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芙蓉鳥番外
他幾乎是渾身是汗地醒過來的。
原弋從床上坐起身,強烈的嘔吐感讓他條件反射般向一旁彎下了腰,一陣劇烈的咳嗽后,他抬起手,手心一片猩紅。
他又夢到了林陷。他夢見林陷坐在陽臺上晃腿,注意到他的視線后向他轉過了頭。
林陷看著他,目光空茫一片。原弋看著他視線一點點聚焦一點點向自己傾注注意力,突然對他笑一下。林陷的嘴唇開合,說了什么,猝不及防跳了下去。
原弋知道他在說什么。
我——愛——你。
這句話簡直像是專說給他聽的詛咒。林陷不該對他說這句話。他才是不值得也不配被愛的那一個。
偶爾他會猜想林陷是不是真的愛過他,卻又希望林陷最好從頭到尾沒愛過他,至少這樣,在他說出自己的童年經歷試探林陷的時候,他不會對自己失望。
他再也沒回到過那間房子——他和林陷一起住過的地方。林陷的臥室還被他好好保存著,雇了人定期清理,只是他再也不敢回去看,怕一眼就會被思念扼住咽喉。
林陷死后網絡上幾乎是立刻掀翻了天。他抱著林陷的遺照開了新聞發布會,向大眾宣布林陷本就是他唯一的合法的愛人、原氏的另一位繼承人。
他的手機亮一下,日歷上做好的備忘提醒他:
“今天是他的祭日。”
*
林陷死后的一年內世家圈子簡直像是被血洗了一遍。與宋家有過交情的家族先后出了事。說點難聽的,人為財死,能躋身富豪階級的人手上多多少少都沾過不干凈的事,只是沒想到真的會有原弋這樣的人突然不怕麻煩地一個個清理。
宋逸當然知道身邊的人出事是原弋做的,只是他不明白為什么明明原弋將他身邊的人都懲治了一遍,卻唯獨沒讓宋逸和宋家出事——與周圍人比起來,少了一些合作伙伴簡直不算出事。是因為還念著舊情還是因為林陷其實根本就沒有給他發所謂的機密?
那天宋逸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打開了林陷傳給他的那份文件,文件的命名很直白,就叫“你要的機密文件”,但令他奇怪的是,里面竟然只有一張格式為gif的動圖。
他狐疑地打開了圖片,首先跳出來的是一個煙花炸開的動圖特效,煙花落下之后,圖片中心出現了三個花花綠綠的大字:
——“騙你的。”
宋逸簡直無法理解,既然林陷根本沒打算幫他盜取機密文件,那他那一套坦白自殺到底是為了什么?
難道真的是為了原弋?
他有那么愛他?
他沒辦法得到答案了。他根本沒來得及找出原因。林陷死后的第一個月末,宋家的獨子宋逸被發現賽車時意外墜崖死在了懸崖下。
原弋甚至沒想過讓他和宋家受到法律的懲罰,他想要的是宋逸償命。
*
到墓園的時候天剛蒙蒙亮,在下雪,風似刀刮。
林陷死的那天也下了雪。原弋抱著林陷的尸體在樓下坐了整整一個上午,他將林陷擁進懷里,嘗試用自己的體溫溫暖那具冰冷的尸體,他的唇輕輕親吻林陷的額頭,他只在有人嘗試接近他告訴他林陷已經死了的時候會有點反應,抬起一雙熬紅了的眼,冷冰冰地看向來人,因此而后趕來的不管是圍觀的路人還是記者或者警察都沒辦法近身。
他抱著尸體行尸走肉一般僵硬地往家里走,人群自動為他讓出一條道路。直到他在快上樓時看見新聞趕來的尤蒼一拳打到他臉上,他才清醒過來。他踉蹌幾步跌坐到地上,手上卻沒松開,抬起頭看向尤蒼。一向注意形象的尤蒼一頭金發都跑亂了,狼狽又憤怒地盯著原弋,胸口不斷起伏,說不出一句話。
“打得好,”原弋說,“打得好。”
他確實在試探林陷,試探林陷還記不記得當年救了自己的事。
原弋當時才發現他還是當年那個膽小鬼,他連對自己的愛人說出真相的勇氣都沒有。
他害怕林陷想起來自己是那個看著他被傷害卻沒出口告訴綁匪自己才是原弋的懦夫,害怕林陷看出他本性里的軟弱與冷漠。
“如果你發現我就是當年那個在你受傷害的時候一句話都不敢說的膽小鬼,你就不愛我了。”
“你明明是因為以為我善良才愛我的。”
“如果你看穿我,如果你不愛我,那我該怎么辦呢。”
“我從來不奢望你能相信我。我問心有愧。我只奢求你能看著我只為你飾演的溫柔假面。愛我吧,求你了。只愛那個虛假的我也好。”
他發現林陷其實從來沒相信過他。
所以被欺負的時候沒有告訴他,所以在被宋逸威脅的時候沒有告訴他,所以在發現自己就是那個當初被他救下來的一起被綁架的小孩兒的時候沒有告訴他。林陷從來不向他求助、不向他訴苦、不向他邀功。林陷從來沒向他索求過。
林陷或許真的愛過他,但林陷從來不相信他,也不相信他的愛。
原弋想過那是因為什么。或許是因為在第一次被他發現手上的傷口而自己卻沒有主動追究的時候察覺了自己的冷漠,或許是因為林陷問起杳杳給他做的那個毛絨掛件的時候他沒有立刻明確表明林陷才是那個最重要的人,或許就是因為他的那一次試探才讓林陷懷疑他的愛意。或許是這些事加起來,一次一次讓林陷慢慢對他失去信任逐漸失望的。
都是他的錯。是他自己把他的林林搞丟了。
這個世界上千千萬萬的人加起來都比不上的林陷。
尤蒼到墓園的時候是早上七點半,他還是留著他那頭張揚的金發,少年人當初的囂張幼稚氣質只因為他唯一且深愛的朋友的死亡而一夜之間變得沉穩成熟。
他這些年不出意外地火得一塌糊涂,一開始媒體會嘗試向他問起林陷,被他當場撂挑子走人之后再也沒人敢問了。
尤蒼甚至懶得看他一眼,向林陷的墓前放了一束花。他始終堅定地認為林陷的死是原弋導致的。
林陷最后留存在人世間的聲音是他與尤蒼合唱的那首歌,被尤蒼聽了無數遍,也被原弋聽了無數遍。
原弋回過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不知道尤蒼什么時候走的,也沒有人提醒他去吃飯或休息。所有人都知道這一天不能打擾他。
原弋跪坐在墓碑前,俯下了身。
他輕輕親吻林陷的墓碑,最后將頭靠在墓碑上,長久地閉上了眼睛。
墓碑上是他當初為林陷寫下的墓志銘。
“他在輕浮人世里彌足珍貴。”
第32章 你們主神很閑嗎?
畢竟是死過一次的人,林陷在往下跳的時候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
系統也動作很快,還沒等他落到地上就將他傳送到了主神空間。
林陷從眩暈感中回過神,還沒調整好狀態,猛然從空中落到地面上,他往后踉蹌半步,有人扶住了他的胳膊:“沒事吧?”
很溫和的聲音,聽起來也年輕。
“沒事……”林陷抬起頭,看清了站在身前的這個人,帶著笑,穿一身白,周身有實體化的數據流一樣的東西在環繞著他。
【這是主神。】系統悄悄提醒他。
不用系統說林陷也知道,周圍有和他一樣剛從小世界脫離或路過的任務者,這些人身上都沒有數據流。
“你的房間已經為你準備好了。”主神說,“我帶你過去吧?”
林陷不動聲色地打量他,將自己還沒被放開的手臂從他手中抽出來:“不用了,您將地址告訴我,讓系統帶我過去吧。它會導航的對吧?”
對方似乎絲毫沒在意他的拒絕,還是笑了一下:“好,他會帶你過去的。”
系統導航的聲音響起,林陷轉頭就走,他能感覺到主神的目光還落在他的背影上,直到走過轉角林陷才問:“你們主神很閑嗎?每一個剛出世界的人都要他來帶路?”
系統:【……不是的宿主,我們主神平時不會管做任務的員工的。這次是例外。】
林陷:“那不就更有問題了嗎?他特意過來關注我??”
【可能因為,你是優秀員工?】系統說,【宿主在上個世界的表現不是很亮眼嗎……】
林陷不置一詞。
“不過,”林陷說,“那個要在世界完結之后才能使用自己的星點的制度是不是他定的?”
【是,怎么了?】
“不太人道吧。你們主神看上去挺溫和一個人的啊。”林陷說,“怎么會寫出那么狗的規章制度。”
他“嘖”一聲:“萬惡的資本家。”
系統:【……】
系統:【你說過的所有話,主神都能通過我們系統聽到的。】
林陷:“……”
“你們一共有多少個系統?”他問。
系統:【2207個,目前正在隨宿主完成任務的有1207個。】
“對吧。”林陷一打響指,“那他怎么會注意到我這邊呢?”
系統不說話了。
*
遠處的主神中樞內,坐在辦公椅上的男人戴著耳機,看著面前的熒幕,熒幕上正是在往自己的休息室行走的林陷。男人似乎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話,突然輕輕笑了一聲。
他伸出手想要去觸碰熒幕上那個人的臉,快靠近了卻又收回來。
“林林,”他說,“你猜,我會不會看著你呢?”
“……還是這么可愛。”
第33章 [一]贏在起跑線上的廢物。
青安峰常年積雪不化,作為主峰,也是明心宗宗門每有重大事件時的選定地點。掃雪的小童一邊向手上呼氣一邊匆匆從明心殿殿門前路過,一抬頭,一眼就先看見坐在殿上黑長發的青年,他垂著眸子,手里拿著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著手心。察覺到這邊的目光,似乎只是不經意般向這邊掃過來一眼,轉眼的那瞬間,雪光就蜿蜒在他琥珀色的瞳子里。
小童看得呼吸一窒,惴惴著轉過了頭,心里暗念著“非禮勿視非禮勿視”,腳步忙忙地去別處了。
今日明心宗宗門大選,各峰峰主難得齊聚于殿內,殿中為今日通過試驗的共十二人。殿上為首坐著的是明心宗長老房修文,看上去是中年人模樣,氣宇不凡,任誰都看得出他的深不可測。但在他下座的人卻更引人注目,這人一頭長發用一支玉簪子松松挽起來,玉是好玉,他神態慵懶,卻容貌出眾,清冷絕塵,一雙淺色的眸子,天生一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
他只消看過來一眼,就夠臺下眾人心如擂鼓。
容貌出眾清冷絕塵不食人間煙火的林陷在心里敲了敲系統:“統。”
他說:“好冷。”
系統:【……】
“不是說修仙之人都不怕冷的嗎?”林陷問。
【是。】系統說,【但那是別人,不是你。】
【和宿主確認一下,您本輪任務地點為修真類游戲《弒仙》,角色身份為主角郁洱的師尊。】
“哦哦,就是那個著名危險職業……”
【我們是正經游戲,】系統說,【沒有那種設定的。】
林陷點點頭:“然后呢?”
【您的人設是整個明心宗宗門里最沒用最體弱但最受寵的花瓶,雖然已是金丹后期但由于體質特殊連運氣御寒都做不到。簡言之,贏在起跑線上的廢物。作為長老房修文最小的徒弟,從小手握整個宗門最優渥的資源,也因此養成了驕縱的性格,所有喜歡的東西都必須得手,也見不得有人比你好,所以處處刁難天賦異稟的龍傲天男主——也就是您的大徒弟。】
林陷一仰頭表示懂了:“好好,意思就是我是那個最好解決的給男主送資源的第一站。他只要殺了我就能完成初始的資源積累對吧?”
【是的。男主會因為得不到您的認可而痛苦,在得知您只是嫉妒他所以故意打壓他后弒師。而后整個明心宗都會因想為你報仇而死。】
林陷瞇了瞇眼睛。
“弒仙第一劍,先斬引路人。那男主也不是個什么好東西。”
【您是堵路人。】
林陷揚眉不置可否。
【本世界成就一共三個。】
【一:基礎成就。補完劇情。難度:一星。】
【二:天之驕子。幫助主角順風順水地成長。難度:一星。】
【三:報恩。救下整個宗門的人,不讓他們被男主殺害。難度:四星。】
“等一下,我不是要刁難他嗎?怎么幫助他成長?”林陷詫異。
【宿主放心,這個已經為您準備好了,您會在今日宗門大選上收入一個小弟子。您嫉妒您的大弟子,怕他日后的修為或地位壓您一頭,所以您需要處處打壓他;同時您喜歡您最小的那個徒弟,貪圖他的美貌,所以您要處處向著他偏心他,不僅物資都分給小弟子,兩人有矛盾的時候還要拉偏架。】
林陷“哦”一聲表示懂了。反派炮灰抱團是吧。
“那么那個小師弟是誰呢?”林陷問。
【小師弟在劇情開始前就意外死亡,導致劇情幾乎崩潰,這才臨時把宿主送過來補救的,因為您在上個世界表現優異,所以主神相信您一定……】系統說到這里自己也覺得心虛,支支吾吾了好半天。
林陷:“……”
林陷:“我大概明白了。小師弟死了,但是小師弟又必須存在,所以我是來分飾兩角的對吧。”
系統:【對……對。】
“我一個人有兩倍的壞,還要自己貪圖自己的美色。”
系統:【……】
系統:【這不是方便您給主角送資源嗎。】
林陷搖頭:“你們主神真記仇啊,考慮過讓他自己當反派嗎?”
第34章 [二]我早說了師尊是危險職業。
宗門大選已到最后一步。明心宗是當地所有宗門中最有聲望、因此選弟子的要求也最嚴格的。這十二人即使到了這一步,若天資不夠出眾到被各峰峰主收入為徒的地步,還是有可能會去當外門弟子。
林陷一眼就看中了最角落那個身子單薄的小孩兒。那孩子神情木訥,容貌卻是一等一的好,低頭站著不動亦不說話,一看就知道是他的馬甲——那個傳說中的男主的小師弟。這孩子按理來說早死了,但是由于要過被林陷收入麾下的劇情,現在是系統在提著他沒有靈魂的空殼行動罷了。
“林陷。”房修文突然叫他名字,林陷正在思考怎樣不動聲色地把這個殼子要過來,冷不丁被點名,忙看向自己的師父。
“你往日總借口天氣寒冷令人倦怠,不愿意出門,今天怎么想起來要來看大選了,以前可幾乎從來不見你來選徒。”
林陷一彎眼睛,一笑起來那點清冷意味全無,看著靈動極了:“勞煩您關心我——師尊猜猜是因為什么?”
“難道是因為聽說了你的三師兄要出關?”房修文問。
大師姐竹月哼笑一聲:“肯定是,林林平日就只和他的三師兄最親近,往日里喊他出門他統統回絕,就三師弟叫得動他。小白眼狼,明明小的時候放課了還回回找我討糕點呢,長著長著就忘了我的好。”
林陷裝無辜:“小時候的事誰記得請啊,這可不能怪我。”
“不過你三師兄還沒來,你也不去接他。”二師兄諸環接話,“外面坐著確實冷,等你三師兄來了,記得找他賠你這會兒受的冷。”
林陷扇子一打,半掩著面笑了:“他現在還不來,我可懶得候他,哪兒有讓我等的道理。他要過會兒還不來,我帶著看上的弟子可就先回去了。”
竹月聞言來了興趣:“你有看上的,哪個?”
林陷從小到大都受寵,什么都要最好的,整個宗門又都慣著他,是以他對吃穿用度都挑剔,對交往的人也挑剔,到現在也只有一個徒弟。哪個徒弟名為郁洱,名字還是宗主房修文取的。十七歲中元節的時候林陷隨他師兄下山玩,過不久又嫌走路累,非要兩個師兄帶他回來,路上路過一個酒莊,看到一個臟兮兮的小孩兒睡門口。
一向愛潔的林陷不知怎么就對這孩子感興趣了,說是看這孩子根骨不凡一看就有修煉的天賦,兩個師兄看不出來郁洱哪里根骨不凡,明顯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類小孩兒,但拗不過林陷喜歡,也就把他贖了回來。
林陷知道這一段,他來這個世界的時間點就是從十七歲撿到主角開始,這段劇情是他親自走的,只是之后嫌麻煩讓系統用時間加速卡直接跳到主角長大后,這一跳就跳到了今日。所以林陷對整個宗門都慣著他的現狀其實很適應了。
林陷指一指自己的那個馬甲,正要開口,殿門口突然進來一人,把所有人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也把林陷的話打斷了。
來人正是簡撫川,林陷的三師兄。
簡撫川邁步走得灑脫,看著很不拘小節,看見坐在房修文身旁的林陷,他眼睛一亮,立馬喊林陷:“小乖!”
林陷:“?????”
林陷:“他在喊誰?”
林陷:“他在喊我?”
收回剛剛的話,林陷還是不適應。
“小乖今天怎么出門了,是要等我?”簡撫川問。
“不是。”林陷努力消化他是在喊自己的事實,說,“我今天是來選徒的。”
簡撫川當他不好意思,哈哈大笑,邊笑邊拍他的背,力氣太大,林陷重重瞪他一眼。簡撫川咳一聲,不好意思地收手:“我們小乖喜歡誰?”
林陷:“……”他是選徒,不是選親。
他指指殿下漂亮木訥的小孩兒:“喏,就他。”
*
林陷在明心宗向來有來去自如不守規矩的特權,他要了人就要走,牽著自己沒靈魂的馬甲回了住處。
遠遠的,林陷看見自己的院子門口站了個人,穿一身黑,恭恭敬敬地立在雪里,似乎是在等他。
門口站著的人見他來了,眼里一點點有了光彩,像是剛剛活過來一般,喊了一聲師尊。他似乎還想說什么,卻在看見林陷身旁的人時不動了,目光死死盯著林陷。
“系統,”林陷問,“他在看我?”
系統:【他在看你。】
林陷:“為什么?”
系統:【你好看。】
林陷:“……你以后不許學我說話。”
這人應該就是主角郁洱了。林陷打量他一遍,突然想起什么,喊系統:“他對我的好感度是多少?”
【宿主,目標目前對您的好感度為60%,來源您當初撿……呃收他為徒。】
60%。
林陷:“……”
林陷:“我就說師尊是危險職業吧!”
【沒關系的,后續的任務中他對您的好感值一定會下降的。】
【本世界好感值對您的任務進度不造成影響。】
林陷哼一聲,不發表意見。
郁洱突然向前走一步,肩上的雪落下來。
“師尊不是說不收徒了嗎?”十七八歲的少年問。他垂著眼睛,動也不動,看上去可憐巴巴的。
第35章 [三]他不可愛嗎?
劇情走到這一步,年少的郁洱還沒有展現出他驚人的修行天賦,也因此兩人現在的關系還并沒有惡化,至少還維持著表面的慈愛的師長與禮貌尊敬的學生的友好關系。林陷自然是沒必要這個時候就對他顯露惡意。但畢竟是反派嘛……
林陷對他一皺眉,自小養成的驕縱顯露了十成十。“怎么?”他問,“為師什么時候需要你管教了?”
郁洱一愣,急忙忙抬頭:“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師尊,我……”
林陷對他現在的神態很是滿意:“我當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了,我喜歡他,就帶他回來,有什么問題嗎?”
郁洱怔怔地看他:“您喜歡他……”
林陷沒想到他重點在這里。他是從上一個世界過來的人,以為郁洱想岔了,有意要糾正他:“他是通過今日宗門大選進來的,既然能通過試驗,想必天賦卓絕,平日修煉刻苦,亦懂得尊師重道。我當然會喜歡這樣的徒弟。”
郁洱像是被戳中痛處——比起今天宗門大選進來的自己的師弟,他只是一個被師尊從路邊撿回來從沒經歷過試驗的普通的孤兒。
他從小父母雙亡,在酒莊當跑堂伙計,睡柴房吃粗糠,自然知道自己其實就是個沒有修煉天賦的普通人。是師尊不忍心,看他可憐才收他為徒,讓他有衣敝體有食果腹。他沒資格去挑自己這個師弟的不好。
“更何況,”林陷補充一句,“你不覺得你的小師弟很可愛嗎?”
被系統控制的孩子這時抬起頭,意思意思回了一句:“多謝師尊夸獎。”聲音清亮,只是因為是被系統控制的,所以語氣的停頓抑揚稍微有些奇怪,好在郁洱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并沒有注意到這點。
林陷頓一下,將自己的馬甲帶到身前來,俯身細細打量。確實是個好看的殼子,有意思的是,這孩子雖然和他長得并不像,但與他一樣眸色是淺棕色,還在同樣的位置有一顆同樣的淚痣。
“你師尊我……”林陷頓一頓,“就喜歡這種乖巧聽話又可愛的孩子。”
郁洱抬頭看他一眼,又很快地移開目光。
林陷一拂袖,似乎不愿再與這個弟子多言,不耐煩一般轉過身:“行了,你師弟的房間我已經安排好了,就在你隔壁。你帶他過去吧。”
郁洱看著他的背影,眼神受傷地盯了很久,似乎是要將林陷的身影刻進自己的腦子里:“是,師尊。”
*
林陷直到走進自己的房間,才感覺到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徹底消失。
他算是懂了,和是不是總裁沒關系,但凡能當主角的,多多少少是有點心理問題在身上的。主角對他這個便宜師尊似乎有一種他根本無法理解的偏執感情——就因為他把他撿回來?
林陷心念一動,問系統:“我既然是會貪圖自己的小徒弟的美貌的人設,那在我把郁洱撿回來之后,被我跳過劇情的那些年里,我有對他做過什么嗎?”
【沒有的宿主。現階段能被跳過或加速的劇情都是不對今后發展產生影響的劇情。不管是原著里還是您跳過的劇情里,主角在被您撿回來之后就一直被丟在一邊不管了,雖然他偶爾會前來問安,但一般會被忽略,是以你們沒碰過面。習劍還是房修文看不下去了順手教的。】
林陷:“……”為人師長怎么能當得這么不合格。可憐見的。
他揮揮手表示算了,走到房中間找了個位置坐下,讓系統把自己的靈魂傳送到另一個馬甲那兒去。
林陷一睜眼,就看見了走在自己前方的郁洱的背影。這孩子看著陰沉極了,心情不好的樣子,在他前面走得很快,一點要等等他這個年齡還小的師弟的樣子都沒有。
“師兄,師兄,”控制著自己小徒弟的身體的林陷快走兩步試圖追上郁洱,“你等等我呀。”
郁洱回過頭,陰惻惻地看他一眼。
林陷:“……”
兇什么兇。對你師尊收徒意見就這么大?
“師兄不喜歡我嗎?”林陷笑瞇瞇地問。
“別來套近乎。”郁洱一雙眉皺得緊緊的,眼光里盡是不耐煩。
他說到這里頓一頓,似乎才想起來有一件重要的事被他們忽略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問。
林陷眨眨眼睛。
“我叫不語。”他說,“林不語。”
郁洱又皺皺眉:“你……”
叫林不語的小少年一笑,眼波流轉里盡是有趣的打量,可惜郁洱沒發現:“師尊給我起的名字。入師門前的名字,師尊說不祥,于是親自給我改名。”
他眼珠一轉:“師兄你呢,你的名字也是師尊起的嗎?師尊說,你是他撿回來的……”
“怎樣?”郁洱面色難看,更煩他了。
真好懂,林陷在心里偷偷笑。這個年紀的小孩兒就是好玩兒。
系統:【……】是讓你來玩的嗎。
第36章 [四]你沒有是因為不喜歡嗎?
林陷才不管在場另外一人一統到底在想什么,他來自然是有他自己的打算。
他“哼”一聲,對郁洱的態度頗不滿,似乎是不理解他為什么對自己態度這么不好:“師兄為什么反應這么大?我說錯話了嗎?可我聽師尊說的呀,他說你就是他撿回來的,還說當時看你可憐,蜷在門邊像一條小狗……”
這句話倒不是假話,當初撿到郁洱的時候,這孩子就是蜷成一團窩在門前稻草堆里,瘦瘦小小的,看上去確實像小狗,不過不是貶義,是覺得他可憐可愛罷了。但這句話落在郁洱耳里可就不是這個意思了。
“與你何關?”郁洱反問。
林陷委委屈屈一低頭:“好嘛,師兄不高興,就當是我說錯話了嘛。”
系統:【……】不就是你說錯話了嗎。
“對了師兄。”原著里的林不語是個嘴閑不住的性子,林陷完美地還原了這一點,剛安靜了沒幾秒又起了個話頭,“師尊給你賜劍了嗎?”
“賜劍?”郁洱反問。
他聽說過這件事。若是像林陷這樣天生的出身于修仙世家的小孩兒,如果是劍修,開了靈識的時候就會有賜劍的儀式。這一儀式是由家中德高望重的長輩主持的,劍也是好劍,劍上通常還有刻字或墜玉,寄托了對這個孩子的愛與日后前途無量的期望。
也有那種普通人家里來的孩子,像他,被撿到明心宗來,跟著自己師尊從零開始習劍,已比旁人晚了好多,因此都是用的木劍。等到了筑基,宗門確定他有修煉的可能了,才會給他賜劍,這一過程是由自己的師尊來做的。
但是郁洱沒有。郁洱只有那一把木劍,是當年上山的時候,師尊給他讓他練習用的,被他寶貝了好多年。
他在跟著林陷上了斂云峰的第一年年末就已到了筑基期,師尊不管他,他都是跑到其他峰偷師或去書房翻卷宗自己學習的,也就是前兩年房修文發現自己的小弟子對郁洱不聞不問才偶爾教他劍招,他才好過了些。
但即使這樣,賜劍儀式似乎是被林陷忘掉了,從來沒提起過。
林陷怎么會不知道這一點,看郁洱的神色愈變愈委屈,問道:“沒有嗎?可是師尊就給我賜劍了,我才剛到練氣期呢,師尊為什么不給你賜劍呀,是因為你不喜歡嗎?”
郁洱周身氣息突然一凌,林陷剛察覺到,下一秒,那把木劍突然直直橫向他脖頸,郁洱眼神輕蔑地對他一笑:“有個花架子有什么用,你又不會用。”
林陷一驚,雖然知道對方定然不敢下這個手,卻還是被這一下嚇得冷汗倏地落下來。大冬天的,雪下得安靜,他聽見自己的心臟砰砰直跳。
“你不怕我告訴師尊嗎?”他問。
“你試試。”郁洱說,“你猜他信你這個新收的小徒弟,還是信我這個已經和他朝夕相處好幾年的大弟子?”
林陷:“……”
這孩子裝架子唬人倒是挺會裝的。若他真是林陷新收的小弟子林不語,指不定還真會被他這一兩句話唬住。但那句“朝夕相處”還是讓他覺得好笑。
這把木劍橫在他身前實在是礙事,林陷在心里悄悄記仇。
“這樣吧。”林陷說,“不如我把這個送給你?”
郁洱狐疑地看他一眼,顯然是對他這句話一點不信:“為什么送我?給我了,你用什么?”
林陷一笑:“我就告訴師尊說我弄丟了,再找他要一把就好了呀。”
郁洱冷笑:“然后你再吵著鬧著要師尊幫你找回來,讓師尊一通搜查,在我的身上找到,說是我偷了你的?你倒是會打算。”
林陷:“……”
……小屁孩兒。
此時兩人已經走到弟子的住處,林不語的房間就安排在郁洱房間旁邊,林陷自然是知道的。他將手中的佩劍往郁洱懷里一塞,氣哼哼地回了自己的屋,向他喊道:“你愛要不要!”砰一聲關上了門。
郁洱看著這把劍,目光冷冽,正要向自己屋里角落隨意一丟,想起來這是師尊的東西,心不甘情不愿地裝起來。
第37章 [五]別太好哄。
人人都知道斂云峰的峰主——也就是明心宗宗主房修文門下最小的弟子林陷最近像是變了性。
這人打小就任性又嬌氣,宗門上下又都慣著他,即使是小時候和他的師兄姐一起練功,冬日時他畏冷總遲到,他的師父房修文也最舍不得罰他,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象征性拿竹篾拍兩下他手心就算罰過了,就這樣他還要咬牙裝委屈。
修為是他那一輩里最低的不說,身體孱弱,還愛躲懶。前些年撿來個徒弟,以為他為人師表總要做出點表率了,誰知他把那孩子往后山一扔,讓他自己修煉,撒手不管了。
只可惡他實在是長得樣貌不凡,據明心宗弟子說,他竟還是受人愛戴。宗門大選時有人湊熱鬧遠遠看他一眼,一眼蕩魂,謂之大概仙人之姿也不過是林陷這樣了。
這回宗門大選,他不知怎么又看中個孩子——那孩子是某個小宗門出來的,千里迢迢趕來明心宗拜師,運氣好吊在尾巴上通過了試煉,做了內門弟子。本以為林陷這次又會和帶大弟子一樣任其自生自滅,但不知怎么的,他要親自來教這小弟子了。
他自己是劍修,小弟子自然也是習劍的,他竟開始天天早起,帶著小弟子練劍——帶那個大弟子的時候可不見他這么上心。
林陷的大師姐竹月聽說這事只覺得詫異得很。她雖不是林陷最親近的,卻一定是了解這人性子的,不明白自己這個小師弟怎么突然有了這個閑心,忙趕來看熱鬧。
她于是提了一籃桂花酥上了斂云峰。大師姐是藥修,院子里除了種藥,也時常侍弄花草,閑情上來了,制藥之外,也會做糕餅點心。林陷在還小的時候最喜歡纏著她,她那時一邊作煩不勝煩狀,一邊又對自己的小師弟的撒嬌很受用。
至于現在,林陷雖然早已辟谷,但從小嘴饞時就愛找她討要零嘴,大了知道不好意思了,偶爾吃到一回還是歡喜——這桂花酥就是林陷最喜歡的一種。
不是原主的林陷也喜歡。他發現原主跟自己的愛好出奇地一致。接連兩個世界的原主都和他長得很像,他只當是系統做了修改,但原主身上除了相貌又與他有一些本質上的相似。
——怎么,這主神還真是針對性地派發的角色?
林不語被系統輸好了程序,現在正按著林陷剛剛教的劍招練習,一招一式都標準極了,看上去是個練劍的好苗子。林陷很滿意,爪子正要伸向師姐提來的籃子,被竹月打了回來。
林陷:“……”力度不重,但是林陷委委屈屈。
“師姐不是拿來給我吃的?”林陷問,“作何要打我手背。”
“是給你的徒弟吃的。”竹月佯裝怪他不懂事,輕輕瞪他一眼,“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
“我在師姐面前永遠都是小孩子呀。”林陷說,這次他成功將爪子伸到了籃子里。
竹月本來就是跟他逗樂,她其實也好久不見林陷,樂得看林陷跟她貧:“是是,你就仗著我慣你吧——你記得給你的兩個弟子留點就行。”
林陷忙著吃,無暇顧及他,只“嗯嗯”點頭。
“小乖。”竹月叫他。
林陷這些時日好容易消化了這個稱呼,聞言看她:“嗯?”
“你那個大徒弟呢?”竹月問,“你既然肯親自教徒了,為什么不也一同教導他?”
問得好!
這不就是立反派人設的好時候嗎!林陷狀似無辜地眨眨眼睛,拿起一旁放溫的茶抿一口:“他?我只是憐他生活困難,給他個遮風擋雪的去處,他不愁吃穿就行了,一介凡人,我費那力氣做什么?”
竹月嘆一口氣,像是不與他計較:“就知道你當初收徒是心血來潮。我倒是覺得那孩子修行速度還挺快,說不定是個可造之才——不過,你要是懶得教導,讓師尊帶他也行。”
林陷無語凝噎。
這都不怪他,全宗門上下都對他寵溺得有些縱容了。
竹月突然目光一凌,順手便提起一旁林陷的劍向他身后的竹林一指:“誰?”竹葉上堆積的細雪簌簌落了一地。
林陷一回頭,看見郁洱站在身后,低著頭,顯然是被林陷剛剛那番話傷了心,一張臉上都是讓人不忍心看的慘淡顏色。
林陷當然早就知道他在身后看——畢竟剛剛那番話就是說給他聽的。
他慢條斯理地吃茶,問郁洱:“你來干什么?來了也不出聲,誰教你的這么無禮。”
系統:【上梁不正。】
林陷:“……”誰問你了。
“我……師尊見諒。”林陷看見郁洱的耳朵尖都紅了,不知道是羞愧還是凍的,不過想來郁洱自己能引氣護體,不至于被凍到,“我聽聞師尊在教導師弟學劍,忍不住想來觀摩學習一二。”
林陷向他一瞥眼,目光斜斜地一睨,眼神瞧著冷冰冰的,郁洱心跳愈發快了,深怕師尊就此討厭他。
他的腦袋慢慢低下去,腳尖輕輕磨蹭地面,那塊兒地上新長出來的草都快叫他磨禿了。
“你學這個作甚。”林陷問,“教你師弟的是明心劍法,你早就學會了。要是想精進,自己練就是了,有什么必要來浪費這個時間。”
“我……”郁洱磕磕巴巴,臉都紅了,“我還有幾個劍招不太標準,想來看看,或許師尊可以幫我指正……”
“……”林陷不再看他,以不輕不重又不太在乎的語氣說,“隨你,你要是愿意,你師弟練劍的時候,你也在一旁一起跟著練吧。”
郁洱眼睛一亮,向他一作揖:“是,師尊!”
【好感度變更:男主對宿主好感度+20,目前好感值:80。】
林陷:“……”
別太好哄。
第38章 [六]他來過?
郁洱比林不語更晚回去。
林陷說完“行了,今天就到這里吧”之后,系統就很識相地讓林不語鞠一躬走了。林陷沒回去,他的茶喝完了,點心還剩兩塊——他這才想起師姐給他的點心忘了給林不語。
林陷:“……”算了,反正也是自己吃。
他看竹林,看雪,今日天氣還算不錯,有太陽,所以他才愿意到屋外來坐坐。郁洱在看他。
林陷被他的目光看得不舒服,回看過去:“你不回去?”
“我想陪您看雪。”郁洱說,很恭敬的語氣。
雪有什么好看,好看的是人罷了。
林陷膚色白皙勝雪三分,陽光下像被鍍了一層金。郁洱匆忙移開了眼。
“過來坐著吧。”林陷說。他將桌上的桂花酥向郁洱的方向推了推。
郁洱受寵若驚,一時不敢相信林陷的動作是不是他理解的意思。
“不吃?”林陷問。
“吃。”郁洱說,“我帶回去吃。”
林陷不管他,也不看他了。這一點偶然又隨意的好是必需,郁洱有了希望,他才能將那建立起來的希望推倒。
“你很喜歡我?”他突然問。
郁洱看向他,臉瞬間紅了大半,站起來比林陷還高一個頭的人,說話也開始磕磕巴巴起來:“是,不……不是,我敬愛、敬重師尊,視師尊為我的救命恩人、引路人,我、我對師尊……”
……那看來就是了。他就說郁洱對他應該是有些什么不一樣的情愫,否則好感度不該漲這么快。
郁洱站起來,像是知道自己的思想是大不敬:“我對師尊只有尊敬,絕無半點、半點……”
林陷看他實在害羞,再曖昧的詞句是一點也說不出來,也不難為他了。
“你知道我為什么愿意教導你的小師弟嗎?”林陷問。
“弟子不知。”郁洱說。
林陷一笑,他很少對郁洱笑,這樣不俏皮也不刻意的表情直叫日月無光天地失色。
“因為你師弟生得標致,我一見傾心。”林陷慢慢說,“我打算日后與他結為伴侶,你覺得怎樣?”
他看見郁洱眼里的光倏地暗下來,有什么東西在他眼里一點一點塌陷似的,末日般暗無天日的神情。
“即使是這樣,”林陷問,“你還是敬我重我,視我為你最愛戴的師尊?”
*
是夜。
林陷是被噩夢驚醒的。
他呼吸急促,一身的汗,在他蘇醒之后慢慢涼下來,粘在他身上只讓人覺得難受。
他給自己施了個清潔訣,還是有種怪異的不舒服,打算去洗一洗。
林陷披著衣衫起身,窗外的雪無聲無息地堆積起來。他推開窗,在方才聽見雪撲簌簌的聲音。
原身身體弱,又體質特殊,極畏寒,成年那年他的三師兄簡撫川費了好大力氣給他尋來了據說天下僅有一顆的火煉珠,只為給他放屋子里保暖。這一開窗,窗外的寒氣飄進來,冷風直往人骨頭縫里鉆。林陷受不了地打一個寒戰,正想關窗,動作卻突然頓住了。
他低眸,看見一串腳印,從自己的屋門向外綿延了很遠,淺淺覆上一層新雪。若不是林陷突然驚醒,早上起來這些腳印應該已經不見了。
“他來過?”林陷問系統。
第39章 [七]他前半夜在您的屋前站了半夜。
【你指誰?】系統問。
林陷笑一下,笑他明知故問。除了他那個大徒弟還能有誰。
林陷將窗闔上,風雪被阻斷,屋內的暖氣擁上來,林陷將外衣解開。
林陷的住所不說在斂云峰,在整個明心宗也是修建得最舒適最豪華的。“苦修”兩個字唯獨在林陷這里不可能存在,整個宗門最明顯的鋪張浪費都在斂云峰,在林陷這里,養出一個珠玉金翠堆里長大的人,他的住處里甚至有單獨修建的浴池。
林陷將外衣搭到屏風上,身上只剩一件里衣,光著腳踏進浴池里。
【宿主。】系統突然出聲,【您的屋子里有人。】
“嗯。”林陷說,“我知道。”
那串腳印只有一行;來人沒有處理,顯然也是知道一夜雪后足跡會被掩埋;那如果他要回去的話,就不會刻意踩著來時的腳印走;也就是說,這個在凌晨過來的來訪者還沒走。如果不在他的院子里,也應該在他的房間里。
明心宗雖不至規矩森嚴,也不是外人能隨意進出的。斂云峰前的萬步長階就足夠阻了一般修士的路。能進到他院子里、來時卻又不通知、悄無聲息地立在他門前的,除了郁洱,還能有誰。
【宿主不管嗎?不趕他走?】系統問,【他前半夜在您的屋前站了半夜。】
林陷:“你既然知道,剛剛還不說。”他語氣里卻并沒有太多責怪的意思。
他坐進浴池,閉上眼仰頭。他夢見了火,火光吞噬了斂云峰,吞噬了他的殿宇,也將他的師尊他的師兄師姐吞進去。
斂云峰上萬萬年不化的雪在高高竄起的火焰中融進泥濘里,滿院的竹枝花草被火舌焚燒成灰燼,翠綠雪白色被一應傾覆成灰黑。他還看見自己——應該說,“林陷”。明心宗金玉堆里長大的、冰雕玉砌一般的人,被軟繩捆縛在床上,手腕上是掙扎間磨出的紅痕。有人抬起他的下巴,逼迫他用那雙萬事萬物不入眼的淺棕色眸子直視自己。夢里的那張臉林陷是認識的——
“郁洱。”他喊。
沒有人應答,但林陷知道那個人在聽,也大概是看見他進了浴池的。這孩子隱蔽氣息學得不錯,只是在他面前還是不夠看。
“你在看什么?”林陷隔著屏風問。
沒人回答。林陷閉目,在死寂里辨別出了人類刻意隱藏的呼吸聲。
“你說你沒有非分之想、尊重敬愛為師……”林陷向斜后方稍稍偏頭,“你的尊師重道,就是現在在我的屋子里偷看為師洗澡?”
“我沒有偷看。”郁洱這才出聲回答他。
“既然來了,就進來吧。”林陷說,“在外面淋好幾個時辰的雪,你不嫌冷?”
林陷聽見衣物的摩擦聲,應該是郁洱在屏風外向他的方向作揖施禮:“回師尊,修仙之人應吃苦耐寒,更何況我已經學會運氣護體,不覺得冷。”
林陷:“……”
……真不會說話。
“不,我不是在貶損師尊,師尊您不一樣……”郁洱像是才反應過來自己不小心在無意中拉踩了林陷,忙解釋。
林陷嘆氣,打斷了他。
“你先過來。”林陷說,悉悉索索一陣響聲后,他看見郁洱側著臉背對著他退著進來。
林陷:“……”
或許是火煉珠的原因,才讓屋子里太熱。林陷能看見的范圍里,郁洱的耳垂紅得能滴血。
“你敢進來,不敢看我?”林陷問。
“我也沒想到……我不是來偷看您入浴的。”郁洱越說臉越紅。他聽見水聲“嘩啦啦”地響,是林陷起身了。他的頭于是埋得更低。
林陷不看他,捏了個訣讓衣服干了,拿了自己的外衣從他身前走過去。
“那你是來做什么的?”林陷問。
郁洱不吱聲。“說話。”林陷說,他突然皺一下眉,“你一身寒氣,要是不回答,我可要趕你出去了。”
郁洱竟然真的向他鞠一躬就要告退。
林陷:“……”
林陷:“是因為你師弟的事嗎?”他叫住他。
“是。”郁洱終于回答了,“弟子不明白,師尊為什么會傾心于師弟。明心宗、哪怕只是斂云峰上,姿貌勝過他的也大有人在……”
“比如說你?”林陷笑起來,“我對他一見鐘情,要什么理由?”
“弟子對師尊沒有那種肖想。”郁洱低著頭回答他。
“你說這話的時候,為什么不看我眼睛?”林陷問,“一點信服力都沒有。”
郁洱于是稍稍抬頭看向他,只一眼,又飛速地移開目光。
林陷輕笑一聲,拿扇子習慣性地又在手心里敲。
他想起剛剛那個夢。這個夢和原著的情節根本不符合,所以不可能是原身的記憶。但修仙之人也并沒有道理平白無故就做夢,這個夢和他自己有關,說得更直接一點,恐怕和他自己的結局有關。
畢竟如果是原著,郁洱就應該直接殺了他才對,并且是先殺他再殺整個宗門,夢里的場景根本沒道理。
他知道蝴蝶效應會讓他和郁洱之間的關系和結局都產生一定程度的改變,但他沒想到是向這個方向改變。
能不能想辦法讓主角的心回歸到搞事業修仙弒神上去?這人不是龍傲天嗎,整天想著和他的師尊的小情小愛算怎么回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郁洱,等你的修為到能趕上我的那一天,”林陷說,“我再考慮你。”
第40章 [八]紅痕。
林陷坐在石凳上看郁洱練劍——準確來說,是林不語坐在石凳上看郁洱練劍。
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拿林不語的身份和郁洱相處,時常給這孩子帶一些丹藥靈石或者什么奇珍異寶過來,借口說是師尊送給自己的,他用不上,所以拿來給郁洱;他自認為他這個送資源的任務完成得不錯。
他拿來的那些仙草珍寶之類,哪怕是拿來養一個天生廢靈根的凡人,這凡人也該在修為上有所長進了,何況是天賦異稟的主角。
雖然郁洱自己不來向他匯報——上次來他房間被他發現后,郁洱似乎是覺得無顏再來打擾,除非又非來不可的事,很少會來找他。師徒兩人又回到了被林陷跳過的那幾年里的相處模式——但林陷自己掐指算算,郁洱應該已經筑基后期,過不久就應該渡一次小雷劫到融合期了。
到那時,他無論如何也應該來找自己這個師尊幫忙。
林陷百無聊賴地扯著竹葉子想。本性難移,他就是換到林不語這個身體里也有些愛曬著太陽躲懶的壞毛病。
“不語。”郁洱喊他。
林陷一彎眼睛:“何事?”
“你明心劍法練得如何?”郁洱問。
練得比你好。林陷心想。
“師兄要看嗎,我自認為是練得不錯呢,師尊也夸我進步很快。師兄如今修為如何?我馬上要到筑基,師尊說要幫我渡劫,說那時候如果能學會整套明心劍法,他就教我些別的。師兄呢?師尊還說……”
“別說了。”郁洱止住他的喋喋不休。
林不語這人雖然名叫不語,但實際上性格跳脫話也多,他說起話來話題也跳脫,聽的人時常跟不上他的思路,真不懂師尊為什么要給他改名叫不語——可能事為了讓他少說話吧。
林陷舉舉手表示自己會安靜。林不語這個身份最近和郁洱相處得似乎是融洽了些——至少表面上是這樣。他教林不語這個身體練劍的時候郁洱不會再來上課,私下里郁洱雖然還是冷冰冰,但至少不會再拔劍相向。
“你最近有聽師尊說什么嗎?”郁洱問,“出門之類的?”
林陷眨眨眼睛,一副聽不懂的樣子。
郁洱看他一眼:“怎么不回話?”
“你讓我不說話的啊。”林陷說。
郁洱:“……”
林陷:“你眼神總兇巴巴的,難怪師尊不喜歡你。”
郁洱又看他一眼。
“別瞪了。”林陷說,“什么出門,師尊沒提過呢。你要是有想知道的事,自己去問他不就好了,師尊可不會向你這樣瞪人。”
他說著就要起身回屋,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過頭一笑,表情看上去有種狡黠意味:“你想讓師尊帶你去蓬萊?”
郁洱不理他。
*
林陷的二師兄諸環來斂云峰的時候郁洱正好也收了劍要回屋,他還在猶豫要不要親自去問林陷,看見諸環,眼睛一亮。
“你師尊在嗎?”諸環問。
郁洱向他行禮:“回師伯,師尊在屋內打坐休息。”
“什么打坐休息。”諸環笑道,“你師尊他指不定在屋子里翻閑書呢,我去看看他。”
另一邊,據傳正在看閑書偷懶不務正業的林陷正對著鏡子百思不得其解。
他將自己的衣領向下拉,原本工整的前襟松散下來,林陷詫異地對著鏡子打量。
在他的脖頸和往下幾公分的地方,多處幾塊莫名其妙的紅痕。不大,但在他凝冰似的肌膚上格外顯眼。
蚊蟲咬的?林陷狐疑地按了按,也沒什么特別的痛感。
不應該啊,哪類的蚊蟲這么不怕冷,冰天雪地里上山咬人?
他正要湊近看個仔細,有人敲響了房門:“林林,我能進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