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沒有拖長音的曖昧和平日里慣有的陰陽諷刺,甚至……
甚至還帶著一點淡淡的認真和委屈感。
【你委屈什么。】
【該委屈的人是我!】
宋度然微微往后退了半步,遠離一點他的氣壓中心,不好意思地伸手抓抓頭發:
“嘿嘿,小時候,不懂事,嘿嘿……”
宋度然覺得自己再裝萌就要發蠢了,手放在腦袋上委屈地看著裴尚,用眼神詢問他能不能結束這個話題。
“來,你數數,我幫你記著。”
裴尚伸出那只帶著積家手表的右手,作勢要幫他計數。
“不是,別……”
宋度然左右看了看周圍。
還有二十分鐘就要門禁了,北門門前陸陸續續有了卡點晚歸的學生。
“數不清?沒關系,來車里慢慢數。”
裴尚轉身,自己拉開了駕駛位的車門邁進去。
宋度然又想跑,但自己的兩條肉腿怎么能跑得過賓利的四個轱轆呢。
【而且要是跑了,他會不會生氣從背后創我?】
宋度然極不情愿地跟到副駕駛坐著,裴尚已經好整以暇伸出一只手。
動真格的了。
【他有神經病,我不能計較。】
宋度然賠了個甜甜的笑臉,開始結巴:
“從、從什么時候開始數?”
裴尚愣了一下,臉上悶了點:
“什么時候開始從什么時候數。”
宋度然憑借原主的記憶撓頭,腦中慢慢浮現出了一個小學班里班長的男生形象。
【小學生?我靠,小學生不行不行。這個不算。】
宋度然趕緊擺擺頭,絲毫沒注意裴尚已經伸出了一根手指。
宋度然繼續想,腦子里又浮現出初中班里一個跑步的體育委員形象。
【初中生?初中也不能算,那不過是生理上的春心萌動時期,看狗都悸動。】
裴尚又伸出一根手指。
【高中,高中就是蘇萬承了。不過這個也不能算,這是為了氣蘇余的強設定。】
【后來出國留學時候沒什么映像,再然后就是陸進了。不過這個也不能算……】
宋度然低著頭認真想來想去,自我感覺沒有一個能算的。
他想著怎么開口解釋,猛地一抬頭發現裴尚的一只手已經快用完了。
【嗯?!】
宋度然猛地一驚,就見裴尚陰惻惻地冷笑了一聲:
“四個了,繼續。不夠的話我把老鄭叫來,他還有十根手指。”
“不是,小叔子你,你……”
宋度然一瞬間有種這個男人能聽到自己心理活動的詭異感。
“你剛剛陰笑了四次。”
裴尚解釋了一句。
“……”
“沒了,沒了,就四個。”
與其狡辯,不如趁數量少的時候趕緊認。
“不止吧?”
“吃完飯碰到的國外哥哥,保時捷店里的男銷售,和你一起看歌劇的共享單車男。”
裴尚的一只手很快就數不夠了。
“——這還只是我剛好知道的。”
“……”
“小叔子泥……”
宋度然震驚地看著裴尚,他們家是真的有什么大清遺留的族規嗎?
宋度然迎著他壓迫感的目光,磕巴了幾下,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心里翻覆了一會兒。
【清湯大老爺,救救我】
【這表面是一個宋度然的鍋,其實是兩個宋度然的鍋。】
【我好冤枉啊】
宋度然心里委屈,但面對裴尚的目光也不能過于心虛,于是這種復雜的情緒下的眼神逐漸變得怨懟。
“好吧,幾個了?”
反正就算100個和裴尚又沒有那方面的關系,沒什么不敢認的。
哪見裴尚沉默了一會兒,陰沉的眼神逐漸松了一點,最終好像還變成了一絲淡淡的調戲玩味。
他收回那只骨節分明的手:
“不數了。”
宋度然:“……”
“小叔子,你盤問我這個干嘛?是要和我老攻告狀?還是要安排人寫我的情史頭條作為商戰手段?”
裴尚都不藏著掖著,他也大大方方好了。
裴尚慢慢把手肘撐在方向盤上:
“還沒想好,先記著吧。”
宋度然磨牙。
“問我這么多,敢問裴總喜歡過幾個女人還是男人啊?”
宋度然破罐子破摔。
因為他發現他好像還不知道裴尚喜歡男的女的。
信息嚴重不對等。
裴尚果然也一滯,眉頭輕皺:
“你不知道我喜歡男人?”
他回憶了一下,過往的幾次見面里好像確實沒有談論過這個話題。
甚至宋度然壓根沒有任何問過、想了解過他的問題。
在他的印象里,自己好像就是一個利欲熏心、日常出入于聲色犬馬之地,甚至連嫂子都敢往家里帶的大口魔。
裴尚忽然抿了抿唇:
“剛剛數你喜歡過多少個?”
宋度然:“6、6、7個吧。”
“你的十倍。”
語氣十分輕松。
“……”宋度然硬生生吞了口口水下去。
“怎么了?”
宋度然搖搖頭,豎起一根大拇指:
“牛的。”
“等等”宋度然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你剛剛多算了一個。”
“哪個?”裴尚挑眉。
“晚上和我看話劇的人是蘇余,就是蘇萬承喜歡的人,眾所周知,他也是個0。”
“而我,也是個0。”
無懈可擊、不容辯駁的理由。
宋度然一臉得意地看著裴尚,甚至連同下巴都跟著稍稍揚高了一點,像是等待著裴尚的公證。
裴尚的眼中忽然露出了一抹淺淺的似笑非笑,不動聲色地轉過頭不看他。
“對了小叔子還沒問你……”
“我是1。”
裴尚語氣很淡。
真正的實力,從不需要大喊大叫。
“那你現在……”
“恰好單身。”
“好好好。”宋度然點了點頭,單身好,小說世界里,少一對情侶,少一份狗血。
“你是1,我是0,那我們……”
裴尚忽然微微把身體靠在背椅上,眼神有點微妙地看著他:
“我們怎么?”
宋度然也把身體靠近他一點,挑了挑眉:
“沒有任何競爭關系。”
裴尚:“…………”
裴尚笑了一下。
原來人無語至極的時候會笑一下。
他很少真的笑,一貫嚴肅輕蔑的臭臉,笑一個還挺好看的。
宋度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他笑得時候,自己也跟著放松了起來,車里的氛圍逐漸緩和起來。
“哎不說這個了小叔子,我好渴你車上有沒有水?”
裴尚伸出手,身體稍稍探出,從后座的儲物盒中拿出一瓶礦泉水,自然地擰開遞給宋度然。
宋度然也沒客氣,接過水之后開始咕嘟咕嘟咕嘟。
宋度然的喉結沒有特別鋒利凸出,相反,一個弧度正好的半圓形,每次咽水的時候都順滑地上下滾動一下。
沒有攻擊性的可愛。
宋度然一口氣灌了大半瓶水下去,順手用胳膊抹掉嘴角殘留的水珠。
裴尚看著剩下的那小半瓶水:
“你晚上是上去唱歌劇了?”
宋度然搖搖頭:
“別提了,我下午去家教試課,連教帶跳兩個多小時,跳完吃了一碗豌雜面就直接去劇場了。”
“家教?”
宋度然點點頭:
“想搞點兼職賺賺錢。京城工資真高,我一個非對口專業出身的大學生都能給2k!”
裴尚看著他那雙亮亮的眼睛和激動的神情,那天校長簡單給他說過一下宋度然的成績,自己的專業歌劇都不出挑,更何況舞蹈。
2k里可能有1k都是給他這張臉。
“可惜!蘇萬承那個顛公要是早點來找茬我就不用答應這份工作了。”
“簽協議了?”
他這課不過是個周期性兼職,哪怕是簽了協議違約金最多也就一兩萬。
“沒有,但是我答應那個小孩了。”
宋度然表情很認真,他的性格一直都是這樣,只要是答應別人的事情就特別不愿意反悔,哪怕是自己不方便,也要給別人行方便。
裴尚本來想提醒他,既然你現在有一部分錢了,對你來說更寶貴的是時間,哪怕是要兼職也應該去找一些偏重于實習類型的、對未來職業發展有利的。
但是一想到宋度然的習性,可能有職業都難。
“小叔子,你蛐蛐我。”
宋度然忽然斜著眼睛看他。
裴尚:?
“你心里蛐蛐我。表情有點明顯,以后注意管理一下。”
裴尚沒否認,宋度然看了一眼時間,還有五分鐘門禁,宋度然準備擰好瓶蓋下車,裴尚卻伸手在一旁的儲物箱里拿出一張卡。
宋度然好奇地看過去,那是一張藝大的校友卡。燙金卡面配上裴尚那張英俊的西裝半身照,盡顯高貴奢華。
再一對比他們的一卡通簡直像卡通大頭貼。
……
“你們學校里好像不少需要用錢的地方都可以刷一卡通。這是貴校給我的紀念卡,我用不到。”
“送我?”宋度然指了指自己。
“嗯。”
“不過現在看來有點晚了?也不知道百萬富翁是否還需要。”
裴尚語氣調侃。
宋度然又看了看那張卡。
沒想到這輩子第一次有男人送自己卡。
“里面有多少錢?”
宋度然眼睛又亮了點。
裴尚:“……”
“夠你在這里讀一輩子書。”
“哇”
宋度然兩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值錢的飯卡,又深長脖子看了看:
“小叔子,雖然我很饞,但你送我卡我覺得不太合適。”
“雖然只是飯卡。”
裴尚不悅地蹙了蹙眉:
“怎么不合適?”
裴尚的語氣很坦蕩,表情也很平靜,仿佛真的是在丟一件垃圾前屈尊問問是不是有還有人需要。
但那畢竟是一個男人給你卡,宋度然支支吾吾了半天,沒好意思說他在想什么。
他語氣有些微妙地問:
“小叔子,你大晚上專門開車來學校找我,就是為了給我送這張卡?”
“我有病?”
“……”
“這卡我用不著,你不需要的話,幫我給剛剛和你看話劇那個男生吧。好像叫,蘇余?”
裴尚沒再堅持。
宋度然驀然睜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絕對不行!”
“為什么不行?”
裴尚停頓了一下,語氣中是好像有點詫異的玩味。
為什么不行?
宋度然想象不到如果裴尚和蘇萬承都追蘇余,這個世界得癲成什么樣。
而他作為介紹人以及始作俑者,究竟會豬死誰手。
“不行就是不行。”
宋度然又扭捏了一會兒:
“小叔子,不是我不想要,我就是覺得,你給我卡好像是要……”
宋度然下一個字好像是b開頭的,裴尚只見他小嘴像金魚要吐泡泡似的張圓了兩下。
“要什么?”
“包.養我”
他可能確實覺得這個關系很心虛,話音一落手一抖,直接把手里的瓶蓋擠飛了。
瓶蓋飛出一根短弧,正好落在裴尚座椅下。
“別——”
沒等裴尚說完別撿了,宋度然已經整個上半身伏到他的腿邊。
他的腰背微微拱起,每一次伸手遠夠的時候肩頭都跟著輕聳,毛茸茸地腦袋蹭在裴尚大腿邊上。
一下,兩下。
夏天的西裝褲料極薄,帶著溫度的蹭癢有節奏地在腿根處傳來。
少年身體下伏,白襯衫隨著動作顫抖,白皙的后頸露在眼前。
三下。
事不過三。
裴尚很反感包.養這個詞。
金融圈里接觸的人形形色色,有人包男的,有人包女的,有人包一個,有人包一群。有人被包長達十年,喪失一切能力之后繼續找下一個人包。
他厭惡這種渾濁的床,上的雇傭關系。
宋度然像小貓一樣,聳動的肩膀忽然停了,應該是終于摸到了。
裴尚身體有些發熱,他盯著宋度然耳后的那個太陽般的胎記,還有因為低頭充血的耳尖,舔了下嘴唇,鬼使神差地想伸出指尖去摩挲一下。
宋度然撿到瓶蓋抬起身體,本來說完包.養之后自己也覺得身上抖了一下,忽然起身腦子還有點眩暈感,他看到裴尚的手正懸空在自己的腦袋邊上,有些暈暈地問:
“怎么了小叔子?”
裴尚的手離他的耳尖只有幾公分的距離,宋度然好像都能感覺到癢癢。
他忽然把夾著卡的手翻轉過來,手背朝向宋度然,用一個輕蔑挑逗的姿勢,把那張燙金卡面在宋度然的臉上輕輕拍打了兩下。
他利眉輕挑,呼吸中夾雜著一絲緊促,深沉的夜色下裴尚的眼眸深邃地像一片幽潭,讓人琢磨不透真假:
“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