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賽事的熱潮在領(lǐng)獎結(jié)束那刻落下帷幕, 人群散去,余成又重新回到了比賽場館。
此刻場館內(nèi)已經(jīng)暗了下來,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工作人員在做著收尾工作,余成一眼就看到了還坐在觀眾席上沒有離開的阮清林。
他們雙眸對視, 阮清林緩緩從觀眾席上站起身, 一步步朝余成走來, 而余成也一步步朝阮清林靠近。
腳步在舞臺邊緣停下, 余成站在臺上,阮清林站在臺下,他們一高一矮, 一個低頭, 一個仰頭的看著彼此。
場館內(nèi)只剩下幾盞還未關(guān)閉的小燈, 有一盞正好在余成頭頂?shù)奈恢蒙? 從阮清林的角度看去, 燈光打在余成的身上,將他的發(fā)絲和周身都染上了一層淺淺的光暈。
阮清林的視線在余成的臉上定格, 他的滿心滿眼都是眼前的這個人, 他揚了揚唇角, 對余成說:“恭喜你啊, 我的人冠軍。”
余成聽著這話, 臉上也浮現(xiàn)出笑意, 他蹲下身,迅速朝阮清林靠近。眼前的人臉無限放大,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直到近在咫尺, 氣息都相互交融,才終于停下。
“錯了。”阮清林聽見余成輕聲說道, 他愣怔一秒,就感覺到余成的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肩上,指腹在他敏感的頸后掃過,繼而說道:“是我們的冠軍。”
我們的冠軍?
阮清林沒有理解過來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他正想詢問,余成卻沒有給他問出口的機會。
余成俯過身,吻上了他的唇。
溫?zé)崛彳浀拇桨陮⑷钋辶謥聿患罢f出口的話堵進喉嚨里,剛才輕掃過他后頸的手在此刻用力扣住了他的脖子,讓他們彼此之間的距離再次拉近,將這一吻更為深入。
情到深處,一吻早已將阮清林腦海中的疑問清掃一空,注意力全放在緊貼的唇瓣之上。
阮清林不知道的是,余成所說的那句“我們的冠軍”并非一句普通的情話,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
在余成看來,如果不是阮清林愿意回來再次拉他一把,他很可能現(xiàn)在還深陷背叛的漩渦中,而不是站在世界賽的領(lǐng)獎臺上,成為萬眾矚目的世界冠軍。
那些領(lǐng)獎時投射在他身上的聚光燈,最亮的那一束來自于阮清林。
他曾照亮余成的過去,此刻又照亮了他的未來。
一吻結(jié)束,余成將自己的金牌從脖子上取了下來,掛在了阮清林的脖子上。
這是他們的冠軍。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眨眼距離世界賽也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月,余成父親聯(lián)系到余成的那天,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其實準確來說,聯(lián)系上余成的并不是余成父親,而是醫(yī)院的工作人員。
那是一家鄉(xiāng)下縣城的小醫(yī)院,醫(yī)院的護士跟余成說,他父親快要死了,想見余成。
余成當(dāng)時接到這通電話時,阮清林也在場,當(dāng)他聽到電話里醫(yī)護人員的話時,便不由神情擔(dān)憂的看向了余成。
感受到他擔(dān)憂的目光,余成安撫性的朝阮清林笑了笑,而后對醫(yī)院的護士說了句“我知道了。”便掛斷了電話。
他沒有準確的回答去還是不去,只是說知道了,而這也讓阮清林更加擔(dān)心。
余成坐下要去見余逢年這個決定,是在第二天午飯的時候。
當(dāng)時客廳里的電視中正在播放著某個家庭倫理劇,劇里的丈夫掄起一張板凳砸在了孩子的頭上,孩子頭破血流卻倔強的看著自己的父親,說出了一句:“我恨你。”
也是在這一刻,余成對阮清林說:“阮清林,要和我一起出趟遠門嗎?”
余成沒明說去哪,但阮清林卻是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對于余成要去見余逢年這件事,說句實話,阮清林并不感覺到意外,所以當(dāng)余成真的這么決定下來時,他心中雖然擔(dān)憂,卻也沒有多加阻攔。
他們踏上了去小縣城的路,在開車數(shù)個小時后,到達了余逢年所在的那家醫(yī)院。
阮清林陪著余成一直到了余逢年所在的病房外,隔著病房門的小窗,他隱約看到病床上瘦骨嶙峋的余逢年,最終沒有再陪著余成繼續(xù)進入病房。
他坐在醫(yī)院走廊的長椅上,決定給足余成和他這位父親獨處時間。
余成親吻了他的臉頰,湊在他耳邊說了句“放心。”后,轉(zhuǎn)身進入了病房。
推開病房門,余成便聞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枚口罩戴上,才抬眼看向病床上的余逢年。
此時的余逢年與余成記憶中的模樣早已相差甚遠,記憶中那個滿身酒味,身影高大的男人,此刻面黃肌瘦,身高都因為疾病而萎縮,躺在病床上,好似一張紙片似的,下一刻就能被風(fēng)吹走。
余成看著這副模樣的余逢年,說句實話心里沒什么情緒。這一點讓余成自己都覺得很奇怪,他本以為自己看到這樣的余逢年,至少會感覺到大快人心的。
可事實上,他就是沒有產(chǎn)生什么特別的情緒。
他已經(jīng)不在意余逢年了,余成在此刻意識到,那個他恨了好多年的人,他真的已經(jīng)不在意了。
余成眼神平靜的看著病床上的余逢年,并沒有急著開口說話,余逢年大抵是聽到了動靜,緩緩地睜開眼來,看向余成。
在看到余成的那一刻,余逢年眼中閃過一瞬的愣怔,像是難以置信,而后開口道:“我以為你不會來見我了。”
余逢年的語氣帶著幾分倦意,早已沒了當(dāng)初跋扈且中氣十足的模樣。
余成沒有理會余逢年這樣帶著眷念,像是他們之間還有感情可言的話,相反,他說出口的話還算得上十分刻薄,“他們說你快死了,我就是來看看,惡人會遭什么報應(yīng)。”
“小成。”余逢年聽著余成這話,罕見的沒有暴怒,反而語氣帶著幾分無奈和溫柔的叫道,對余成說:“以前的事情我知道是我做的不對,但我也盡力在補償你了。”
補償?
余成聽著這話,嗤笑一聲,“你把腦子病壞了?”
“我年紀大了,能為了做的事情不多。”余逢年說,“但我不是為了你,去澄清了徐少謙對你做的事情嗎?”
“當(dāng)然,我倒也不是要求你不怪我,我那樣做,只是知道以前是我對不住你,想為你做些什么而已。”余逢年語氣很大方的解釋道。
看著他這么一副虛情假意的模樣,余成都快要笑出聲來,他只是覺得這一切都太滑稽,惡人裝善原來是這么一副可笑模樣。
至于他口中所謂的補償……
“說出實話,毫無必要。”余成語氣平靜,毫不留情的戳破了余逢年的幻想,“就算沒有你所謂的澄清,那件事我也完全可以處理好。”
余逢年的臉色在余成說出這句話后,瞬間灰敗了下去。
“余成……”余逢年喃喃叫道,似是還想說些什么。
余成卻是沒再給他這個機會,他開口打斷了余逢年的繼續(xù)惺惺作態(tài),說:“你所謂的想為我做些什么,并不是真的對我有多愧疚,甚至也不是真的想幫我,只是你快死了,自己求個心安罷了。”
余成盯著余逢年,神情甚至有些殘忍的直接戳破真相,“但有什么意義呢?”
余成俯下身去,湊近余逢年,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說:“好好下地獄吧,我的父親。”
從病房里出來,余成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走廊長椅上滿臉擔(dān)憂的阮清林,這場景莫名的與許多年前重疊。
那時候余成還是高中生,也是在醫(yī)院,他從醫(yī)生的診室出來,一眼就對上了阮清林擔(dān)憂的眼神。
那天發(fā)生了什么事呢,大抵就是余逢年喝醉了酒,在家里發(fā)酒瘋,對余成發(fā)火,擰起板凳,直接將余成砸了個頭破血流。
是和電視劇里一樣的劇情,只是余成比電視劇里的那個小孩更狠一點,他沒有眼神倔強的站在原地,看著余逢年說出一句干巴巴的“我恨你。”,而是毫不猶豫的擰起另一張板凳,砸到了余逢年的頭上。
余成當(dāng)時已經(jīng)不想活了,他想死就死,似之前也要把余逢年也帶下地獄。但阮清林在那時候出現(xiàn)了,還將他帶到了醫(yī)院包扎。
余成當(dāng)時拒絕了醫(yī)生的包扎,其實他還是沒有打算活下去,但當(dāng)他走出病房,看到走廊上的阮清林,對上他擔(dān)憂的眼神時,卻忽然改變了主意。
他決定繼續(xù)活下去,不算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阮清林。
思緒在回憶中飄遠,阮清林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了余成的面前,牽起余成的手,眼神在余成身上打量,像是在檢查余成有沒有受傷。
余成看著這般模樣的阮清林,輕輕的笑了,他回握住阮清林的手,對阮清林說:“走吧,回家。”
阮清林聽著這話一愣,而后如釋重負,點頭輕笑,“嗯,回家。”
他們十指緊扣,一起離開醫(yī)院,夕陽西下,余成扭頭看向阮清林,橘黃色的光落在他們彼此的身上,將身形都染上一層淺淺的光暈。
阮清林總說,余成是他少年時的光,可他從來不知道,他也是余成的光。
他們彼此照亮,相互扶持,走過青蔥歲月,直至今日,奔赴往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