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紅玫瑰
《雨人》內部試映結束, 斯萊德和米高梅-聯美又忙著為它安排公開試映會,在為它安排合適的排片數量之前,從隨機抽取的影迷那里得到評分統計作為參考。
奧斯蒙德沒再參與電影后續工作, 將它全部甩給了米高梅現任CEO雪莉。
原本應該出席每一次宣傳的導演艾倫·史密西也銷聲匿跡。
“期待和您再次見面,國務卿女士。”
心中的計量彼此心照不宣, 奧斯蒙德面帶笑容與臉上同樣掛著禮貌微笑的女人告別,跟著侍者走向私人會所的后門,坐上一輛被拆卸了牌照的轎車。
[把說服技能關掉吧。]
奧斯蒙德收斂笑意,仰靠在座椅上, 疲憊地長呼了一口氣。
黨鞭與他秘密謀劃協商后,將原本涉及一名議員前途的關鍵性證據篡改,打通關系,栽贓給了LA當地的黑手黨和遠在多倫多的杰諾維塞,達成了雙贏的局面。
FBI反應迅速, 他們已經聯絡了多倫多當地警方, 調派警力介入了調查。
而國務卿女士則向奧斯蒙德保證,無論如何, 他們會確保將利亞姆引渡回國, 交由美國法律處置。
處處留心,處處設局, 如同貓抓老鼠一般運籌帷幄,漫不經心地露出爪子威懾,只等獵物倉惶之間落入陷阱。
系統清楚他心情不佳, 難得地不吵不鬧, 一回到家就變成毛絨絨的小狗, 蜷縮成一團,臥在了他的腿上。小小的軀體裹著細微的溫暖, 奧斯蒙德抬起手,揉搓了兩下它的狗頭,視線卻落向了客廳中央擺放的昂貴擺件。
斯萊德。
凱恩的雪橇。
玫瑰花蕾。
曾經的美好。
逝去的美好。
再也追不回的美好。
奧斯蒙德苦笑著遮住了自己的雙眸。
他不敢進行任何假設。
但恐懼盤踞于血管,他無法克制自己的心悸。
也許未來的某一天,某一個時刻,會有某一個人咄咄逼人地問出令他反感的問題:奧斯蒙德,你的rosebud是什么?
也許他會痛苦而麻木地思考良久,最后吐出一個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簡單詞匯:
三明治。
一個由面包、生菜、雞蛋和培根組成的,難吃至極的三明治。
*
利亞姆蜷縮在墻角,他將額頭緊緊貼著冰冷的墻面。
所有行動全部被庫珀和杰諾維塞們掌控,即便在庫珀面前偽裝出了一副受制于被他掌控的母親,甘愿乖乖聽話的模樣,他們依舊監視著他,庫珀更是疑心重重,以隱諱的威脅要求他住進杰諾維塞的莊園。
但是沒關系,他在這盤棋局中只扮演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牽一發而動全身,棋子已經開始挪動,他早早布下的棋局遲早會如同雪崩一般,將貪婪污穢的杰諾維塞全部吞噬殆盡。
他現在要做的。
只有以獵物的姿態耐心等待。
然而。
除了等待,此刻的他也無法再做什么插手棋局了。
利亞姆艱難地挪動著遲鈍的身體,僵硬地注視著眼前殘存著臟污的白墻。
他的躁期和正常狀態交替著持續了太長的時間,在奧斯蒙德身邊度過的時間太過平和安逸,致使他全然忘記了,郁期的反撲有多么難以應對。
他躺在地上,卻像是深陷泥沼。在泥潭中越是掙扎,陰影之中便會伸出越多的手。粘稠而惡心的觸感,抓住他的手腳、身體,捂住他的口鼻,將他向下拖曳,吞噬。壓強擠壓著胸腔,一遍又一遍的窒息感促使他驟然從麻木中驚醒,大口喘息著維持生命體征。
四周很冷。
寒意順著四肢攀爬,脊髓酸痛地仿佛早已經被人為拆解,利亞姆垂下頭,他很餓,桌上擺著餐食,但他毫無進食的欲望。
他嘗試著將手指捂上鎖骨下方的皮膚,祈求著咒語一樣的名字能為他帶來些許溫暖和慰藉,但冰冷的指尖驟然貼上皮膚,卻令他一陣瑟縮。
奧茲。
媽媽。
他怎么會救不了任何人呢?
房門被人用力下壓,發出吱呀的陳舊聲響。
“沙沙——咚——沙沙——”
有人走上地毯,手杖重重敲擊在地上,一步又一步接近,最后停在桌旁。
利亞姆閉上雙眸,疲憊地循著心跳調整自己的呼吸節奏。
庫珀·杰諾維塞掃了一眼桌上的冰冷且一口未動過的餐食,輕聲嘆了口氣:“利亞姆,你現在究竟是怎么了?以前你很聽話,從來都不會違背我和你的媽媽,這是遲來的叛逆期嗎?”
利亞姆幾欲作嘔,他了解庫珀,他總是這樣,以尋常的家庭措辭掩蓋畸形的關系,編織一個又一個語言的陷阱。
老謀深算的杰諾維塞掌權人無比清楚,最有利的武器不是槍彈,而是言語。
他看向蜷縮在墻角,安靜的像是睡著了的利亞姆,喃喃自語似地開口感慨:“就算你不體恤我,也該體恤你的媽媽吧?如果不是為了你?她怎么會吃那么多苦?天寒地凍,忍饑挨餓,處處受人白眼,心里始終沒有一句怨言,還不都是為了把你養大?你怎么忍心就這么離開她的身邊,將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拋在塔爾基塔?”
利亞姆的眼睫顫了顫,既沒有出聲反駁,也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過去的每一天,庫珀都會想方設法抽出時間走進房間,展開日復一日永無休止的“說教”。
可是他無法否認,庫珀·杰諾維塞說的是對的。
他就是釀成母親一切悲劇的根源,他也是造成母親死去的罪魁禍首,他難逃咎責。如果不是為了他這樣的拖油瓶,母親或許能夠活著,母親或許早就可以逃出魔窟。
“她是個好女人,更是個好媽媽。”
庫珀高高在上地露出惋惜的神色:“你不能總是讓你媽媽擔心你,如果不是聽說你發病,擔憂你的狀況,她又怎么會從塔塔基爾回來?苦苦哀求我只為了見你一面好好照顧你?”
利亞姆握緊拳,始終維持著沉默。
他知道自己有罪,但渾渾噩噩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究竟做錯了什么?
他只是想活著,想要母親活著,想要成為一個普通的人,健健康康地愛人與被愛。
為什么就是實現不了呢?
“我注意到你紋了一個名字,利亞姆。”
沉悶的聲音邁動腳步,停在他的身側,即使雙眼緊閉,利亞姆依舊能察覺到他的視線如同火舌一般,黏在他的肩頸處。
“過去我時常提醒你,你的哥哥姐姐至始至終都在提醒你,杰諾維塞不會愛一個外人。至高無上的、比生命更加重要的,唯有家族。家族榮譽,家族地位,每一個杰諾維塞出生就是為了家族。看在你媽媽的份上,你總得為她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東西,守護家族的榮譽。”
“不要再裝死了,利亞姆。”
庫珀用手杖末端,拍了拍他的臉頰,將座椅拖到他的身旁坐下。他放下手杖,輕輕拍了拍手掌:“西維亞,進來吧,給你弟弟上一課。告訴他,為什么杰諾維塞從不愛外人。”
上了年紀的木門再一次被推開,西維亞嬉笑著領著一個被困住了手臂的黑發的男人走進了門。
利亞姆依舊緊閉著雙眸,他將臉頰埋進臂彎,盡力逃避身后的一切。
他知道杰諾維塞的手段,他們的行動與道義、與信奉的榮譽、守則毫無關聯,所謂的課程更是與大道理無關,唯一的作用只是威懾。他清楚將會發生什么,閉上雙眸,也是怕看到西維亞刻意挑選一個長相酷似奧斯蒙德的男人。
耐心等待。
他不能現在反抗壞了所有的計劃,也不能殺人。
耐心等待,他還有最后的希望,他還要回家。
只要回家,就有變好的希望。
只要有奧斯蒙德在
庫珀并不在乎他是否睜開了雙眼。
他在房間之中,他聽到了一切,他無法逃避,只能忍受。
一場性虐。
男人尖銳的慘叫聲越來越微弱。
滾燙粘稠的液體濺上利亞姆的后背,沾濕他單薄的襯衫。
液體暈開痕跡,向四周擴散出腥臭的氣味。
與其說杰諾維塞不愛外人。
倒不如說,杰諾維塞們與庫珀·杰諾維塞一樣,從未真正地將“外人”當成過人。藏在他們骨髓中的暴虐與殘忍像病毒一樣隨著基因流傳,在骯臟的血液中流淌不息。無論是孩子的母親,還是床伴,都不過是有關于性的玩具。
但利亞姆另有自己的解讀。
杰諾維塞不是不愛,而是不配。
他們以血液作為沿襲的紐帶,披著人皮,卻做著禽獸一般的行徑,怎么能與他的母親相提并論?怎么能像他的母親、神、圣母一樣愛人?
畜生,終究和人類有著本質的區別。
這場酷刑接連不斷地持續著,對利亞姆施以凌遲。
耳邊令人動容的痛呼和哀嚎終于畫上句號,男人不再掙扎,悄無聲息地閉上了雙眸,不知道是因為疼痛暈死過去還是再也睜不開雙眼。
西維亞身上沾上的鮮血滴滴答答向下流淌,她尚未被滿足,失望且不甘心地發出嘆惋的聲音,甩甩頭發,要來毛巾,悠哉悠哉地擦拭著被鮮血打濕的棕發離開了房間。
“你覺得事不關己嗎?利亞姆?”
安靜地做著觀眾的庫珀·杰諾維塞終于開口,他微笑著抽出手帕,擦拭自己臉上濺到的血液,如同鷹隼一般銳利的眼眸,別有深意地注視著一動不動維持著姿勢不變的利亞姆。
他的聲音低沉,暴力撬開利亞姆為自己構筑的防線:“別為自己找什么純潔無暇的詞匯開脫了,利亞姆。杰諾維塞都是一樣的,哪怕你再怎么逃避,也無法否認,你是我們當中的一員,變成我這樣,變成你的兄姐那樣,只是時間問題。因為你的身體里流淌著我的血液,杰諾維塞的血液。”
“你想要逃離杰諾維塞,和誰在一起呢?”
庫珀面帶微笑:“其實無所謂,無論是誰,結果都是一樣的。你最終總會孤身一人回到杰諾維塞,就像你媽媽那樣。這里才是你的家,是你的避風港,是遮掩你罪行的最后一塊布。而這里,都是你的同類”
利亞姆的心跳頓住,他沒能抑制住自己的情緒,無法忍受地出聲反駁:“不,結果不一樣!我永遠也不會那樣對他!還有我媽媽”
他是海恩斯,而不是杰諾維塞,他是海恩斯!
利亞姆不斷地默念著。
可是庫珀的話戳中了他藏在心中最深處的恐懼,痛苦、內疚、自卑,與自我譴責。
流淌在血管中一半的骯臟血液、躁郁癥無法控制的不穩定情緒。他被不確定的因素掌控,稍不小心,就有可能殃及身旁的人,犯下無法挽回的錯誤。
如果不是因為他,母親就不會被困在多倫多,母親就不會死。
如果不是因為他,奧斯蒙德就不會受傷,那一槍距離他的心臟只有薄薄的一層膜瓣。
他終于對上他的視線,庫珀唇角的笑意擴大,他并未反駁利亞姆的話,只是輕飄飄地留下一句疑問:“是嗎?你看,你的情緒總是這樣不穩定。”
“我”
他并不是,他只是只是
利亞姆愣神,他不知道。可是這一切,好像真的都是他的錯。
“你?”
庫珀站起身,他勝券在握。用不著鎖鏈,利亞姆畏手畏腳的善良和他的缺陷就是他的鎖鏈,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操控他:“連自己都無法控制的人能做什么?利亞姆,如果不是你無法控制自己,你媽媽怎么會回來?”
不對,不對
“是你他媽的殺了她!明明是你!”
利亞姆壓緊牙關,手掌撐著墻面,憑借著憤怒站起身:“無論我做錯了什么,你都是那個真正的惡魔!殺人犯!”
庫珀真情實感地露出驚訝的神色:“你知道了?我就知道,像你這樣聰明的孩子,怎么會看不穿拙略的謊言。”
他面帶微笑,仿佛是發現小輩終于有所進步的師長,誠心地為他的成長感到歡欣,不受半點指責的干擾:“那你不應該更加清楚嗎?她是因為你而死的,利亞姆,如果不是你,她就不會死。”
“可憐的女人,大半輩子妄想逃離杰諾維塞。她成功了,不,她已經無限接近成功了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的朋友幫忙。那備受你和她信任的朋友,是他告訴她,你躁郁癥發作,痛不欲生,甚至想要了結自己的性命,她才會不遠萬里地跑回來,重新叩響杰諾維塞的大門,親自斷送自己的性命和看似光輝的未來。”
他看向利亞姆,眼神就像他無視床上悄無聲息的男人一樣淡漠:“這件事不該怪你嗎?如果你不讓她假死,偷偷送走她,她至少還能安安穩穩地活一輩子。”
“就像你的朋友一樣,如果不是因為你接近他,也許我一輩子也不會注意到美國有這么一個導演。”他別有深意地看向床上的男人,意有所指:“你現在乖乖聽話,我就可以向你保證,他絕對不會變成這樣。”
床上的男人如利亞姆所預料的那樣,遍體鱗傷,渾身上下都沾滿了血,下.體慘不忍睹,胸腔被匕首刺穿,鞭傷、焦痕遍布身體。他有著一頭卷曲的黑發,緊閉著雙眸。利亞姆深呼吸一口別開視線,強迫自己不去觀察他的五官。
見他并未給出自己滿意的回答,庫珀一笑:“哦?還是說?你更喜歡親手把他變成這樣?你只是不喜歡你的姐姐動手。怎么不早告訴我呢?我的孩子,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
好惡心。
利亞姆強忍著干嘔的欲望。好臟。他身體中流淌著的一半血液,好臟。
庫珀還要再說些什么,但是他洋洋得意的神情卻被一聲尖銳的警笛聲劃破。
年過半百的老人原本不以為然,片刻之后兀地愣住,他們與多倫多警方建立了堅固的合作關系,警車已經有幾十年沒有開向杰諾維塞的“領土”。
這劃破寂靜,彰顯存在感的警笛,顯然與他平日里接觸的警察不同。庫珀立即噙著懷疑,看向利亞姆:“是你?你做了什么?!”
但老謀深算的老狐貍并未打算現在算賬,他匆匆拋下利亞姆與從不離身的手杖,直奔莊園通向外界的地道。
“你逃不了了。”
利亞姆的聲音如同夢魘一般追著他:“塔特有三單關于軍火的大生意,人在蒙特利爾。圖南與你和西維亞置氣,砸干凈了塔特的店鋪,暫時躲到了南邊。西維亞的人都在西海,想方設法解決你不滿利益分配的副手現在你還能干什么?”
窗外的警察不止有多倫多當地警察,還有加拿大中央皇家騎警和聯邦警察,甚至還有利亞姆未曾設想到的FBI。
槍聲很快在窗外響起,像是一串沒有盡頭的鞭炮,將自己的全部燃燒殆盡。
庫珀頭也不回地跑下地下室,掀開房間角落地毯遮掩的通道木門向外跑去。
利亞姆的腳步稍慢,卻堅定地跟在他的身后。他攙扶著墻壁,緩慢但絕不停歇地在昏暗的通道內移動。
他一直都在等待著今天。
杰諾維塞完了。
他做過的所有慘絕人寰駭人聽聞的暴行,都將在今天畫上句號。
他的母親,成千上萬慘死他手的亡靈,都會哀嚎著,唾罵著,注視庫珀·杰諾維塞被惡魔拖入地獄。
陰暗潮濕的隧道終于在前方豁然開朗,利亞姆手腳并用爬出地道,他跟隨著潮濕泥土上慌不擇路的新鮮腳印繼續向前。
沿途的風景令他感到異樣的熟悉,但利亞姆毫不在乎,他像是一只饑餓的孤狼,冰藍色的眼眸冒著寒光,固執地追逐著獵物的蹤跡。
越過山嶺,利亞姆最終在湖邊發現了獵物的蹤跡。
杰諾維塞到底是個老人,他體力不支,無法再越過冰冷的湖水向前,只能先在此等待休息,處理掉追兵,重新向其它方向逃跑。
熟悉的笑容終于從庫珀·杰諾維塞臉上消失,他陰沉著臉色,注視著緩步向他走來的利亞姆,手指已經不復往日靈巧,顫抖而倉促地組裝著被塞在大腿包中的手.槍零件,他試圖說些什么,來拖緩利亞姆前進的步伐:“利亞姆,你是個好孩子,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的母親在死前說了什么嗎?”
利亞姆的動作一頓,卻未停下。
將彈匣上推,庫珀終于松了一口氣。他顫抖的手將手.槍瞄準利亞姆的頭顱,獰笑著大喊:“她說,如果你從未出生就好了,她也不必遭受那么多的苦難!”
“砰——”
由于過于慌張,子彈卡了膛。庫珀連忙拍擊著手.槍,重新將槍口對準利亞姆:“你為什么恨我?我給了你吃和穿,如果不是我,你早就餓死在你那個婊子媽的懷里了。只是因為我強.奸了她嗎?這是杰諾維塞的血!我們生性如此,只要是自己喜歡的,就要拿到手,我的父親,你的兄弟姐妹,還有你!都是一樣的!你不知道那感覺有多棒嗎?”
“砰——”
利亞姆距離他不到五米,但這一槍子彈還是成功打在了他的身上,小口徑的子彈因為手抖偏離了目標,在利亞姆的大腿上開出一個血花,但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踉蹌一下,卻朝著他撲了過來。
堅硬的拳頭毫不客氣地砸在庫珀的額頭,一下就見了血。
庫珀頭暈眼花,一手嘗試著抓住他的手臂阻止利亞姆的動作,一手則在地上摸索著找尋掉落的槍。
“你敢殺我?利亞姆?你想在監獄度過自己的后半生嗎?為了我這么一個即將入土的糟老頭子,陪上你的后半生?值得嗎?”
利亞姆單手掐住他的脖子,阻止他繼續喋喋不休。
另一只擦破了皮的手再次握拳,朝著庫珀的臉上砸去:“這一拳為我媽媽,畜牲,你根本不配提起她。”
庫珀艱難地掙扎著,摸索的手掌卻在地上找到了一塊堅硬的石頭。他沒有任何猶豫,單手抓起石塊,砸向利亞姆的頭頂。
鮮血瞬間自額頭向下流淌,但他仿佛感受不到痛楚一般奪過了石塊,狠狠砸向庫珀的額頭:“這一下為奧茲,我不會允許任何人靠近他,傷害他。”
他的聲音嘶啞,面帶笑容地舉起石頭,砸向奄奄一息的庫珀的太陽穴:“這一下為我自己,我殺了你,和我的母親,和奧茲無關。”
一下,又一下。
眼前滴下的血阻礙了利亞姆的視線,他的聲音蒼白無比,已經喪失了邏輯,含糊不清,卻透著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腥氣息:“他們都是要上天堂的我不怕你到了地獄還想著騷擾他們,我很快就會追上你。有我在,你永遠也別想離開地獄。”
目光所及之處都是流淌或者凝結的血污,分不清它們究竟屬于誰。
庫珀·杰諾維塞再也沒有了生息。
利亞姆將石塊拋至一旁,耗盡了所有力氣一般,癱倒在了雜草之上。
四周寂靜無聲。
他卻聽到了自己血管中血液流淌的聲響。
庫珀·杰諾維塞死了。
但他身體中的一半血液、他的一半皮囊,是他仍然存在的證明。
好臟。
好惡心。
如果不是他自作聰明,母親怎么會死去?
如果不是他
殘缺而骯臟的罪人,唯一的用處,就是阻礙杰諾維塞,不再讓他回到人間。
利亞姆沾滿鮮血的手在地上摸索著,尋覓著杰諾維塞丟失的手.槍。
指尖冰涼的觸感帶來了好消息,他沉默著坐起身,將冰冷的槍管塞進自己的口腔。他曾經這么做過,在《失樂園》的片場,只要拉動保險,扣下扳機,一切就會真正地被畫上句號。
食指用力,向下彎曲。
利亞姆深吸了一口氣,余光卻突然瞥見枯黃草叢中的一抹白色
他想起來這里是哪里了。
陰差陽錯之下,他居然和庫珀·杰諾維塞走到了十幾年前,他種植玫瑰的地方。
利亞姆愣了片刻,空閑的手顫抖著,撥開了葉片。
雜草叢生的荒地居然在荒蕪了七八年之后,于多倫多寒冷的秋天,綻放出一朵純白的香檳玫瑰花苞。
生機勃勃的它,讓利亞姆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他送給奧斯蒙德那支雪橇上的圖案。玫瑰花蕾,純白的花苞。
鮮血自他的臉頰滑落,滴在了純白的玫瑰花苞上,將它染出一片瑰麗的艷紅色。
利亞姆一愣,不由自主地緩緩將槍口挪開。
他驀然想起,幾年前的公園里,他向奧斯蒙德承諾,他準備的紅玫瑰中有屬于他的一枝。
但這么多年過去,他也沒有實現承諾。
他還沒來得及,送奧斯蒙德一束花。
等他送完了這束玫瑰,再殺死自己也不遲。
找出他很久以前在附近藏著以備不時之需的汽油和轎車,利亞姆艱難地撐起身,踩下油門,汽車直奔洛杉磯好萊塢。
利亞姆的大腦僵硬,已經分不清時間的概念,他在一個漆黑的晚上見到熟悉的街道與指路牌。路邊的花店剛剛開門,利亞姆掏出錢夾,取出幾張紙鈔,要店員幫自己包一束熱烈的紅玫瑰。
花店還沒來得及購買包裝紙,利亞姆便取出車內的透明雨傘,掰斷把手,讓店員將鮮花裝進雨傘。
他們指著他身上快要干涸的血液,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
利亞姆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沒過多久卻去而又返,他只向花店借了些冷水,洗干凈自己身上的臟血和污泥。
至少,去見愛的人,他不希望自己的外表與靈魂一致,滿身的污穢。
在黎明破曉的時候,他終于站在了奧斯蒙德別墅的門前。
鑰匙插進鎖孔,房門卻由內向外打開。
他心心念念的人正站在玄關,一雙流光溢彩閃閃發光的孔雀藍色眼眸在看到他的身影后猛地瞪大。
“奧茲”
紛亂的思緒、饑餓、痛苦,在這一刻,突兀地鉆進他的大腦,讓呼吸重新恢復力道,讓那雙冰藍色的眼睛重新鮮活了起來。
利亞姆愣愣地遞出那捧裝在透明雨傘中的紅色玫瑰,唇舌與喉腔不受克制地動了起來:“花花很干凈。”
小狗很臟。
但是沒關系。
花很干凈。
第242章 并發癥
奧斯蒙德從未想過, 有一天,利亞姆會以這副模樣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身上單薄的襯衫和褲子都被水打濕,薄唇發白, 看起來極為虛弱。神情恍惚,眼巴巴地望著自己, 笑容有些勉強,看起來倒真的像是一只溜出去滾了滿身污泥,又心虛地在噴泉水中打了個滾來遮掩“罪行”的小金毛。
眼前被透明傘布包裹的大捧紅玫瑰鮮艷、火熱,濃烈, 還帶著露水,嬌艷欲滴,奧斯蒙德的薄唇嚅動,本該脫口而出的千萬句話全部被芳香填塞,持續憂慮的大腦也在同一時間切斷了電源, 停止運作, 令他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利亞姆捧著花, 如同死寂一般波瀾不驚的心在此刻突然變得局促不安。他就像是一個與他同齡的普通學生一樣, 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焦慮、呼吸急促, 擔憂喜歡的對象不喜歡他的花:“你”
他的聲音很輕,溫和,小心翼翼:“你今天過得好嗎?”
他遭受了什么, 經歷了什么, 做了什么, 都不值得告訴奧斯蒙德,也不必讓他因為這些事傷神或者難過。
但奧斯蒙德不喜歡這一句話。
這讓他下意識地想起《失樂園》。
奧斯蒙德輕聲嘆了口氣, 抬起手繞過那一捧熱烈的玫瑰,褪下手腕上的發圈,輕手輕腳地將利亞姆垂落的金發發尾捆扎起來:“頭發散了。”
就好像他從未離開過一樣稀松平常。
撿回濕漉漉的小狗,他為他戴上項圈。
稍一接近,奧斯蒙德就察覺到他身上與以往不同的冰冷。十月初的清晨,打濕的衣服,導致利亞姆身上暖意全無,身體肌肉自發地細微顫抖著,提供微薄的溫暖。
奧斯蒙德的動作一頓,將要收回的手臂向下挪動,順勢摟住了利亞姆的腰,把自己和花束都送進了他懷里。緊貼的皮膚透過濕潤的衣物傳來凌冽的寒意,奧斯蒙德的身體一顫,卻更加用力地收緊了手臂。
他一直都是一個精于算計,善于從細枝末節中發現端倪的人。
狼狽的小狗匆匆趕來,臉上帶著肉眼可見的疲憊,也沒有提及他的母親奧斯蒙德已經從種種跡象中察覺到了蹊蹺。
懷抱著的身體一僵,利亞姆不但沒有像過去那樣伸出手反抱住他,反而在短短一瞬間流露出了掙扎的意愿。
奧斯蒙德被濃密眼睫遮掩的眼眸輕輕顫了顫,心臟猛地向下墜去。
“奧茲”
感受到周身環抱的暖意,利亞姆愈發感到疼痛。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渴望著留下,大腦卻不停地叫囂著驅使他離開。
他迫切得想要死去。
他手上沾著血。
躁期與郁期的落差令他輕易地陷入絕望,躁期時他有多么相信自己,胸有成竹地認為自己可以做好一切;郁期時就有多么痛恨自己,他數落自己的罪行,驚恐地試圖逃離,以免再次將厄運帶給自己僅剩的溫暖。
他怕他被懷抱繼續包裹、被奧斯蒙德的眼睛打動退縮,貪婪而自私地向上帝祈求再多一日,忘記他有多么污穢不堪。
“我還有一些別的事情要處理。”
利亞姆感受著近在咫尺的呼吸,嘗試著輕聲懇求他松開自己,放他離開。
他不知道自己還有什么存活于世的作用。
母親已經離開了,他無法保護她,只能殺死惡魔,解決最后的疑慮。
奧斯蒙德很好。
他的未來永遠閃閃發光,他冷靜,聰明,游刃有余關于電影,他總是幫不到他太多,CR風投會在他死后由他繼承,不過那些微不足道的錢好像幫不了他太多。
盡管他很想參與奧斯蒙德的未來,但他覺得,奧斯蒙德應該并不希望一塊臟污擾亂他的設想。離開他,他的未來更加光明。
思來想去,他還是到地獄去,才能發揮他僅有的作用。
不如死去,讓人世間的一切到此為止。
“利亞姆。”
奧斯蒙德改擁為箍,手掌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屋內傳來唱片機悠揚的聲響,它播放著鮑勃·迪倫為《雨人》撰寫的《You Belong To Me》。
他的聲音沙啞,一樣輕緩,稍不小心,就會消失在空氣中。奧斯蒙德抬眸,對上利亞姆那雙明顯蘊藏著心虛和愧疚的淺冰色瞳孔,平靜地吐出一句彼此心知肚明的謊言:“我胃疼。”
空氣仿佛在一瞬間變得安靜。
只剩下屋內柔和悅耳的木吉他音色和鮑勃·迪倫的呢喃:
“無論他帶你去向何方,都不錯
廷巴克圖它不重要,因為我們命中注定在一起
你知道么?
沒有人可以阻止命運,誰也不行
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個夜晚
我會來找你”
利亞姆的心臟驟然漏了一拍,下意識地掙開了他的手,泛著寒意和水汽的手臂肌肉緊繃,慌張地摟住奧斯蒙德的身體,將他壓在了墻體與自己之間。
嵌入子彈的大腿幾乎沒有了知覺,腦后仍然傳來麻木的鈍痛,但他渾然不在意,反倒擔憂而畏懼地望向了奧斯蒙德的腰,眼神不斷在他的臉與腰腹之間徘徊:“我你叫醫生了嗎?”
送完了花,他還是無法就這樣死去。
奧斯蒙德閉上雙眸,卻從他身上嗅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氣味:“我們進屋,給醫生打電話。”
他把雨傘中的花束摟進懷中,將額頭輕輕地靠在了利亞姆的頸窩:“利米,我需要你,別走,我需要你。”
“奧茲”
利亞姆小心翼翼地摟著他,就像是捧著一朵易折的花,他因為自己的卑劣懺悔——他居然因為被需要而欣喜,嘗試著逃脫死亡的審判,為骯臟的自己開脫
*
要價昂貴的私人醫生匆匆趕來,領著利亞姆和奧斯蒙德坐上了他的醫用小車,直奔私人診所。
他驚愕地為利亞姆清除了傷口的膿瘡,剔出彈頭,將他的傷口全部包扎固定:“從多倫多開車到洛杉磯需要40個小時,你頂著這么嚴重的傷,到底是怎么回來的?!”
利亞姆沒能回答他。
他承受的壓力極大,饑餓、疲憊早已經壓垮了身體,徒留一束玫瑰的信念讓他忽視了身邊的所有狀況。
得知奧斯蒙德沒有大礙以后,就在手術臺上睡了過去。
他睡得很沉,卻始終緊緊抓著奧斯蒙德的衣角。
奧斯蒙德也不敢離開他的身邊,他爬上床,將耳朵抵在利亞姆的胸腔,枕著他的心跳閉上雙眸。
他同樣并不好受,焦慮不安,患得患失導致他食欲不振。
多倫多傳來消息以后遲遲不見利亞姆的身影,又讓他陷入了失眠的狀況,只能在凌晨時仍然坐在客廳,打開留聲機,盯著他不斷追逐的雪橇,努力緩解自己的焦躁。
他甚至一度放棄了希望。
以為利亞姆已經在某個角落里悄無聲息地死去。
以為重金買來的雪橇最終變為一個諷刺。
萬幸的是,利亞姆最終活著回來了。
哪怕狀況不容樂觀,但至少他還活著。
他不是“預示”著彼此糟糕未來的《失樂園》中的人物。
他不是停尸房的一具尸體,雖然冰冷,卻依舊存有溫度。
奧斯蒙德握住他緊緊抓著自己衣擺的手,側頭傾聽著他的心跳,終于放松了身體。
疲憊的靈魂,生來沒有供以停靠的港灣,只能互相慰藉著,舔舐彼此的傷口,就這樣相擁著陷入夢鄉,用彼此的溫度溫暖麻木的軀殼。
這一覺睡了太久。
也太過舒適。
仿佛被數不盡的棉花溫柔包裹,蜷縮在冬日的壁爐旁邊。
只是屋頂的一角漏了雨。
奧斯蒙德凝視著不斷落下的水滴,遲疑地露出勉強的微笑。
他由衷地祝愿利亞姆平安,萬事順意,但它并未完成。
他嘗試著想要學會愛人,但是他貧瘠的生活經驗和空乏無味的電影教不會他任何東西。他想要救利亞姆,但他只能自己前進,他只能自己摸索,他只能用折磨他一生的苦痛的并發癥,去拖曳著他,去書寫扭曲而荒誕的愛意。
第243章 Falling
盤踞在加拿大多倫多的黑手黨勢力被連根拔起, 并沒有引起美國人民過多的關注。
杰諾維塞像是一塊爛在內里的腐肉,在兩國秘密的協商合作之下被強忍著刺痛逐一清除。
所有被警方逮捕的罪犯將于一周后被公開審判,在那之前, 杰諾維塞們還有機會供出他們的同僚,為自己爭取微不足道的減刑。
可惜加拿大并沒有死刑, 僅剩的杰諾維塞們即便大多背負著成百上千條人命,被受害者家屬譴責,卻終究要被法律寬恕,在監獄中度過自己的余生。
唯有庫珀·杰諾維塞例外, 作為杰諾維塞的首領,他被警方于距離杰諾維塞莊園大約20英里的湖邊發現。
死者額頭中了一槍,頭部有大量重物砸擊的痕跡。
警方發現他時,殺死他的罪犯卡洛斯·巴爾就在一旁等候。巴爾本人沒有進行任何反抗,坦然地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警方通過他的描述和尸體檢測中杰諾維塞指甲中殘存的組織細胞DNA和槍上的指紋斷定巴爾的陳述屬實。鑒于警方斷定他為了保護自身生命才與杰諾維塞展開了殊死搏斗, 且自首態度良好, 檢察官竟然夸張地決定不起訴巴爾,將他無罪釋放。[1]
經過走訪調查, 縷清千絲萬縷的細節, 警方總計抓獲了471名牽扯案件的幫派份子。還排查得知,好萊塢當紅影星利亞姆·海恩斯居然與庫珀·杰諾維塞有著血緣關系, 他幾年前死去的母親漢娜·海恩斯備受杰諾維塞迫害,同樣慘遭庫珀殺害。
而利亞姆本人則對杰諾維塞恨之入骨。
他的證詞是本案的關鍵性證據,在突襲之前, 他提供的種種證據和線索令聯邦警方有了萬無一失的保障, 足以為杰諾維塞的家族成員判處罪名, 規避了他們憑借律師逃脫法律制裁的最后可能。
出于對關鍵證人的保護制度,為了避免部分輕罪成員出獄后對證人展開報復, 警方并未對外宣布利亞姆本人與杰諾維塞家族、與證據的聯系,甚至未在法庭上傳喚他。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遭受杰諾維塞威脅、迫害的受害者太多了,每個人都希望在最神圣的法庭上控訴杰諾維塞的罪行,不幸在《紅辣椒》劇組中受傷難以行動的利亞姆·海恩斯如果不是出于自身需求執意前往,就沒必要特意前往加拿大多倫多參與審判。
一周后。
一名年邁的母親在聽說多數杰諾維塞家族的成員都被判處無期徒刑時,立即從包中取出了手.槍,當場擊斃了西維亞·杰諾維塞和塔特·杰諾維塞,親自為自己死去的孩子復仇。
而圖南·杰諾維塞和五名杰諾維塞家族的核心成員,則因為被判大量販毒、恐怖活動罪,被美國強烈要求送與美國法院審判,被美國判處三個月后執行死刑。
到此為止,駭人聽聞的杰諾維塞案才算是畫上了句號。
奧斯蒙德將手上的文件夾送入燃燒的壁爐,十指交叉,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壁爐中不斷跳動的橘黃色火焰和消失不見的紙片,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洛杉磯本地黑手黨同樣被當地警方整治,被他懷疑的經紀人亞歷克斯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已經被逮捕,以間諜罪起訴扣押。蒂莫西·赫頓和大衛·格芬被人舉報與他關系親密、頻繁聯系,現在一遍遍進出警局,自身難保,根本抽不出時間再給奧斯蒙德添堵。
他站起身,從衣架上取下厚重的風衣,將它披在身上,攏起衣領,匆匆出了門。
利亞姆不住在家里。
為了方便使用私人診所中的精密儀器,邁克爾·奧維茨幫他在診所附近找了間高檔公寓修養。
奧斯蒙德計劃在乘機前往紐約之前,先去看看他的情況。即便他明天下午就會返回,但離開前不親自看望,總覺得不太放心。
大半個月過去,利亞姆的傷勢恢復得不錯,頭上的傷口縫線以后已經全部愈合。大腿的槍傷有些深,但由于錯開了神經,并未過多地影響他自身的活動。
比起他身體上的創傷,奧斯蒙德更擔心深陷郁期和母親去世對他的心理造成的影響。
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知道,利亞姆根本就不在乎生死,比起痛苦地活著,他更愿意有價值地死去,比起直面苦楚,他更擅長回避、逃走。
奧斯蒙德在屋外點了一支煙。
天氣轉涼,他忍不住揉了揉自己被風吹得泛紅的鼻尖,才止住了想要打個噴嚏的癢意。等待弧形的白煙消散,只剩下煙蒂,才倉促地搓了搓手,幾乎是逃跑似地推開了厚重的鐵門,鉆進溫暖的室內。
房間的走廊很長,一眼就能望見亮著暖黃色燈光的客廳。
利亞姆正坐在桌旁,他垂著眼眸,濃密的眼睫遮蓋冰川一般深邃的瞳孔,淺金色的柔軟卷發落在肩頭。顏色很淡,呼吸很淡,好像只暖爐旁上升的氣泡,稍不小心就會碎裂消失。
似乎是感受到了奧斯蒙德的視線,或者聽到門的響動,他抬起頭,“啪”地一聲將手上展開的書合上,對上奧斯蒙德的視線,他的唇角露出溫和的笑意。
一瞬間,讓奧斯蒙德想起某個春日。
他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就像現在這樣坐在樹下,對他露出恬靜的笑容,手中捧著的甚至是同一本書,《卡拉馬佐夫兄弟》。
那時他拒絕了他掰下的三明治,現在他走向他,親密無間地將凍僵的手伸進他的懷里,垂下頭親吻他光潔的額頭。
“奧茲”
利亞姆縱容著他坐在自己腿上,干燥暖和的雙手將他的手牢牢裹在掌中,他貼近奧斯蒙德的頸側,眼下還藏著郁期作息紊亂的青色:“我以為你已經去機場了。”
“嗯,我想臨走前再來看看你。”
他挑了挑眉,看向自己被利亞姆包裹的手,仍然不滿足地詢問:“就這樣?”
利亞姆的唇角上彎,淺藍色的虹膜裹著蜜似的黃色光影,縱容地拉起上衣的下擺,露出些許瓷白的皮膚:“想摸哪里?”
他可從來沒有說這樣的話!
奧斯蒙德的臉頰一燙,縮了縮身體,悶悶地出聲:“我不是我只是想要你抱抱我。”
只是手指不受克制的下移,讓利亞姆臉上的笑意更甚。
他坦然地張開手臂,將奧斯蒙德圈進懷中,眼眸掃過桌上的《卡拉馬佐夫兄弟》,又像是被燙到了似的,飛快地垂下了目光。
兩顆心臟短暫地靠近,利亞姆沒有在原地待太長的時間,他站起身,將奧斯蒙德放到沙發上,走向房間尋找便攜的熱水袋,好拿給奧斯蒙德在路上暖手。
奧斯蒙德收斂笑容,他的手指越過狹長的木桌,從那一頭拿過了被緊緊合上的書籍。
金色的書簽擺在桌上,利亞姆常看的那一頁卻被摩挲出了習慣的痕跡。
奧斯蒙德翻開書頁,便看到書頁中央,被黑色中性筆勾出下劃線的句子:“什么是地獄?我認為它是欲愛不能的痛苦。”
*
天色已經完全變黑。
暗沉的天空被烏云遮蓋,層層疊疊的云層浮在頭頂,讓天空看起來很低,很低,壓得人喘不過氣。
奧斯蒙德搖下車窗,讓冷風吹拂自己的大腦,以免它陷入遲鈍,停止運作。
他隱隱約約感到不安。車燈涌動的紐帶從眼前飛馳而過,在他臉上留下一明一暗、不斷交織更替的光影。
前排的司機突然驚訝地感慨了一聲:“下雪了!洛杉磯居然下雪了!”
奧斯蒙德抬頭看向天空。
云層之間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落下了細小的雪。
他法藍色的眼眸中閃過詫異。
“陽光之城”洛杉磯氣候干燥,全年燥熱少雨,反常低的氣溫已經十分罕見,怎么還會在十月落下雪片呢?
洛杉磯上一次下雪可是在1932年。
“美國西部迎來罕見的強烈寒潮,加州夜間可能會出現飄雪或者暴雪現象”
收音機中,播音員字正腔圓地匯報著各地的天氣狀況。
奧斯蒙德并不喜歡眼下的天氣狀況。他不喜歡寒冷,也不喜歡陰雨,思緒散發,他想起利亞姆唇角的笑意。他看似無礙,但一舉一動總像是在盡可能回避著他。
白茫茫的視野使得前方的車輛速度逐漸變得緩慢,司機踩下剎車,忍不住感慨:“雪越下越大了,飛機不知道能不能起飛,也許要推遲了”
回答他的卻是奧斯蒙德在馬路上打開車門的聲響。
他突兀地、毫無征兆地回頭越過柵欄,大步朝著來時的方向奔跑。
但愿他的猜測與擔憂都是錯誤的,但愿他的聯想漫無天際,只是胡亂的揣測,但愿他童年時在《卡拉馬佐夫兄弟》上圈下的話沒有被利亞姆同樣圈起:
“在沒有愛的情況下想要消遣取樂,無非放縱情.欲,耽于原始的感官享受,在罪惡的泥沼中完全墮落成畜類。”
*
他一向認為喜歡和欲望是任何動物、甚至禽獸都可以擁有的能力,但愛不是。
也許很奇怪。
也許很幼稚。
也許很難理解。
但這就是他遲遲不愿意向奧斯蒙德吐露那個字眼的原因——杰諾維塞不配愛。
他殺了他的父親。
但罪惡與骯臟的血尚未終結。
利亞姆坐進浴缸之中,暗淡的眸光望向一旁的刀片。
*
“利亞姆?利亞姆!——”
奧斯蒙德急促地喘息著,在交錯的房間與走廊之間找尋著利亞姆的蹤跡。
他慌亂地四處張望,卻遲遲找不到利亞姆的身影。倉惶之間,眼眸只瞥見客廳狹長桌上的一個塑料紙包裹的三明治。
奧斯蒙德一愣,急匆匆地走了過去,這才看到三明治的下方壓著一張白紙,上面寫著利亞姆的筆跡:“奧茲,如果是你看到了這張紙條,請答應我,不要打開浴室的門。”
浴室。
他在浴室。
奧斯蒙德咬緊牙關,眼眶通紅的放下紙,跌跌撞撞地跑向浴室。
通往浴室的門上了鎖。
他無法打開堅硬的木門,焦躁地抬起腿一腳揣上木門:“利亞姆!”
他喊道:“你他媽我知道你在里面!把門給我打開!FU**,我叫你打開門!你聽到沒有!”
門后沒有任何響動,木門怡然屹立,只在門面上留下腳印。
奧斯蒙德只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的指尖顫抖著脫下沾濕的大衣,將衣擺用力掖塞進門縫,用肩膀用力撞擊厚重的木門。
他眼角泛紅,幾乎氣到了極點,身體中竟然迸發出了無限的力量,接連撞擊三次,他居然聽到木門真的發出咔噠一聲輕響,門鎖鎖芯與鎖縫抽離,壓在了衣物上——門就這樣被他撞開了。
奧斯蒙德因為慣性不受克制地向前栽倒,萬幸的是他及時抓住了門把手,才勉強維持了平衡,沒有摔在地上。
可是入目一片血紅。
潔白的浴缸中充斥著散發著腥氣的褐紅色液體,順著潔白的浴缸邊緣,淌落到地上,在瓷磚上蔓延出一條蜿蜒的痕跡。
鮮血滴滴答答,從白皙的手腕上淌落,它像是一條悲憫的河流,痛哭著,哀嚎著,孤獨地流淌。
利亞姆坐在浴缸之中,唇色蒼白,淺藍色的瞳孔望向他,麻木而疲憊,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什么聲音也無法發出。
利亞姆的唇角勉強勾起了苦澀的弧度,他沒想到奧斯蒙德會去而又返,但已經做好了迎接奧斯蒙德怒氣的準備。
但奧斯蒙德并未沖他大吼大叫,憤怒地譴責他的行為,也沒有轉身走向客廳,撥打私人醫生的電話。他的身體因為眼前的場景僵硬了片刻,便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踢掉勾著蝴蝶紋路的翼紋皮鞋,西裝革履得跨進了浴缸,坐在了他的對面。
冰冷的血水輕易浸透了海馬毛紡織的正裝衣褲,因為劇烈運動變得火熱的身體驟然間被寒冷侵蝕,讓奧斯蒙德不適地顫抖。
然而他并未停頓,就連半分猶豫也沒有。
他拿起浴缸邊上鋒利的刀片,徑直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劃出了一條刺目的血痕。
“奧茲!?”
利亞姆慌張地抓住他的手,但已經遲了,橫切的傷口鮮血淋漓,殷紅的血珠順著手臂滾落,滴進浴缸,與他的血液交融在一起。
他下意識想要站起身,找來止血繃帶給奧斯蒙德的傷口止血,卻被奧斯蒙德翻手抓住手腕,牢牢壓住。
那雙孔雀藍色一樣艷麗的眼睛不知什么時候貼近了他,在冰冷的浴缸中漾起炙熱的溫度。奧斯蒙德還裹著熱意的手掌與他十指交握,緊緊貼合在一起,就連兩條劃傷也重合,從傷口滲出的血液融合在一起,向下滾落,匯入浴缸,漾起波紋,消失不見。
“利亞姆。”
奧斯蒙德的聲音沙啞,他將自己的額頭貼上利亞姆,眼眸眨也不眨地凝視著眼前這雙失去了光澤的瞳孔,他其實很迷茫,而且束手無措:“我該怎么救你呢?我救不了你”
他天生就有缺陷。
他不懂得該怎么愛人,更沒有治愈他人,將他從深淵拽回的能力。
奧斯蒙德就是這樣,圓滑孤僻,膽小懦弱,畏懼微不足道的饑餓,畏懼荒謬的性.愛。他生來就只知道追名逐利,縱情聲色,不善良,不勇敢,不溫柔,沒有同情心,沒有原則他陰暗背光的一面就像是深不見底的海溝,滿藏污垢。
將所有的不完美和缺陷一一掩藏已經精疲力竭,他拿不出任何美好的東西去挽救利亞姆。
僅有卑劣。
僅有瘋狂的占有欲。
僅有苦難。
他不習慣當面使用“愛”這個字眼,如同食肉動物一般緊盯著利亞姆的眼眸,只能用另一個更加熟悉的詞匯代替:“I’m falling for you.”
他為他淪陷。
他墜入愛河。
他墜入深淵。
利亞姆愣愣地注視著他的眼眸,聽到他沙啞的聲音在自己的耳邊,如鼓槌敲打心臟。
我愛你。
奧斯蒙德露出餮足的笑意,沾濕的黑發將水珠滴落上利亞姆的臉頰,他指向他們緊握的手:“我救不了你,但是我可以與你同眠,與你同棺如果你執意殺死自己,我就和你一起。”
“我們兩個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開。”
他一路走到現在,無論遭受了怎樣難以忍受的苦痛,都從未想過放棄自己的生命。
他擁有金色的生命,璀璨的未來,但是,沒關系
利亞姆猛地握緊他的手腕,心臟不知道是因為遭受了突然的告白還是被恐懼震撼,就像是一只想要逃脫的鳥,掙動撞擊,劇烈地跳動,幾乎沖破胸膛。
他淺藍色的眼眸中流露出恐慌的情緒:“不!不可以!你絕不能死!”
他是他僅剩的所有,倘若奧斯蒙德死去,那他才是真正的一無所有。
“那就不要為任何人死去。”
奧斯蒙德撫摸著他的臉頰,法藍色的瞳孔頭一次流露出軟意:“求你了,利亞姆。為我活著吧。”
可是他真的很臟…
他不配存活于世…
他僅有的價值只配在地獄實現…
利亞姆清楚。
他嘗試著做個好人,只是為了贖罪。本質上,他非常自私,也非常怯弱,他想要不顧一切地逃走,墮入地獄…接踵而來的苦難也好,烈火也好,無論是什么樣的懲罰,只要讓他從無邊的痛苦和內疚中喘一口氣。
可是,他舍不得他,更不想要他與自己葬在一起。
利亞姆長久地注視著他,紅著眼圈,點了點頭。
他將奧斯蒙德從水里抱了出來,給他換了衣服,給自己和他都打了止血繃帶裹著手腕,卻試圖轉身離開,將奧斯蒙德獨自一個人留在房間。
“你要去哪?”
奧斯蒙德裹在被子里,他冷得發抖,實在是不明白利亞姆又想離開他去哪。
“我去隔壁的房間。”
“你為什么不和我一起睡?”
“因為”利亞姆的背影一僵,他回過頭看向奧斯蒙德,猶豫了片刻,最終垂下頭踟躕著開口:“很臟。”
杰諾維塞的事情,對他的影響太大了。
或者說,從一開始,身體將他拆解的一半就是他的夢魘,他痛苦的根源,只要一想到他是杰諾維塞的延續,身體中流淌著屬于杰諾維塞的血液,他就痛苦地無法呼吸。
可是奧斯蒙德卻態度強硬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要他到床上來:“我好冷,我要和你一起睡。”
利亞姆別無他法,只能僵硬地躺在他的身邊。
“你不臟,利米,你不臟。”
他嘗試著安撫利亞姆的情緒,但簡單的詞語對他來說似乎并不管用,于是便伸手摟住利亞姆,讓他無法逃開。
他將額頭貼至他的胸前,像哄小孩一樣低聲呢喃:“我的懷抱是有魔力的,利米,像這樣抱在一起,不管是什么樣的污穢都可以凈化干凈。”
“真的嗎?”
奧斯蒙德在他懷中找了一個舒適的角度,閉上雙眸:“當然是真的。”
他太累了。
一整天忙于工作,又順著馬路跑了快兩英里,還泡了一個糟糕的冷水澡,此刻上下眼皮打架,即便奧斯蒙德還想再說些什么,仍然抵不過疲憊和利亞姆太過舒適的懷抱。
他好像陷入淺眠,睡了很久很久,卻突然被一聲蚊蟲般小心翼翼的聲音擾醒,利亞姆的聲音顫抖,他低聲地詢問道:“凈化好了嗎?”
他好像真的相信自己擁有魔法。
奧斯蒙德努力地點了點頭,勾起唇角:“好了,現在從頭到腳,都是一只干干凈凈的小狗了。”
他本以為,這只是一句幼稚的安撫措辭,卻沒想到,利亞姆毫無征兆地落下眼淚,他滾燙的眼淚打濕了奧斯蒙德的衣服,臉上的笑容狼狽卻欣喜:“太好了,我一直在等這一刻,奧茲,很久以前我就想告訴你”
奧斯蒙德睡意全無,他慌張地抬起手擦拭利亞姆落下的眼淚,手掌輕輕拍著他的后背:“怎么還哭了好啦好啦,你想說什么?”
利亞姆望著他,顫抖的聲音無法克制哭腔,語氣卻溫柔而堅定,他說:
“我愛你。”
第244章 天生
一直以來。
都很愛你。
即便他想要在那個春日死去。
但那也是他經歷過最美好也最溫暖的一個春天。
他等了太久太久。
摳破皮肉放干血液也等不來新生。
因為不是所有人都是鳳凰, 不是所有人都能涅槃重生。
他只是個笨蛋,笨蛋小狗。
所以平平無奇的言語因為出自所愛的人之口而擁有了魔力。
所以他愿意相信奧斯蒙德,愿意相信他身上的污穢會伴隨著擂鼓一般相擁著跳動的心臟消失褪去。
所以他才可以如愿從融化的心臟底部翻找出從始至終藏在心底的字眼。
上帝救不了他, 但是奧斯蒙德可以。
“我愛你。”
利亞姆一遍又一遍地輕聲呢喃著,他的聲音與臉上的神情近乎透明, 好似跪服在神座之下最虔誠的信徒,如同畫卷一般被神祗親吻過的完美面龐卻延展出幾分膽怯。
奧斯蒙德拭去他眼角淚水的手頓在原地。
他的瞳孔略微放大,修長的手指不受克制地輕輕顫抖了起來。
他突然察覺到自己錯得離譜。
利亞姆不是害怕,不是逃避…他只是將“愛”這個字眼高高捧起, 視若神明,渴望又不敢觸碰。
利亞姆一直以來都愛他。
即便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利亞姆只是告訴他,他父母給他的那些不是愛。利亞姆嘗試著努力去愛他,卻不敢告訴他, 他會來教會他什么才是真正的愛。
只因為他的小狗覺得自己很臟, 配不上“愛”這個被他神化的字眼。
可是它只是一種感情。
一種希望他好的感情。
一種支撐著他越過痛苦,忘記他人不切實際的期望, 努力地抓住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的力量。
奧斯蒙德突兀地想起一篇曾經看到過的《忠犬八公》的影評——小狗是天生就會愛人的。
他哪里需要談什么配不配?
他天生會愛天生配愛。
哪怕全身都裹滿了泥巴, 利亞姆依舊擁有最赤誠的靈魂。
終其一生,所有人都在扮演著一個想要對外展示的形象, 久而久之,對自己美好的祈愿也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利亞姆就是這樣,他以為他的內里很臟, 但實際上, 無論是毫不猶豫將陌生人送去醫院的內里, 還是公園里的小熊,還是窗外爽朗的笑意, 都是構成他本我的一部分。
奧斯蒙德即便對影史經典的爛好人形象,遠不及影視作品、快餐式沉淪于性的愛嗤之以鼻,卻淪陷于剔透的善意與赤誠的愛意。
就好像,他與腸胃本身問題無關,只與焦慮和謊言聯系的“胃痛”會于一個簡單到甚至有些難吃的三明治面前土崩瓦解一樣。
只因為,所有深深吸引著他的,都是利亞姆純粹的熱忱的一部分。
純粹的喜歡,純粹的愛意。
如果他能夠更早地察覺到就好了。
也許利亞姆本不至于這么痛苦 。
奧斯蒙德將手掌托在他的肩上,額頭緊緊貼上利亞姆的額頭,他嗅到他身上淺淡的陽光曬洗的味道,他垂眸舔吻他眼角落下的晶瑩淚水:“我問了很多人,還查了許多資料,世上根本就沒有這樣的香水,也沒有這樣的體香…他們告訴我,這是費洛蒙的味道…也許我很久以前就喜歡上你了。”
“不過我總是覺得,無論什么時候,我做了什么,只要我回過頭,你總是在那里,微笑著望著我。”
利亞姆的虹膜勾勒著金色的紋路,就好像是海面上波光粼粼的漣漪。波紋晃動著抬眸,安靜地等待著奧斯蒙德略帶些沙啞的下文。
“美好得像是拍給小孩子看的美夢。”
奧斯蒙德注視著他的眼眸勾起唇角:“迪士尼的動畫片、安徒生的童話,電影鏡頭里的花叢、極光、拍打著沙灘的溫和海浪。”
“拿什么去比喻你?天鵝絨一樣暖和的絨毛,擁抱我接觸到所有的美好的東西,我想拍的電影。”
他的聲音很輕:“你怎么會臟呢?你是我的小狗,我不允許任何人包括你自己這么說你。你是我擁有的全部里,最好的一部分。”
利亞姆將他緊緊摟住,幾乎嵌進自己的懷里。
“我只是后悔,我沒有更早一些想明白,更早一些說愛你。”
“實際上劇本很簡單,電影也很簡單。不需要懷疑,也不需要焦慮,愛不是性,不是控制不是極端,不需要繁瑣的考試,人類對愛的定義很多,對我來說,只是和你一起在草地上打滾。”
“只是,我需要你。”
奧斯蒙德垂下眼眸,閉上雙眸。
他需要擁抱,想要單純地永遠地擁抱著利亞姆,想要兩顆心臟貼近。就好像兩顆質量相當的黑洞碰撞,沒人知道會爆炸還是合并。
可是誰會在乎呢?在漩渦與輻射中去愛,隨即毀滅自己,人類就在這一瞬間活著。[1]
溫存并未持續太久,微小的聲音打斷了暖黃色的曖昧,奧斯蒙德的胃發出了輕緩的抗議,不是胃痛,他只是有些餓了。
利亞姆側過頭親了親他的側臉,笑意溫柔:“你想不想,在睡前吃個三明治?”
*
《雨人》的檔期恰好排在這一周,由于面向的觀眾并非青少年兒童,這部由斯萊德、米高梅出品的奧斯卡種子選手電影于周一當天晚上正式上映。
眾多影評雜志報社早已經通過試映會提前準備好了影評通稿,斯萊德制片公司很少會在電影公映時買好通稿,加深影迷和奧斯卡評委的印象,但米高梅為了確保奧斯卡競爭順利進行,還是焦急地與伊萊娜進行了協商,為《雨人》再次投入了一筆宣傳費用,購買一份來自影評人朋友的“自來水”。
但《雨人》本身質量過硬,在試映上甚至獲得了A級的影迷統計評價,即便不刻意買通部分影評人,也足以在明年的奧斯卡名單上爭得一席之地,全憑內容與演員的出色表演攬獲多數好評。
《華盛頓郵報》就是一個鮮明的例子,知名影評家帕特里克評價道:“《雨人》,其實與雨并無聯系,而是指身患孤獨癥的患者。影片以主人公的綽號做片名,講述了自閉癥天才‘雨人’與兄弟手足真情的感人故事。整個故事都在看似毫無邏輯中一點點展開,減弱戲劇沖突,不刻意煽情。沿途從眼前掠過的暗紅色的巖山、金黃色的青蔥草叢、望不到邊際的碎石小道以及一望無際的藍天白云……而這些美麗的風景在陽光的映襯下、在鮑勃·迪倫譜寫的輕松明快的音樂伴奏下,仿佛都在高唱著純真親情的贊歌。”
“影片帶給我的心靈震撼遠遠超過了我的筆尖能夠書寫出的文字。現代快節奏的生活中,有許多人同查理一致,對物質的過分關注與追逐常常使我們忽略了美好的情感,出于對物質與財富的過分關注與追逐而導致的情感缺失會使人生留有無法彌補的缺憾,人性的美麗有賴于美好的情感,只有美好的情感才能使人緊縮的心得以舒展,使倉皇的生活得以松弛,才能構建出美麗和諧的人生。”
“雷蒙雖然是自閉癥患者,但卻懂得關心與關注生活———他生活規律,知道躲避危險,懂得欣賞車窗外美好的風景,他愛父親,愛弟弟。一路走來,雖然查理被迫接受了雷蒙的生活方式,但結束后雷蒙已對查理產生了影響,在與雷蒙的朝夕相處中,查理為追逐財富而變得冷漠、倉皇、焦慮的心得以舒展與滋潤。查理淡忘的情感漸漸回歸,使他停下急匆匆的腳步,思考生活中,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在乎什么放棄什么”
“作為一名新人導演,艾倫·史密西嫻熟地與老牌影帝達斯汀·霍夫曼、好萊塢新人湯姆·克魯斯達成了完美的合作。影片對于雷蒙的肢體語言,查理的神情變化,背景音樂的淡入淡出等等這些敘事符號都做了很細致的安排。情節的鋪墊,情感的起承轉合完美的融入到了故事的敘述中。這一切細節的安排讓《雨人》這部電影的情節是落地的,情感是遞進的。史密西老練地避開了新人導演常犯的錯誤,沒有使影片呈現出一種惱人的“干癟”或者“懸浮”感。”
“曾經被查理遺忘的善良與美好終得以回歸,所以他才會在影片的結尾忽略自己的感受,在律師醫生令雷蒙厭煩恐懼的爭執聲中率先為雷蒙考慮,停止強迫雷蒙做出選擇,送他回療養院。他再也不是那個惟利是圖的商人,而是一個有情有義,勇于承擔責任的人。這個微不足道的遺憾反而更加突出了本片的主旨——愛是發自內心的情感,不應該受到壓抑,更不該受到金錢利益的玷污。真正美好的生活基于美好的情感,純潔真摯的愛讓人緊繃的情緒得以舒展、珍貴的記憶得以長存、擁有真正精神樂園富足的幸福生活”
報紙被輕輕推到利亞姆面前,奧斯蒙德雙手交疊,面帶微笑:“你之前問過我,為什么要為查理、雷蒙兄弟安排一個有些遺憾的不完美結局。”
“答案就是如此,而且少許的遺憾能夠將這份闊別重逢的兄弟情襯托得更加珍貴,更令奧斯卡評委們印象深刻。但是”
他的尾音拖得稍長,抬手示意利亞姆彎下腰離他稍微近些。
“我認真考慮了,如果我遇到類似的狀況,肯定舍不得放你離開”
他抓住利亞姆的衣領,法藍色的眼眸與他對視,可是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利亞姆用唇堵上。
金色的發絲垂落,利亞姆撐著偌大的辦公桌,他雙眸半斂,輕輕咬了咬奧斯蒙德的下唇,聽他不由自主地發出輕聲抽氣的聲響:“就算你趕我走,我也會從火車上跳下來船上、飛機上。”
唇舌擠壓著漏下幾個破碎的音節:“我都會回來。回到你身邊”
第245章 媒體大戰
手腕上的劃傷尚未愈合, 深壑的血痕卻好似什么畸形的開關,讓利亞姆變得比以往更加黏人,好像每分每秒都在渴求著親吻與擁抱。
也許是因為對他來說, 奧斯蒙德是他僅剩的所有,是支撐著他繼續活下去的唯一依仗, 他時時刻刻都想要確認,他在他的身邊。
利亞姆纖長的眼睫顫動著,濕潤的舌輕柔地舔舐著奧斯蒙德的唇角,唇肉擠壓著含住唇珠, 輕而易舉地撬開半張的齒縫,將細微的悶哼、燥熱的喘息通通咽下。
“別”
奧斯蒙德同孔雀翎羽一般艷麗的瞳孔泛著濕潤的水色,他氣息不穩,指尖發麻,竭力平復自己的呼吸, 減緩溫熱的氣息撲灑在利亞姆臉上的頻率。
他甚至來不及勾起唇角笑利亞姆異想天開的言論, 從火車上跳下來就算了,他居然還口無遮攔地提名飛機和渡輪。
時常抿出漫不經心弧度的薄唇紅艷得如同熟透的樹果, 裹著反光的黏液透出殷紅的誘人色澤。
“唔、別舔那里”
他努力摩擦聲帶, 發出含糊的,被舔.弄得破碎的音節。
利亞姆清楚上顎是他的敏感點, 低熱的舌尖一遍遍溫柔地擦過上顎,小小的接觸面積接連泛起無法忍受的酥麻癢意,如同漣漪一樣綻放, 引得他幾乎顫栗, 失去管束四肢的力量。
但利亞姆溫柔緩慢的舔舐卻如同隔靴搔癢、刻意逗弄一般, 像誘食劑似的引誘著奧斯蒙德丟槍棄甲,迎合他的纏弄, 允許他更進一步。
利亞姆不太擅長在過于親密的接觸中處理好奧斯蒙德口中呢喃的“要”和“不要”。他適時或者不太適時地停止或者繼續往往只會指向一個共同的結果,奧斯蒙德眼尾泛紅,落下生理性的眼淚,顫抖的手指抓住他的手或者別的什么,引導著他走向他想要的方向。
和他往常在外人、媒體面前表現出的強勢、自信恣意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可愛得有些過頭。
察覺到他斷斷續續的喘息,利亞姆短暫地思考了片刻做出了判斷,他向后退了一些,繞過寬大漆黑的辦公桌,坐上了對兩個成年男人來說略有些狹小的旋轉皮質座椅,輕而易舉地將奧斯蒙德擁進了懷里。
奧斯蒙德的臉頰發燙,黑發間藏著的白皙耳廓也點綴著紅,卻沒有推拒利亞姆的懷抱,反而在利亞姆熟悉的溫度包裹他時縮了縮身體調整自己的姿勢,發出了些許輕到稍不留意便會消散的舒適嘆喟。
“很舒服嗎?”
利亞姆忍不住彎起唇角,清澈的藍色眼眸像是撒了星屑一樣亮晶晶的。
“嗯,很暖和。”
奧斯蒙德放任自己縮進利亞姆的懷里,輕聲抱怨著:“我早就說過了,哪怕時不時要見客,我的辦公室配置也應該以使用舒適度為選擇標準。冷到讓洛杉磯下雪的天氣,就應該挑一把毛絨絨的椅子,或者沙發。”
寒冷的氣候總是讓人想要蜷縮在壁爐旁邊,聽著松木劈里啪啦燃燒的聲音,裹著絨毯閉上雙眼。
或者擁抱著喜歡的人,嗅著他頸間溫暖恬靜的氣息陷入棉花包裹的夢鄉。
奧斯蒙德淺寐了一會兒,被驟然響起的電話鈴吵醒。就在屋外辦公的助理打來電話提醒他,他有事先約好會面時間的訪客要見。
利亞姆在他的臉頰上耳垂上接連親了好幾下,才戀戀不舍得松了手站起身。
《雨人》剛剛上映,正處在最關鍵的宣傳階段,作為斯萊德和米高梅的代表,奧斯蒙德不得不提前為奧斯卡打點關系,和業內知名的影評人、工會負責人見面,交談。
影片如同奧斯蒙德所料,受到了電影評論界的一致好評,周一周二兩天共210萬美元的票房雖然比不過《冥王星》,卻也足以證明觀眾對這部電影充沛的好奇心。至于觀眾們是否喜歡這部電影,還得等首周數據統計結束,觀察一周票房的單日跌幅,以及周六日電影票房是否會產生逆跌。
同時,幾乎每部電影上映以后,都會引來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煩。《雨人》也不例外,極少一部分影評人就在文章中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奧斯蒙德·格里菲斯拍攝的部分究竟占了多少?《雨人》這部電影中,屬于奧斯蒙德的色彩實在是太重了,很多資深的專業評論家們無法在電影中看到屬于導演艾倫·史密西的特點。
實際上導演個人風格的問題很少會被影迷們察覺。
不然艾倫·史密西這個影史上赫赫有名的假名才不會被導演工會明目張膽地使用幾十年,最后才被業內人士揭露。
多數為導演劃定個人特點的影評人、學者都只是照著答案編題。
如果不是由導演本人掌機,那么獨屬于導演的風格多數時候還不如攝影指導的風格深入人心,畢竟制片人的時代來臨以后,大部分的導演只負責調度,有時甚至沒有制片人和攝影指導重要。
1960年以前,大多數電影平均每個鏡頭會持續8到11秒,動作片占比變多以后,好萊塢導演逐漸修正了從1910年代開始的連貫性系統,電影平均的鏡頭長度縮減到了4到6秒,剪輯速度更快,極少使用長鏡頭,這也直接導致了導演簡化了現場的調度,將復雜的走位縮減為“站立-表述”,即讓演員停留在某一個位置,將臺詞分割成說話者和傾聽者的幾個特寫(通常還會使用越肩手法)拍攝。
與這些導演商業化的鏡頭設計不同,奧斯蒙德·格里菲斯有個特點,他本人尤其偏好難以一遍完成的長鏡頭,這是一個長久以來沒能改掉的個人習慣。
但長鏡頭也有自己的優勢,它拍攝的內容會給觀眾一種更加真實的感覺,讓觀眾認為自己走進了電影之中,讓電影的本質回歸于人物與事件,不會像蒙太奇那樣,人為強化矛盾,讓觀眾被導演牽著鼻子走動,稍微錯過幾個鏡頭,就會忽略影片中埋下的情感線索或者錯過重要的伏筆導致劇情銜接不上。
當然,這并不是說奧斯蒙德本人否認蒙太奇理論或者厭惡蒙太奇剪輯手法。他也會在電影中使用部分的蒙太奇,通過藝術性修飾給觀眾帶去極大的感染力和震撼力。
只是個人的習慣難以輕易更改。
《雨人》中一條長達3分17秒的長鏡頭成功地引起了評論家們的注意,在人們稱贊這條一氣呵成的推軌鏡頭由多么生動、自然、真實時,部分影評人也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奧斯蒙德過去拍攝的一些長鏡頭。
它們幾乎使用了完全相同的手法,通過推軌鏡頭納入了大量的環境、光線、細節和氛圍,圍繞著人物弧形運動的鏡頭最終回歸事件和情感。
類似的鏡頭在《雨人》中出現了整整6次,實在是讓人難以忽略。
但奧斯蒙德并沒有將這些評論和疑惑放在心上,因為導演的個人習慣問題是一個很籠統的概念,無法真正界定,奧斯卡總不能因為“風格像另一個導演”這樣的理由忽視電影本身的內容以及演員們精彩的表演,亦或者因此否定“艾倫·史密西”本身過硬的導演能力。
比起評論家們的疑惑,奧斯蒙德更在意再次跳腳給他添堵的英國媒體。
兩屆奧斯卡與冥王星事件讓英媒與奧斯蒙德徹底結下了梁子,他們不僅在奧斯卡結束以后仍然孜孜不倦地詆毀“卑鄙地”搶走了《烈火戰車》、《甘地傳》奧斯卡獎杯的《失樂園》、《冥王星》,還將戰火燒到了奧斯蒙德拍攝的其它電影上,英國影評人將他的電影批評地一文不值。就連斯萊德制片廠推出的新片、奧斯蒙德本人參與了一部分拍攝的《雨人》也不放過。
英國電影雜志《視與聽》聲稱《雨人》是一部投機取巧、嘩眾取寵的電影。
主演達斯汀·霍夫曼的表演糟糕透頂,只能通過過多的小動作塑造人物形象,導致雷蒙看起來像一個無法操控四肢的多動癥樂園滑稽小丑,而不是一個精神病人。
而另一名主演,新生美國偶像湯姆·克魯斯更是毫無演技。《視與聽》認為,他呲牙咧嘴的時候,比達斯汀·霍夫曼更像是一個無法控制自己情緒和精神狀態的精神病。
劇本故事和導演艾倫·史密西,以及“沒眼光的奧斯蒙德·格里菲斯”更是被批評的體無完膚。
《視與聽》聲稱,《雨人》就是在消費人們的獵奇心理,消費遭受苦難的精神病人。劇本刻意將雷蒙塑造成一個供人們嘲笑的、少見的稀罕笑柄,并非如同電影宣傳的那樣,用攝像機深觸人的內心世界,揭示生活在后工業時代的美國人內心的孤獨與絕望,用溫暖的場景刨析在欲望中掙扎沉淪的人們。
就好像對于部分極端的英國媒體人來說,世上已經不存在辯證,只要與奧斯蒙德沾邊,那它一定是錯的,是不好的。
奧斯蒙德當然不是不會反擊的靶子,只是有人比他反應更快。自冥王星事件以來就看英媒不順眼的《紐約時報》立刻發聲,它并未點出英媒,而是陰陽怪氣地刊登了一則看似與《雨人》無關的報道消息:“18世紀早期,英國還存在著一種非常殘忍的行為。伯利恒醫院每個星期都要‘展覽’精神病人,年收入高達400萬英鎊。精神病人被打上了恥辱的烙印,他們被視為‘囚籠中的獸群’、‘人性與野獸之間最直接的聯系’,是‘人類墮落的極點,是人的罪惡的最明顯的記號,是上帝仁慈最遠的對象’ ,完全被排斥到了正常的社會體系之外。 ”
顯而易見,《紐約時報》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將苦難劃分為笑柄,甚至為他們舉辦展覽。
反正不是《雨人》。
第246章 上美影
也許這也算得上成名的好處之一。
奧斯蒙德無聲地笑了笑, 放下拿起的聽筒,將報紙隨意折起放到一旁。
曾經幾次在他這里吃癟的《紐約時報》自己淋過雨也見不得別人好受,接連幾次都在奧斯蒙德遭人質疑時迫不及待地扛起了反擊主力軍的大旗, 好像焦急地想要看到別人也在他手上吃癟。
但他并未打算現在就與整個英國媒體界撕破臉皮,也沒有必要。畢竟《視與聽》僅代表部分英國媒體人的觀點。
奧斯蒙德稍作思考, 還是決定先將兩方的爭執暫且忽略,等奧斯卡競爭月的號角正式吹響再做打算,考慮是由他處理還是交給伊萊娜負責亦或者直接冷處理。
送走華爾街想要從他手上收購部分BEST租賃公司股份,從錄像帶產業中分一杯羹的兩名職業說客, 助理敲開了辦公室的門,將兩盒禮盒包裝的瑞士愛頓伯格巧克力和一盒熊爪餅干輕輕放到了桌邊。
迎著奧斯蒙德疑惑的目光,他開口解釋道:“這是葆拉·瓦格納女士送來的,她說這是湯姆·克魯斯先生帶回來的紀念品。”
這實際上是一份提前贈出的感恩節小禮物。
阿湯憑借《雨人》洗刷了身上一些“好萊塢甜心”“青春偶像”的印記,在媒體口中, 他現在變成了一名演技尚可, 業務能力超出同齡新鼠黨人一大截的好萊塢新星。
欣喜的同時,湯姆沒有忘記回過頭感謝愿意給他機會的前任室友。但奧斯蒙德什么也不缺, 他就投其所好, 買了些產自瑞士,歷史悠久的昂貴點心。
奧斯蒙德笑了笑, 他知道《雨人》拍攝結束以后,湯姆就和一名國際航班的空姐重歸于好,時常前往不同的國家城市約會, 所以葆拉才聲稱這是一份紀念品。
葆拉這么說, 也是變相穩固他和湯姆的友誼——他們是旅游后可以互贈紀念品的好友關系, 并且以此為由頭,日后時不時為湯姆刷刷臉, 提醒奧斯蒙德在之后還有合適的電影角色時想起湯姆。
看來媒體對湯姆的評論相當高,影片上映以后他應該收到了不少戲份較多、投資較高的片約。奧斯蒙德隨手將車鑰匙遞給助理,讓他將禮盒放進自己車里:“最近有關于湯姆和達斯汀的報道、采訪和雜志文章多嗎?”
助理小心翼翼地將東西端出門外,找來與兩名主演有關的報紙雜志文章。
《雨人》的兩名主演現在備受關注,影評人和觀眾們普遍認為,老一輩的藝術家影帝達斯汀·霍夫曼在《雨人》中的精彩表演超越了他去年男扮女裝飾演的角色,表演技藝更上一層樓。有他的團隊在背后推波助瀾,本就備受尊敬的達斯汀幾乎被媒體吹得天花亂墜。
至于湯姆,像以前一樣,他鄰家男孩的相貌和笑容很受同齡女孩和媽媽輩們的喜歡,憑借著《雨人》的影響力更是受到了《人物》雜志的封面照片邀請。
奧斯蒙德想了想,抬手撥通了葆拉的電話。
《雨人》的檔期在奧斯卡競爭中存在著一定的弱勢,奧斯蒙德需要它在明年三月份之前始終維持著一定的話題討論度。想要引起話題最簡單的方式當然就是明星的緋聞。剛剛與舊情人南希·阿梅爾墜入愛河的湯姆剛好是一個合適的人選。
而作為付出一部分私生活的補償,米高梅愿意與CAA合作,竭力為湯姆打通奧斯卡和金球獎最佳男配角的關系。
*
感恩節過后,洛杉磯日落大道上還殘留著化妝游行時飛灑的紙片,路旁的百貨大樓櫥窗中售賣著打折的節日用品,就連街邊南瓜餅和紅莓苔子果醬的價格也下降了些許。
美國人必須趁著短暫的時間處理掉只有在過節前期價格翻長的感恩節用品,因為黑色星期五購物節即將到來,電視上充斥著各式各樣的營銷廣告,百貨公司之間一年一度的盛大競爭馬上就要拉開帷幕,美國家庭將會在黑色星期五竭盡所能地采購圣誕節用品。
里根政府的經濟政策終于帶來的一定的正面反饋,經歷了接連幾年的金融危機、通貨膨脹之后,美國的經濟狀況終于有所回溫,普通家庭也能夠喘一口氣,在圣誕節來臨之前預定一顆久違的圣誕樹。
麗芙將自己兼職家教賺來的錢塞進儲錢罐,她預感到自己未來一段時間內對膠卷和錄像帶的需求會越來越多,因此早早儲備好了資金,計劃在黑色星期五趁著富士打折囤備一定量的膠卷錄像帶。
只是她對被姨媽委托給她臨時照顧的表妹有些頭痛。
表妹剛剛13歲,和許多這個年紀的同齡孩子一樣,渴望著擁有一臺屬于自己的任天堂灰機,偶爾借用麗芙的紅白機已經不能滿足她,她也希望自己能像麗芙一樣兼職,在圣誕節來臨之前,給自己買一份任天堂美版主機作為圣誕節禮物。
彼時任天堂北美總部也在緊張地工作著,他們推出的新游戲《打鴨子》將于圣誕節前夕上架,部分總部派來的研究員和北美負責人之一荒川實伸則聽從了奧斯蒙德·格里菲斯的建議,前往蘇聯向一名名叫帕基特諾夫的研究員發出邀請,他們想要購買他發明的一款簡單的《俄羅斯方塊》游戲,或者邀請他加入任天堂研發工作組,將《俄羅斯方塊》移植到紅白機上,并為這款簡單的游戲發明更多的玩法。
除此之外,一年狂攬4.1億美元的任天堂身上還肩負著其它艱峻的任務。負責了《大金剛》和《馬里奧兄弟》設計的天才設計師宮本茂接手負責了《紅辣椒》游戲的研發,正在馬不停蹄地進行研發設計。
與此同時,奧斯蒙德指揮著助理打開了放映機,關上展廳內的燈光,將通過[證據修改器]合成的影視片段展示給來自中國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的主要負責人和陪同的伊萊娜以及尊龍。
與奧斯蒙德敲定合作以后,上美影便馬不停蹄地展開了工作。斯萊德制片廠委托給上美影的工作不多,僅有長達一分鐘的動畫片段。
但這對于手繪水墨動畫來說并不容易,《紅辣椒》同其它好萊塢電影一樣,每秒呈現24格動幀,也就是說,為了達到奧斯蒙德想要的效果,上美影不得不在幾個月的短暫工期內,趕工繪制約1000張水墨畫。
即便為后續人物留白的畫面省去了一部分精力,一千張極具中國特色的精良水墨動畫仍然是一個巨大且難以完成的考驗。
然而,令奧斯蒙德驚訝的是,上美影不僅提前完成了艱巨的任務,還為奧斯蒙德送來了另一份大禮——兩份分別長達10秒的剪紙和皮影動畫。
美術廠、廣電總局、地市和□□班子都非常重視這份難得的文化交流與合作,如果不是工期來不及,他們恐怕還會送來更多匠心打造的中國特色動畫。
精心投入了《紅辣椒》電影制作的奧斯蒙德自然也沒有讓代表上美影前來的錢導演失望,曾在捷克斯洛伐克學習美術電影制作的老先生甫一聽到片段切換時耳邊響起的配樂便睜大了雙眸,難以置信地詢問道:“這是”
他對銀幕上變化的水墨大圣、哪吒形象已經極為熟悉,畢竟在膠片出場前,上美影仔仔細細確認了一分鐘短片的每一個細節角落,生怕出現錯誤導致被斯萊德棄用否定。
眼前熟悉的畫面沒有發生太大的改動,背景卻插入了一段極為熟悉的音樂——中式知名樂器嗩吶如同突破云層一般尖銳地刺破云霄,完美適配了水墨動畫鏡頭中的大圣登場。
大圣頭頂的鳳翅紫金冠伴著兩聲響亮的鑼聲在云端抖動,金色與紅色交織的冠帽如同旭日朝陽一般流光四射,金線照亮整幅畫面。
奧斯蒙德點了點頭,用不太熟練的中文給予肯定:“是《小刀會序曲》的改編版本,我和尊龍參觀劇院時偶然聽到《小刀會》的舞劇,就擅自采用了這部樂曲,將它作為了這部分畫面的背景音樂。”
尊龍在一旁點頭表示了肯定。嗩吶尖銳磅礴的音調和濃墨重彩碰撞在一起能給觀眾奧斯蒙德設想中的震撼,帶給從未了解過東方文化的北美觀眾一些類似于華裔觀眾看見大圣登場時的憧憬、向往和情難自抑的激動。
對于奧斯蒙德的想法,他是非常贊同的。
原本還因為這次行程惴惴不安的錢導演忍不住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上美影并非沒有與國外制片廠合作過。由他負責導演的《天書奇譚》就是由英國BBC發起、投資的動畫長片項目。然而協商好了人物設計、考慮外國觀眾的接受程度重寫了BBC提供的一片混亂的劇本,新的劇本得到了BBC的認同和稱贊以后,項目開始前,BBC卻突然撤資不干,杳無音訊。最終由國家兜底,上美影獨自完成了《天書奇譚》的創作。
經過三年的籌備,影片終于在今年完成,上映,取得了出色的反響。
所以說外國人真的想要了解中國的傳統文化嗎?
很難說。有時并不是他們不愿意主動對外宣傳,只是難免遇到BBC這樣的強盜。嘗試以傳承上千年的經典敲開世界的藝術之門,可沒有引路人幫助,實在難以撬開充滿偏見的緊閉門扉。
但奧斯蒙德·格里菲斯似乎是不同的,年僅20歲卻已經取得了兩座奧斯卡金杯的年輕導演好像從來都不在乎過國別、信念差異導致的不同,他關心的只有更多種不同的、多樣的藝術。所以才會靜下心來,提出合作,為影片安插傳統舞劇音樂作為背景音樂。
第247章 目錄
錢導在工作之余接觸過不少美國人。提及電影, 提及音樂,提及藝術,他們總是表現得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別說耐下心來談合作, 很多人連放下偏見稍作了解都很難做到,更別說像奧斯蒙德這樣主動去接觸更多的悠久文化藝術, 期盼一個美國人這樣做簡直是異想天開。
但奧斯蒙德偏偏這么做了。
他甚至還學習了一些中文,能夠使用中文與他進行日常的溝通。
憑借著他拿出的這些誠意,錢導演忍不住放下了防備,他對眼前這名年輕的奧斯卡最佳導演觀感極佳:“不, 我并沒有怪罪您的意思,即便《小刀會》本身與《西游記》沒什么太大的關聯,但序曲的開頭部分放在這里使用也是非常恰當的。”
奧斯蒙德不可能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像BBC那樣接受他們的禮物以后翻臉不認人,轉頭將他們提供的動畫片段棄之不用。這些飽含心血的作品會在美國大大小小的影院上映, 讓異國的朋友們, 感受到東方國度獨有的藝術方式。
想到這里,錢導演的心中不禁劃過一絲暖流, 他為傳承千年的文化藝術、自己同事的辛苦勞作感到由衷的自豪。
被一個長輩稱呼為“您”, 早就接受了伊萊娜一番禮儀教育的奧斯蒙德連忙擺了擺手:“叫我奧茲就行了,錢老, 我還沒來得及感謝上美影送來的這兩段皮影和剪紙動畫,這些作品實在是令人贊嘆敬佩”
除了膠卷以外,錢導演還隨身攜帶了送給奧斯蒙德的禮物, 國畫、上面寫著圣誕快樂, 勾勒了大圣和紅辣椒的剪紙, 還有一個明顯剪成了他的模樣的皮影小人,以及一些精致的傳統中式糕點, 甚至還有幾封信件。
錢老介紹,信件來自奧斯蒙德忠實的中國影迷,還有整個上美影聯合書寫寄出的感謝信,全部都由他親手交到奧斯蒙德手上。
奧斯蒙德受寵若驚,清楚這些禮物含金量的伊萊娜和尊龍也連忙表達了自己的感謝。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貴廠能夠考慮一下與我們繼續合作。”與錢導演告別之前,奧斯蒙德露出笑容:“斯萊德旗下的動畫部門已經組建完成,我們正在嘗試繪制傳統動畫與科學計算機設計繪制的新動畫,也希望上美影能夠參與進來。”
繼續合作?
錢導演一愣。
奧斯蒙德則向他解釋道:“目前我們正在繪制一批主題為各國公主的動畫。比如安徒生的小美人魚,如果上美影還愿意和我們繼續合作的話,也許花木蘭是一個不錯的主題,亦或者武則天?敦煌飛天?希望上美影能夠在考慮之后,再和我們聯系。”
錢導演不由自主地瞪大了雙眸,嘴唇囁嚅了兩下,目光火熱地在伊萊娜和尊龍身上轉了一圈,最終重新落到奧斯蒙德的身上,他斟酌了片刻,按耐不住激動開口:“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表達我的感謝,奧茲,請讓我先回旅店,給我的同事們打個電話。”
*
歷時七八個月的時間,昆汀·塔倫蒂諾的導演處女作《鳳尾魚強盜》終于完成,他的作品將于明年一月份上映。
而奧斯蒙德的兩名“導師”,科恩兄弟也完成了《冰血暴》的拍攝,他們的作品只需經過剪輯和后期處理,便會于明年的五月份左右在各大影院上映。
《雨人》票房起初的勢頭雖然比不上《冥王星》,卻勝在穩妥,票房跌幅很小,每周都有人被口口相傳的真摯家庭情感吸引,走進電影院內。
它較為穩妥的票房成績也拉動了米高梅-聯美股價的緩慢提升。科克里安的數據分析師預測,如果《雨人》真的能拿下奧斯卡最佳影片,那么米高梅的股價勢必會迎來科克里安接手米高梅以來的最大波動。
感恩假期一過,達斯汀·霍夫曼和他的團隊便開始積極地走動,公關,提前開始為自己爭取奧斯卡前哨獎項的選票,進一步增加自己捧起奧斯卡小金人獎杯的可能性。
米高梅忙于為《雨人》運作,而斯萊德則看似全力投入了《紅辣椒》的宣發。
作為一部趕工的史詩級科幻大作,《紅辣椒》則幾乎是趕著死線通過了MPAA的審核。
斯萊德租借的富士拷貝機日夜不停歇,加班加點地趕制著拷貝版膠卷盤,生怕無法及時將1500份拷貝送往全美各州。
1984的奧斯卡競爭十分激烈。
前有米高梅-聯美力捧的神秘導演艾倫·史密西接任奧斯蒙德·格里菲斯的熱門奪冠作品《雨人》,后有派拉蒙揮霍巨資打造的同題材作品,由杰克·尼科爾森出演,詹姆斯·布魯克斯制片、編劇、導演的《母女情深》。
詹姆斯·布魯克斯極具競爭力,他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天才編劇,《辛普森一家》就是他最為出名的作品。
《母女情深》由同名小說改編,講述了一對母女的感情故事。女兒因為母親的控制欲嫁給一個研究生遠走他鄉。母親堅稱她的婚姻十分糟糕,拒絕參加婚禮,獨自留在家中,受到了眾多追求者的求愛。
而女兒的婚姻確實如同母親所料那樣糟糕,連續生了三個孩子陷入經濟困境,女兒出軌一名銀行職員,并得到了他的經濟幫助。丈夫則出軌了一名女學生。母親最終愛上了隔壁的退休宇航員,卻依舊拒絕了他的求愛。
小說與影片的結尾,女兒患了重病,與母親和解,也與丈夫和解。母親也與女婿和解,在女兒死后和隔壁的退休宇航員、女婿一同照顧女兒的三個孩子。
奧斯蒙德覺得《母女情深》的劇情非常迷惑,與去年沃倫·比蒂執導的《烽火赤焰萬里情》有異曲同工之妙。但不可否認,在尼科爾森和派拉蒙鼎力相助下,《母女情深》是一部奧斯卡熱門影片。
緊接著就是算不上熱門的《太空先鋒》,這部由菲利普·考夫曼執導的電影是一部傳記類電影,講述的是美國首批航天員誕生的故事,長達三個小時,更像是一部歷史記錄片。
英國制片廠再次為奧斯卡貢獻了一部電影《凡夫俗女》講述了一名美發師與酒鬼教授的故事,劇情故事與蕭伯納的《賣花女》類似,更是被影評人們稱為80年代的《賣花女》。
除此之外,趕在圣誕節之前上映的選手還有英格瑪·伯格曼的《芬妮與亞歷山大》,彼得·葉茨的《化妝師》,邁克·尼科爾斯的《絲科伍事件》,布魯斯·貝爾斯福德《溫柔的憐憫》,約翰·班德漢姆的《戰爭游戲》。
也許是因為清楚奧斯卡大戶奧斯蒙德·格里菲斯無法在這一屆奧斯卡上獲獎,爭奧的文藝片便如井噴一般涌現。
商業片也不逞多讓,理查德·馬坤德最終接手了盧卡斯的任務,負責導演了《星球大戰》正傳三部曲的最后一部,《星球大戰3:絕地歸來》。
拋開劇情內容不談,只憑借《星球大戰》背后的工業光魔——這個年代特效工作室的佼佼者,就足以讓《星戰3》攬獲一系列音效、化妝、特效獎。
即便《星戰3》的票房稍遜以往,憑借著3000萬的成本僅收獲了一億美元的票房,遠遠比不上星戰系列以往的成績。
但它仍然是這個年代最出色、特效最為絢麗的科幻電影。
星戰的影迷和《終結者》的影迷打得不可開交,彼此都認為自己支持、喜愛的影片能夠收獲奧斯卡最新推出的特效獎項。
當然,無論是星戰迷還是《終結者》的影迷,甚至是對科幻電影毫無興趣的影迷,都在等待著1983年年底最重要的一部科幻電影——奧斯蒙德精心準備的,試圖爭奪第56屆奧斯卡最佳影片的重量級影片,《紅辣椒》。
第248章 1983的尾聲
作為奧斯蒙德·格里菲斯在1983年貢獻的唯一一部精品之作, 《紅辣椒》即便由小說改編,保密工作卻做的極為嚴格。
迄今為止,斯萊德只公布了一份僅有32秒的宣傳短片作為預告片。
預告片和海報相當于只放出了男女主的人設形象定妝照, 許多人甚至因此懷疑,《紅辣椒》到底拍完了沒有?
斯萊德藏的這么嚴嚴實實, 有沒有可能是因為斯萊德和工業暗魔根本沒有做完特效?拿出的是糊弄人的半成品?
畢竟人人都清楚,從啟動項目到改編劇本到選角到拍攝再到特效制作,奧斯蒙德僅用了八個月的時間。而《星球大戰3》只特效制作就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特效內容較少, 化妝特效較多的《終結者》也不逞多讓。
幾乎是所有參與過特效電影制作的電影人都忍不住懷疑,《紅辣椒》的特效到底怎么樣?這部電影真的完成了嗎?
然而,十二月初,僅有極少數幸運觀眾參與的試映會卻透露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參與了試映的資深影評人透露道:“《紅辣椒》在試映會中獲得了任何一部電影都難以超越的評價,A+只是評分的上限, 卻不是《紅辣椒》的上限。很難想象, 人類已經可以構建如此驚人的特效場景,《紅辣椒》代表了當前電影特效的峰點。”
幾乎是所有的影迷都被道聽途說來的資深影評人的這么一句評價搞得心中直癢, 恨不得當場被人打暈, 直接昏厥到《紅辣椒》上映的那一天,好好瞻仰瞻仰這部“跨時代”的杰作。
榮恩更是興奮得睡不著覺, 只因為臨近上映前,奧斯蒙德·格里菲斯在媒體面前露面時臉上意味深長的微笑,他一如既往的自信滿滿, 仿佛勝券在握, 只留給媒體一句:“我對它還挺有信心的。”就再也沒有發表任何言論。
要知道。
奧斯蒙德在媒體面前算得上是真誠謙遜, 他甚至在鏡頭面前坦誠《多格板箱》并不值得票價。但也是那一部影片驚艷了榮恩,狂攬近兩億美元的票房, 讓整個好萊塢為奧斯蒙德冠上了“票房金童”的名號。
但如今他卻對《紅辣椒》信心滿滿,那這部電影該有多么優秀?它難道比他過往拍攝的所有電影更好?比《雨人》更好?
榮恩想都不敢想。
他只覺得自己像是痛飲了三百杯咖啡,根本睡不著覺,卻比任何人都精神。
但老朋友英媒一如既往的“不看好、不滿意”,看不到預告片,也不妨礙他們唱衰諷刺。廁紙報懷疑斯萊德制片廠遲遲不敢放出預告,就是因為《紅辣椒》的特效根本就沒做完,擔心虧本,只能用奧斯蒙德以往的名氣騙騙普通觀眾,先讓他們交了錢進電影院,然后將這群影迷騙到非洲,或者緬甸。
如此離譜的謊言,就連拿來擦屁股都覺得掉價。多數美國影迷同榮恩一樣,對此嗤之以鼻,不屑一顧。影片究竟怎么樣,只有等到電影上映那天才能見分曉。
對奧斯蒙德心懷愧疚的美國電影學院也已經做好了準備,理事會提前協商,如果《紅辣椒》比《失樂園》和《冥王星》更加出彩,就為它頒布一個特殊獎項,以此來彌補遺憾。
除此之外,《紅辣椒》還擁有著其它的特權。
哪怕沒有進行提前協商,院線依舊不約而同地為《紅辣椒》擠出了圣誕檔期時間,讓這部姍姍來遲的電影踩著1983年的尾巴定檔,于12月18日首映,到圣誕節當天,剛好播夠一周,不至于錯過第56屆奧斯卡的競爭。
即便所有人都清楚,《紅辣椒》沒有任何競爭能力。
12月15日上午,奧斯蒙德·格里菲斯從冰島返回。
聽說他前往冰島,是為了物色圣誕節的度假地點。小型客機降落會在機場降落,同行的還有他的好友伊萊娜·陳、利亞姆·海恩斯。
狗仔難得蹲到了行程,各家報社的精英記者集體出動,只為了在洛杉磯國際機場堵住奧斯蒙德,詢問他《紅辣椒》的相關事宜,是否有競爭奧斯卡的意愿,還有他未來一年的拍攝計劃。
可惜等了一個下午,狗仔們心心念念的年輕導演卻是被保鏢簇擁著走出了機艙門。奧斯蒙德穿著長呢風衣,身高腿長,面帶微笑,跟在保鏢身后。
長槍短炮即刻發出快門的響動,現場像是被點燃的沸水一般發出轟鳴的歡呼聲與響動:
“奧斯蒙德!麻煩看這里!”
“滿分十分,你自己想給《紅辣椒》打幾分?”
“奧斯蒙德,聽說你明年計劃前往中國拍攝電影?這是真的嗎?”
“你會和尊龍第二次合作嗎?”
“有沒有考慮過到英國拍攝電影?”
前往加長林肯的距離太短,奧斯蒙德只微笑地點了點頭,含糊其辭而簡短地回答了一句:“有在考慮,不過目前還不確定。”
他確實有前往中國的念頭。
不過首先得看伊萊娜、上美影能否打通關系。他們已經在積極聯系中方,奧斯蒙德想要前往故宮拍攝那部與尊龍息息相關的電影——《末代皇帝》,但是拍攝條件苛刻,很難被批準,想要前往中國,還要等上一段時間。
如果等待的時間太長,奧斯蒙德大概率會先拍另一部電影《鄭一嫂》,講述抗擊英軍,被歐美人熟知的中國傳奇女海盜的故事。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明年的奧斯卡競爭結束以后,為自己找個媒體、記者較少的地方悠閑工作,并度假。
上美影也同意了與他們合作制作新的動畫電影,等這次合作結束以后,奧斯蒙德還計劃與上美影繼續合作,為任天堂開發一部水墨風的中國游戲。
利亞姆·海恩斯、伊萊娜·陳,先后坐上了加長林肯,黑色的轎車很快駛離機場,直奔斯萊德制片公司。
《紅辣椒》的首映禮在下午五點鐘開始,留給他們的準備時間并不多,幾個小時之后,他們還會和這些媒體朋友們在紅毯上見面。
*
作為圣誕節之前的最后一部電影,也是奧斯蒙德明面上投資最高的一部電影,《紅辣椒》的排場十足。眾多奧斯蒙德的朋友們都趕到了現場。
提前到場的男女主角朱迪·福斯特和尊龍、處于寒假期間的瑞凡·菲尼克斯、暫時結束了電影拍攝的基努·里維斯、對《紅辣椒》和工業暗魔特效水準十分好奇的史蒂文·斯皮爾伯格和喬治·盧卡斯、不久前完成了《異形2》劇本撰寫的詹姆斯·卡梅隆和制片人蓋爾、已經退休的羅杰·科爾曼、特意前來參加首映禮的錢導演。
姍姍來遲的坐著輪椅的奧遜·威爾斯、推著輪椅的彼得·博格丹諾維奇、奧斯蒙德的導師馬丁·斯科塞斯、前來湊熱鬧的弗朗西斯·科波拉和尼古拉斯·凱奇。
奧斯蒙德在紅毯上接連和MJ、波姬以及阿湯打了招呼,還和滿臉笑容的馬修·派瑞招了招手,怎么也沒想到送出的邀請函和感謝信竟然將他們全都帶到了影院。
就連斯坦利·庫布里克和薇薇安都不遠萬里從英國趕來,參與了《紅辣椒》的首映禮。
伊萊娜挽著他的手臂微笑,她當然清楚理由,首映禮是唯一提前看到《紅辣椒》的途徑。如果不是奧斯蒙德偷懶,借口以神秘為營銷方式,他們的這些老朋友怎么會按捺不住好奇心前來首映禮湊熱鬧?
紅毯兩側照舊傳來記者與影迷們嘰嘰喳喳的喧鬧,榮恩興奮又失落,因為《紅辣椒》這次首映禮并沒有為粉絲們準備名額,他們只能等到12月18號當天。
影評人齊默爾曼認出了奧斯蒙德的這位小影迷朋友,他朝著他招了招手,微笑著率先走入影廳。
奧斯蒙德究竟有沒有資格第三次沖擊奧斯卡?
《紅辣椒》的表現能為他解惑。
影廳由喧鬧轉為寂靜,陷入黑暗。
銀幕上熟悉的雪橇拖著墨水,在宣紙上暈染出一紅一黑的痕跡。
第249章 《紅辣椒》上
兩條曲線本該同以往一樣, 在銀幕上繪制一個完美無缺的圓。
雪橇按照著彎曲的角度向前,墨跡尾隨,但朱紅色的痕跡卻變為了一團燃燒的火。
搖曳的火焰在單薄的宣紙上腐蝕出一個越來越大的, 邊緣焦黑的洞,燃燒成紛飛的灰燼, 露出宣紙下方的熊熊烈火。
鏡頭拉遠,原來火焰自一只中國龍龍頭吐出。
這是一個對影評人和臺下觀眾來說有些奇特的拍攝角度——紅發的女孩占據了銀幕下部小小的篇幅,仰頭望向天空,而天空中正漂浮著幾條顏色不同的龍舟。
它們間歇性地吐出火焰, 成百上千的槳如同搖晃的龍爪在天空中劃動著。在交錯的錦緞編織的賽道中飛速移動。
龍舟蜿蜒連綿,遠看就好像是一只張牙舞爪在天空之上游弋的巨龍。
臺下的錢導演瞠目結舌地注視著銀幕上的畫面,龍的每一片龍鱗都如此逼真,在日光和火光照射下閃閃發光,自下向上仰視, 五彩的錦緞又好像是小英雄哪吒手中的混天綾, 將巨龍緊緊困束。
紅發的少女抓著錦緞向上攀爬,她在交錯的絲綢、糖果鏈、裹在圣誕樹上用的燈鏈、扎緊收尾連成繩索的絲巾之間穿梭, 牢牢抓住一條緞帶。
少女伸手握住錦緞, 被她抓在掌中的布匹卻突然亮起一個陌生的符號。
商。
發出輕微的聲響Re。
火焰舔舐著絲綢的尾端,追逐著她不斷向上。
她的動作越來越快, 銜接緊張的樂符連成激昂的鼓點與樂曲。
這分明是古琴的聲音。
宮商角徵羽。
doremisola。
臺下的觀眾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緊張地注視著銀幕。
鏡頭卻突然翻轉整個倒置。
龍舟在腳底盤旋。
少女輕呼一聲,手中抓著軟下的緞帶一同向下墜落。
緊湊的音樂戛然而至, 緞帶上的漢字發出一聲亢長的聲響——
“哧啦——”
錦緞應聲破裂, 少女抓住盤旋龍舟中央, 巨龍圍繞的布匹。
臺下的觀眾這才看清,賽道中央, 銀幕的中央是一個被錦緞、布匹困束的,畫著京劇濃妝的男人。
準確的說,他是被自己過長的水袖困束、捂住嘴唇的。
錢導演深吸了一口氣,他全然沒有想到,奧斯蒙德·格里菲斯居然如此大膽,選用了全中式元素作為開場。
少女抓住男人的衣物全力止住身體下墜,她湛藍的瞳孔外圍倒影著熊熊火焰,中央則是緊閉雙眸的男人。她盡力騰出一只手臂,拍打男人的臉龐:“艾登——醒醒,別再睡了!”
下一幀,睜開的眼眸和漆黑的瞳仁取代了藍色的虹膜紋理。
一名長相英俊的亞裔男人猛地坐起身,他平緩著急促的呼吸,目光望向辦公室的門——女人高挑的背影和風吹起的金發在他的視網膜上緩緩消失:“帕索拉娜?”
然而名叫索拉娜的女人并沒有回應,她與艾登在一墻之隔的兩幅畫面之中,抬頭望向窗邊落下的夕陽。
她坐進駕駛座內,神情淡漠,夕陽染紅她金色的發尾。
由坂本龍一譜寫的舒緩的鋼琴聲緩緩響起,她發動汽車,沿街駛入洛杉磯的主干道。
主創名單一個接著一個,緩緩以融入背景色的方式出現在熒幕上。
汽車駛過街道,遮住路邊公交站上張貼的大幅海報。
索拉娜的身影伴隨著車窗駛離,海報重新出現,人們在不久前剛剛見過的紅發少女卻出現在了海報中。
海報中央正好書寫著電影名稱:《紅辣椒》。
下方則寫著導演:奧斯蒙德格·里菲斯。
她臉上帶著討喜的笑容,將手中的花束輕輕拋開。
鏡頭推進,竟然直接鉆進了海報之中。
背影音樂逐漸歡快,她在海報的世界中走動,越過玻璃,看向路邊魚店玻璃缸里游動的銀鮫,缸角落的標簽表明了原著:筒井康隆。
玻璃與光影將她的倒影與魚融合在一起。
她突然變成了一只長著碩大尾巴的人魚,在魚缸中來回游動。
閃光的紅色魚尾擺動幾下,居然幫助她高高躍出水面,同下墜的水珠一起,鉆進角落散發著光芒的,連接著任天堂紅白機的電視銀幕。
紅發少女旋即變成像素小人,一躍在紅磚中頂出蘑菇,跳過水管踩扁烏龜,縱身一躍,跳上旗桿。
銀幕上彈出You Win兩個單詞,下面緊跟著細小的制片人:奧斯蒙德·格里菲斯。
偌大的黃色“You Win”字符緩緩褪色,變成線條硬朗的黑白字符,旁邊還有夸張的漫畫線條。
書頁緩緩向前翻動,紅發的小人成了漫畫中唯一的色彩,她在漫畫中跳躍,翻滾,最終定格在了右上角的畫框中。
畫幅的下方同樣標注著引人注意的文字:人氣第一,紅辣椒!
隨即,她又從書頁的后走出,重新變為一個三維的真人,邁著輕快的步伐走過了馬路,又成了路過貨車身上廣告中的人物。
影評人巴爾克·齊默爾曼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奧斯蒙德·格里菲斯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匹配剪輯是一種在影片中十分常用的剪輯手法,它通過將兩個相似的鏡頭結合在一起完成轉場,用一種類似于蒙太奇的方式加快影片進程。
奧斯蒙德在《冥王星》中也使用過這個技巧,他通過一個打火機將黑夜變為了白晝。
但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樣,將特效、化妝與實拍鏡頭融合在一起,做出如此流暢的轉場。
《紅辣椒》開場還沒有五分鐘,巴爾克看到的全是毫不吝嗇的炫技。奧斯蒙德就好像一只開屏的孔雀,抖動著艷麗的羽毛,毫不留手地向自己的同行、媒體,還有奧斯卡評委展現他驚嘆艷羨的絕佳天賦。
庫布里克則陷入了沉思。
從開頭到現在,影片僅僅出現了兩句臺詞,觀眾卻如同觀看默劇一樣輕松地理解了電影的開頭。
電影的主角——紅發的女孩恐怕就是紅辣椒本人。
在現實中,她是身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員,而在夢境中,她是奪目的紅發少女。
她可以在他人的夢境中穿梭,喚醒他人。
可是她會借用夢境做什么呢?
僅僅是使用這樣的手段喚醒睡著的同事?
庫布里克抬起手腕,抽空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距離開場僅過了三分鐘,奧斯蒙德卻已經讓他對影片后續的內容產生了莫大的興趣——這小子的進步不小。
接下來的情節發展為觀眾們解答了疑惑:
紅發的少女敲開緊閉的門扉,對臉上沒有什么表情的高大男人露出微笑:“科克先生,我們該進行第二次治療了。”
“帕布莉卡(紅辣椒)小姐。”
科克朝著她點了點頭,側身讓帕布莉卡走進房間。
科克是一名警探,由基努·里維斯飾演。
表面上光鮮亮麗,卻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他患有抑郁癥,無法向人、心理醫生敞開心扉,經人介紹聯絡了紅辣椒,由她進入他的夢境治療他的病癥。
紅辣椒取下了隱藏在發間的發箍一樣散發著微光的裝置。
MINIDC,研究所研發的入夢道具,它可以讓佩戴者進入其它佩戴人的夢境,還能實時生成錄音與影像記錄夢境。
這是個相當有趣的設定。
斯皮爾伯格露出微笑。弗洛伊德《夢的解析》為許多電影人甚至心理理療師指明了方向:“夢是本能欲望無法滿足后,潛意識偽裝表達的產物。”
通俗一點說,即“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夢能夠清晰地反應一個人最真實的想法和欲望。
通過夢境尋覓病因,解決問題,似乎是可以在未來應用的高效手段。
然而科克警探的內心深處,似乎和電影產生了些許聯系。
兩人居然身著華服,出現在了1968年弗朗哥·澤菲雷里導演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中。
由奧利維亞·赫希飾演的朱麗葉在點綴著花朵的陽臺上深情地呼喚著羅密歐的名字。
幾名侍衛突兀地朝著科克撲來。
但身后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卻在羅倫斯神父的注視下穿上紗裙與白西裝,在蒙大由家族和卡普雷特家族的注視下捧著捧花完婚。
自上空落下的花束淹沒了科克,紅辣椒及時出手相助,科克驚訝地發現,朝他撲來的侍衛都長著自己的面龐,但他沒時間糾結,捧花在慌亂之中被紅辣椒接住。
下一幀,又是匹配剪輯轉場,紅辣椒一手摟著科克,一手抓著花束,腳邊卻跳起一只碩大的秋田犬。淡黃色的秋田犬眼巴巴地注視著她手中的捧花,不斷用舌頭討好地舔紅辣椒的手臂。
紅發的少女眼中閃過驚訝,她伸出手摸了摸秋田犬濃密的毛發,將捧花遞給了它。
頸間銘牌上寫著“八”的秋田犬輕松地叼起花束,沖著紅辣椒搖了搖尾巴,三步并作兩步歡快地跑回了門前盛開著一叢花朵的小院。
帕克一家正在那里等著它回家。
頭發花白的帕克像以往一樣面帶笑容的接過捧花,卻沒有遞給妻子,而是將花束遞給了穿著白無垢紗裙的女兒。
妻子欣慰地挽住他的手臂,與小八、牧師一起,注視著長大成人的女兒同她的愛人交換戒指。
新婚的男人單膝下跪,卻變成了唇角噙著笑意的懷亞特,他舉起求婚戒指,拉斐爾則驚訝地掩住了口鼻,紅了眼眶。
玩具小車載著花束越過紅毯,《小鬼當家》的主角凱文用線拉著它緩緩前進最終卻變成總統的專車,在遠離地毯的方位緩緩停下。
一個鬼鬼祟祟的男人在人群中探頭,張望著建筑出口處被特勤局簇擁的男人。
“砰——”地一聲槍響。
紅辣椒手中的槍射.出子彈,擊穿了刺殺者的額頭。
第250章 《紅辣椒》中
影評人巴爾克深吸了一口氣, 由衷地為眼前相似性轉場嘆息,折服。
影史上最著名的匹配剪輯、相似性轉場當屬庫布里克在《2001太空漫游》中貢獻的最佳場景——猿人向上空拋出骨頭,骨頭旋轉落下, 變成太空中的飛船,眨眼般短暫的轉場, 從石器時代橫跨數百萬年。
顯而易見,奧斯蒙德從庫布里克身上學到了太多。
快速、超現實的如同閃回一般的大膽剪輯與飽和度較高的色彩,配合紅辣椒的講解,讓觀眾清晰地認識到, 紅辣椒與眼前的科克警探,正身處于科克混亂的夢境之中。
眼前的電影場景算是圓了巴爾克的一些美好幻想,他迫切地渴望在以上這些電影中看到《紅辣椒》為之提供的美好結局。
但是為什么?
為什么奧斯蒙德選擇在這里插入了一系列的電影片段轉場?
巴爾克猜測,也許科克警探的欲望、或者說他的病癥,與電影有關。
身旁的同行倒是沒有同他一樣, 對電影的發展劇情做深層次的推測。
影評人難掩臉上的激動, 他清楚地從紅辣椒身上類似于朱迪在《出租車》中的衣著打扮辨認出了眼前這一幕的意圖——讓朱迪在電影中殺死莫名其妙拖累她的小約翰·欣克利。
一名演員璀璨的前程,憑什么被一個不相關的男人拖累甚至摧毀?
奧斯蒙德·格里菲斯想要在電影中表達的意圖一向大膽激進, 這并不是他第一次為某個弱勢群體發聲。即便像以往一樣隱晦, 依舊可以讓觀眾輕而易舉地了解他的意圖。
然而槍響落下,特勤局的訓練有素的“保鏢”們居然轉頭追向了兩人。
紅辣椒倉促之間抓著科克警探跳上樓梯, 折疊的樓梯卻逐漸折疊,變成一個永遠無法走出的潘洛斯三角形。只是科克并未察覺到空間的變換,眼前的一幕令科克感到熟悉——受害者倒在樓梯上, 身周滿是血泊, 兇手逃竄離開, 消失在視線盡頭。
科克不知為何,并未追出, 也沒有蹲下身檢查受害者的情況。他反而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而腳下的樓梯卻兀地變得柔軟,如同布錦,如同一張大網。
科克站不住腳,向下墜去——
同樣是營造夢境荒誕感的小手段。
利用畫面的假定性和平衡覺、膚覺的營造,改變畫面中界定空間邊界物質的物理性質,讓觀眾產生“通感”上的不適。
巴爾克還注意到,科克墜下時身后由樓梯化成的布,運動軌跡竟然像極了話劇間隙被拉上的帷幕,就好像是有關于夢境的電影就此結束。
而科克落下時,身邊閃過一個不起眼的本子同他一起向下墜落——那東西很像一個分鏡本,紙頁上繪制的好像正是一名警察、一名受害者與一名罪犯的分鏡,只是接下來的內容卻一片空白。
至此,十分鐘炫技般的特效引出《紅辣椒》的第一條線索:科克的夢境、潛意識為什么和電影有關系?紅辣椒要怎樣治療他?
然而禍不單行。
科克的治療沒有進展,研究所也出了問題。
一只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的手抓起響動的電話聽筒,鏡頭稍稍偏移,一名蓄著金色長發的男人出現在了鏡頭中央。
他摸索著一只約有六個月大小的金毛犬的下巴,輕輕蹙起眉,俊美的臉上浮現出驚訝與擔憂,手指輕敲聽筒的側面:“MINIDC被偷了?”
被偷了?
觀眾座椅上的盧卡斯扭動了一下身體,也隨之皺起了眉。
幾名側重點不同的影評人則坐直了身體,專注地看向眼前的畫面。與紅辣椒一同將觀眾從舒適區安全區拖出來的人居然是利亞姆·海恩斯。
奧斯蒙德非常喜歡和他合作,一般來說,他扮演的角色都具有一定的復雜性。這一次,他在影片中的形象是正是邪?又會起到什么樣的作用?
恢復了金發的索拉娜面色依舊平靜,她的沉著鎮定讓聽筒那頭的男人嘆息。她匯報道:“今天早上發現的,艾登研究員管理的三臺樣本機被偷了。”
臉上帶著些東方異域色彩的男人神色焦慮地站在她的身側,坐立難安,與索拉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正是影片開頭被索拉娜從夢中喚醒的艾登。
“現在我們該怎么辦?”
索拉娜一針見血地繞開了其它問題,直白地詢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入夢機器丟失,他們現在應該采取什么樣的措施?
艾登雖然是MINIDC的發明者,卻十分天真,不明白儀器丟失的后果:小偷無論何時何地,都能通過丟失的儀器與其它精神治療儀連接,侵入正在使用儀器的研究員的夢境、意識,甚至操縱人的思想。
電話那頭的金發男人揉按了兩下太陽穴,將朝著他搖尾巴的金毛犬放入籠中:“總之,不能讓董事長知道,先來我的辦公室談談吧。”
他的聲音很輕,添上壓在索拉娜心頭沉重的一筆:“難道,是內部人員?”
小偷不可能在不觸發任何警報的情況下帶走儀器,只有內部人員才能悄無聲息地偷走樣本機。
索拉娜的眼神瞥過身旁慌張的艾登,沉默了片刻:“恐怕是的。”
三人自電梯處會和,走向辦公室。金發的男人拿起磁性門牌貼近門鎖,門上的標識揭露了他的身份——所長辦公室。
然而就在此刻,影片突然響起了沉悶的BGM,觀眾們不明所以,直到看到辦公室中坐在輪椅上等候的老年男人,他由達斯汀·霍夫曼客串飾演。
所長一愣,恭敬地朝著他點了點頭:“董事長。”
《紅辣椒》的出場人物較多。
難不成奧斯蒙德為了避免觀眾混淆人物,故意用背景樂暗示董事長的身份動機有異?
事實似乎確實如此。
明明董事長尚未知曉情況,面對三人,卻直白地袒露出他對MINIDC的質疑與不滿。
所長有心解釋。
他拉開座椅坐下,試圖委婉地借助曲折的方式將眼前難纏的家伙送走,由MINIDC的益處作為開場白,他露出平和的微笑。
但董事長卻早已經洞悉了一切,他搖了搖頭:“偷走它的恐怖分子可不會這么想。”
三人一愣。
索拉娜和所長稍微遮掩了自己驚訝的神情,艾登卻沒能掩住自己的詫異,他瞪大雙眸,結結巴巴:“可是可是,它也不一定會被,會被用在糟糕的地方,啊。”
董事長背過身,觀眾無法通過背影判斷他臉上的表情,只能聽到他幾乎沒有起伏的低沉聲音:“紅辣椒。”
三人又是一愣。
索拉娜是紅辣椒,更是一個除了所長與艾登以外無人知曉的秘密。
“聽說有個擅自用MINIDC為別人治療的女人。”
這一句話,相當于將董事長的陣營推到了紅辣椒的對立面。
但事實是否如此,還有待商榷。
畢竟奧斯蒙德擅用反轉,也許這只是個為觀眾設下的圈套。
然而,所長試圖為紅辣椒開脫,聲音卻以不明所以的意義收尾:“眼下不是確認傳聞是否屬實的時候,開始著手MINIDC的回收才是幸福的秩序。”
巴爾克揉了揉耳朵,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單詞。
但身旁同行同樣疑惑的神情卻讓他確定了自己的收音器官并沒有出現異狀,只是他認識他聽到的每一個單詞,卻無法理解它們組合在一起的意義。
難道說,這是一個多意詞嗎?
畫面中的董事長發出了同樣的疑惑,他轉過身看向所長,皺起眉詢問:“秩序?”
所長站起身,神色竟然稍有些激動:“青蛙的笛聲和鼓聲,噴出回收中的不可燃垃圾。”
這臺詞
巴爾克皺起眉,就好像他困得無法控制自己時,臉在碼字機上來回滾了兩圈。
過于反常的行為讓影廳內的觀眾感到了些許的不適。
所長那雙淺藍色的眼眸中竟然透出幾分癲狂的光澤。
難道他才是反派?
所長緩慢地踱步至董事長身前,鏡頭同他步調一致,向后挪動:“霧化機我內心,西歐一萬個禮物,操練期望值”
他移動著,身穿白色實驗服,本該神色淡漠精明睿智,此刻臉上卻流露出夸張的笑意,動作幅度過大且僵硬,接連抬手邁步,甚至旋轉,揮動雙臂,聲音也變得慷慨激昂,仿佛不是在胡言亂語,而是在發表什么激動人心的演講。
索拉娜驚疑不定,卻不敢上前阻止。
艾登更是額頭冒汗,搞不清情況。
令人不適的音樂再次響起,卻參雜著一段新加入的弦音。
所長臉上露出餮足的笑意,他高舉雙臂,振臂歡呼,隨即奔向門外,撞開手中拿著文件的工作人員,高聲喊著:“馬上!馬上就來迎接我了!”
紙片紛飛,鏡頭轉向籠中的金毛犬,它同觀眾一起看向窗外——伴隨一聲清脆且讓人難安的玻璃破碎聲,所長沖出窗外,與碎裂的玻璃一同自高樓墜下。
眼前的畫面令人頭皮發麻。
但高能尚未結束。
所長的笑聲依舊在漆黑的銀幕上回響,融入背景音樂。
弦音、鼓聲、風琴敲響樂符,交織在一起,竟然匯出一曲歡快的旋律——
銀幕變亮,苔蘚類植物在芯片上交織匯聚,居然形成了電路一般的紋理,仿佛是生命將微機喚醒。
鏡頭聚焦拉遠,行走的微波爐中充斥著令人不適的血肉,但它并不是某種粗心大意放入的食物受熱膨脹,而是如同具有了生命一般,血肉自電器的縫隙滲透,不斷生長。
身披青苔的石獅子一半破損,露出機械的內里,在黑夜、沙漠之間行走著;路旁的消防栓、郵箱也加入游行的隊伍,樂器一邊行走,一邊奏響自己;自由女神像高舉火炬晃動著移動,感恩節火雞沒有頭沒有雞爪,憑借著關節在地上行走,手風琴身著蘇格蘭格子裙,凱爾特幸運三葉草綴在被十字架困束的耶穌身上搖晃身體;樂園的小丑攀著埃菲爾鐵塔,塔尖穿破拿破侖騎著的旋轉木馬的肚腹,上上下下地顛簸著;英國的知名名菜仰望星空派被倒立,魚頭朝下,如同蜘蛛的八條腿一般支撐著派行走
一切只與怪誕有關,毫無邏輯,也只能在夢中出現。
巴爾克驚訝地長大了嘴巴,遲遲無法將驚愕咽下,他渾身的雞皮疙瘩伴隨著音樂戰栗,頭皮發麻。不得不懷疑奧斯蒙德·格里菲斯的精神狀態,他在什么樣的情況下設計出了眼前的鏡頭?特效又是如何制作得如此逼真,仿佛他真的置身于一場荒誕的夢境,向下墜去,無法,或者說,吃驚地不愿意醒來。
紅辣椒如何治愈警探科克?
丟失的儀器會造成什么后果?什么人偷了儀器?又要用儀器做什么?
眼前令人焦慮慌張的游行隊伍又是什么?
所有的謎團,這才如同一張卷軸畫卷一般,徐徐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