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顧絳與俞岱巖兩人正走在武當山下的山道上,忽然有快馬奔過,馬上六人未及走遠,便調轉方向朝他們過來,山道本就不算寬闊,這六人騎在馬上,三前三后,將道路堵得嚴嚴實實,攔住了二人的去路。
俞岱巖作為武當派弟子,如今既到了武當山的范圍,當然要出面說話,見這六人皆配兵刃,顯然是習武之人,便拱手道:“朋友,大路寬闊,各位攔住我二人去路,有何貴干?”
只見那前三人中一個高個的漢子道:“你二人從何處來?”
俞岱巖斷然沒有想到,會有一日在自家武當山下被人攔住,詢問來歷,好笑道:“我乃武當派俞岱巖,這位是在下的一位朋友,我二人急著趕回山上,未知各位又是從何而來,在我武當山下攔路?”
那高個漢子臉上生有一個黑痣,十分顯眼,俞岱巖仔細思索,未曾在江湖上聽聞這么一號人物,就聽他身旁的禿子開口道:“你就是俞岱巖,好,找的就是你!我問你,屠龍刀呢!可還在你手中!”
俞岱巖聞言大吃一驚,自己都到了武當山下,居然還有人為屠龍刀一路追趕而來,可見來者不善,不由得沉下臉來道:“諸位是為了屠龍刀,那可找錯人了,屠龍刀并不在我等手中。”
禿頭漢子不耐煩地打斷道:“你不必狡辯,海東青德成說了,他當時就是與你二人在一處,他醒來后失了刀,海沙派的人也都死了,刀不在你們手上,能在哪里?!”
聽他提起德成,俞岱巖記得此人明明是被天鷹教帶走,天鷹教如今也已得了屠龍刀,怎么這些人又說刀在自己手里呢?
顧絳因為知曉這六人的身份,倒是猜出幾分緣由,俞岱巖說自己那一夜曾與一使少林指法的男子纏斗,想來錢塘江邊的客店里追索屠龍刀的本就有汝陽王府中人,那德成先落在天鷹教手中,天鷹教從他口中得知俞岱巖和顧絳的消息后,急著安排水上攔截,調走了高手,德成本就中毒極深,許是天鷹教的人還沒料理他,就被后面追蹤而來的汝陽王府高手奪走了此人。
如果說德成說出屠龍刀的去處后,在天鷹教手里還能落個自生自滅,那到了汝陽王府之人手中,多半已經沒命了。
俞岱巖見此人脾氣暴躁、言語無禮,也冷聲道:“刀在何處,自有想要此刀的人去找,我等有沒有帶刀而走,閣下看不出來?”
他二人輕裝簡行,除了肩上的抱負,身上并無重物、兵刃。
面生黑痣的高個男子道:“即便刀此刻不在你手里,你也必定知道刀的去處,你最好老實說出來,不要逼得咱們動手。”
一旁顧絳嘆了口氣:“明日就是張真人九十壽辰了,你們偏挑這個時候來武當山下尋釁,還要動手,實在失禮得很。”
禿頭漢子坐在馬上冷笑道:“好教你知道,咱們不僅是來尋釁,還會殺人!不想丟了性命,就把屠龍刀的下落說出來!”
這幾人自投靠汝陽王府后,仗著朝廷背景橫行慣了,不要說兩個江湖人,就是整個武當派,也不過百余人,其中厲害的更是有數,比起手握兵權的汝陽王,區區武林門派又能怎樣?故而此六人馬上問答,出言威脅,絲毫未把俞岱巖等人放在眼里。
顧絳道:“屠龍刀的下落也不是不能告訴你,可也好教你知道,在殺人這件事上,在下也是略知一二的。”
就見顧絳長袖一拂,那六匹馬齊齊嘶鳴起來,試圖掙脫韁繩后退,馬上之人還未控住被驚的馬匹,便覺胸口要穴一冷,渾身一陣劇痛,紛紛摔下馬來。
面帶黑痣的男子掙扎起身,就見那青衣道人向前一步,轉眼就到了自己跟前,若非其動作間飄逸閑雅,當真如見鬼一般,駭得他連退幾步,一旁的禿頭漢子大喊一聲,雙手指節爆響,抓向顧絳小臂關節,這一招迅猛狠辣,一抓之下直要廢人手臂。
顧絳瞥了他一眼,笑道:“少林大力金剛指,改為純粹的外功,有些火候,就是心思太狹窄了。”說罷,他手腕一翻,指發凌空勁氣,這一指疾如閃電,力道驚人,頓時洞穿了那禿頭漢子的腕骨,氣勁猶然未絕,落在他肩上,將那漢子打得飛出去,倒在山路旁樹下。
“這才是正宗的少林大力金剛指,金剛除魔,指發禪韻,這門功夫又叫禪指,你使的徒有其表。”顧絳與掃地僧相交多年,對少林派七十二絕技了若指掌,此番以逍遙派《小無相功》的底蘊用出,比如今少林內專修金剛指的高僧還強出不少。
面帶黑痣的男子見他用出《大力金剛指》,神色陰沉:“你是少林派出身!”
卻原來,此人出自西域一名叫金剛門的門派,其創派祖師曾在少林派充作火工頭陀,這頭陀是個武學奇才,光是每日旁觀少林僧人習武,便自己練成了少林奇技,但他在寺中地位低微,總被后廚的僧人打罵,導致性情偏激,最終打殺了許多僧人叛出門去,少林派也因此事而分裂。
少林寺內諸僧都以為武功被偷,才使心性不足之人釀此大禍,要立下戒律,絕不讓寺中未入門的弟子偷學武功,一經發現,便要廢除武功,逐出門去,唯有苦慧禪師深覺這樁禍事的源頭乃是寺中一些僧人不修德行,欺凌他人,不該以偷學武功為懲戒的律條,更該管束門下弟子,兩方爭執不下,苦慧憤然帶弟子離開少林,在西域創下了西域少林一派。
后來少林派以張君寶從郭襄贈他的鐵羅漢身上學會《達摩拳》為由,要論他偷學之罪,逼得覺遠帶弟子狂奔耗力而死,張君寶自此離開少林,自立門戶,成為了如今的三豐真人,根由就在這樁前事。
而火工頭陀所創的金剛門自然也仇視中原少林一脈,他們隱藏身份在各派間行事,未必沒有嫁禍少林、挑動如今武林兩大門派的緣由。
眼下見顧絳用出《大力金剛指》,男子深知其中內功非少林寺內弟子不能學,便認定他是少林出身,顧不得身上傷勢,招呼眾人圍攻上來。
這面帶黑痣的漢子盛怒出手,但見快拳猛攻、臂影舒張,如有數十條手臂同時襲來,攻勢如狂風暴雨,剛猛至極,另外四人手下功夫也絕不弱,連那被顧絳打飛出去的禿頭漢子也搖搖晃晃站起身來。
一旁的俞岱巖在這一起一落下未及插手,又被“少林派”的說法阻了阻,因張三豐的出身,武當與少林雖同列武林魁首,卻并無往來,自己若冒然插手少林內的事務,只怕不妥,但見對方幾人圍攻顧絳,還是將這些顧慮放到一邊,就要上前相助,可他雖有心幫忙,卻插手不進其中。
山道上幾人拳掌齊出,氣勁交織如急雨,將青袍道人圍在中央,這幾人應是練過一同出手的陣勢,圍繞主攻之人,兩個黃冠道士劍勢陰柔,從旁補足,另兩人使刀,交替上前,將被圍攻之人逐漸絞殺。
置身其間的顧絳“咦”了一聲,似乎有了些興趣,雙手一展,用出了逍遙派的《天山六陽掌》,但見他足不點地,單掌劈入緊密的攻勢中,掌中內力陰陽轉換,似重實輕,似柔實剛,將來者拳掌一一隔開,忽又出現在黃冠道人身畔,掌力拂過二人手腕,便奪了其手中兵刃,一回首,又將從背后襲來的雙刀一掌震斷。
俞岱巖就見那青影在織網般的氣勁中翩然回旋,一招一式不僅威力奇大,且姿態優美,不染半點煙火氣,當真是道骨仙風,心道這位顧先生果然是莊子一脈,深得“逍遙”二字的真意。
他見顧絳以一敵五也輕松自在,便放心地攔住了想要加入圍攻的禿頭男子,對方被顧絳擊穿腕骨,但因內力強悍,加之打在他身上的只是余勁,他適才猝不及防倒飛出去,這會兒緩緩神,又回轉過來,眼見自己眾人落入下風,就要上前,卻被俞岱巖阻了前路,心中暴躁,一股真火上來,也不論什么招式,只以未曾受傷的左手,運起內力,沖向俞岱巖。
俞岱巖修習震山掌,又得張三豐傳授武當九陽功,也是剛猛一路,殷野王與他交手時就曾被他掌力所傷,只能以掌中暗器傷人,可見他的修為精深,可那禿頭漢子縱然受了傷,但他天生神力,由外而內,自創得一身內功,內力修為還在昔年的火工頭陀之上,俞岱巖一掌迎上,卻被他的功力震得真氣一陣鼓蕩,連退兩步,當即受了內傷。
身為習武之人,俞岱巖當然不肯示弱,用出武當派的招式與禿頭漢子纏斗起來,只是知道了此人的內力驚人,不再與他硬頂,每每抓緊時機,在他勁力還未到時,擊其于半,倒是真攔住了這禿頭漢子。
另一邊顧絳聽到動靜,心知俞岱巖不是那禿頭漢子的對手,這汝陽王府的阿二甚至能和九陽神功大成的張無忌當面硬拼,雖然敵不過九陽神功,單論內力也可說天下少有了,俞岱巖雖是武當派真傳,可武當派的功夫都是后成,如今的俞岱巖火候還太淺。
自己來武當山見張三豐,若連個晚輩都看顧不好,讓他在張三豐壽宴前受了損傷,可有些說不過去,心念到此,他也不再看這幾人的配合,運起內力,兩腳把黃冠道人踢到了一邊,側身避開身后斷刀,兩掌打在對方腰腹上,令其當下就閉過氣去,而后反手扣住高個男子襲來的雙掌,天山折梅手最善擒拿,對方只覺一股怪力將自己雙腕鎖死,半點動彈不得,胸口沒得防守,被顧絳一腳踹中,只聽得“咔嚓”兩聲,竟是將他雙腕一個拉扯卸了關節。
縱然有深厚的金剛伏魔功護體,高個男子依舊被這一腳踹得重傷,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那禿頭阿二見自己師弟被傷,爆喝一聲,全力一掌打向俞岱巖,其這一掌有排山倒海之勢,要取俞岱巖性命做賠,可他掌力還未用老,顧絳已經到了俞岱巖身前,抬手迎上這一掌。
他自來到此間,新創了一門逍遙派的武功,還未試過,此刻施展出來,林中忽有狂風大起,禿頭漢子只覺自己這一掌落入了空茫之中,半點不著力,更不要說傷到對方,這不知何處來的青袍道人掌力一吐,若說適才他那一掌如滔天巨浪,那這一掌便如浩瀚江海,世間無人能當,禿頭漢子慘叫一聲,再度倒飛出去。
顧絳回氣收掌,林中的風聲便也跟著停息,回身點了俞岱巖身上幾處穴道,真氣順著穴道打通幾處受傷淤積的氣血,隨著俞岱巖運功療傷,傷勢便好轉過來大半。
俞岱巖向顧絳拱手道:“多謝先生援手,今日若非先生在此,某確實不是這些人的對手,這兩人用的是少林武功,莫非是少林俗家弟子?”
他心中覺得這兩人為奪刀出手傷人,不是名門正派的作風,更不要說少林寺素來寺規森嚴,可要說和少林無關,他們用的卻又都是少林武功,想到武當和少林之間的舊事,他不由蹙眉。
顧絳擺擺手道:“這兩人用的是少林外功,內功卻不是禪門的路數,要知他們的來歷,帶上山去問話就是,張真人生辰在即,我無意在武當山下殺人,他們六個都還活著。”
他對這些陰謀算計毫無興趣,只讓武當派自己處理,俞岱巖見狀,便引著顧絳先上了武當山,他們二人搬不了六個,偏那六人來時騎的馬也驚跑了,只能先上山去,再讓弟子過來將六人帶走。
二人繼續往山上去,行至山腰,忽見兩男子從山上下來,俞岱巖遠遠見了,喜呼道:“五弟!六弟!”
那兩個少年聞聲也笑,大聲回道:“是三哥!三哥!”
俞岱巖快步上前,兩個少年足下輕點落過來,師兄弟三個重聚,歡喜不已,其中稍稍年長的握著俞岱巖的手臂道:“三哥,你去了南方數月,可算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