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林很清楚余成口中說的朋友是誰,而也正是因為清楚,此刻他才會感到慌張。
余成是認出他了嗎?阮清林心中有些惶恐的想著,看向余成的目光變得驚疑不定起來,他眸光微閃,隨后似心虛般的移開了視線,垂在身側的手也因為緊張而捏成了拳,指腹摳弄著無名指上的戒指,好半響才沙啞著嗓子,回答道:“那的確挺巧的。”
說這話時,盡管阮清林已經盡量穩住心神,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正常些,但話音落下的尾聲,還是止不住的有些顫。
阮清林并不希望自己被余成認出來,對于阮清林而言,少年時期的記憶太過糟糕,他并不喜歡那時候的自己,長期的校園霸凌和孤立,讓他產生嚴重的自我厭棄。
余成是阮清林在那段歲月間罕見的光亮,而也正是因為此,阮清林才更加珍惜與余成之間的一切,他打心底覺得,少年時那個不完美的自己是配不上余成的,于是他用了數年歲月,將那些殘缺且丑陋的裂痕一點點縫補,變成如今勉強稱得上優秀的自己。
當阮清林告別過往,以全新的面貌重新余成面前時,他心中其實也很矛盾,他一方面不希望余成忘記曾經的自己,但另一方面,又希望余成只記得如今的自己。
如果世間有魔法,阮清林一定會選擇篡改余成的記憶,讓現在的他,代替過去在余成記憶中的他。
余成在聽完阮清林的回答以后,盯著阮清林看了許久,他的目光中帶著審視,仿佛在判斷著某件心中的疑惑,直至半響后,他才終于在笑了聲,語氣輕松的對阮清林說:“是啊,的確很巧!
阮清林分不清余成語氣中的輕松有幾分真幾分假,也看不出余成到底有沒有認出他就是阮頌,他心中惴惴不安,面上卻還是因為余成的話,而露出幾分勉強的笑意,點點頭,應道:“如果有機會的話,余隊可以讓我們認識一下。”
“嗯。”余成的視線從阮清林的臉上劃過,點了點頭,語氣意味不明地說:“如果有機會的話。”
因為有了這出小插曲,后面的比賽阮清林便開始頻頻走神起來,或許是因為他的表現太差,所以當比賽到了第二場的時候,余成便讓替補將阮清林換了下來。
從比賽中脫離出來的阮清林腦子都還是懵的,他反反復復的回憶剛才和余成說話的每個細節,試圖去捕捉余成是否認出他是誰的證據,可無論他如何去想,卻都是徒勞。
余成的表現并不具有任何明顯的指向性,無論是從他已經猜出來阮清林就是阮頌的角度去想,還是從他沒有猜出來的角度去想,似乎都很合理。
所以,余成到底有沒有猜出來呢?他又是為什么,會忽然說起這些?
阮清林開始回憶起昨天從見到余成到現在自己的所有表現,自覺是沒有任何破綻的。
難道是因為外貌?阮清林這般想著,又很快自我否定地搖了搖頭。應該不會是外貌的原因,現在的阮清林與高中時的他,外貌上的差距可以說得上是天差地別,他剛瘦下來那一年,暑假回家,他媽都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他,更何況是近六年沒見的余成。
所以,剛才的余成真的只是看著電腦上的狀態欄,忽然想起了曾經的他,而無意說起的寒暄嗎?
阮清林扭頭朝余成看去,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茫然,雖然心中已經大幅度否定了余成認出他的可能,但還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既然無法確定,那就試探一下好了,阮清林盯著余成,暗暗做下決定。
上午的時間在幾場比賽后也就到了吃飯的點,余成將復盤和考試成績公布安排在了下午,簡單說了幾句話后,便結束了訓練。
錄制節目期間,藝人們吃飯都是和戰隊一起,阮清林他們下樓吃飯的時候,fe一隊的選手也陸陸續續的起床坐到了餐桌前。
對于fe新的一隊選手,阮清林是認識的,他們分別是狙擊手元池和錢遇,突擊手劉故和莫白,以及醫療兵許卯。
阮清林的視線一一在他們的臉上劃過,心中默念著每個人的名字,避免待會兒交談時記混。
fe的戰隊基地有專門的做飯阿姨,吃飯的地方在一樓的餐廳,一張巨大的長桌藝人和選手面對面各坐一邊,餐桌兩端的位置分別坐著余成和年如陽。
阮清林選擇一個距離余成不遠不近的位置,他對面的位置上坐著fe如今的突擊手之一,劉故。
劉故是個長相虎頭虎腦的少年,十七八歲的年紀,正是最單純熱血的時候,所以什么情緒都寫在臉上。
他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阮清林,阮清林剛落座,就迫不及待的和阮清林搭上了話。
“清林哥,我妹妹特別喜歡你!眲⒐视行┎缓靡馑家话,手摸著脖后頸,問:“你待會能給我簽個名嗎?我想等下次回家送給她!
“可以!比钋辶中χf。
劉故聽著這話,松了口氣,隨后大抵是覺得阮清林好相處,便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起了自己的妹妹。
“我妹在家老提起你,房間里全是你的海報!眲⒐蔬@般說著,就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朝余成那邊看了一眼,說:“對了,清林哥,我聽我妹說你喜歡孫燕姿,你說巧不巧,我們余隊也喜歡孫燕姿!
聽著這話,阮清林夾菜的筷子忽然頓住了,臉上的笑意被困惑取代,扭頭看向余成,眉頭不自覺的微微皺了起來。
余成喜歡孫燕姿?
在阮清林的記憶中,余成耳機里從來不曾出現過孫燕姿的聲音,他的歌單被各種重金屬搖滾充斥,而喜歡歌手,也是國外一支有名的搖滾樂隊。
這般想著,阮清林心中愈加困惑。
余成在這時恰好抬頭,他對上阮清林困惑的視線,沒有說話。
阮清林被他看著,心里有些說不出的感覺,猶豫了會兒,開口道:“余隊,你也喜歡孫燕姿?”
“也?”余成沒有正面回答阮清林的問題,而是揪著這個字眼,反問阮清林,“阮老師也喜歡孫燕姿?”
可能是受席遇他們影響,余成也開始叫起阮清林阮老師,明明昨晚見面時,他還是叫阮清林名字的。
阮清林被余成這一出反客為主問得一哽,緩了緩才點點頭,輕聲應道:“嗯。”
“那挺巧的!庇喑烧Z氣似做無意般說:“我的那位老朋友也喜歡孫燕姿!
阮清林再次愣住了,他感覺自己跳進了余成設好的坑里,但卻沒有證據。不過事已至此,阮清林心中慌亂一瞬,便很快冷靜下來,打算順著余成的話,去試探一番。
“那的確很巧!比钋辶挚粗喑,語氣輕松還帶著幾分調侃的說:“這么說來,我和余隊的那位老朋友,長得像嗎?”
余成的視線在阮清林的臉上掃過,他沉默片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說:“不像!
筷子在大理石的桌面上發出輕輕的“啪嗒”聲,在聽見余成答案的瞬間,阮清林心中五味雜陳,一方面因為余成的答案而慶幸,一方面又因為余成的答案而失落。
他慶幸余成沒有認出他,又失落余成覺得他與高中時不像。
他們曾朝夕相處三年,是彼此最親近的好友,如今輾轉分離近六年過去,阮清林站在對方面前,卻是已然無法認出。
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余成在半途便就率先吃完離席。
離席后的余成獨自回了房間,他坐在電腦前,盯著屏幕上百度出來的阮清林資料,陷入了沉思。
這世界上真的會有這樣的巧合嗎?兩個人不同的人,擁有相同的姓氏,同樣的年齡,相似的喜好,一樣的游戲習慣。
這一切都太可疑了,讓余成不得不多想。
可是,余成看著電腦上阮清林的資料,那上面分明顯示著一張和阮頌截然不同的臉,不僅如此,信息欄上的生日也完全不是一天。
阮頌的生日在盛夏,但阮清林的生日卻在深冬。
外貌可以解釋為瘦下來發生了變化,但生日差這么遠又該怎么解釋呢?
再者說,百度資料顯示阮清林畢業于h大,但余成高考填報志愿以后,曾去詢問過班主任阮頌的去向,班主任分明告訴余成,阮頌填的都是帝都的大學。
h大在距離帝都大半個中國地圖的沿海城市。
指尖在桌面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余成心里有些說不出的煩躁。
他的第六感指向的答案與現實呈現給他的相悖,這二者爭斗著,讓余成的思緒混亂,仿佛置身于云霧間,看不透那背后的真相。
這種感覺并不好受,但眼下余成毫無辦法。
年如陽來的時候,余成還在網上搜索著阮清林的信息,他試圖去印證自己的猜想,但網絡上除了一些阮清林的工作信息外,其余的個人信息幾乎是被保護得密不透風,余成搜尋了半天,也還是一無所獲。
“你怎么搜起阮清林的消息了?”年如陽湊近電腦,看著屏幕上顯示的內容,有些疑惑的詢問道。
“沒什么!庇喑蓪⒕W頁最小化,扭頭看向年如陽,問:“找我什么事?”
“沒什么嗎?”年如陽有些不信,但也沒有過多糾結,拉開一張椅子在余成的身旁坐下,說明來意,“我過來也沒什么大事,就是剛才吃飯見你情緒不太好,出什么事了嗎?”
余成想起剛才飯桌上發生的一切,沉默了會兒,說:“能出什么事?單純心情不好而已!
“怎么心情不好?”年如陽問,“又想起你那初戀了?”
余成聽著這話,垂下眸子,臉上露出藏不住的落寞,指尖捏了捏手腕上的紅繩,低聲應道:“嗯。”
“唉。”年如陽見此,忍不住嘆了口氣,“你說你,長了一張薄情的臉,怎么盡做深情的事呢?”
“余成,其實有句話我很早以前就想說了!蹦耆珀栐捳f到這,頓了頓,神情有些猶豫,但還是將要說的話說出了口,“一個大活人,如果不是刻意銷聲匿跡,怎么可能會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找了這么多年都沒有結果,不是你不夠努力,而是對方不想讓你找到呢?”年如陽自知自己說出口的話有些殘忍,但他作為余成朋友,親眼看著余成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有些話藏在心里,終究還是會說出口的。
年如陽覺得,或許有時候,戳破血淋淋的現實,會比讓余成留存于幻想間更好。
余成聽完年如陽的話,久久都沒有給出回應,他垂著眸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獨自陷入了沉思。
看著這般模樣的余成,年如陽沒有再開口說些什么,只是坐在余成身側,靜靜等待著余成的回應。
時間就這樣不知過去了多久,余成再次有動作的時候,年如陽都已經開始反思自己剛才的話是不是有些太重。
只見沉默了許久的余成,他忽然扭頭看向年如陽,唇角緊繃著,喉結微微滾動,問:“你說,百度資料會不會造假?”
年如陽被余成這問題給問懵了,他沒料到余成會是這樣的反應,緩了片刻,才遲疑的點點頭,說:“會啊,百度資料本來就是可以人為編輯的。”
說到這,年如陽表情變得憤慨起來,說:“去年的時候,還有人把我的百度資料改成和徐少謙是一對呢!”
“我呸,徐少謙也配!差點沒惡心死我!”
看著年如陽一臉便秘的表情,余成忍不住笑了,他的思緒漸漸飄遠,想到剛才看到的百度頁面。
他想,既然百度上的資料不一定準確,那是不是也就意味著,他對阮清林的猜想并不能完全否定呢?
如今事情真相還未明了,便就再觀察看看,余成終究是不相信,這世上會有如此巧合,也亦是不覺得,他的感知會是毫無道理的。
余成原本心中沉甸甸的東西在這瞬間忽然放下了,他起身往外走去,年如陽見此問道:“去哪?”
余成頭也不回,回答道:“去準備下午的復盤。”
說罷,余成便開門離開。
年如陽看著余成離開的背影,忍不住犯了嘀咕,“之前讓你帶帶一隊的新人,都沒見你這么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