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這一點,原本穿著舒舒服服的衣服瞬間就有些不對勁起來。
沈子衿和楚昭視線在空中不期而遇,但兩人又同時若無其事移開了。
有點尷尬。
兩人默不作聲上了馬車,楚昭拉開匣子,里面又放了些干果點心,楚昭拿出小碟子推過來:“吃么?”
沈子衿:“吃。”
他倆已經(jīng)省略了各種前瞻客氣步驟,日常這點小動作在短時間內(nèi)迅速熟稔,一問一答之間,先前的尷尬就消弭無蹤。
沈子衿吃著干果,其實仔細想想,王爺王妃的禮服當(dāng)然是成套的,不僅今天進宮請安要這么穿,日后出席某些重大活動,必然也是各種情侶款搭配,要早點習(xí)慣才是。
況且婚服都穿了,還怕情侶裝嗎?
這么一想,瞬間就通透多了。
楚昭剝著干果,找別的話聊:“皇帝那兒就按我們商量好的演,太后為人和善,就當(dāng)話話家常。”
沈子衿點頭,他手上也剝著干果,剝了一把后,他抬手楚昭跟前遞過去:“你吃——”
話沒說完,沈子衿和楚昭兩個人同時頓住。
那么巧,楚昭也剝好一把,遞到了沈子衿面前。
兩人的手指在空中碰上,楚昭的溫?zé)嵊錾仙蜃玉频谋鶝觯读税朊耄蜃玉坪统咽种覆鸥|電似的同時往回一縮。
沈子衿手里一顆干果趁機蹦了出來,眼看就要自由奔向地面,卻是楚昭伸手一撈,就將它安安穩(wěn)穩(wěn)抓了回來。
兩人眨眨眼,都被這個小插曲逗樂了。
真神奇,跟對方在一塊兒的時候,好像總是輕易就能挑起好心情。
沈子衿:“少俠好身手。”
楚昭謙虛:“公子謬贊。”
沈子衿示意自己手心:“所以這剝好的干果——”
“我們就自己吃吧。”總不能雙方選手還來個互相交換干果,感覺奇奇怪怪的,楚昭晃了晃被他搶救下來的那顆,“這枚我就收下了,謝過世子好意。”
兩人在車內(nèi)吃著茶果點心,馬車骨碌碌,很快到了宮門。
皇宮內(nèi)院,高墻深巷,行走此間,哪怕周圍都簇擁著人,也有種說不出的沉悶和凝重,難怪總愛說一入宮門深似海,單看進宮這段路,確實有內(nèi)味兒。
但柳暗花明,當(dāng)巍峨宮殿闖入眼瞼,寂寥之氣一掃而空,莊嚴(yán)華貴的建筑靜默佇立,厚重的歷史氣息撲面而來。
沈子衿對歷史和人文很有興趣,見到如此完整的宮殿群,免不了多欣賞一番。
楚昭看他感興趣,居然干脆給他介紹了起來。
“御花園里有各處找來的奇珍異草,四季花開,不過最近是賞花的最好時候,宮里景雖做的不錯,但有趣的玩意兒其實不多——”
楚昭侃侃而談,銳評皇宮,伴行的太監(jiān)們滿腦門兒官司。
兩位這是進宮請安來了,還是逛大街來了啊?
也不怕傳到皇上耳朵里,覺得你們沒規(guī)矩。
……呃,雖然但是,秦王好像真的不在乎。
別人入宮收斂拘謹,他倆免費逛古建筑群,就這么一路聊著,來到了太后所在的慈寧宮。
太后常年禮佛,宮中檀香不散,撇去了喧囂浮躁,讓人不由靜心。
她果真長得慈眉善目,楚昭和沈子衿規(guī)規(guī)矩矩行禮,她笑著讓兩人起身。
太后沒點楚昭,倒是先跟沈子衿說話,語調(diào)柔和:“聽到你大婚第二日便病了,哀家還曾憂心,你自小體弱,如今可有好些?”
沈子衿應(yīng)答得當(dāng):“多謝太后關(guān)心,現(xiàn)下好多了。”
太后含笑點頭:“多年前見你,還那么小,跟在平陽身邊,眨眼也長大了。昭兒,子衿身子弱,你多疼惜他一點。”
沈子衿輕輕吸了口氣。
嘶,太后此言應(yīng)當(dāng)只是順便提起,并不是信了那離譜的傳言,覺得自己新婚第二天生病跟楚昭有關(guān)吧?
沈子衿不知道,太后只信了一半。
她不信楚昭殘暴,但是信了是楚昭讓沈子衿下不來床。
年輕人,沒個分寸,青澀啊,太后想到此處,看向沈子衿的目光更憐愛了。
沈子衿不想懂,但他確信自己看懂了。
……太后您誤會您的好大孫了!
可惜沈子衿和太后沒有他跟楚昭那樣的默契,心里想得再大聲,太后也是聽不見的。
她手上戴著一串佛珠,話到此處,微微斂去笑意,神色中有幾分悵然:“賜婚之事,哀家也是圣旨下了才知曉,你倆,唉……都是好孩子,既已成婚,日后切記同心同德,互相扶持。”
太后被皇帝傷了心,如今很少再過問皇帝那邊的事,以至于消息慢了一步,如果早知道皇帝要給他倆賜婚,太后免不了要勸一勸。
當(dāng)然,結(jié)局指定是勸不住,反而吵一架,徒增心憂。
太后這話翻譯一下就是:我知道皇帝不是個東西,但事已至此,生米煮成熟飯,你倆把日子過好比什么都重要。
兩人同聲:“謹遵太后教誨。”
他們說過一輪的體己話后,跟在太后身邊的小孩兒才朝著沈子衿和楚昭行禮:“東寧見過皇兄、皇嫂。”
皇嫂……沈子衿努力繃住表情,但袖子底下的手指頭還是抽了抽。
人生如夢,從前沈子衿做夢都沒想過,自己居然會有給別人當(dāng)嫂子的一天。
世事無常啊世事無常。
楚昭:“東寧乖。”
這位穿得粉粉嫩嫩,長相秀美的小孩兒就是東寧公主,名楚瑜,眼下不過六歲,已經(jīng)能看出日后是個美人胚子。
他在公主中排行第三,是承安帝最小的孩子,但沈子衿知道他身上藏著個巨大的秘密,就連楚昭和其他皇子們暫時都還不知曉。
三公主只是偽裝,不如說這孩子真正該被稱為——七皇子。
沒錯,東寧公主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孩子。
承安帝的孩子基本是沒登基前出生的,后來他愛嗑丹藥,也愛光顧后宮,但不想要子嗣,因此每每寵幸,都得賞嬪妃避子湯。
東寧的出現(xiàn)是個意外。
皇帝半醉,臨幸了個小宮女,忘了給湯,居然一次就讓其有了身孕。
承安帝本來不高興,但轉(zhuǎn)念一想,老來得子,不恰好證明自己身強體健嗎,于是他又得意了,給宮女升了個很低的位份,命令她必須將孩子生下來。
皇帝下了令,她要是敢墮胎,掉腦袋的就不止她一個,還有她全家,可萬一生個皇子,承安帝對兒子什么態(tài)度,宮中誰人不知。
宮女無法,求到太后面前。
太后允了她,這孩子生下來只會是公主。
于是“三公主”就這么出生了。
宮女身體不好,在孩子出生三年后去世,東寧就被太后接到身邊,以公主身份平安養(yǎng)大。
沈子衿唏噓,做承安帝的兒子是真不容易,每個皇子為了保命,都各有各的不尋常之路。
東寧不僅是女裝大佬,還是偽聲大佬,可能也有童音的加持,雖然他的聲音聽著并不甜美,但也沒人懷疑他不是個女童。
太后慢慢捻動手中的佛珠:“再過幾日,哀家想閉門禮佛,昭兒啊,讓東寧去秦王府住上一段時間可好?”
楚昭:嗯?
太后閉門禮佛,和東寧住哪兒有什么直接關(guān)系?橫豎照顧東寧的也是宮人啊。
雖不明緣由,但太后開了口,又不是什么大事,楚昭當(dāng)然得應(yīng)下:“自然可,太后告訴我日子,到時我派人來接?xùn)|寧。”
太后欣慰地笑了:“好好,東寧,還不給皇兄道謝?”
東寧乖乖巧巧:“多謝皇兄。”
孩子才六歲,卻已經(jīng)十分會做人,竟也不把沈子衿落下:“給皇嫂添麻煩了。”
皇家處處是人精,沈子衿忙道:“沒有的事。”
楚昭猜不到理由,沈子衿倒是能揣測一二,東寧年紀(jì)小,跟幾個皇子接觸不多,和已經(jīng)出嫁的公主們更沒多大來往,頂多逢年過節(jié)時見一見,也就是說和哥哥姐姐們都不親近。
太后年事已高,孩子養(yǎng)在身邊養(yǎng)出感情,她自然要給東寧以后做打算,東寧又是假公主真皇子,太后少不了想給他找個靠山。
沈子衿和楚昭在慈寧宮坐了會兒,太后賜下一對玉如意,和兩尊據(jù)說經(jīng)過高僧開光的佛陀小像,時間差不多,二人起身告辭。
接下來面前皇帝,才是今兒的重頭戲。
皇帝在暖閣接見臣子的地方見了他倆。
這是沈子衿頭回見承安帝,客觀來說,承安帝長得并不丑,甚至看得出年輕時還有幾分英俊,國師煉的“長生丹”別的不說,表面上的駐顏效果還不錯。
但他的眼神光是掃過來,就讓人渾身不舒服。
楚昭在皇帝面前不自稱“兒臣”,只稱“臣”,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沈子衿自然是跟著他一起。
“臣等拜見陛下。”
承安帝也沒有跟他倆寒暄的意思,賞了東西,就跟楚昭開門見山:“回京歇了這么久,該出來做事了,巡防營交給你,替朕管著,三日后來上朝。”
他語調(diào)慢條斯理,帶著上位者的天然習(xí)慣,高高在上,目中無人,和楚昭說話,仿佛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在打發(fā)個小玩意兒。
他帶著褶皺的眼皮耷了耷:“無事的話你們就退下吧。”
楚昭權(quán)當(dāng)沒看見他的態(tài)度,俯首行禮:“是。”
說了這話自然是要退下了,他腳步往外挪,眼看就要轉(zhuǎn)身,沈子衿卻突然抬手一拜:“陛下,草民有事相求!”
皇帝被他這個回馬槍殺得一愣,訝異抬眼,正納悶什么事,還突然自稱起草民來了,不看不知道,看了才發(fā)現(xiàn),楚昭居然也是滿臉驚訝。
哦?
連楚昭也不知道沈子衿會來這么一出?
皇帝頓時玩味起來,有了興致,身子都微微前傾,坐直了:“何事,不妨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