會兇你,不會教訓你,也不會跟別人在一起。”他低聲哄誘,滿心都是后悔。

    “真的?”寧離歪著頭看他,眼眸被淚水洗刷的發亮。

    “真的,比真金還真。”

    “那你讓我打回來。”寧離湊近說,灼熱的呼吸噴在臉頰上,讓他四肢百骸都涌起了熱意。

    “雖然那晚是我不對,但是……但是你怎么能那樣對我。”小女郎氣急敗壞的指著自己的臉,委屈成了個餃子,恨不得張牙舞爪的無差別攻擊一番。

    “對不起,我太壞,確實對皎皎做了很不好的事,你打吧。”孟歲檀握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說。

    寧離氣上心頭,果真氣哼哼的甩手,打了他一巴掌,還把自己給甩出去了,轉了個圈扶著石桌瞪他。

    孟歲檀沒有躲,被打后抬手摸了摸臉,她下手并不重,大約是喝多了手腳沒什么力道,跟撓癢他癢似的,孟歲檀的臉頰上浮現一個愉悅暢快的笑容。

    寧離忍不住瞪圓了眼眸,努力的揉了揉眼睛,這人怎么回事,怎么被人打了后還在笑,肯定是有病。

    “你笑什么。”她莫名其妙的問。

    “可出氣了?”孟歲檀笑著問。

    “沒呢。”她老實回答。

    這一夜,寧離細數了他無數的罪責,從她小時候第一次見面沒有沖她笑到后來及笄禮沒給她簪發,然后是什么又兇又冷淡,也不笑,越來越老,這樣下去快成了學究。

    孟歲檀剛開始還忍著笑,后面就笑不出來了,他臉色愈發的黑,但卻仍舊沒打斷寧離的抱怨。

    “唉,你還記不記得,我就是多吃了快糖你竟然罰我抄寫家規,你真是太過分了,這么一說,你確實很討厭啊。”

    寧離一臉沮喪,蹲在地上當蘑菇:“完了,我本來想……想看看你有沒有什么優點,這下好像全沒了,我不能喜歡你了。”

    孟歲檀一滯:“你說什么。”

    “我說你沒優點,我喜歡不了你。”她眼看著要往地上躺,被孟歲檀眼疾手快的拽著,然后橫抱在了懷中,他的手緊緊的攬著她,寧離嘴里還在呢喃:“老古板、不講理。”

    他神情突然變得從容淡定,眉梢眼角透著一股愉悅,是比方才還愉悅的樣子。

    他把人抱回了屋,放在床榻上,倒著桌上的茶水給她解酒,扯過被子把她塞進去,然后在床榻上坐了一晚,生怕他走后寧離想吐,卻被噎著。

    第二日,寧離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她翻了個身,腿夾著被子,睡得迷糊又舒服。

    她腦袋還在發懵,記憶如碎片般涌入腦海,半響后,她頂著炸毛一般的發絲坐了起來,一臉呆滯。

    她,昨晚,說了什么。

    阿喜一進屋便瞧見了寧離一臉安詳的躺在床榻上,雙手交疊于腹。

    “女郎,您在做什么呢,已經午時了,老夫人早就醒了。”

    “沒事,昨夜喝太多,趕緊備水沐浴我要去瞧祖母。”再睜眼時她已經翻身而起,神情面容全無方才的尷尬。

    沐浴過后,寧離去了徐老夫人的院子,一進門卻瞧見了她最不想看見的人影。

    徐老夫人正和孟歲檀含笑閑聊,有說有笑。

    “多虧了孟大人相救,否則我這一身老骨頭啊。”她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孟歲檀笑笑:“不足掛齒,寧離也有功勞,她很聰明,若無她的配合,我也不會這般順利。”

    “是啊,她大了,主意更多了,我也知道孟大人對她的心思。”徐老夫人沒再逃避,直視他說。

    “是,我心昭昭。”他也很干脆的承認。

    寧離躲在屋門外,豎著耳朵聽他們談話。

    “只是恕我直言,皎皎在孟府所發生的那些事,讓我一直介懷,你的家人似乎并不贊成,就算已經被你說服贊成,我們也不放心,像你們那樣的人家,最需要一個主母,什么操持家務、伺候公婆、做一個賢婦,我們皎皎可做不來。”

    徐老夫人坦然道,并不避諱寧離的缺點。

    “我知道。”孟歲檀淡淡道。

    “她可以做她自己,我想我喜歡她也并非只是想娶回來泯滅她的光彩,若是能給我這個機會,亦可分府別住,或者讓她住在徐府也可以。”他拿出足夠的誠意。

    徐老夫人雖然聽著滿意,但是嘴上仍說:“你那母親恐不會答應。”

    “所以皎皎住在徐府是最好的選擇。”

    寧離越聽越奇怪,等會兒,他們這是在說什么,什么分府別住,什么母親,她和孟歲檀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怎么就牽扯到這些了。

    她踢了一腳門檻,故意鬧出了動靜,叫屋里的二人停下了談話。

    “誰在外頭。”徐老夫人看了眼孟歲檀。

    寧離拉著一張臉揣著手進了屋,徐老夫人忍不住笑:“喲,氣得挺早啊,睡得可好。”

    “祖母。”她忿忿喊了一聲,不滿她的打趣。

    徐老夫人見好就收:“好了好了,去用些早飯,王嬤嬤都備好了,昨夜喝的醉醺醺的,成何體統。”

    寧離的實現沒看孟歲檀一眼,跑到一旁的圓桌上坐下,手邊擺著一碗蜂蜜水,桌上餐食很是豐盛,她有些心虛,難不成祖母知道她昨夜喝醉了?

    熟料她剛落座,徐老夫人帶著孟歲檀也落了座,正好坐在她對面。

    “蜂蜜水解酒,多喝些。”孟歲檀說了一嘴,忽視了寧離愈發憤懣危險的視線。

    這狗男人,果然是他跟祖母告狀,她攥緊了筷子,咬著唇盯著他,想著等會兒跟他如何算賬。

    第58章

    “對了,你七師兄和阿寰他們呢?”徐老夫人問寧離,從昨日開始便沒沒見他們二人。

    寧離便也想起這茬,光顧著救師兄們竟忘了他們二人,她腦袋一轉,眼眸示意孟歲檀。

    “他們二人孩還在回程的路上,寰娘子已有了身孕。”輕飄飄的話語震驚了在場二人,徐老夫人放下筷子,傾身問:“當真?”

    孟歲檀眼眸含笑:“自是真的,回程的路上本欲快些,誰料寰娘子嘔吐不止,完全撐不住水路,便在半路二人轉成了陸路,如今胎像未穩,怕是得些時候。”

    徐老夫人高興的找不著西北,飯都不吃了便叫王嬤嬤趕緊去置辦:“快快,叮囑大夫候著,阿寰回來后立刻來把脈,不對,她胎像未穩,何不就在當地養胎。”

    “許是寰娘子擔憂老夫人,再者身子重了恐愈發懶散,那時也是不易挪動。”

    王嬤嬤把老夫人摁下:“哎喲我的老夫人,您才大病初愈,先把飯吃了,待會兒老奴陪您一起置辦補品、衣裳,慢慢來。”

    三人用過飯,徐老夫人叫寧離去送人,自己則和王嬤嬤把這喜事告訴徐秋錦,路上,王嬤嬤挽著她的胳膊,試探詢問:“夫人方才那些話是愿意孟大人……”

    徐老夫人笑笑:“沒什么愿意不愿意的,總歸是皎皎愿意才好,我啊,不干涉年輕人的事了,孟府什么人家你也不是不知道,只但凡他能說出分府別住這種話,足可見誠心,要知道這種世族,難纏的地方多了去了,那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王嬤嬤點了點頭:“是了,一切還是要以小娘子為主,只是可惜了八郎。”

    提及虞少淵,徐老夫人也是一臉黯然:“他與皎皎沒緣分,也不可強求。”

    寧離送孟歲檀出府,午時的日頭曬得她頭腦發暈,孟歲檀便和她換了地方,走在抄手游廊外側,高大的身形替她遮住了些許光線。

    “你怎么在這兒,你昨晚……”她遲疑問。

    “我下了朝便來瞧老夫人如何,來了沒多久,看來昨晚的事你還記得。”他眸色含笑,側頭打趣。

    “記得怎么了,誰叫孟大人夜闖香閨,登徒子作為。”寧離嗤了一聲,她斜著眼掃視他一身淡綠色的衣袍,語帶調侃:“看來大人果真很在意自己的年齡,方叔隨口一說便如此放在心上。”

    孟歲檀閑適的神情果然一滯,掩唇輕咳:“我的年齡如何?正值壯年。”

    再自賣自夸的話他也說不出來,只得繃著臉以示自己的淡然,寧離憋著笑,送到他府門前的時候魔爪伸出,覆在她思慮了一路的地方,輕輕一捏:“確實,正值壯年。”

    掌心所觸碰的地方緊實,寧離的也只是輕輕一捏,怕受到反彈,捏完便趕緊退出老遠,拉開了二人的距離,果然,孟歲檀神情一僵,臉色震驚的轉頭看了她一眼,似乎沒想到她會有這般出格的舉動。

    再看見她離得自己老遠,一臉防備,孟大人臉色更黑了,生生氣笑了。

    扶額片刻后,憋出一句:“成何體統。”

    哈,寧離看見他的耳根后似乎泛起了薄紅,越發笑得開懷,只是下一瞬面前閃過一道風,她腰肢被緊緊攬住,大門前,她被壓在門框上。

    他薄唇壓下來的一瞬間,寧離暗道在,糟糕,玩兒脫了。

    她抬手擋在二人的唇齒間,孟歲檀的鼻梁已經抵住了她的鼻梁,深邃的眸子幽暗灼熱,盯得她頭皮發麻:“大……大人,光天化日之下,你冷靜些。”

    溫熱的唇抵住她的掌心,半響后他離開了些許,話語間有些玩味:“方才那般沒見你緊張。”

    寧離伸手一推,把人推了開:“大人也太沒肚量了,這便是你喜歡我的態度?我不過是捏了一把,若大人不許,我倒也不是不能去南風館。”她理直氣壯道。

    孟歲檀簡直被氣得說不出話,但是心里頭又有某個地方欣慰,三年前的寧離不就是這般和自己說話的么,不過是那些很乖巧,雖嬌縱,但尺度分寸拿捏還算得當,如今更為嬌縱,甚至是有恃無恐,當然也從側面說明她對自己已經漸漸放下了心防,展現出最真實的一面。

    “你敢去。”他淡淡道。

    “有何不敢。”寧離就是要跟他對著干。

    “那想來徐老夫人應當要知道的。”他睨著她,搬出了殺器。

    寧離神色一滯,隨后氣急敗壞:“你不講武德,敢告狀。”

    “好了好了,我方才是說笑的,你……想便隨你。”孟歲檀未免把人惹怒,只好退了一步,人嘛都是吃軟不吃硬。

    這還差不多,哼。

    寧離勉為其難的臉色好轉了些,她在一步步試探他的底線,看看他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寧離在他身上跌過跤,重新交付真心也更為困難。

    二人的過去有她一大半的一廂情愿,同一個人身上她不想跌兩次跟頭,她想就算真的有接受他的可能,那她也會有隨時抽身的準備。

    “對了,圣上知道了你此次平叛的功勞,屠將軍也對你大加贊嘆,所以不出幾日,對你的封賞便會到。”他含笑的說。

    封賞?寧離一愣:“什么封賞啊。”

    “這個便先不說了,到時你便知曉。”他賣了個關子,隨后說,“我要進宮了,與太子還有要事商議,你回院子罷,好好修養身子,少喝酒,我改日再來看你。”

    寧離點了點頭,隨后皺眉:“誰想你來看我,還是宮內有政務時再見好了。”她嘟囔道。

    目送孟歲檀離開的身影,她轉身小跑著進了府,她向畫院告了三日假,手生了不少,趁著有空,趕緊去練習基本功,否則回畫院時,學正又要敲她手板心。

    她安安分分的在自己院中作了一下午畫,徐秋錦偶爾過來看她一眼,見她如此用功,欣慰異常,熟料寧離托著臉又描了一副某人光著上半身的圖,還在他的頸窩畫了一只豬頭。

    “嗤。”

    阿喜好奇轉過頭,看見寧離憋著笑,想探頭去看,寧離驀然擋住了畫,阿喜不滿:“女郎好生奇怪,先前作圖都不避著我的,現在疏離了,瞧一眼都不行。”

    寧離沒說話,她沉思著自己的下意識動作,不就是一副圖嘛,有什么不能看的,畫出來不就是讓人欣賞的。

    “算了,你瞧你瞧。”她拿開手,故意把圖豎了起來。

    “啊呀,女郎不知羞。”阿喜原是已經習慣她時不時畫一些果著的人體描摹圖,只是這次的面容竟換成了孟大人,她登時有些不忍直視,生怕冒犯。

    “不是你要看,看了又說我。”寧離訕訕放下圖。

    “哪有,女郎也沒說是這樣的圖。”阿喜有些委屈。

    王嬤嬤進了院子后笑著喊:“小娘子。”

    寧離聞言手忙腳亂的把圖趕緊收拾了,只是奈何王嬤嬤突襲的猝不及防,她手一抖,紙飄了出去,正好飄在了王嬤嬤腳邊。

    王嬤嬤自然熟練的要蹲下身去撿。

    “別撿。”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可惜二人喊晚了,王嬤嬤已經撿了起來,并且要翻過來看:“怎么了,咋咋呼呼的。”

    她瞄了一眼后手仿佛被燙了一般松開了畫紙,手捂著眼睛嘴中直哎喲哎喲,這是什么東西啊。

    完了,寧離耳朵紅的要命,早知她便不畫了。

    “這是人體描摹圖,女郎來練習的。”阿喜關鍵時刻道。

    “練習也不必這般……出格罷。”王嬤嬤倒也沒多大反應,畢竟她從年輕時便伺候徐老夫人,恐怕徐秋錦的那些圖就算沒有刻意看過很多也碰上過。

    “罷了,趕緊收起來罷,可別叫老夫人看見。”王嬤嬤把圖遞給了她,顯然是那一眼沒叫她看出來圖上的人是何人,阿喜能一眼瞧出是已經記清楚了孟歲檀的容貌,王嬤嬤見得少,又眼神不好,沒認出也是順理成章。

    “嬤嬤來可是有事?”

    “八郎來了。”

    虞少淵來了,寧離把他視作自己最好的朋友,興高采烈的去前院兒尋他了。

    前院兒的玉蘭樹下,地上落了一些玉蘭下來,虞少淵矮身撿起,身后傳來歡快的腳步聲:“八郎。”

    虞少淵盡力牽起笑意,轉身后把玉蘭別在了她的發髻上:“玉蘭花開了,真適合你。”

    “多日不見,怎的還文鄒鄒的。”寧離也別了一朵在他的發冠上。

    她還是如往常一般嘰嘰喳喳的說話,虞少淵今日卻話少的厲害,只是側耳去聽,很快寧離也意識到了什么:“怎么了?你可是心情不好?”

    虞少淵心頭苦澀,他鼓起勇氣問:“你是不是選擇了孟大人。”

    寧離莫名其妙:“你問這個做甚。”

    “我……我也喜歡你。”他憋了半響,最終還是小聲說出了口,勇氣最終沖破了膽怯,他不再畏畏縮縮不自信,而是挺直了腰板:“你太遲鈍,可我確實對你有旁的心思,已經很久很久了。”

    看著寧離驚愕的神情,虞少淵忍不住靠近一步:“你對我有沒有一點……”

    “沒有。”寧離眉眼下壓,搖頭。

    高懸的心重重的落下,虞少淵忍不住面色黯然:“為什么。”

    “我只當你是兄長。”寧離誠懇的說,她萬沒想到虞少淵會有這樣的心思。

    “從何時開始的。”她頓了頓問。

    “大約是很久之前罷。”虞少淵在她面前像個犯了錯的小孩。

    “你把我當兄長,孟大人亦是嗎?”虞少淵還是問出了心頭的話。

    寧離愣了愣,腦海中出現了孟歲檀那張面孔。

    “我不知道。”寧離沉默的低下了頭,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心,現在努力的去回想,并沒有悸動的心情,可愛、喜歡不應當是熱烈赤誠的嗎?

    寧離對標的是過去的自己,沒有想過人會隨著年歲增長心境也會變,喜歡的表達方式也隨之改變。

    虞少淵聞言更為拈酸,他憑什么可以令寧離猶豫,明明是他當初不要了她,現在又后悔,這算什么。

    “不論何時,你永遠是我的師兄。”寧離背著手,沒有直視他的眼眸。

    “嗯。”極淡的一聲應和,似乎充斥著濃重的酸澀。

    虞少淵的耳中一片寂靜,無法聽到任何的聲音,腦海一片空白,嘴唇煽動卻無法說什么。

    “師兄,我這幾日筆法疏練,你幫我看看可好?”甜潤的嗓音喚回了他的神思。

    虞少淵隱隱激動:“好。”

    他差點以為她以后都不想和他做師兄妹了。

    ……

    太子從普華寺救回,沒受什么傷,只是陰郁了兩日,覺得丟了臉,做什么都提不起興致,薛太傅拿他毫無辦法,孟歲檀搖了搖頭表示先什么都不要說。

    哪成想薛太傅離開后,太子仰躺在躺椅上問孟歲檀:“少傅,孤是不是很沒用,什么都做不成,還愚鈍不堪,事事都要少傅和太傅提點,還中了庸王的陷進,孤不配當太子。”

    孟歲檀不緊不慢道:“殿下仁愛之心,是庸王無法比擬,且善于傾聽臣下建議,殿下只是年歲小,誰還沒有小的時候呢,中了陷進,只是殿下一直心懷善良,不相信您的皇兄會真的想下手害您,只要給您時間,假以時日,您會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一番話下來,太子果然臉色好了許多,也愿意聽課了,薛太傅嘆氣:“還是你能勸得了殿下。”

    小孩子罷了,孟歲檀笑笑,他如今哄小孩已經信手拈來。

    今日下值早,他便早早的回了孟府,卻剛進府門便碰到了一臉陰沉的孟致云。

    “父親。”他拱手問候。

    熟料迎面而來的是孟致云的一個耳光,這耳光力道迅猛,且沒有收力,孟歲檀雖能反應的來,但卻不偏不倚的硬生生受了這個巴掌。

    他的臉被扇得偏了過去。

    “逆子,我問你,這些日子你周轉各處看宅子是在做甚,孟府的宅子多的是,你另外買是何意,且那宅子造冊時并非是在你名下。”孟致云黑沉著臉,侍衛在暗中探查他的行徑時他便隱隱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父親就因為此事便打兒子?”孟歲檀輕輕拭去唇邊的血跡,俊美的側臉上浮現出一片猩紅的指,矜貴如他,巴掌印絲毫沒折損他的華美,反倒是添了一絲破碎。

    “你難道不是有二心?別以為你平素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我都不知道,我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你去,但是這不代表你可以為所欲為,不把我、不把這個家放在眼中,你母親三番四次的被氣暈,這就是你做兒子的孝道?”

    到底是孟祭酒,孟歲檀知道他的底線在哪兒,只要不越過底線,做什么他都不會管,反而會和稀泥,但凡越過底線,便是處理人命他都可以做的出來。

    “父親竟如此不講道理,兒子深感無奈,母親出言挑釁、羞辱,這些您只字不提,兒子理解,人都是胳膊肘往里頭拐,孝道,兒子自覺并無對不起孟府的地方,如今孟府的榮華都是兒子換來的,此次庸王平叛,圣上封賞,您,難道還不滿意嗎?”

    他冷冷一笑,似是厭倦:“進屋說罷,在這兒沒得讓人看了笑話。”

    他繞過孟致云,率先進了前廳,孟致云一拂袖也轉身跟了進去。

    他一連梗塞,孟歲檀說的沒錯,庫房中還擺著圣上的榮賞,無上榮耀,他們也都知道低調行事,素來簡樸、內斂,免得叫朝堂圍攻忌憚。

    “你敢說你買宅子不是為了寧離?你想娶她,想拋下孟府,分府別住。”孟致云一進屋便指著孟歲檀鼻子說。

    這話恰好被要踏進屋的岑氏聽到了,她不可置信,捂著心口輕喚:“檀兒。”

    孟歲檀聞言抬首,神色淡淡:“母親。”

    “你當真如此狠心?你……父母在,不遠游,你豈不違背孝道,傳出去豈不叫人恥笑。”岑氏神情激動的說。

    “我不同意,絕不可能。”

    孟歲檀已經料到了事情會這般,他不急不慌的落座,孟致云看見他這般便氣不打一處來。

    “為了個女子,你就要這般,逆子、沒出息的逆子。”孟致云仰天長嘆。

    “兒子倒是還沒問父親,當初普華寺可是父親把兒子放在那兒的人手給收買,叫他們隱瞞不報,還有,我送到普華寺的銀錢可是都不知怎的被轉入香火錢里頭,我派過去的伺候丫鬟、伺候嬤嬤都被打發走了,這些,父親該如何解釋。”

    孟致云神情一滯:“我……我這是為你好。”

    “為我好?您若沒有寧離的父親,父親您早就是地府的一縷游魂,您如今卻站在這兒,欺辱她一個孤女,我有錯,我不該當初信了父親,把她送去了那兒。”

    他的話猶如利刃,孟致云臉色隱隱浮現一絲惱羞成怒,是被戳破遮羞布的怒色,他唇翕動幾下,似乎說不出什么話,與岑氏面面相覷。

    “父親,您當真問心無愧嗎?”他站起身,視線直直的看著孟致云。

    夫妻二人臉色漲紅,欲開口辯解,卻被孟歲檀打斷:“在人命面前,任何的補償都略顯蒼白,父親也不必說什么養育之恩,您從未管過她,沒有給過教導和關懷,母親亦是,巴不得偏愛孟令臻,從未上過心。”

    岑氏有些無措,原本卡在喉嚨的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口。

    這些事細細數來確實是他們做錯了,她也從中窺得了孟歲檀的一意孤行和堅持。

    “此事我意已決,你們不必再說,如果還有什么干涉,那我便辭官,孟府的榮華將到此為止。”他冷冷的拋出最后的大雷。

    驚得他父親和母親手腳慌亂,孟歲檀有登閣拜相的未來,現在辭官,豈非一朝星辰隕落,日后嘆息,均是后悔,孟致云對于這方面還是拎得清的,他清楚孟歲檀的執拗,說到就要做到,他本欲拿長輩的身份壓人,卻沒想到他竟這般豁的出去。

    孟歲檀沒再跟他們掰扯,袖子一拂便離開了前廳,徒留夫妻二人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官是肯定不能辭的,那只能由著他去。

    孟歲檀出了門后便瞧見了瑟瑟縮縮躲在一旁的孟令臻,他一雙冷眼睨了過去,嚇得孟令臻磕巴道:“兄、兄長你回來了。”

    “躲在這兒做甚。”他倒是沒有甩冷臉。

    “我……我剛過來,什么都沒聽到什么都沒聽到。”她趕緊擺手否認,頗為此地無銀三百兩。

    孟歲檀沒有說什么,繞過她便離開了。

    寧離的假歇完后,便回了畫院,云黛見著她,親親熱熱的湊了上來,一臉喜意,再環顧周遭,學生們的實現均落在她的神上,有的意味深長,有的憤懣不平,有的嗤笑,有的艷羨。

    “怎么了這是,怎的都瞧我。”她湊在云黛耳邊問。

    “你還不知道吶,圣上嘉獎你,把你的職位升作了藝學,恭喜你呀,你可是獨一份的女藝學。”云黛興高采烈的說。

    饒是寧離也結結實實吃了一驚:“可我才入畫院不到一年,怎么說也得從袛候做起,如何能跳級,這叫那些袛候大人該如何想。”

    她第一時間不是高興,而是擔憂。

    “一則你的實力我們有目共睹,少年天才,二則你又為平叛出了功勞,若非你及時帶屠將軍取得關鍵證據,怕是還沒這么順利。”一道低沉悅耳的嗓音打斷了二人的談話。

    “孟大人。”眾人行禮。

    寧離轉身看著他:“大人怎么來了。”

    “我特請示圣上,想作為兄長親自來為你授禮。”這一刻,他沒有旁的心思,二人除去這些糾葛,還有一層身份,他也是她的表兄,自然為她而感到驕傲,不管怎樣,過去那十年的嬌養不是假的。

    云黛推了她一把:“快去啊。”

    眾人聚在崇青館的前院,身后是數十名學生,學正站在一側,最中央寧離雙手交疊于腹,矗立在孟歲檀面前,他鄭重的為她帶上了冠子,矮身湊在她耳邊:“你父親的案子已經在查了,相信很快便能真相大白。”

    寧離心神大動,忍不住抬頭對上了他深邃的視線。

    “起身吧,寧藝學。”他俯身扶著她的手臂。

    “希望你日后前途順暢,我們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風。【注】”沉厚的嗓音如風一般飄散在崇青館的院落中,落在眾人的耳廓里,猶似最美好的告白。

    第59章

    寧離在這一句話落下后,懂得了他的意思,驟然間綻開了笑意,白皙的小臉閃著動人的顏色,櫻唇上揚,月牙眼乍如春華耀目,面龐止不住的浮現喜色。

    她雙手接過禮冊,揚聲說道:“多謝大人。”

    她明白孟歲檀在補全她最“重要”的遺憾,寧離恍然感嘆,若是二遲一些相遇,是否會有不一樣的結局,但可惜,沒有如果。

    畫院的眾人圍上來恭賀,孟歲檀看著被人群圍簇的她,心頭微微發軟,同時更為強烈的渴望生了出來,他像是溺水之人,手邊的浮木近在咫尺。

    “皎皎。”他輕聲喚道。

    身在人群中耀眼的寧離笑意未斂,她回過了頭眉目微挑,似是在問他怎么了?

    但是身邊的聲音太大,蓋過了孟歲檀的聲音,只有一張薄唇開開合合,寧離并沒有聽到什么,只是疑惑的看著他,但最后她還是沒有聽到。

    孟歲檀也沒有失落,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他還有公務要忙,便沒有同她道別離開了畫院,東宮忙成一團,大理寺對庸王審訊,他特意去同負責授禮的官員協調,得來親自幫她授禮的機會,也算全了三年前未滿足她心愿的遺憾。

    下值后,寧離歡天喜地的回府給徐老夫人和徐秋錦看,她在二老面前轉著圈圈:“祖父祖母,我升官了。”

    她把印璽和禮冊遞給二老,徐老夫人愣愣的看著她笑靨如花的模樣,寧離背著光,那面容似乎與多年前的寧絮重合,氣意風發的跑了進來:“師母,我要做官了。”

    與那時不一樣的是,徐秋錦把畫卷砸到了寧絮的臉上,暴怒的吼了他一通,而今,全然不一樣的心態,他們二人已然后悔,卻仍舊造成了無可挽回的遺憾。

    徐老夫人默默轉回身去抹淚。

    寧離怔了怔,不知何謂,徐秋錦掩唇輕咳:“你祖母就是太高興了。”

    徐老夫人收拾好心情:“好,太好了,我們皎皎很是優秀,過些日子去看你父親,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寧離重重點了點頭。

    翌日,她出門時徐老夫人把她叫住:“把這湯拿著。”

    寧離揭開食盒輕輕嗅了嗅:“好香啊,祖母這是什么湯啊。”

    “這是給孟大人喝的,他受了那么重的傷,我聽你師兄說這些日子忙的都在官曙住,這吃不好傷口如何能恢復的好,人情咱們得做足了,這湯是我熬了許久,里面加了許多滋補的藥材,補血的、益氣的,拿去給他喝。”

    寧離了然:“好,我會帶到的。”

    說完她提著食盒踏上了進宮的路,食盒里的香味兒又勾著她的饞蟲,點卯過后她提著食盒小步跑去了東宮,守衛瞧見又是她,便主動說:“孟大人在書房同太子殿下議事。”

    “沒事,那我等等他。”寧離提著食盒在宮門外踱步,幸而食盒保溫,不至于涼了腥氣。

    差不多等了兩刻鐘,侍衛才去通報,沒過半響,便叫她進去,寧離抱著食盒亦步亦趨去了詹事府,她探頭探腦的在門外瞧,卻只看到了孟歲檀的背影。

    一聲怒喝傳來,嚇得她一個踉蹌,孟歲檀發了好大的火,似乎是屬下辦事不力,氣得他臉色黑沉,順手抄起鎮紙扔了出去。

    正好砸在了門框上,他余光一暼瞧見個探頭探腦的小腦袋,臉色一瞬間變得淡然詫異。

    被發現了,寧離不大好意思的說:“打擾大人了。”

    “沒有,怎么來了?”他聲音都放緩,看得旁邊不停擦汗的下屬一陣驚愕。

    “我……祖母給你煲了湯,說你救了我,又每日住在衙署,吃不好,傷口肯定不好恢復。”她簡單的說了兩句,食盒中的湯熬了所有東西的精華,香氣撲鼻,還煮了些雞絲。

    她似是被屋內的氣氛所嚇到,沉默著把食盒放下,孟歲檀及時的使了眼色叫那下屬離開了屋子。

    “替我謝謝老夫人。”他沒多想,以為只是尋常的雞湯,接過碗后,湯碗還冒著熱氣,他嘗了一口,對上了寧離期待的視線,微微頷首:“甚好。”

    她自然是知道甚好的,她出門出的急,否則她定也是要嘗一口:“那是自然,這湯我祖母熬了一夜,里頭放了許多珍貴的藥材,補血益氣,于你的傷口恢復甚是有益。”

    孟歲檀喝湯的手一頓,緩慢的抬頭:“你說這湯里有什么?”

    寧離原本還有些莫名其妙,但對上他的實現后,臉色變了,顯然是想起在慈光寺內他誤食薛太傅茶水的事,二人面面相覷。

    “我……我忘了,我忘了你,怎么辦,快……快吐出來。”她慌的手足無措,這要是毒發了,她豈非害死了他。

    湯已經被孟歲檀喝的見了底,這么多的下去,除非君大夫親自來,否則便是無甚辦法了。

    “我的傷好的慢確實因不敢食用滋補湯藥,除了讓傷口好的更快,還會讓積累的毒噴涌而出,故而他一只不敢喝,任由傷口緩慢愈合。”

    但事到如今,他也沒辦法指責寧離,只是無奈扶額。

    “快吐出來啊,你愣什么神。”寧離跑到他身邊捧起他的臉想讓他張嘴。

    大約是這個動作太過出格,孟大人輕敲了敲她的手臂,搖了搖頭,寧離松開了他的臉頰。

    “已經喝下去了。”他一臉沒什么辦法的樣子。

    “你……會死嗎?”她磕巴問。

    “也許。”他不甚在意,大掌卻悄悄移到她的腰間,輕輕搭了上去,索性寧離并未發覺他的行徑,只是懊惱:“早知我便該問我祖母才是。”

    “我去叫太醫。”她沒再耽擱,轉身就要跑。

    卻被他微微一使力,把人摁著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整個人嵌入了懷中,寧離懵然和他對視。

    “太醫沒用,你上次不都聽到了嗎?”他似是不知羞恥為何物,啞聲說。

    藥力真的涌了上來,催動了血液的流速。

    “我……聽到什么了,您莫要胡說,大人,這兒是衙署,人來人往,還請您自重。”她一根根的掰著他的手指,大約是被攬徳太緊,她的腰很痛。

    孟歲檀不退反進,腦袋埋進她的肩窩,輕嗅體香,寧離能感受到他逐漸升溫的體溫,心生懼意,忍不住開始掙扎。

    奈何越掙扎腰間的手收的越緊:“別,你別。”

    隨后大掌捏著她的下頜扭正,薄唇覆了上去,繾綣的吻著,并不強勢,生怕嚇著她,在這種唇舌的攻勢下,寧離從最初的僵硬無措到眼睫輕顫,眼神漸漸軟化,孟歲檀便更進一步,撬開了她的唇舌。

    舌尖劃過敏感的上顎,無意識的喘息絲絲縷縷的泄出,濃郁的藥香和檀香交纏,攻勢越發猛烈,甚至隱隱壓過一頭。

    寧離只感覺到了一陣天旋地轉,唇齒被封著,喘息艱難,脖頸處的盤口似乎被撬動,待她反應過來時一側肩頭的衣裳已經滑落,膚若凝脂,光澤瑩潤,鎖骨精致,宛如上好的美玉。

    而這塊美玉正被孟大人含在唇中吮吸,酥麻陣陣暈了開,從肩頭順著肩頸攀爬,到了脖頸。

    寧離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對待,身子都軟成了一汪水,她面龐上浮起淡淡的薄紅,唇間忍不住溢出淡淡的喘息。

    突然她黛眉一蹙,脖頸間傳來細密的刺痛,大約是太上頭,軟肉被叼在孟大人唇齒間研磨,下嘴便沒了分寸,忘了寧離特別怕痛。

    她抬腿踹了他一腳,使了些力,他的身軀不察,微微晃了一瞬。

    孟歲檀抬頭蹙眉:“怎么了?”

    他聲音發啞,低沉的嗓音似是弓弦之音,輕輕的撥動人的心弦。

    寧離氣得不行,他還好意思問她怎么了,自己在干什么事情沒分寸么。

    “痛死我了,你屬狗的啊。”她摸了摸脖頸,痛的眼淚汪汪,這一摸不得了,摸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牙印,寧離不可置信:“你咬我。”

    孟歲檀愣了愣,看著她泛紅的眼眶,才記起她特別怕疼,蹭破個皮都蔫巴個半天。

    忍不住低頭往她脖頸處吹了吹。

    輕微的涼風拂過她的脖頸,痛意緩了些,寧離的臉色也好看了些。

    氛圍別打斷,難為情和羞恥涌了上來,寧離欲起身把他推開,熟料卻被攥住了手腕,她略怔松后,對上了孟歲檀深邃的眼眸。

    洶涌的情緒如浩瀚煙波,像是要把她溺死在眸色中。

    “別走,皎皎。”他復又低頭啃咬,寬闊的脊背微微俯身,把她攏在了懷中,寧離另一邊的肩頭也滑落了衣衫。

    “疼……手拿開。”一聲小小的嗚咽不明顯的響起。

    人來人往的東宮詹事府在一處略小的屋子內,無人關注此地,甚至于官員們來回走動卻并未發覺屋內之事。

    半個時辰后,一官員來到他的屋外:“孟大人,太子殿下……”

    “滾。”一聲氣息不穩的聲音傳到了官員耳朵里,他一個激靈品味著這個字的意思,只以為他是因何事而生氣,卻沒想到是別的東西,便忙不迭拱了拱手溜走了。

    屋內,寧離拉著臉坐在地毯上穿羅襪,她的襥帽早已掉落,小圓髻微微凌亂,發絲垂落臉龐,隱于衣領下的脖頸早已痕跡滿身,她跟羅襪較勁的手指上還隱隱布著細密的紅痕。

    孟歲檀的官帽隨意的丟在一旁,他同寧離一般支著腿坐在地毯上,側頭看著她怒氣滿面的側臉,討好的伸手要幫她穿羅襪,被她啪得打掉了手。

    顯而易見,寧離跟他在慪氣,還是很嚴重的慪氣。

    “對不起,方才是我太過分了。”他誠懇的道歉,孟歲檀神色正常,脖頸下卻還有大片的紅意未散。

    “你是……是鐵杵嗎?”她看著自己磨破皮的掌心有些肉疼,怎么可能會磨破皮呢?她一向握畫筆握了許多年,手心早就生出了繭……

    但是她貌似破皮的是左手。

    陣陣痛意從掌心散發,寧離背對過身輕輕地吹著掌心,身后的人突然起身在書架上一陣翻箱倒柜,拿出了一小瓶藥膏,繞到她身前大掌包著小手挖出了藥膏輕輕涂抹。

    經歷過方才的事二人并沒有更親近,寧離反而生了懼意,已經收斂起強橫專制的孟大人似乎又扒開了身外的皮子,露出了偏執的內芯,強把她抱在懷中不說,還一直讓她給他……

    嘴上還說著一些與平素大跌眼睛的葷話,簡直嚇著了寧離。

    她抿了抿唇,不悅道:“方才那位大人已經要同你稟報了,你怎能把他呵斥離開,還一直……若是叫他發覺,豈不叫太子怪罪,屆時再治個穢亂宮闈的罪。”

    “此處是我的衙署,不會有人發覺,就算發覺也不會敢說出去,放心。”

    她說是這個意思嗎?她分明是拐著彎兒的說……他實在太過分了,寧離漲紅了臉,礙于恥意不敢說。

    孟歲檀替她穿上羅襪和鞋又親了親她,因著還沉浸在二人方才親密的舉動里,并未發覺她的僵硬。

    她太脆弱了,身形纖細,兩只手腕胳膊他一只手便能握住,便是小腿也能一掌包住,他又手勁兒大,無論是攬著腰還是捏著肩膀亦或是動一下胳膊,都會惹來她的痛呼。

    他只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寧離悄無聲息的離開了東宮,回到崇青館才回過了神兒,她方才竟無知無覺的叫他得逞,擼起袖子后白皙的手腕一片殷紅。

    怪她沒問清祖母給他熬的湯。

    她一臉懨懨的回了畫院,云黛見她這副模樣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寧離也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下值回府后徐老夫人攔著她問湯給了孟大人沒有,寧離心虛點頭:“給了。”

    “那他喝了嗎?”徐老夫人問。

    “大約……喝了吧。”寧離越發含糊。

    “喝了就好,明日再送去一盅去。”徐老夫人隨意道。

    “不必了。”寧離趕緊拒絕。

    “怎么了?”徐老夫人看她反應這般大有些奇怪。

    “沒什么,孟大人說他火氣重,這些滋補湯偶爾喝一次便可以了,若是多喝反而是對身子弊大于利。”她胡亂扯了個借口,徐老夫人倒也沒多想,正色著臉信了。

    寧離松了口氣,一溜煙跑回了院子,她不僅掌心疼,胳膊也酸,恨不得拿熱水泡一泡緩解一番酸澀。

    翌日,孟歲檀神情愉悅的在畫院下值時掐著時辰在門外等她,等了好半響也不見她出來,直到瞧見云黛后他才上前問:“寧離去了何處?”

    “寧離?寧離早就走了啊,不過不是從這兒離開的她說今日要同師兄走,便乘了聶大人的車離開。”云黛認真解釋。

    孟歲檀沒多想,只當是今日不巧。

    但接下來的日子卻叫他不得不多想,他每日都在畫院門外候著,但卻沒有一日碰見寧離,一問便是有事或者早就離開,似乎日日都卡著錯過的時辰,孟歲檀再心大也察覺出了不對勁。

    她在躲自己。

    意識到這一點,他心里頭不是恐慌,只是心生焦躁,焦躁寧離在想什么,他一點都不知她的心思,哪怕是不愿還是厭惡,直接說總比這般逃避來的爽快。

    他頹然的離開了畫院,乘上了回府的買車。

    一路上他都在出神,反思自己,那日他是不是太粗暴,嚇著小女郎了,她沒見過這種場面,被嚇著也是正常,是他的錯。

    亦或是他們手腳太重,讓她太疼了。

    總而言之,孟歲檀思緒繁雜,千絲萬縷在腦海中糾葛成了一團亂麻,他煩躁的捏了捏眉心。

    突然,馬車似乎碰撞在一處地方,車身狠狠搖晃,孟歲檀扶著車窗探頭出去問懷泉:“怎么回事。”

    這一探頭卻瞧見了意外的人。

    路中間,馬車前謝妙瑛抱著一摞書卷低垂著頭讓了開,她一身素衣,衣著上還打著補丁,她發髻并無任何的首飾,卻仍舊收拾的干凈、體面,仿佛還是那個曾經端莊的謝娘子。

    孟歲檀愣了愣,謝昶下獄后謝府被抄家,謝妙瑛自然也沒了依靠,她在京中名聲盡毀,庸王也因謀逆而下獄,結結實實的孤身一人。

    謝妙瑛也看見了他,但只是抬頭對視一眼后立馬低下了頭,只一眼,她的眼神有復雜、有平靜、有淡漠唯獨沒有仇恨,她怕是也知道走到今日這一步她自己和父親功不可沒,怨別人也沒辦法改變。

    她只能盡力維護自己的體面,拋去過往,重新開始。

    孟歲檀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放下了車簾,她曾經做過傷害寧離的人,若非他幸運,他又和謝妙瑛有什么區別。

    馬車繼續行駛,謝妙瑛回頭瞧著消失的馬車,神色如常的邁入人流中。

    而寧離,這些日子確實在忙著躲人,但還有就是阿寰和丘晏如快回來了,徐老夫人早就已經準備妥當,就連孩子出生的小衣裳也看著準備了兩套,畢竟這種東西,大部分的母親都會自己去做。

    “快快,把那個太師椅上墊上軟墊,阿寰身子不好,那怎么能坐,再把茶水換掉,全都換成熱水或者果茶,那些膩人的糕點也換了,酸甜開胃最好。”

    徐秋錦看著她這般認真,面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寧絮離開后徐老夫人開心的次數很少,寧離尋回來是一次,她升官又是一次,算上這一次,已經是第三次了。

    眾人站在府門前翹首以盼,大約快午時,一輛馬車緩緩進入巷口。

    “唉唉,快回來了。”

    馬車行至府門前,車簾掀開,丘晏如率先下了馬車,伸手遞給了車內的人,阿寰被他小心護著下了車,面對徐府這么大陣仗結結實實的愣住了。

    “快進來,傻站著做甚,這日頭這么曬中暑了可怎么辦。”徐老夫人摻著阿寰說。

    “沒那么嬌氣師母。”阿寰哭笑不得。

    她心里卻格外感動,她沒什么親人,唯一親近的便是徐府這些人,徐老夫人看在眼中,對她更好了。

    寧離站在人群外側,她想擠進去問問阿寰,奈何阿寰現在是重點保護之人,徐老夫人不讓她莽莽撞撞的靠近,生怕驚了胎氣。

    早年大夫給她把脈時說她身子虛,又因著失去了一個孩子而元氣大傷,日后再難有孕,沒成想這竟美夢成真。

    丘晏如淡淡睨了眼無所察覺的寧離,臉不紅心不跳的說:“皎皎,馬車上你嫂子落了一件藥草香囊,你能否去拿一下。”

    寧離干脆道:“好,我去拿。”

    說完她蹦蹦跳跳的跑走了,丘晏如聳了聳肩,他也就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馬車還停在側門,大約是馬夫忘了牽去馬廄,寧離剛剛撩開車簾要進去,下一瞬笑意便僵在原地,隨后便轉身就要跑,被孟歲檀伸手攔住。

    “躲我?”他單刀直入問。

    “沒……我躲你做甚。”她故意理直氣壯。

    孟歲檀不跟她糾結到底有沒有躲為什么躲,只是把人拽著坐在軟墊上,寧離蹙眉要起身卻又被壓在了軟墊上,來回兩次她也不耐煩了。

    “大人,你又要做甚。”

    孟歲檀氣笑了:“吃了我豆腐,還不想負責,嗯?”他拿手輕輕地撥弄她的下頜,連捏著下頜這個動作也沒了。

    哈?寧離徹底被他的厚臉皮折服了,吃豆腐?究竟是誰吃誰豆腐。

    “你胡說什么,我何時吃你豆腐了,分明是你……你追著我要,而且你有情毒,一點都……不憐香惜玉,痛的要命,哪兒哪兒都痛,足以可見日后……”她嘟囔的說,臉頰上閃起可疑的紅暈。

    孟歲檀凝著她半響,最后卻笑了,先是極淡的笑意,而后唇角上揚,最后笑得手扶住了額:“所以,你是……因為怕我同你正式房事會疼會難受對嗎?”

    ……雖然如此,但他這么直白講出來怎么有些奇怪,寧離震驚的看著他。

    她欲辯解一番,只是這樣的事叫她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原來小寧大人竟還想過這般事,倒是孟某疏忽了,竟還沒小寧大人想的長遠。”他忍不住戲謔。

    意識到自己掉坑里的寧離臉頰轟得一下臉宛如夕陽一般,霞色鋪面了玉面,她氣急敗壞吼:“我才沒有。”

    第60章

    寧離想尋個地縫鉆進去,那樣的話便不必面對這一刻的尷尬,先前還運籌帷幄的自信轟然崩塌,似乎主動權又被迫回到了孟歲檀手中。

    她反應過來時對上了孟歲檀含笑的眸子,這次不再等他阻攔,便推開了人下車,心里把這人又記了一筆,發誓再也不理他。

    孟大人見人又逗過了頭,笑意頓斂,不管不顧的下了車跟在她身后。

    寧離見他這般不要臉,只得轉過頭蹙眉:“你跟著我做甚,今日我師兄和嫂子回來,全家人都在圍著他們轉,沒空招待你。”

    孟歲檀沒說話,只是示意她回去吧,寧離狐疑看著他,再三確認他只是下車送她后忙不迭的跑回了院子,她回去后才想起七師兄同她說的話,才明白自己大約是被這二人聯合起來給騙了。

    她下次定要給阿寰告狀。

    阿寰有孕的消息是孟歲檀“好心”遞到了丘府,當面兒同丘尚書說的,丘尚書雖然臉色不大好看,但這畢竟也是丘家的后代,縱然心里不大舒服,但還是忍了下來。

    “人還在徐府?既有了身子,孩子為大,到底是丘家的后代,讓晏如帶她回來看看罷。”他勉為其難道。

    “這事還需同伯行好好商議,畢竟寰娘子身子不好,暫時難以走動。”孟歲檀道。

    丘尚書神色緩緩松懈,比起見到他們二人,他還是希望就這么住在徐府,眼不見為凈。

    再上門同丘晏如轉達丘尚書的意思時丘晏如也明白了他二叔的意思。

    “雖然離心,到底是血親家人,這個孩子也是丘家的后代,日后還是要回府祭拜,不過我二叔怕是要慪死,不把我們打出去就是好的了。”他云淡風輕笑笑,雖然嘴上這么說,但面上卻一點都不懼怕。

    二人坐在庭院中的涼亭內,不遠處隱隱傳來女郎的歡聲笑語,丘晏如瞇著眼瞧:“皎皎還是孩子心性,剛到家那會兒還謹言慎行,這會兒到是解放了天性。”

    “你這人何時又管到她頭上。”孟歲檀壓低了眉眼似乎對他突然的提及有些奇怪。

    寧離扶著阿寰走近,丘晏如沒再同他解釋而是起身去扶阿寰。

    “這么緊張做甚,才一個多月。”阿寰打掉了他的手,如今有孕,脾氣倒是愈發大了。

    “我想去普華寺替我們的孩兒祈愿,明日就去。”阿寰揪著丘晏如的袖子,笑瞇瞇:“夫君一定會答應吧。”

    現如今她也學會了這樣的把式拿捏他,丘晏如臉色有些僵硬,唇邊拒絕的話復而又吞了回去:“……行。”

    寧離啊了一聲,愧疚道:“上次賊人落腳普華寺我都未去探望師父,我也同你們去好了。”

    待第二日上車出城時,她果然在馬車上見到了熟悉的身影,這人跟個膏藥似的,如今是走哪兒跟哪兒,寧離雖然故意拉著臉,但心里頭還有些奇異的滿足。

    她試探的伸手拽了拽這無形的繩子:“孟大人公務可是不忙?”

    孟歲檀手上把著本書卷,寧離還湊過去瞄了一眼,晦澀難懂的醫書。

    “不忙,庸王都斗倒了,我就是個少傅,有甚可忙。”他閑適的說。

    “可圣上為了嘉獎,不已經給了你內閣實權嗎?你為何還坐在這兒。”她又問。

    “權利于人,永無止境,偶爾也要放過自己,況且,今日休沐。”他淡淡提到。

    寧離別過頭,唇角止不住的上揚。

    到了普華寺,圓真主持在寺外迎接,寧離高興的蹦上了臺階:“師父,你怎么出來了。”

    圓真主持笑而不語,他看到了徐徐上階的孟歲檀,又看了眼寧離,了然。

    寧離同圓真主持敘了會兒舊,說明了來意:“我家七嫂已有了身子,若是師父能給個福祉,那再好不過了。”

    圓真主持笑著掏出了一塊平安扣:“恭喜了,老衲便以此物贈予施主,這平安扣已開過光,愿未出世的孩子健康順遂。”

    阿寰雙手接過:“多謝大師。”

    幾人又呆了會兒,阿寰走累了,面上具是疲色,便被丘晏如帶了回去,孟歲檀上前握著寧離的手:“跟我走,帶你去瞧個地方。”

    寧離不明所以:“去哪兒。”

    “你去了就知道了。”他賣了個關子,寧離壓下好奇,跟著他去了。

    路是通往徐府的,但在岔路時拐向另一處巷子,停在一處闊氣的府邸,孟歲檀率先下車,隨后伸手遞給了寧離,寧離看著眼前的大掌,對上了他溫和的視線,放下了猶疑,試探的放了上去,一靠近,便被緊緊的握在手中。

    “這是……哪兒。”寧離看著眼前的廣亮大門。

    “送你的。”孟歲檀淡淡道,大門忽的打開,一位管家似的人躬身把二人迎了進去。

    送她的?寧離怔怔的踏入門檻,入目是一片極為漂亮、開闊的玉蘭花,院落中的花瓣并未掃去,踩在上頭像是踩了一層軟墊。

    “你送我這個做甚。”她遲疑問。

    自然是察覺到寧離的逃避,孟歲檀覺得需要刻不容緩的帶她來,他有私心,不想讓她總是帶著有退路的心同他在一起。

    “想送就送了,宅子是你的名字,日后還請小寧大人收留。”他側頭認真道。

    太突然了,寧離根本沒做好準備。

    “你……我還沒有答應要……”寧離茫然的喃喃,在她看來,她現在不排斥就是最好的節奏,何必這么快,寧離剛剛升起的愉悅倏然破滅。

    “我不是為了要困住你,是想讓你明白我的心意。”他忽的騰空把她抱起,就在寧離以為他又要欲行那事時,剛要惱怒便被放在了玉蘭樹下,被孟歲檀用花瓣潑灑到身上,蓋住了她。

    寧離:……

    對上了他炙熱的視線,寧離無所適從的有些煩躁:“你在做什么。”

    孟歲檀攬住她的腰身:“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你總想爬樹,讓我抱著你爬,我說不,君子做不出這種事,你就要。”

    這都猴年馬月的事了,寧離想了想確實有這回事,因著孟歲檀死活不可能爬樹,便勉為其難的帶著她在樹下靠著樹身小憩,當然是她小憩,他看書。

    她就靠在他身上,想鉆到他懷中躺在他腿上,但是被孟歲檀拒絕了,被接連兩次拒絕,小寧離生氣了,和孟大人絕交了三天。

    “你當時不帶我爬樹我知道,你又為何不讓我躺在你腿上。”寧離好奇的問出了疑問。

    “你當時候已經十三歲了。”他提醒,十三的年紀有了女兒家的意識,已經是接近及笄的年歲,自然要注重男女大防。

    寧離不屑的笑了一聲,故意惹他:“當時我便該去喚次兄來,叫他來帶我爬樹。”

    孟歲檀蹙起了眉頭,捏著她的下頜轉過頭:“你喚他什么?”

    寧離唇嘟起,圓眸睜大,含糊:“吃兄~”

    隨后她便被壓在玉蘭樹下親吻,吻得很深,雪白的花瓣落在二人頭上,像真的已經白了頭。

    他追逐著她的唇舌,吻著吻著呼吸又愈發深沉,他克制的低頭看著她,視線凝著她,錮著她:“不要喚別人兄長,包括你的那些師兄。”

    這是在吃什么飛醋,寧離緩過氣息來便聽到了他無理的要求,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下一瞬卻瞪大了眼睛,眼眶涌氣陣陣濕潤。

    她恥于承認身體的感覺,他只是輕撫幾下,便軟成了一攤:“別……”

    打著彎兒的輕吟泄出,孟歲檀卻不急不緩,只是蹭著,安撫著,他讓她趴在自己身上,雙臂抱著,溫和的臂彎仍舊帶著溫熱的氣息。

    像個安樂窩一樣,小時候的寧離總是呆呆的看著他,覺得阿兄的懷抱肯定很溫暖,要是能每天都能靠進去抱著就好了。

    小寧離是個小黏糕,對身邊的人情感需求異常的高,要每天都受到撫慰,恨不得日日在阿兄的懷中撒嬌打滾,要被抱著,拿衣裳裹起來,日日在他好聞的藥香中昏昏欲睡。

    但這些都只是想象,孟歲檀并不會允許她離自己太過親近,除去這方面,其他的有求必應。

    如今她幼時的想法得到了實現,后面她就被抱了起來,她的腿纏在他的腰間,大掌扶在腿上,用他的外袍裹在后背處,讓她可以很好的閑在他的懷中。

    寧離剛開始還拒絕,后來抵不住這種攻勢,破罐子破摔的懶懶枕在他的肩頭,雙手勾在他的脖頸上。

    她的唇紅的像莓果,時不時還要抿一下,臉忍不住埋在他的脖頸處,悄悄吸了一口。

    “做什么。”沒想到這么小個舉動都被發覺,寧離干脆不再遮掩,照著他脖子咬了一口,肆意的折騰、報復,孟歲檀面不改色任由她這般。

    但寧離懂得見好就收,也還是不敢太肆意索取,眼瞧著待在這兒的時辰太長,她主動說:“我要回府了。”

    孟歲檀依言把她抱上了馬車,驟然離了懷抱,她心里竟莫名有些空落落的,寧離雖然不想承認,但她比自己想象的還需要愛。

    她想要炙熱到把自己燒死的愛,她就像被籠罩了一層朦朧的膜,膜之外對什么都恰到好處,一定意義上來說她把他的克制學的很到位,但一旦戳破了這層膜或者戳了一個洞,她就會無盡的索取。

    沒人想被索取和煩擾,都要有自己的事。

    寧離蔫巴的抵著下巴,早知如此,還是拒絕了的好,她一邊覺得二人的關系進展實在太快,一邊又忍不住想索取更多,一邊又惱怒他總是如此煩人。

    先前她不愿的時候恨不得強橫到不行,跟個瘋子似的,把人勾到手了又開始一步步慢慢來。

    “疼不疼了。”孟歲檀低聲問。

    “疼。”她輕輕蹙了蹙眉,想著等會兒若是走路怎么不被瞧出異樣。

    馬車路過一處地方,寧離的視線跟著那牌子走,隨即落在了二樓上朝她拋媚眼的小倌身上。

    她挑了挑眉,笑著揮了揮手。

    “在瞧什么?”孟歲檀湊在她耳邊問,聲音繾綣,一舉一動都充斥著曖昧。

    瞧什么?瞧什么才不告訴你,都說男人最了解男人,寧離眼珠子一轉,歪心眼兒又浮了上來。

    孟歲檀把人放在徐府,要把她扶進去,寧離拍掉了他的手:“你走吧,我自己進去就好。”

    一副翻臉不認人又神情飄忽的樣子,孟歲檀氣笑了,卻拿她沒辦法,他根本沒做什么,心虛什么。

    見她進了府,孟歲檀才離開。

    過了半響,一道身影從里面溜了出來,扶著腿嘶了一聲,然后走了出去。

    她回到了方才路過的南風館,寧離心里清楚,二人都沒長嘴,她不愿低頭,孟歲檀又本身悶,再多的心里話也是不會同她說。

    門口的老鴇瞧見她上下掃視了一眼:“喲,這小娘子,是想要腰桿兒細的還是龍精虎猛的,還是想玩兒點不一樣的,告訴姐姐,包你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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