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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4 章   妒意

    慕安寧將八寶匣交出去的那一刻,一股釋然涌上心頭。

    好像不僅僅是手上輕了,心頭那塊壓著她喘不上氣的巨石,也終于有了些許松動,被輕輕推開了一角。

    心湖頓時明澈了許多,仿佛被融化的雪水清澈見底,看透了一切的迷霧。

    她終于領悟,原來沒有誰放不下誰,所謂的放不下,放不下的只是心中的執念與結。

    當初的她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久而久之喜歡他便變成了一種習慣。

    往事歷歷在目在她腦海中徐徐展開,一個問題漸漸冒了出來,深深扎根在她心底:她當真喜歡他嗎?

    若是換做曾經,那她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是。

    她喜歡,非常喜歡那個在任何人面前都意氣風發的紅衣少年,他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句話,都能在她心中掀起一陣漣漪。

    即便只是遠遠望著他的背影,她也感覺心滿意足,甜蜜無比。

    但此刻她才發覺,一廂情愿必然不會有好的結果。

    她想拾起那些曾經丟下的自尊。

    顧淮之立在亭中,嘴角揚起的弧度逐漸平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她方才說什么?

    退親?

    他擰著眉,似是不敢相信那兩個字會從她的口中說出:“你再說一遍?”

    少女的沉默讓柳清月心生得意,她揚了揚精心描畫的眉毛,頗有些慕安寧不說話就不會罷休的意味:“慕小姐?”

    如今上京貴女都知曉,她與顧淮之的婚事是板上釘釘的事,但保不齊慕安寧還并不知曉。

    因此,她理當要來提醒慕安寧。

    慕安寧從思緒回神,并未質疑柳清月這番話的真假:“那便恭賀你們二人了!

    察覺柳清月微微瞇起的眸子,慕安寧以為她不滿意,便又認真補充了一句:“祝柳小姐與顧世子白首偕老!

    雖然從慕宛兒的心聲中,她已聽說過此事,但要說她此刻內心毫無一絲波瀾,著實有些自欺欺人。

    換做從前的她,怎么也不可能料到,有朝一日她與顧淮之都要成婚了,但卻并非是同彼此。

    如今這般,或許于他們二人來說,才是最好的。

    過往,不過只是云煙,沒有人會永遠在原地踏步。

    柳清月到了嘴邊的長篇大論,以及炫耀的話語,霎時噎在了喉嚨里。

    慕安寧還是一如既往地能裝,明明心中極其在意,但卻能豁出這個臉來祝福她與顧淮之。

    思及此,柳清月仍然不死心道:“慕小姐沒別的話要說?”

    與其說她期待祝福,不如說她更渴望見到慕安寧心生悔意、黯然失神的模樣。

    畢竟,曾經慕安寧引以為傲的婚事,如今可是別人的了。

    雖說,如今她尚未正式與顧淮之定下婚事,但她相信,這是遲早的事。

    今日,她便要再推波助瀾一番,到時候,王府不可能再對流言視而不見。

    慕安寧正欲開口,卻忽地被打斷——

    “慕安寧,承認吧。你在悔恨。”

    “你不想自己同他人成親,也不想顧淮之同他人成親!

    慕安寧微微失神。

    這道空靈的聲音,竟又出現了。

    她承認,自己這些日子以來,心情是有些紛繁錯雜,尤其是在商議婚事事宜時。

    但她自問,自己已經放下了過去的種種糾葛。

    只是,顧淮之還時常在她面前晃悠。

    她悔嗎?

    正當慕安寧額間落下兩滴汗珠時,蘇念慈忽然笑著開了口:“柳小姐,我與寧兒還有其他事。我們不妨改日再聚?”

    她的語氣雖溫和,但是個人都聽得出,說話之人已然不耐到了極點。

    柳清月一噎,這才察覺到,周遭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了她們幾人身上。

    為了不給國公府丟臉面,她只得掛上一副溫柔笑臉:“既如此,但愿慕小姐是真心實意祝賀本小姐!

    *

    傍晚,慕安寧才回府,便聽見了久違的心聲。

    慕安寧急忙喊住她的背影,快步走至她身邊:“宛兒!

    兄長原本尋到了點梁國人的蛛絲馬跡,但卻說還要在等上幾日,沒想到慕宛兒竟已經回府了。

    看來救出慕宛兒的,應當是太子殿下的人馬。

    瞧見少女,慕宛兒先是一愣,旋即親熱地拉住她的手臂:“姐姐,你是剛從濟世堂回來嗎?

    聽著耳邊愈發離譜的心聲,慕安寧心中的煩悶頓時消散了不少,她搖頭笑了笑:“剛從成衣鋪回來。”

    說到這,她立時回首示意抱琴上前,旋即將適才買得那身衣裳遞給慕宛兒:“我瞧著這身衣裳很適合你,便買了下來。你待會回屋看看,可還稱心?”

    “姐姐還給我買衣服了?”慕宛兒雙眸一亮,連忙接過。

    失笑之余,慕安寧悄然將妹妹從頭到腳都看了個仔細。

    雖然并未發現明顯的外傷,但她仍然心存擔憂,輕聲問道:“宛兒,你這幾日沒事吧?”

    “沒、沒事啊!蹦酵饍翰蛔杂X捏了捏手中的衣裳,欲蓋彌彰地前后甩了甩手臂:“姐姐,怎么了?”

    “沒什么。”慕安寧稍稍放下心來,搖了搖頭:“只是怕你這些日子住不慣!

    慕宛兒并不知曉,那日自己親眼目睹了她被梁國人帶走。

    慕宛兒悄悄松了口氣,是她想多了:“哎呀,姐姐多慮了。”

    慕安寧略感詫異地望向正將衣裳收起來的少女。

    慕宛兒怎的說著說著,忽然提及了喬府?

    明明要與梁國交戰,可如今兩位將軍卻都在這了無人煙的山洞,她很想知道究竟為什么,但她總歸不便多問。

    “阿寧,傷勢已處理過!鳖櫥粗氖种覆蛔杂X緊了緊,別開臉:“不用你看!

    那道傷口猙獰,他不想讓她瞧見。

    縱然,如今的她不再會為他落淚。

    縱然,如今的她理當只當他是名普通病患,而并非心上之人。

    慕安寧也沒有勉強,只是問道:“世子上了什么藥,可否給我一看?”

    顧淮之默了默,落在火堆上的目光微閃:“那藥我用完便扔了!

    慕安寧輕輕‘嗯’了一聲,心中卻覺得有些好笑。

    他撒謊起來還是同兒時一樣,目光躲躲閃閃,不敢看她的眼睛。

    慕安寧將目光從少年臉上,挪到了他正不自覺摩挲的食指與拇指。

    下一刻,少女直接伸出纖手,準備將他手底下的里衣奪過。

    出乎意料的是,她輕輕一拽,便取下了衣物,并沒有費多大力氣。

    而少年小腹上那被血浸濕的布,也隨之映入她的眼簾。

    身上突地一涼的顧淮之霎時怔住,喉結微動,僵硬轉過頭:“阿寧,你”

    “誰教你”少年頓了頓,不自在地咳嗽一聲:“亂脫男子衣裳的?”

    才幾日未見,她竟變得如此大膽妄為,能面不改色地面對赤裸著身體的男子。

    她對別人,可也是如此?

    慕安寧瞟了眼少年起伏的胸膛,又看回他腹部的傷勢,面無波瀾詢問:“世子約莫是幾時傷的?”

    顧淮之看了看少女手中自己的衣物,耳尖被火光映得通紅,蒼白的面色也似乎恢復了點紅潤,怔怔作答:“應當,過了三個時辰!

    聽到這話,慕安寧眉頭輕蹙,沉吟半晌,將手指伸向少年的腹部。

    顧淮之這回沒讓她得逞,直接用沒沾上血跡的左手,握住了少女纖細的手腕。

    “阿寧,別看!鳖櫥粗Z氣有些艱澀,沒再躲避少女的眸光。

    慕安寧神色頓了頓,忽然發覺顧淮之的下頜竟有些許淺淡胡茬,他憔悴了許多。

    在上京,他可斷不會如此。

    崇德候面色微凝,聽出母親言外之意,心中一片煩躁,算是默認了這個說法。

    如今的許氏已不復昔日的溫柔嫻淑,反而瘋癲不堪,他不可能再與她同室共眠。

    慕老夫人微微掀眸,深邃的眼神試圖從兒子的神情中窺見一絲端倪:“話說回來,在許氏生病之前,我便叫她給安寧相看京中兒郎,你可知她辦得如何了?”

    雖說孫女今日去與謝家公子相看,但總歸不能確定這婚事必成,畢竟孫女已經退過一次親了。

    女子的婚姻之事,不僅僅意味著她重大的人生轉折,更是關乎著母家的榮辱興衰。

    聽見母親提及許氏,崇德候的面容不禁更加陰沉了幾分,仿佛被暗云籠罩。

    他沉聲說道:“母親,許氏從未與兒子提過此事!彼麚嶂L須,想起婦人瘋癲的模樣,忽然若有所思道:“她這幾日的病情愈發嚴重,兒子在想,或許過幾日可以請人來府中驅驅邪!

    *

    “公子,請隨小的來。”

    “唉公子,這艘是拾八,拾柒在旁邊!

    慕安寧聽見岸上的說話聲,微微挑動眉梢,回首向岸邊望去,卻只來得及瞥見一抹緋紅衣角。

    看來,方才路過的那位公子,應當便是祖母為她選定的未來夫婿。

    她很快將目光收回,嘴角翹起不易察覺的弧度。

    倘若她那位庶妹能與他相處融洽,再與他看對眼了,那她便省了不少麻煩。

    屆時祖母問起來,她也不必費心思,尋找其他婉拒這門婚事的借口。

    “公子,這艘是拾八!

    又是一道聲音傳來,但這回,那道腳步聲是朝著她的這艘船而來的。

    慕安寧抿了抿唇,緩緩站起身,不知為何,心中竟隱隱有些緊張。

    雖說她眼下并無議親的意愿,但若是能自己尋覓良緣,倒也不是不能考慮。

    她緩緩回首,被微風吹拂的發絲輕輕飄動,如同柔軟的絲綢般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在與那男子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她不自覺地流露出了一絲失神。

    她自詡,自己鮮少對一名男子露出這樣失態的神情。

    若說那時的顧淮之是第一位,那眼前的這位公子,便是第二位。

    少年身著一襲簡單的白袍,發束玉冠,面白如玉,線條柔和,目似繁星,清澈的眸子如春日陽光般直化進人的心底。

    他與顧淮之的長相略有相似之處,但給她帶來的感覺卻又全然相反。

    顧淮之傲慢無禮,自視甚高,而這位公子看起來純良無害,不經世事。

    年邁的船夫見兩人都已上船,白花花的胡子抖了抖,用力一拍船板,洪亮有力地喊道:“開船咯!”

    今日他的心情格外愉悅,不僅差事簡單易做,還能目睹年輕人談情說愛。

    木船猛地晃動了起來,漣漪蕩漾。

    慕安寧的身子一晃,向著左側倒去,眼看著就要落水,她只能下意識地緊閉上了眼。

    然而,就在這危急之際,一雙手及時伸出,穩穩地托住了她的手臂。

    慕安寧松了口氣,緩緩睜開眼來,是那位公子。

    他的手掌溫熱有力,但卻微微有些發顫,連帶著他的聲音也有著些微的顫抖:“姑姑娘,你沒事吧?”

    慕安寧稍稍抬眸,從這個距離,她能看見他白皙的面容甚至要比姑娘的還要吹彈可破,又長又密的睫不斷顫動著,讓人陡然生出一絲保護欲。

    慕安寧猛然收回視線,輕輕抽回手,笑道:“無礙,多謝公子!

    少年見她唇角輕翹,聲音不自覺地更加顫:“姑姑娘沒事就好。”

    說罷,他突地垂下眼簾,試圖掩蓋住自己的不知所措。

    這是他第一次見如此好看、溫柔、仿佛天仙下凡的姑娘。

    方才那一瞬間,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幾乎停滯,與世隔絕了,只留下那柔和的笑容在他心頭蕩漾。

    他今天好像來對了。

    在小船第二次失控之前,慕安寧及時將他喚回神:“公子,我們不若先坐下罷!

    他陡然回過神來,僵硬地小聲道:“姑娘先請!

    慕安寧點點頭,回身坐下,而那男子也跟著坐到了她對面。

    他的目光有些閃爍,忽開口道:“姑娘,在在下譚文淮!

    譚?

    慕安寧心中有些納悶,想不出是哪家公子,但看著他滿臉通紅的模樣,不由得輕笑了聲,也道出了自己的姓名。

    感到心間古怪的變化,慕安寧眼睫顫了顫,但很快,便恢復平常:“世子,傷口若是不及時處理,只怕會潰爛!

    顧淮之默然,下頜緊了緊,卻沒松口。

    “世子不為自己著想,也該想想楚國的百姓!币娚倌晟裆坪跛闪艘幌拢桨矊幱值溃骸叭羰巧倭艘晃宦时,將士們當如何?大楚又當如何?”

    她不知眼下戰況如何,但前有太子前往邊關,后有顧淮之身負重傷,想來狀況不會太好。

    不知是哪句話觸動了顧淮之,他終于松開在少女手腕上的手,眉梢染上幾分沉重。

    慕安寧沒再猶豫,直接揭開覆在他腹部左側的傷口上,那塊敷衍的布料。

    在看到傷口的那一瞬,慕安寧的眼皮不自覺跳了跳。

    這傷看起來是利劍所傷,比她先前在醫館見過的那些都要猙獰。

    傷口只是勉強不再滲血,但邊緣的血肉,已然有外翻的趨勢。

    若是再不處理,恐怕顧淮之極有可能失血過多。

    慕安寧思量半晌,回身從行囊中拿出自己的水袋,旋即緩緩倒在了傷口上,又忙不迭拿出隨身攜帶的細布,垂首細致擦起正在滲血的傷口。

    而顧淮之看著近在咫尺的心上人,整個身子都逐漸變得僵硬。

    自他這個角度,能看到少女低垂的眉眼,以及不自覺抿起來的紅唇。

    少女手上的動作輕微細致,就仿佛回到了去年夏日。

    那次,他偶然在街上,碰上被一醉酒的紈绔子弟為難的慕安寧。

    他心中怒火頓生,立時上前將她救下。

    他的注意力全在少女身上,自然便沒料到身后還有那人的同伙,手臂不提防被劍擦過。

    他本欲好好教訓膽大包天的兩人,卻拗不過淚眼婆娑的少女,只是隨意踢了兩腳,便被慕安寧拉走處理傷勢。

    不過,事后他仍舊派人好好教訓了他們一頓,并讓人將他們混跡于煙花之地之事,盡數告知他們父母,讓他們在上京再也抬不起頭。

    唯一的不同是,那時他傷得是小臂,而此次卻是小腹。

    隨著細布輕撫過小腹,帶來的酥麻感,少年從回憶中抽神,身體陡然顫了顫,呼吸也似乎變得有些困難。

    這顏面盡失的事若是傳出去,侯府的名聲可就難保了。

    慕安寧張了張口,那句‘我此生非顧淮之不嫁’就要脫口而出時,耳邊那道聲音驀然消失。

    腦海中的混亂霎時一掃而空,慕安寧愣了一瞬,旋即心有余悸地閉上了嘴。

    適才,她竟又被那道聲音操縱了。

    但它究竟為何要她說出這樣奇怪的話?

    見孫女不作聲,慕老夫人沉吟半晌,緩緩嘆了口氣:“祖母知曉你心中的不安,但婚嫁一事乃這世間所有女子都需經歷的坎!

    “雖不比顧世子,但那譚家公子是祖母為你精挑細選的夫婿!蹦嚼戏蛉撕醚韵鄤窳艘环螅瑓柭晢枺骸澳氵有何處不滿?”

    慕安寧身為養女,又是退過一次婚的女子,能尋得一個于侯府有益的夫婿,已是極其不易。

    慕安寧對上慕老夫人那似乎能看穿人的眼眸,鴉睫不自覺顫了顫。

    祖母說得確實沒錯,她的確不該有所不滿,甚至還該有所慶幸。

    *“阿寧,我方才有控制力道”少年的眸子蒙了一層酒后的熏色,看起來竟然還有點委屈的意味。

    他只是不喜歡聽她提及別的男子,沒想真的弄疼她。

    他怎么舍得弄疼她?

    慕安寧突地回過神來,將腦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驅散開來。

    眼見少年看起來似乎清醒了許多,慕安寧又想開口,讓他先放她下去,畢竟屋頂并非一個適合談話的地方,但卻被顧淮之搶了先。

    “對不起,阿寧你別生氣”顧淮之眸中閃過慌亂,緩緩松開了少女的腰,轉而將右手抬起來,靠近少女嘴邊:“阿寧,你咬回來罷。”

    一報還一報。

    他如今才明白過來,他從前將她傷得有多深。

    如今他一一還給她,只要她能不冷眼待他。

    只要她能別與別人成親。

    慕安寧望著眼前那只湊到她唇邊,精瘦的手臂,不由得楞了楞。

    今夜他向她致歉的次數,可謂是從前的好幾倍。

    若是以往的他也會道歉,那如今可會有所不同?

    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慕安寧心頭猛跳,緩緩扭過頭:“不用。”

    顧淮之目露失望,卻仍舊倔強地舉著手不肯放下來。

    見此情形,慕安寧忽然想起那日,顧淮之中了合歡香,她一時情急便咬了他一口,但如今,她可做不出如此出格的舉動。

    思及此,慕安寧下意識瞥了眼少年潔白的頸部,旋即不自然地眨了眨眼:“世子,星星看完了,可以放我下去了吧?”

    縱然顧淮之終于松開了她,但她一人也著實下不去,只能同這醉了酒的人盤旋。

    早知如此,先前她便讓抱琴在屋內陪她,如今或許也不至于被人帶到屋頂吹風。

    顧淮之緩緩將手垂下來,看看夜色,又看看眼前的姑娘,似乎在消化她話中的意思。

    慕安寧等了半晌,少年才終于委屈出聲:“阿寧,你要下去找譚文淮?”

    慕安寧啞口無言,看著少年眼里的血絲,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著實不知顧淮之腦中在想什么,都到了就寢的時辰,他是怎么想到她要去找譚文淮的?

    顧淮之目露狐疑,片刻后才重重嗯了一聲:“好,阿寧,我信你!

    她說沒有,那便沒有。

    不過,若是當年他能信她是真心喜歡他,那該多好。

    如今,她也就不會嫁給別人了。

    思及此,少年心頭又一陣陣發疼,忍不住伸出手,撫上少女恬靜的臉龐。

    感到臉上粗糲的指腹,原本以為少年沉默許久,是要將她帶下去的慕安寧,又是一愣,只聽少年繼續道——

    “阿寧,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諒我?”顧淮之手指不自覺摩挲了一下少女光滑的臉頰。

    他每回讓她盡情打他、罵他,她都不肯。

    他準備的禮物,她也不喜歡。

    他實在想不出別的法子了,而顧戟那個沒用的,也支不出別的招數。

    慕安寧緩緩撇開臉,輕聲道:“世子,我不怪你!

    他只不過是不喜歡她而已,她有什么資格去怪他?

    不過如今,她倒是想怪他了。

    顧淮之為什么要在她好不容易放下他,要另覓良緣時,喜歡上她?

    聽到少女的回答,顧淮之并未露出分毫喜色,那只手微微一動,卻還是沒再撫上少女的臉頰。

    他看得出來,她沒有原諒他。

    “阿寧,”顧淮之喉嚨滾了滾,那雙眼睛終于恢復了點清澈:“若是我死了,你是不是就原諒我了?”

    都說死人,才會讓人刻骨銘心。

    他此刻并不想要什么刻骨銘心,他只想要她能原諒他。

    慕安寧一愣,少年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就像是她一點頭,他便會毫不猶豫去尋短見一般。

    雖不知他醉了酒,到底聽不聽得進去,但少女還是一字一頓道:“生命尤其可貴,世子莫要拿此事開玩笑!

    人這一生如夢似幻,但能活著,就是最好的。

    不然,她也不會想辦法去對抗那所謂的系統。

    “阿淮來了!鼻埔妬砣耍K夫人將手中那張生辰八字收進袖中,旋即笑道:“姑母今日有個好消息,可要聽?”

    譚文淮行了禮后,坐到了蘇夫人身旁,不解問道:“姑母,什么好消息?”

    今日是他的休沐日,原本有幾位同僚邀他小聚,但姑母卻派人到譚府說有要事相商。

    蘇夫人溫和地笑了一聲,緩緩道出四個字:“你的親事。”

    原本在喝茶的譚文淮立時被嗆到,茶水夾雜著淡淡的苦澀,一番劇烈的咳嗽后,他才終于不確定地著聲開口:“姑、姑母,我的親事?”

    蘇夫人無奈地看著咳得漲紅了臉的侄子,微微頷首:“我已派人取了那姑娘的生辰八字!

    譚文淮聞言又忍不住咳了幾聲,但聲音卻微弱而堅定:“姑母,侄兒其實已有意、意中人!

    他躊躇片刻后,也不顧姑母的反應,便站起身來,拱手道:“還請姑母將那八字退回!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父母離世后,他敬重的長輩,便只剩下了姑母。

    在遇上安寧以前,他也曾想過婚姻大事,交予姑母做主。

    蘇夫人瞧著臉色越來越紅的侄子,忍不住調侃道:“阿淮,你都還沒問是哪家姑娘,就如此著急地拒絕?”

    在譚文淮愣怔之際,蘇夫人眼底笑意更甚:“倘若姑母將這八字退回去,你可莫要后悔。”

    她這侄子自小便極為優柔寡斷,倒是沒想到在情愛一事面前,竟也壯起了膽子。

    譚文淮仿佛意識到什么,身上的抗拒逐漸消退了一些。

    見姑母但笑不語,并未言明那姑娘的身份,他終于忍不住發問:“姑母,是哪家姑、姑娘?”

    蘇夫人揚了揚眉,氣定神閑地喝了一口茶,卻仍舊沒開口。

    譚文淮垂在身側的的手指不自覺有些發抖,他實在按捺不住,道出了心中猜測:“可是慕、慕姑娘?”

    他的目光帶著顯而易見的期待,而眼尾卻有些泛紅,不知是因為此前被嗆到,還是因為其他緣故。

    蘇夫人終于點了點頭,笑了起來:“阿淮,你莫不是覺得姑母會強人所難,替你相看一位素不相識的女子?”

    她早就看出自家侄子對人家姑娘的意思,蘇念慈也同她說過好幾回。

    原本她還想著等兩個孩子再相處一段時日再議,未曾想慕府竟也有此意。

    前幾日慕老夫人與慕夫人甚至特意登門造訪,可見對于這門親事有多么喜聞樂見。

    *“閑雜人等不得入內!”一名侍衛攔住眼前就要闖進府的少女,公事公辦道。

    洛芝嫣不可置信地瞪了那侍衛一眼,叉腰道:“你這侍衛,哪來的膽子敢說本小姐是閑雜人等?”

    見那侍衛沉默不語,洛芝嫣頓時有些來氣,伸手指了指蘇家莊子斜對面的屋子:“咳咳,知道那莊子是誰家的嗎?”

    另一名侍衛飛快看了一眼那莊子,心下了然,已經認出洛芝嫣安慶王府表小姐的身份。

    望著洛芝嫣揚起的下巴,他給了那一臉老實的侍衛一個眼神,旋即躬身笑道:“小的這便去通報!

    另一名侍衛剛欲開口,卻立即被不動聲色地攔了下來。

    “本小姐還需要通報嗎?”洛芝嫣一邊往里瞄,一邊推開兩名侍衛,不耐煩地哼了一聲:“行了行了,本小姐自己進去!”

    她算是沒料到,她這眼皮子跳得這般及時。

    適才她眼尖看到一位姑娘進了蘇家莊子,絕對是那慕景悅無疑!

    不用想也知道,她必定是來找譚文淮的。

    洛芝嫣說罷,再也沒耐心,提起裙擺便一溜煙地小跑進了莊子。

    那名老實的侍衛忍不住撓了撓頭,看看洛芝嫣的背影,又看看身旁比自己高一點的侍衛,有點為難道:“王大哥,老爺吩咐過”

    “嘖,你仔細瞧瞧,那是我們惹得起的嗎?”王侍衛恨鐵不成鋼地指了指,戒備比他們這處還要森嚴的莊子。

    別說他們,就是蘇老爺都惹不起。

    *

    “世子,松手吧!蹦桨矊庨]著眼,細細聆聽耳邊一陣一陣的風聲。

    顧淮之靜默一瞬,眸中泛起前所未有的慍怒:“你休想!”

    明明先前還好好的,她究竟為何忽然輕生?

    莫非,是因為不想與他待在一處?

    那他再也不煩她便是,她又何需輕生?

    兩人就這般僵持了許久,但顧淮之非但沒成功將少女拉上去,自己的身子似乎還有些向前滑。

    不過,他仍舊死死拽著少女的胳膊不肯松手。

    而慕安寧感到身下那股卷她進崖底的力道愈發重,心覺不妙,忍不住抬眸勸說:“松手!世子難道想同歸于盡不成?”

    她心中已然明了,雖不知為何,但那所謂的系統今日似乎非要她死不可。

    并且如今這場面,同她先前在侯府做過的那場夢,一模一樣。

    就連耳邊呼嘯的風聲,以及那失重感,都一般無二。

    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個死死拉著她不放的顧淮之。

    “松手吧。”見額間汗珠不斷滾落的少年沒應答,慕安寧又抬眸,輕聲重復了一遍。

    想來,上輩子的她,應當也是如此死去的。

    她不明白,也不甘心,但卻無能為力。

    她自然想繼續活著,但她身為書中人,的的確確沒任何法子抵抗。

    如今與其再拖累一個人,不如獨身安然赴死。

    說不準,這書還能夠重來第四回

    在被一點點往下拉的顧淮之忽道:“那便一起死!”

    他猩紅的眸子緊緊盯著少女白凈的面容,一字一句道:“阿寧,我要同你,死死同槨!

    她休想,休想讓他松開她。

    她若一心尋死,那他便陪她一同赴死。

    既然不能生同衾,那便死同槨。

    反正,他已經將從梁人手中拿到的東西,交給了陸長卿。

    有陸長卿在,大楚絕不會敗。

    他如今顧不上其他,他只知道,他絕無可能讓她就這樣死在他面前。

    縱然是死,那他也不會放任她一人。

    只是期盼那護身符當真能奏效,能夠讓她不受痛

    感到少年拽著她的手又緊了許多,慕安寧仿佛能感到耳邊除去風聲外,還有自己隆隆的心跳聲。

    生同衾,死同槨。

    顧淮之猛然拍了拍案桌,不悅地抬眸:“顧戟,你再晃下個月月俸別想要了。”

    他從宮中回府的這幾個時辰,顧戟便一直在他眼前晃個不停。

    也不知顧戟是從何時開始,變得如此優柔寡斷的。

    顧戟嘆息一聲,公子這招都不知使了多少回了,也沒見公子真的克扣他的月俸。

    顧戟清了清嗓子,方才將心中所想道出:“公子,其實屬下覺得您冒領慕姑娘救命恩人一事,不是很好。”

    顧淮之神色一凝,旋即不以為然地‘呵’了一聲:“哪里不好?”

    那時將離從梧桐城追到了上京,一看就對阿寧別有所圖。

    時將離那種心懷叵測之人,就是借著這個救命恩人的名頭,勒令阿寧以身相許,也不足為奇。

    顧戟斟酌半晌,還是決定勸說自家公子早日道明真相,不能再讓他一錯再錯下去:“公子,倘若慕姑娘察覺”

    然而他話才說到一半,便被門外下人的通報聲打斷——

    “世子,有位姑娘找您。”

    但認真擦拭傷口的慕安寧,卻并未察覺到少年的異樣之處,又回身從行囊中拿出一個小小的藥瓶。

    這瓶藥是陸老大夫親手研制的,先前制成了,他特意給她送了一瓶。

    他對這位慕姑娘略有耳聞,也知道她極為愛慕顧淮之。

    一陣清風拂過,顧淮之頓時清醒了不少,轉頭望向窗外。

    忽而,一抹熟悉的身影闖入他的視線內。

    少女今日一身淺藍衣裙,看起來分外嬌俏。

    他一時有些晃了神。

    突地,一輛馬車奔騰而過,竟直直沖向少女。

    顧淮之一驚,猛然站起身來。

    顧亦寒望向眉間有一抹焦灼的少年,不解道:“淮之?”

    顧淮之沒理他,剛撩起衣擺,欲直接躍下窗時,下頭驀地出現一抹深藍人影,將少女穩穩抱在懷中。

    他的動作一頓,雙眸緊盯著下方,只見那兩人衣擺相交,在空中轉了一圈后,避過了那輛馬車。

    他稍稍松了口氣,但在看見少女揚起的笑容時,身型不由自主地微動,握緊了拳頭。

    那兩抹正對視的藍色身影,看起來極為相配,刺得他眼睛生疼。

    第 25 章   酒力

    這幾日,慕宛兒被許氏叮囑留在房中,苦練繡技。

    楚國有一個習俗:即將出嫁的姑娘將自己的新婚蓋頭繡得越好看,日后成婚了,便會越幸福,與丈夫恩恩愛愛,永不言棄。

    盡管并非強制親手繡制,但絕大多數女子仍然情愿相信這一說法,自愿繡制。

    許氏在女紅方面堪稱一流,當年便是親手繡制了自己的蓋頭。

    雖說如今崇德候納了一位妾室,但他們成親二十載,也算是相敬如賓。

    她便覺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更何況慕宛兒要嫁得人是太子,將來難免會與其他女子共侍一夫。

    翌日。

    慕安寧才睜開眼,便瞧見一個猙獰的黑金面具在她的眼前。

    她趕忙又閉上了眼,幾乎要直接驚呼出聲,然而口中塞著的布條,阻擋了她的動作。

    這是那位閣主,還是其他人?

    心緒平穩下來后,她再次緩緩睜開了眼,只見那人蹲在她身前,將一碗吃食與一碗水緩緩推至她面前。

    他惜字如金道:“吃!痹谀桨矊幠抗馔断驖捞瞄T口時,一道青色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簾:“安、安寧,表姐!

    慕安寧望著緩步而近的男子,心中涌起一股奇異的感覺。

    這是定親后,她第一回見譚文淮。

    蘇念慈瞧著兩人相近的衣裳,越看越般配,她給譚文淮使了個眼色:“阿淮,你若是有話同寧兒說,可要快些!

    畢竟他們先下到底是在醫館,不方便說話,而且慕安寧還得為病人寫藥方。

    見譚文淮連連點頭,蘇念慈又看向慕安寧,笑道:“寧兒,我有些乏了,便先回府了。”

    她今日這一趟,其實還是為了檢查自家的醫館。

    如今見好友與陸老大夫兩人安排地井井有條,她也便放心了。

    慕安寧不動聲色地將目光從譚文淮身上收回,沖著好友點了點頭:“蘇姐姐要注意身子。”

    蘇念慈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旋即同陸老大夫打了聲招呼,便出了醫館。

    兩人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陸老大夫笑著打趣:“慕丫頭,你們要談話便去隔間,莫要在老夫面前膩膩歪歪。”

    話音剛落,就連醫館內的幾個病人,也直接笑出了聲來。

    慕安寧耳根不由得一熱,而譚文淮便更是羞得抬不起頭。

    待兩人急步走至隔間坐下后,慕安寧望著遲遲不敢看她的譚文淮,一時也犯了難。

    原本他們兩人只是以好友相稱,她自然也坦坦蕩蕩。

    可如今他們一月后便要成婚,她心中的不適應,自然不會比譚文淮的少。

    “安、安寧!弊T文淮吸了好幾口氣,方才鼓足勇氣開口。

    慕安寧心中正想著如何開口,便被譚文淮喚回神來,只見他從袖中取出幾張畫卷,緩緩展開。

    “我今日來,是想問你喜歡何等款式的嫁、嫁衣?”他說罷,又趕忙垂下了頭。

    嫁衣?

    慕安寧定了定神,將畫卷一一看過去,越看越驚訝。

    她眨了眨眼,道出心中猜測:“這莫非是你親手畫得?”

    這畫工細膩入微,但卻在細節方面有些許瑕疵,不似是從成衣鋪出來的。

    譚文淮飛快看了意中人一眼,抿著唇點了點頭。

    其實他覺得,她不論穿什么嫁衣都好看。

    若是可以,他想看她將這五套嫁衣都試一遍。

    慕安寧的心頭霎時一熱,原以為這種事怎么也輪不到她做主。

    至少,在先前那樁婚事中,無論什么都是由兩家長輩做決定。

    此時此刻,她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她確實要嫁人了。

    而且,這種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覺,好像還不賴。

    慕安寧垂眸細細挑了起來,可以看出譚文淮確實是費了心思的。

    這幾套嫁衣,樣式各有不同,既有繁復精致的,也有簡約淡雅的。

    應當沒有哪個女子,能瞬間做出決定。

    畢竟,這關乎終生大事。

    不過念及譚文淮還等著她做決定,她只好指了指其中一套沒那么繁雜的嫁衣:“這套尚可,文淮意下如何?”

    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與自己日后的夫婿,商討這種事。

    聽見少女難得喚自己的名字,譚文淮心頭一喜,語氣很是認真:“安寧穿、穿什么都好看。”

    被那雙熾熱卻又不讓人反感的眸子盯著,慕安寧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那就這套罷!

    終于塵埃落定,譚文淮的唇邊溢起笑容:“好。”

    見譚文淮應當沒話說了,慕安寧才欲起身,卻忽地注意到了他面上那條細細的傷疤:“你的臉怎么了?”

    那傷疤倒是與顧淮之那日被箭矢擦過的傷痕,極其相似。

    但譚文淮是個文弱之人,應當從不會舞刀弄槍,怎會遇見這種事?

    譚文淮面上閃過幾分羞赧,垂首道:“沒、沒什么!

    慕安寧愣了一瞬,蹙著眉盯著眼前的兩個木碗。

    這種命令的口氣,她聽著著實有些難以言喻的反感。

    更何況,她的雙手被綁在身后,口中還塞著布條,該如何吃?

    男子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的神色變化,仿佛在觀察著一只被困頓的鳥兒,被無形的網囚禁著,飛翔的自由被剝奪。

    半晌,他才似是懊惱地發出了一道詭異的笑聲,令人不寒而栗:“忘了。”

    雖然看不見他面具底下的神情,但她能感覺到,他玩味勾起的唇角。

    慕安寧的羽睫微微顫動,因為面前男子那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正向她的唇緩緩靠近。

    轉瞬間,她便感到口中一空,布條被抽了出來。

    但那只帶有一絲寒意的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摩挲了一下她略微有些紅腫的唇。

    慕安寧感受到一絲刺痛,不由自主地咬住了下唇,感到一抹血腥味。

    男子輕搓著自己的指尖,又緩緩地吐出了一個字:“吃。”

    慕安寧聞言一愣,趕忙在慕宛兒發出聲響之前,忍著唇上的痛意,艱澀開口道:“我不餓!

    她的聲音略微有一些沙啞,如同被風吹過的細沙。

    那男子淡灰的眸子意味不明地盯了她半晌,旋即,他緩緩拿起一塊糕點送至她唇邊。

    淡淡的香氣鉆入鼻端,縱然她不喜甜食,腹部也不由得‘咕咕’叫了起來。

    不過,她依舊緊抿著唇,不動聲色地撇開了頭。

    誰知這食物中可否放了什么奇怪的東西,她寧愿暫且餓著,也不想冒這個險。

    雖然面前戴著面具的男子,看起來似乎還并沒有殺她的打算。

    他似乎只是對她此刻虛弱的模樣,頗感興趣。

    那男子并未生氣,只是玩味一笑,頗有興致地就這樣用右手捻著那塊小糕點。

    半晌,他突然伸出左手,干脆利落地制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力道不輕不重,但她卻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手指下端、虎口之處薄薄的一層繭。

    這是習武之人慣有繭子的地方。

    她當然并非習武之人,她能如此清楚,還是因為顧淮之在一摸一樣的位置,也有著一層薄繭。

    而她,也曾在不經意間觸碰過。

    思緒驟然抽回,因為男子正將她側過去的頭,緩緩掰正。

    隨即,他施加了些許力道,緊緊捏住了她的雙頰。

    在這樣的掌控之下,她的唇不由自主地微微張開。

    看起來,若是她不順從他的意愿,吞下這份糕點,他恐怕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眼看著原本靜下來的慕宛兒,便要發出什么聲響,慕安寧再度欲開口。

    她心念轉動,想著不妨吃了它算了,左右也不過只是一塊糕點罷了。

    倘若里頭確有毒藥,那她也認命了。

    至少比慕宛兒發出什么聲響,惹怒了眼前這不知是敵是友的男子,要來得好。

    就在她閉了閉眼,準備吞下糕點時,門外響起了一陣沉悶的敲門聲。

    男子手中的動作一頓,不悅地將投向慕安寧白皙的面容上的目光,轉移至木門。

    門外的人并未踏入,但他似乎并不避諱她與慕宛兒兩人的存在,反而直接恭聲道:“閣主,副閣主找您!

    *

    夜幕降臨,天地漸次沉入幽暗之中。

    屋外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伴隨著門鎖被輕輕撥動的聲音。

    這些聲響雖細微,卻在靜謐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晰。

    慕安寧原本便睡得不淺,此刻便立即醒了過來,猛然睜開了雙眸。

    慕老夫人望著一月未見,顯然消瘦了許多的孫女,長長嘆了口氣。

    這些年瞧著親手帶大孫女為情所困,她心中又怎能毫無一點波瀾。

    更何況慕宛兒早在慕安寧離府之時,便與他們解釋了那兩場落水,皆為意外。

    崇德候與許氏未曾相信,但身為祖母的她心底卻是信了九分。

    慕老夫人沉吟片刻,才道:“你也莫須憂心,既是我侯府的姑娘,豈會尋不到良婿!

    謝家那小子,她瞧著就不錯。

    第 26 章   夢春

    是夜。

    燭火搖曳投下柔和的光影,映亮了榻上只余一件月白里衣的一男一女。

    少女嬌嫩的肌膚透著晶瑩的光澤,猶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深陷于云被之中。

    她輕抿著紅唇,一雙杏眼微微迷離,含羞帶怯地注視著伏在自己身上,眸光幽深的少年。

    而少年望著少女嬌艷欲滴的朱唇,突地伸出大手緩緩扣住她的纖手,指尖輕輕嵌入,將她的手掌融入自己的掌心。

    溫熱的呼吸聲交織著劇烈的心跳聲,少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俯下身。

    慕安寧確確實實定親了,看起來也著實與譚文淮生了幾分感情,縱然他并不想承認。

    但還有半月時日,縱然慕安寧不愿理他,他也絕無可能就此放棄。

    更別提,少女如今尚有可能,心中仍然在意他。

    若是此刻顧戟仔細瞧瞧,或許能察覺出少年眸底那幾分少有的喜悅之色。

    “是,公子,屬下往后不叫了!”顧戟無奈附和一聲,對此顯然已然見怪不怪。

    公子自從與慕姑娘退親后,不是在盯著香囊發愣,就是在望著那個沒送出去的匣子發呆,每回都要他喚好幾聲才能回神。

    不過有一處倒是極其古怪。

    昨日回府后,公子的手心忽然出現了好大一道劃痕,瞧著不像是利器所傷,反倒似是被摔碎了的花瓶,亦或是茶盞此類物品所傷。

    “公子,王公公方才到府上傳話!鳖欔忂^神來,想起正事,低聲道:“皇上命您即刻入宮!

    顧淮之揚了揚眉,沒有過多猶豫便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擺:“既如此,備馬吧。”

    昨日,他與顧亦寒費了好一會功夫,才得以制止梁國人安排的那場鬧劇。

    但一眾歹人皆服毒自盡,無一例外。

    顧亦寒顯然對此毫不意外,只是神色凝重地告訴他,皇帝估摸著這幾日會命他入宮一趟。神神秘秘的,也不說是因何事。

    沒想到這才過去不過一日,皇帝便當真命他入宮。

    他還察覺到,顧亦寒昨日那舉,似乎不僅是為了降服賊人,更像是在尋找什么人。

    而且,理當沒找著。

    *

    御花園內,幾名被皇后邀入宮賞花的少女,一邊嬉戲玩鬧,一邊閑聊著。

    “柳姐姐,你不是早就要與顧世子定親了,怎的好似還沒成?”一名貴女故作開玩笑似的打探道。

    她話音一落,周遭其余的幾位姑娘,也都豎起了耳朵,顯然對此事極其感興趣。

    這些日子柳清月都沒出府參與宴會,今日好不容易逮著這個機會,可不得好好打聽一番。

    感到投來的十幾道目光,柳清月臉上的笑容一僵,旋即揚起眉梢:“此事我都不急,謝妹妹倒是替我急了起來。”

    見那名姓‘謝’的貴女臉色白上了幾分,柳清月揚了揚下巴,得意的眼神掃視過四周:“不過,也用不了幾日。”

    她爹近日為皇后辦成了一件大事,而她也借此機會,央求姑母為她促成這門親事。

    這回,皇后并未急著拒絕,只是讓她這幾日等消息。

    她想,此事必定能成。

    貴女們聽見這番回答,難掩心底的失落感,看來她們當真沒有分毫機會了。

    但這上京城中,家世、樣貌都頂好的公子,可謂是所剩無幾。

    一名貴女嬌笑著打圓場:“柳姐姐說得對,當年顧世子與慕家小姐定親,不也花了好些時日么?”

    三年前,慕安寧被顧世子拒婚一事可是鬧得滿城皆知。

    殊不知,這番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話在柳清月耳中,便成了嘲諷。

    這些人,竟敢拿她跟慕安寧那等惺惺作態的女子相提并論?

    “劉妹妹此言差矣!绷逶旅佳廴旧厦黠@的不悅,卻仍舊揚起笑容:“慕安寧當年那樁婚事,可是她自個厚著臉皮求來的!

    “柳姐姐說的是,是妹妹一時說錯了話。”劉姑娘經過身旁好友的提醒,這才明白自己說錯了話,趕忙道:“那慕小姐怎能與柳姐姐相比?”

    望著面前的女子俯首的模樣,柳清月的面色緩和了不少,掩唇笑出聲來:“那是,你們可不知那慕安寧使了什么手段,倒讓她白白撿了兩幢婚事!

    譚文淮是今年的探花郎,在上京的風評自然不差。

    原本她還等著看慕安寧的笑話,以為譚文淮不可能會娶一個退過親的女子。

    怎料那白面書生是個心性單純的,竟然被慕安寧那副皮囊所蠱惑,同意了這門親事。

    貴女們面面相覷,心底忍不住暗暗想著:誰知你柳清月有沒有使什么手段,豁出臉求自個的皇后姑母?

    見他欲言又止,洛氏的腳步頓止,趕忙追問:“不過什么?”

    顧戟咬了咬牙,道出自己的猜想:“公子應當被慕姑娘拒了!

    他的內心忐忑,只希望公子別罵他。

    洛氏張了張口,原本滿臉的擔憂與焦慮,在這一刻轉變成了無奈。

    顧戟一直支支吾吾地不肯說,她本以為兒子食欲不振是身體出了什么問題。

    原來竟是為情所困。

    這孩子著實不爭氣,也不懂得珍惜。

    人家姑娘喜歡了他這么多年,可他卻視若無睹。

    如今他們二人沒了緣分,他竟又上趕著找人家。

    縱然他是她的兒子,她如今也只想說一句:活該。

    不過,她也確實好久都沒見慕安寧了。

    這小姑娘那般乖巧、通情達理,這一個多月她也著實想得緊。

    就在洛氏思量著,何時找機會將慕安寧叫到府中時,門外突地傳來一陣強健有力的腳步聲。

    是這幾日一直早出晚歸的安慶王。

    顧戟頗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而洛氏收斂心緒,邁步迎了上去。

    安慶王揉了揉眉心,沉聲道:“夫人,這幾日還是少出府為妙。”

    洛氏心中隱隱有些不安,溫聲詢問:“王爺,發生何事了?”

    安慶王平日總是沉穩從容,極少流露出這樣的憂色。

    上一次見到他如此憂心忡忡的模樣,還是與梁國交戰之時。

    莫非又要開戰了?

    但她聽聞,梁國使節此前來造訪楚國,昨日才剛離去。

    安慶王沉重地搖了搖頭,語氣凝重道:“沒事,只是近日賊寇頗多,有些不太平!

    這天下怕是又要亂了。

    他沉吟片刻,轉而問道:“淮之可在府中?我有些事要問他!

    *

    慕安寧才一進醫館,蘇念慈便挽住了她的手臂,將她迎了進去:“寧兒,快些進來!

    慕安寧笑著應了,但待瞧見坐診的大夫時,卻是頓住了腳步。

    蘇念慈察覺好友的目光停留在那老者身上,便低聲為她介紹:“寧兒,這位是陸老大夫。”

    慕安寧了然點頭,眸中有些崇拜之情。

    她當然聽聞過這位醫道精深,治過無數疑難雜癥的老大夫的盛名。

    并且,她翻閱過的許多醫書,都是他的杰作。

    蘇念慈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竟能將他請過來。

    慕安寧有許多問題想問陸老大夫,但他正在為人診脈,她也不便打攪,只得隨蘇念慈進了隔間。

    坐立不安的譚文淮見到了來人,急忙站起身來。

    他的目光只落在今日似是有些雀躍的少女身上,完全忽略了一旁的表姐。

    蘇念慈無奈笑了笑,這表弟情竇初開便忘了她這個表姐。

    譚文淮磕磕絆絆地開口:“安、安寧!

    聽見這稱呼,蘇念慈的心里咯噔一下,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轉。

    他們二人竟當真有了進展?

    慕安寧倒沒多大反應,只是點了點頭,旋即似是想起什么,溫聲問道:“譚公子,昨日可有受傷?”

    昨日待她回府后沒多久,慕宛兒、慕景悅與抱琴也都毫發無傷地回府了。

    慕宛兒說自己租了倆馬車,偷偷跟在慕府的馬車后面,這才抵達了獵場。

    就在她快要相信這個解釋之時,慕宛兒又在心中提及了那瞬間移動,并且還不斷為‘劇情修復’一事而擔憂。

    雖然有些匪夷所思,但她總感覺她與慕宛兒兩人皆是無緣無故,忽然出現在那刺客堆里的。

    譚文淮沒想到少女會主動關心他,一張俊臉霎時又紅到了脖子根。

    他緩慢搖了搖頭,心底泛起一絲悸動。

    見眾人皆在附和她,柳清月忽然來了興致,心想敗壞慕安寧的名聲,或許能讓慕安寧的婚事作廢。

    她就是見不得昔日搶了她婚事的人,如今還能有一樁好婚事。

    “你們莫要不信!绷逶聯P了揚眉稍,漫不經心觀察自己的淺粉蔻丹:“我當年可是親眼目睹慕安寧勾引顧世子,如今想來,她理當又用了同樣的手段,才取得這門婚事!

    一名姑娘恍然附和道:“當年聽聞顧世子對這門婚事有所不滿,莫非便是因為此事?”

    柳清月勾起唇角,看了那貴女一眼,繼而緩緩點了點頭。

    便是在這時,顧戟清了清嗓子,從幾名姑娘身后出現:“柳小姐,在宮中可莫要妄言!

    *

    街上,本要做正事的慕宛兒忽而兩眼放光,似是餓了三日一般:“有切糕唉,姐姐你要來一塊嗎?”說罷,沒等慕安寧作答,她又自顧自道:“差點忘了,姐姐你不喜歡吃甜食,那我就自己來一塊吧嘿嘿。”

    慕安寧點了點頭,繼而微微感到一絲詫異,目光從切糕轉移到了慕宛兒神采奕奕的面容上:“你怎會知道?”

    她從未與慕宛兒說過她的飲食習慣。

    慕宛兒抿了抿唇:“猜猜的!

    【我總不能說是人物設定吧?】

    姐妹兩談話間,絲毫沒有注意到與她們擦身而過的兩位男子。

    “顧兄,我可真羨慕你,我娘這幾日又在逼我議親了”

    第 27 章   中藥

    【大反派人呢?】

    【月圓之夜他不是應該在這條街濫殺無辜嗎?】

    【這是怎么戲碼?!】

    【救命,怎么跟我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樣?!】

    一旁的慕宛兒在呼呼大睡,而陸長卿還在山洞外守著。

    顧淮之的目光從少女光滑如玉的前額,滑落至她如鴉羽般的長睫,再到小巧精致的翹鼻。

    最后是淺粉的唇瓣。

    顧淮之的呼吸一滯,猛然移開目光。

    他這是怎么了?

    為何每次看到阿寧,他都情不自禁地想做出古怪的行為?

    “顧淮之”靠在少年肩上的少女忽而喃喃出聲。

    顧淮之沒聽清,以為少女醒了,便不自然地清了清嗓腔:“阿寧,你醒了?”

    然而,慕安寧卻仍舊緊閉著雙眼,長而翹的黑睫幅度極小地輕輕顫著。

    顧淮之蹙了蹙眉,敏銳察覺出了少女的不安,剛欲喚醒她,卻聽她又喃喃出了聲——

    “顧淮之!

    少女的聲音并不大,但微微側頭的少年卻聽了個全。

    顧淮之怔了怔,一顆心不自覺隆隆跳起來,側眸注視著少女。

    她竟在夢中喊他的名字?

    這可否意味著,她心中還是有他的?

    就在顧淮之思緒紛亂之時,慕安寧不再低聲呢喃,但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額前也落下了幾滴汗珠。

    顧淮之眉頭一緊,用最溫柔的語氣,低聲喚她:“阿寧,醒醒。”

    慕安寧仍舊沒醒,只是眉頭緊緊蹙著,一張臉也變得有些慘白,似乎就要喘不上氣。

    顧淮之不由得伸手撫過少女的額頭,眉眼難掩憂慮,又喚了她幾聲,卻又不敢太大聲,怕嚇著她。

    顧淮之一邊為慕安寧拭去汗珠,一邊將目光投向少女的被撕裂的衣裙。

    他昨夜一直沒問,她究竟為何會前來,也沒敢問她在被陸長卿背來之前,是否發生了什么事。

    如今看來她應當是夢魘了。

    莫不是昨日,她當真出了什么事?

    都怪他。聽到少女如此稱呼自己,譚文淮面色霎時一熱,僵在那一動不動,但面上卻難得泛起一絲惱意。

    洛芝嫣見他不再說話,抽泣了一會,忍不住抬頭,一雙腫得老高,看著哪像前幾日高高在上的安慶王府表姑娘。

    “喂,小結巴!甭逯ユ涛宋亲,俏聲問:“你怎么不說話了?”

    譚文淮一張臉漲得通紅,思量許久,終一口氣將心底話說了出來:“洛姑娘莫要如此叫譚某,譚某覺得有些無禮!

    “嗯?”洛芝嫣仰著頭,不解地蹙了蹙眉,片刻后才恍然反應過來:“你是說小結巴嗎?”

    譚文淮垂低著眼簾,蓋住眼底的失落,重重點了點頭。

    自小,學堂里的同窗便以此取笑他。

    “我就要叫!”洛芝嫣素來不喜被人命令,當即便下意識哼了一聲。

    場面霎時變得寂靜不已,譚文淮又止了聲,一顆心也沉了下來,似乎整個人都被陰霾籠罩。

    “行了行了。”半晌,洛芝嫣忽地用力抹了一把眼淚,撇了撇嘴:“本姑娘不叫你小結巴就是了,生什么悶氣呢”

    洛芝嫣嘟了嘟唇,猛然伸出手:“你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拉本姑娘起來,我都快被曬焦了!

    譚文淮看著伸到自己眼前,頗帶肉感的手掌,撇開臉,但語氣卻是緩和了許多:“洛姑娘自、自己起身吧!

    洛芝嫣一噎,剛想罵他兩句,不遠處卻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聽起來,很是不善。

    兩人互望一眼,只是愣了一瞬,譚文淮便顧不上禮儀,伸手將洛芝嫣飛快拉了起來,左看看,右瞧瞧,最終躲到了一顆大樹后。

    隨著馬蹄聲接近,馬上的人聲也變得分外清晰:“閣主放心,刺殺已成!

    “今夜”

    便是在譚文淮與洛芝嫣屏息凝神傾聽時,馬兒忽然在樹前停下,而樹后的兩人一顆心立時提到了嗓子眼。

    戴著面具的男子,陰測測給了手下一個眼神。

    不多時,樹后的兩人便被毫無懸念拽了出來,帶到馬背上的男子面前。

    明明是六月的天,但男子還披著一件玄色披風,恍若與周遭的人不在一個季節。

    洛芝嫣吃痛,但待看到那雙淡灰的眸子,難得失神一瞬,恍惚道:“哥哥?”

    男子似乎怔了怔,但很快,眼底便透出幾分危險:“你喚我什么?”

    洛芝嫣回過神來,被嚇得立馬躲到譚文淮身后,頭搖得跟撥浪鼓似得。

    男子的下屬見狀,將劍柄抵在譚文淮的脖子上,冷聲道:“你們是何人?”

    洛芝嫣哪見過這樣的場面,縮在譚文淮背后不敢說話,小臉煞白。

    最終回答的還是竭力維持鎮定的譚文淮:“兩位公、公子,我們二人只是路、路過,無意冒犯。”

    馬背上的男子打量他們許久,忽而低低笑了一聲,語調古怪:“既能相遇,便是緣。二位要去哪,若是順路,或許可捎你們一程!

    洛芝嫣面上霎時一喜,也忘了害怕:“真的嗎?我們要去邊”

    譚文淮心覺來者不善,搶先一步道:“上京!

    *

    夜半。

    榻上的少年雙手枕在頭后,怎么也睡不著。

    明明心里明白,應該好好養傷,畢竟梁人隨時有可能攻打過來,但他卻忍不住胡思亂想。

    今日,他看著她忙前忙后,為一眾將士療傷,心底有些不快的同時,對她的情愫卻是止不住地升騰。

    她依舊那般淡漠,不給他多說一句話的機會。

    不過,她在回營帳前,還是叮囑他如何處置傷口,還說少看點對身體不好的東西。

    雖說他未曾聽明白,但他忽然有點肯定,他在她心中,應當還有那么一點地位。

    雖說可能比不上那令人厭惡的譚文淮。

    若是此刻沒有這場戰爭,他著實想再飲一些酒,如此,他才能有膽量去找她說清楚。

    正想著,營帳外突地響起一陣嘈雜聲與慌亂的腳步聲。

    顧淮之神色一凜,毫不猶豫拿起佩劍,套上緋色衣裳,便出了營帳。

    外頭神色匆匆的將士見他出來,苦著臉慌忙道:“顧小將軍,糧倉失火了!

    將士說罷,便忙不迭端著水盆朝著糧倉跑去,畢竟太子帶來的糧食并不多,若是沒了軍糧,他們也不知還能撐多久。

    屆時,他們楚國的勝算恐怕要再少上幾分。

    顧淮之朝著洶涌的火勢看去,被映紅的瞳孔猛縮,手中的劍險些掉落在地。

    慕安寧的營帳,就在糧倉旁。

    清晨,起了個大早的慕宛兒輕手輕腳走到門邊。

    聽到系統斬釘截鐵的拒絕,慕宛兒咬緊了后槽牙,瞪了空氣一眼。

    她怎么總感覺,系統昨晚是故意將她引到那條街道上的。

    不然上京這么大,她怎么偏偏大半夜的,就偶遇喬青生了

    慕宛兒搖了搖頭,毫不猶豫地打開了門,眼看四下無人,頓時喜笑顏開。

    然而,她才沒走出幾步,便被一個男子喚住——

    “宛兒!

    慕宛兒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經換上了一副笑臉:“哥、哥哥!

    喬青生語氣急促,生怕妹妹再次消失:“宛兒,你這是要去哪?”

    “沒有啊,我沒去哪。”慕宛兒看著喬青生微紅的眼眶,尬笑一聲:“這不,我肚子有點餓了,準備去找點吃得嗎?”

    方大娘頷了頷首,并未隱瞞:“此前在梧桐城,我便見過安寧了!

    慕宛兒瞪大了眼睛,難道慕安寧早就知道自己的家人是誰了?

    然而方大娘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惑一般,嘆了口氣:“目前只有你我知曉,安寧才是喬家的女兒!

    慕宛兒這才松了口氣,看來劇情還沒發展到太離譜的地步。

    然而下一刻,她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身后傳來喬青生顫顫巍巍的聲音——

    “你們在說什么?”

    是他沒有護好她。

    就在顧淮之眼底情緒變得復雜之時,山洞另一端的慕宛兒猛然睜開了雙眼。

    她一邊迷迷糊糊地抓自己的胳膊,一邊愁眉苦臉地低聲抱怨:“救命,這里蚊子也忒多了一些!”

    慕宛兒扭了扭身子,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旋即瞪大雙眸,大聲喊道:“顧世子,你在對我姐姐做什么?!”

    顧淮之的手一頓,耳尖不自覺燒了起來,神色有些不耐:“你瞎嚷嚷什么?”

    他著實不喜這總是插在他與慕安寧之間的慕宛兒。

    昨夜她陰差陽錯讓慕安寧睡到了他身旁,他原本還想好好謝謝她,怎料,她今早竟又來阻撓他們。

    “本世子”少年緩緩收回手,明明沒做什么怪事,卻莫名感到心虛:“本世子只是為阿寧擦汗!

    慕宛兒甩了甩有些迷糊的腦袋,一蹦一跳跑到他們倆人跟前,看看顧淮之又看看慕安寧:“真的?”

    顧淮之的衣襟被一層薄薄的汗浸濕,飛快瞟了眼靠在他肩上的少女:“咳,你看錯了。”

    就當兩人爭論不休時,慕安寧眼睫微微顫動,終于被這動靜吵醒,但神情卻仍然有些微恍惚,似乎還沒從適才的夢境中緩過神。

    而面前的慕宛兒雙手叉腰,還在繼續喋喋不休:“好你個顧世子,那你說說,我姐姐怎么會睡到你肩膀上?”

    “這可與本世子無關!鳖櫥粗娌桓纳負P起眉梢,旋即攤了攤手:“你得問問你自己!

    昨夜,慕安寧原本是與慕宛兒睡在一處的。

    但他們所在的山洞原本就不大,而昨夜慕宛兒卻鼾聲如雷。

    慕安寧理當是被吵得睡不著,才不得已走到了山洞的另一端,也便是他的這一側。

    只不過,離他有好些距離。

    他當時只是閉眼假寐,自然將少女的一舉一動都收入耳中。

    即便離呼呼大睡的慕宛兒并不遠,但慕安寧似乎極其疲憊,不多時便進入了夢鄉。

    而后,他看她睡得實在難受,只是思量片刻,便悄悄靠近她,將自己的肩借給她當頸枕。

    *

    慕安寧將目光投向身旁正擦嘴的人,道:“宛兒,你既吃完了,我們便回府吧。”

    慕宛兒面露難色,卻只得點頭順從。

    也罷,可能是劇情又出現了偏差,她也見怪不怪了。

    然而,她們轉身走了沒幾步,身后卻忽然傳來一道喑啞的聲音:“可是安寧姑娘?”

    慕安寧黛眉微蹙,回過身子,只見面色紅得不尋常的時將離,正立在她們二人身后。

    她張了張口,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見眼神迷離的時將離猛然靠近了她,溫熱的氣息灑在她耳畔:“時某中了藥,安寧姑娘可否幫幫時某?”

    第 28 章   失意

    【顧淮之?!】

    【我天,這男配出現得夠及時的,都不用本小姐出手。】

    【怎么回事?我女怎么變得這么瀟灑了?】

    在聽見外頭傳來的呼救聲時,顧淮之心神翻涌,猶如急湍之水沖擊著沉寂已久的心湖,激起層層漣漪。

    幾乎是在頃刻間,他便大步邁出了房門。

    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不能讓她出事。

    但當他匆匆趕到外頭時,卻發現仍舊晚了一步。

    他游目四顧,她們姐妹二人的身影已然沒有了蹤跡。

    空氣中還殘留著飛揚的塵土,而地上卻有著不止一道車輪的痕跡。

    很顯然,有人刻意動過手腳,隱去了真實蹤跡。

    如此,他就連追,都不知該從何追起。

    突地,他擰了擰眉,注意到地上躺著的淺藍色、以金絲勾邊的香囊。

    這做工與款式,與他戴了三年的那個緋紅香囊,大致上一摸一樣。

    幾乎是頃刻間,他腦海中便浮現了少女艷麗的面容,以及送他香囊那日,她含羞帶怯的眼神。

    只不過那香囊,在少女提出退親那日,便被他一氣之下交由了顧戟處置。

    此刻不出意外的話,應當是已經被扔了。

    他的心口驀地感到一陣抽痛,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去將它撿起。

    他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頭的塵土,手指不自覺摩挲了幾下,觸及到了上頭的字。

    他緩緩將它反了過來,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歪歪扭扭,不規整的‘寧’字。

    他的喉結不由得滾動了一下,因為,他的那個香囊上,也繡了一個同樣歪歪扭扭的字。

    只不過,是‘淮’。

    他記得,他當時好像還不屑地嘲笑過,她的繡技怎么那般拙劣。

    猜測得以驗證,這淺藍香囊的主人,便是慕安寧。

    其實也不用那個字,只憑鉆入他鼻端的陣陣蘭香,他便能將它與少女關聯上。

    他的香囊中也藏著一種淡淡的香料,若非那股異常安神的幽香,他也不會佩戴一個做工粗糙的香囊這么多年。

    將手中的物件收入袖中后,他不自覺收緊了指尖,一陣無力感涌上心頭,如同一根細線不斷牽動他的心弦。

    他悔了。

    他恨不得時光倒流,將那不懂珍惜為何物的自己痛罵一頓。

    他想立即就尋回那個香囊,那個承載著少女滿腔愛意的物件。

    他想說,他其實并不嫌棄它。

    相反,沒了它里頭安神的淡香后,他徹夜難眠。

    但少女此刻卻生死不明。

    一陣陣鈍痛涌上心頭,他的雙手緊緊握成拳,感受著掌心傳來的刺痛感。

    *譚文淮見狀,鼓足勇氣將手里纏著藍線的白粽遞到慕安寧眼前:“安寧,你、你若不嫌棄,便吃這個吧!

    慕安寧一愣,只見譚文淮紅著臉補充道:“我還沒動過。”

    他方才觀察到,慕安寧吃得較為清淡,且應當不喜愛甜食。

    * “小姐,還差一半的銀兩,您瞧瞧何時能給小的?”一身型干瘦的大爺諂笑著,朝著坐在雅間內的女子道。

    然而,那位被喚為‘小姐’之人看都沒看他一眼,反而慢條斯理地捻起一塊糕點。

    這時,她身旁的丫鬟頗有臉色地冷哼一聲:“你這老東西,事情都沒辦成,還有臉找我家小姐要銀兩?”

    若非他這幾日一直試圖聯絡她們外加鬧事,她們主仆二人壓根不會前來赴約。

    大爺的臉色頓時一青,卻依舊維持著諂媚姿態,不敢有半分怠慢:“是是是。”

    他趕忙躬身,忍氣吞聲笑道:“不過小的總歸按照小姐吩咐,讓那堂子關了幾日!

    他邊說,邊抬眼瞧面前貴人的眼色,心底暗忖著這女娃娃瞧著年紀不大,害人的手段倒是厲害得很,連他這半只腳踏進棺材的人都自愧不如。

    少女看了眼面前俯首的老人,旋即嫌棄地將目光移開:“也罷,小桃,將銀子給他!

    說話之人,正是柳清月。

    她本就心煩,這兩日也不知怎的,上京關于她與顧淮之即將定親的消息,皆被人壓了下來。

    如今,定有不少人在看她的笑話,但無論如何她都要嫁給他,只不過需得尋其他法子。

    小桃聽命而行,將一袋銀子遞給了老人:“拿著這些銀兩滾,以后別再來找我家小姐!

    接過銀兩后,那老頭瞬時彎腰道謝,口中不斷念叨著“那丫頭也算沒白死”,但眸中卻只有貪婪,毫無半分惋惜。

    他的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著,緊握著那袋沉甸甸的銀兩。

    有了這些錢,他下半輩子總算能夠無憂。

    *

    “堂兄看什么看得如此入神?”顧淮之一撩衣擺坐了下來,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五月底的天已然有些燥熱,他練劍時流了不少汗,不得不換了一身清爽的衣裳,這才前來赴約。

    顧亦寒將視線從喧鬧的街道收回,笑容和煦:“孤等了你一個時辰!

    除了他這位堂弟,還當真沒有人敢讓他等如此久。

    顧淮之無所謂地‘哦’了一聲,毫無賠罪的意思,又給自己倒了一盞茶,似乎當真渴極了。

    顧亦寒無奈笑笑,晃了晃手中的茶杯,似乎在示意面前的少年也給他倒一杯。

    然而顧淮之卻裝作沒看見,隨意轉了轉已然空了的茶盞,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堂兄,這茶不錯!

    雖沒有酒那般有滋有味,但也算能喝。

    顧亦寒低笑一聲,本也只是逗逗堂弟,不指望他當真給自己倒茶:“阿淮,你方才過來時,可有發覺什么古怪之處?”

    顧淮之揚了揚俊眉,轉而看向窗外,微熱的風撲面而來。

    街頭喧囂,人流如潮,看著并無什么不對勁之處。

    “堂兄有話不妨直說!鳖櫥粗畬⒁暰收回,眉梢蹙了蹙:“怎么又同我打起了啞迷?”

    顧亦寒今日主動邀他出宮喝茶,卻怎么都不愿明說是因何故,因此他才故意來晚了一個時辰。

    怎料顧亦寒卻仍舊不緊不慢地坐著等他,也不知究竟有何事。

    顧亦寒并未做聲,只是眼含笑意地看了眼性子還是那般急躁的堂弟,又轉頭看向窗外。

    那眼神仿佛再說:你再看看。

    顧淮之的嘴角抽了抽,又將目光投向窗外。

    半晌,那雙桃花眸暗了暗。

    他看見,有幾個衣著詭譎之人潛藏在人群中。

    若說哪里詭譎,那便是那幾人即使是在這炎熱的夏日,仍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與周遭的人大相徑庭。

    那身打扮,倒是有些熟悉。

    顧淮之瞇了瞇眼,原本漫不經心的姿態霎時有些許轉變:“堂兄的意思是”

    那幾個鬼鬼祟祟的黑衣人乃梁國人?

    但他們如此明目張膽地混跡在人群中,就好似等著被人發現一般,著實古怪至極。

    顧淮之話還沒說完,顧亦寒便點了點頭,又沉重地看向窗外,喃喃道:“阿淮,恐怕沒幾日太平了。”

    今日他親自出宮,便是為了試探那人可否尚在楚國。

    若是那人已然回梁國,那便代表著這天下只怕再無太平之日。

    但他的父皇卻一如既往地昏庸,縱然先前遭遇好幾回刺殺,依舊認為,梁國抵不過他們大楚。

    “淮哥哥,你發熱了?”洛芷嫣滿臉狐疑地看著身邊一言不發的顧淮之:“你的耳朵怎么這么紅啊?”

    淮哥哥方才將慕安寧叫走,也不知說了什么,竟這么遲才回來。

    顧淮之幽幽地盯著正對面正談話的男女,‘呵’了一聲,吐出四個字:“頭腦發脹!

    洛芷嫣啊了一聲,頓時有些著急:“淮哥哥,你真生病了?”

    坐在顧淮之右側的柳清月,忽而掩唇笑了起來:“洛妹妹,你看不出世子在說玩笑話嗎?”

    洛芷嫣一噎,旋即毫不客氣道:“哼,誰是你妹妹!”她補充道:“我、我當然看出來了!

    這柳清月一副很了解淮哥哥的模樣,著實令人討厭。

    她絕對不可能容忍淮哥哥娶這柳清月!

    柳清月面色一僵,但仍然保持著笑意,懶得與小丫頭片子計較。

    “世子,”她含情脈脈地看向顧淮之,絲毫沒有在下人面前時的囂張跋扈:“小女后日過生辰,不知世子可否賞臉?

    然而,顧淮之的面色卻愈發難看,他手中的筷子忽然與碗碰撞,發出不小的聲響。

    柳清月以為惹了顧淮之不快,眼神閃爍了片刻,才敢喚了聲:“世子?”

    顧淮之突地放下碗筷,收回了目光,這才注意到一直盯著他的柳清月。

    他不耐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桌上那一盆粽子上:“有事?”

    柳清月抿了抿唇,并未因為少年方才沒聽她說話而惱怒,反而含羞重復:“小女后日將會在府中辦生辰宴,不知世子可”

    她話還未說完,就被顧淮之冷聲打斷:“不去!

    原本今日被皇后刻意安排與這相府千金坐在一處,他心中已然煩悶不已。

    但更令他不悅的是,慕安寧竟與譚文淮坐在一處,還正巧在他正前方,也不知這安排是有意還是無意的。

    洛芷嫣得意地朝著面色變得煞白的柳清月挑了挑眉,轉而捧了一個粽子到顧淮之眼前:“淮哥哥,你不是喜歡蜜棗粽嗎,還剩最后一個,你吃吧!”

    顧淮之晦暗不明的目光落在洛芷嫣手中那翠綠的粽葉上,一幕幕回憶又涌上心頭。

    歷年的端午宴,他從來不用自己拿粽子。

    慕安寧知道他嗜甜,便總會細心地為他挑選蜜棗粽。

    而方才,慕安寧竟然與譚文淮互換手中的粽子。

    想到此處,顧淮之心頭泛起一絲不快,越看越覺得那蜜棗粽不順眼:“誰說我愛吃了?”

    *

    端午宴的熱鬧漸漸散去,眾人紛紛站起身,準備離去。

    顧淮之定睛一看,慕安寧竟與譚文淮在往同一處走去。

    就在他準備跟上少女時,忽然有一道尖細的嗓音傳來:“世子,且慢。”

    顧淮之聽出來人,雖有不悅但不得不停下腳步:“王公公,有事?”

    這是皇帝身邊最有分量的王公公。

    王公公諂媚地行禮后,笑道:“雜家奉皇上的命,請您去金鑾殿一趟!

    顧淮之瞥了遠去的兩道背影一眼,只得沉著臉跟上王公公。

    不多時,兩人便到了金鑾殿。

    殿內,見顧淮之大步而入的皇帝,立時揮手命宮人們退下。

    顧淮之壓下心中不悅,恭敬行了禮:“皇叔。”

    皇帝已然五十有余,但看起來仍舊容光煥發,不過四十的模樣。

    皇帝望著自己的侄子,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淮之,今日可還盡興?”

    顧淮之咬牙頷首:“回皇叔,自是盡興的。”

    看著心儀之人與別的男子坐在一處,他確實很‘盡興’。

    皇帝自然看出侄子的不滿,但面上卻分毫不顯。

    他語氣平和笑道:“朕聽聞,你今日與柳家姑娘相談甚歡。”

    “朕便當一回月老,你看如何?”

    顧亦寒瞧見大步進屋的少年緊繃的面容,依舊從容不迫,聲音清冷如寒冬中的一抹清風:“阿淮,我已派杜七去追!

    杜七,便是此前領慕安寧與慕宛兒進宅的那名侍衛。

    顧亦寒仍舊靠在榻上,面容上不見半分擔憂未婚妻子的神情,仿佛生死之事在他眼中,也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瑣事。

    知曉他在此養傷的人,寥寥無幾,除了皇帝之外,便是顧淮之與他的幾個親信。

    今日之事,若非這些人所為,那便是他的行蹤早已暴露于他人眼底。

    世事如棋局,一步錯、步步錯。

    顧淮之聞言,默然不語地微微頷首,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袖中的香囊。

    既然堂兄已經派人去追,那他就暫且先等等。

    不多時,緊鎖著眉頭的杜七便進了屋。

    不用他開口,屋內一站一坐的兩人就已大致明白了狀況,心情也隨之一沉。

    果然,下一刻,杜七便垂著頭恭聲道:“殿下,屬下無能!彼愿行呃⒌貙㈩^垂得更低了些,艱澀道:“那車夫太過狡黠,屬下跟丟了!

    他從未見過如此狡猾的人,這一路上彎彎繞繞地進了一條又一條岔路,將他甩在后頭愚弄,轉瞬之間便消失地無影無蹤。

    他很確信,此人定是經過了系統性的訓練,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她笑瞇瞇朝著兒媳道:“我今日與許久未見的閨中老友聚了一番,她同我說她那孫女也未議親,恰好與我們云庭年齡相仿!

    她頓了頓,言下之意已是很明顯:“我瞧了眼她的畫像,一看便是性情良善,極好的姑娘。”

    謝夫人有些訝異甩手掌柜般的婆母,竟會關心起孫子的婚事。

    不過,婆母看人向來很準,不然又怎會挑選她做謝家夫人?

    想及此,謝夫人也沒問那姑娘是誰,直接笑道:“母親,正巧過幾日兒媳準備舉辦一場相親宴,屆時可將那位姑娘邀來,與云庭相看一番!

    第 29 章   賭氣

    【今天真是神清氣爽啊!】

    【終于不用再悶在房里繡那蓋頭了,都繡了三輩子了!

    【這這這】

    【瞧著姐姐對那紈绔世子的態度,和對那大反派的態度不會是已經愛上大反派了吧?】

    【唉,這丫鬟怎么有些眼熟?】

    【想不起來了,難道是什么重要配角嗎?】

    他越想越無語,一拂衣袍轉過身,但卻迎面碰上一個熟悉的人。

    他的腳步立時頓止,目光停留在身著一襲破舊衣衫的老者身上,難得有些詫異:“老頭?你怎么在這?”

    顧戟本欲解釋,但見兩人定是有話要談,只得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玄靈呵呵笑了聲,沒有絲毫驚訝:“為師這不是來看你這孽徒嗎?”

    顧淮之滿臉不相信,他這師父會想到來看他,就好比豬會飛天。

    玄靈掃視了一番徒弟,笑瞇瞇地撫了撫白須:“退親了?”

    顧淮之心頭一動,旋即不以為意地揚了揚眉:“老頭,你可別說這是你是算出來。這事在上京可算不上什么秘密!

    也不知是誰,他們退親沒幾日,便將此事傳得人盡皆知。

    他那些個好友,每每見到他,都要恭賀一聲他終于得償所愿,脫離了苦海。

    著實刺耳至極。她笑了笑:“這藥連著上三日,一日上三回,應當就能好得差不多。”

    這盒祛疤膏同她先前做得不同,里頭還加了陸老大夫提議的藥草,理當比先前她自己做得,效果還要好。

    譚文淮愣怔片刻,剛伸手接過,慕安寧便被陸老大夫喚走了。

    他只得干坐在原處,靜待醫館關門,但心里頭卻甜滋滋的,甚至,還起了感謝顧淮之的心思。

    不過,他還是想不明白,顧世子究竟為何給他送了一柄劍。

    *

    若是慕安寧也在此,一定會認出這間熟悉的柴房。

    靠在墻邊的慕宛兒咬緊了嘴里的棉布,疲憊地閉上了烏溜溜的眼睛。

    這已經是她被帶走的第三日,但卻分毫不見男主的蹤影。

    待聽完系統的回答后,慕宛兒猛然睜開了剛剛才閉上的眼,眸子里的怒火仿佛能燒死人。

    顧亦寒遲遲不救她,但卻派暗衛在暗中觀察。

    哪有這樣折騰自己未婚妻的!

    也不知道原著中的慕宛兒是怎么忍受下來的,成天被綁架,還被男主這樣戲弄。

    就在慕宛兒心底氣得不行時,門忽然‘吱吖’一聲被打開了,嚇得她又趕忙閉上了眼。

    來人輕盈的腳步聲停在慕宛兒面前半晌,才緩緩開口:“小公子,別裝了!

    是一道動聽至極的女聲。

    慕宛兒聞言,眼皮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卻仍舊保持著裝睡的姿態。

    女子輕輕笑了一聲,走上前挑起慕宛兒的下巴:“再裝,就別吃午膳了!

    慕宛兒心中暗道不妙,卻秉著要把戲演到底的原則,半晌才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撞上女子一雙泛著淡紫的狐貍眼。

    女子面紗底下的紅唇微微揚起:“就知道小公子餓了。”

    慕宛兒的一雙大眼轉了又轉,心中納罕至極。

    “唉,美女姐姐,布條還沒給我塞進嘴里呢!”慕宛兒下意識地開了口。

    她欲哭無淚:“不對,你們就放了我吧!”

    *

    臨近黃昏,慕安寧轉了轉寫字寫得有些發酸的手腕,瞧瞧瞥了眼隔間。

    譚文淮好像還沒走。

    他不會是在等她吧。

    就在她思量之際,外頭忽然傳來一道鏗鏘有力的聲音——

    “各位來瞧瞧啊,這濟世堂害死人了!”

    “我可憐的孫女,就是被他們的藥吃死的!”

    聽見外頭的吵鬧聲,慕安寧與陸老大夫互望一眼,當下便直接站起身來。

    待兩人走至門邊,才看見外頭的場面。

    一位看起來年過半百、干瘦的老爺子,正不斷招呼著周圍的人,聚集到濟世堂門外。

    而地上則有一塊木板,上頭還覆蓋著一塊潔白的布。

    里頭,好像躺了個人。

    慕安寧額角一跳,只聽那老爺子繼續道:“大家伙可要評評理啊,我孫女著實死不瞑目!”

    周遭看熱鬧的人,也是跟著不斷指指點點。

    老爺子一雙精明的眼一轉,霎時注意到了立在門邊的兩人。

    在慕安寧還未反應過來時,老爺子直接走上前拽住了她的手臂,將她帶到了那塊白布面前:“就是這丫頭害得!”

    周圍有人訝異道:“我認得她,她是崇德侯府那位抱錯了的大小姐!

    “我也認得,我前兩日的藥方還是她為我開的!

    “這些個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就不要出來惺惺作態了,這不,還害死了人?”

    站定后的慕安寧竭力穩住心神,但看著那塊白布卻忍不住蹙了蹙眉:“老人家,這便是您的孫女?”

    離得近了,便有一道腐臭味撲面而來。

    看來,當真是一具尸首。

    在大爺道了聲‘是’又準備大喊大叫之際,緊緊蹙著眉的陸老大夫趕忙走到慕安寧身旁:“稍安勿躁,老爺子說您孫女用了濟世堂的藥,可否說說是哪幾味?”

    玄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道:“為師見過她!

    這下顧淮之是真的驚訝了。

    怎么一個兩個的都說見過她,不僅師伯與云爭見過她,就連老頭也說見過她?

    他尋思他也從未同他們說過,她長什么模樣啊。

    不過她在上京閨秀中確實算有些名號,她長得那般好看,他們若是見過她的畫像,能認出她倒也不足為奇。

    他自顧自地點了點頭,眼中的笑意如同潺潺流水,就快要溢出來了。

    玄靈看著少年傻楞楞的模樣,恨鐵不成鋼地吹了吹胡子,轉而語氣沉凝道:“小子,為師是來告訴你,你與那姑娘命中皆有一劫。”

    自古以來,‘情’這一字不知困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

    顧淮之的笑容僵在了唇邊,故作不在意道:“老頭,你怎么日日故弄玄虛,你騙一騙那些香客倒行,怎么還騙起我來了!

    但見玄靈沉默不語,他的語氣不自覺地緩了下來:“那你說來聽聽,是什么劫?”

    其實,這老頭有時算得卦還挺準的。

    就像當初他還在慧明寺時,這老頭就說他沒過多久便要定親了。

    那時他也是不肯相信,但回府后卻如遭雷擊。

    玄靈搖了搖頭,呵呵笑道:“為師只能告訴你,凡事莫要強求。”

    他這徒兒當年前往慧明寺便是因為命中帶煞,而那姑娘的命中竟也帶煞。

    他那日贈予她的心法,只能暫時壓制住她心中那些詭譎之聲。

    顧淮之抱著臂,眼神晦暗不明:“莫要強求?”

    就知道這老頭說不出什么好話,聽這話的意思是,他別妄想恢復婚約?

    他默了片刻,勾起唇角:“那我若是偏要強求呢?”

    老頭幾年前算得卦中,也并未料到他們如今會退親。

    如今的卦象既然變了,那是否就代表以后的卦象也會變?

    玄靈清楚自己這個徒弟的性子,心底長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便看你們的造化了!

    徒孫自有徒孫福。

    他言罷,便直接轉身作勢就要離去。

    顧淮之一愣,叫住他:“老頭,你去哪?”

    這老頭成日神經兮兮、神出鬼沒的。

    去年去慧明寺探望他們時,便沒見到他,如今好不容易見一次,他竟說兩句話就要走。

    玄靈沒有回頭,只是笑呵呵道了聲:“嘗遍人間百態。”

    顧淮之緊緊盯著他的背影,心底莫名有些失望。

    顧戟見兩人話說完了,回到了少年身側,卻發現他的臉色陰沉地仿佛要下雨,一觸即發。

    半晌,顧淮之從鼻端發出一聲冷哼:“本世子還真不信邪!

    他嗤笑一聲,轉身踏入了成衣鋪。

    春獵快到了,到時京中的公子姑娘皆會參加。

    慕安寧雖不會射箭狩獵,但往日也不曾缺席過。

    他就聽顧戟的換一身衣裳罷。

    顧戟張了張口,趕忙也跟了進去。

    適才公子說什么都不肯進去,怎么忽然想通了?

    殊不知,他們前腳剛走進成衣鋪,便有兩位姑娘在街對面下了馬車。

    見顧淮之不為所動,他又喪著臉道:“顧兄。你就可憐可憐小弟吧!彼胰,忍不住又嘆了口氣:“我才剛失去我的意中人,現下又要與別的女子相會,著實難受啊”

    見顧淮之眉眼微動,他又趕忙道:“顧兄,你且放心,你只需隨便同那女子聊兩句,不用做其他事!彼Я艘а溃值溃骸靶〉苡眉抑心菈倌昙厌劷o顧兄做謝禮。”

    顧淮之攏了攏衣袖,忽而笑了聲:“行。”他站起身來,拍了拍塵土:“那就等著你的佳釀。”

    慕安寧既然能同別的男子那般親密,那他與別的女子相會又能如何?

    他倒是有點想看看,她可否還會為他吃味?

    第 30 章   相親

    抱琴端著一個托盤,從外頭走了進來,目光停留在慕安寧手中的書籍上,無奈勸說道:“小姐,快先用早膳吧。你這一大早的便一直看書,對眼睛不利。”

    慕安寧輕輕將手中醫書合上,笑著眨了眨眼,從榻上緩步而下。

    她原本是想尋些有關于許氏那病癥的典籍,怎料例子沒尋到,反而看那些疑難雜癥看得漸漸入了迷。

    只是可惜,她除了依循書上,研磨制作防身的藥粉偶爾會成功外,對于其他的都只是一知半解。

    醫術之廣博,若是想要自學成才幾乎是不可能的,至少她自詡沒有這樣的天賦。

    兒時,她倒是還會渴望拜師學藝,但如今她已不再是孩童,即便有幸找到一位肯教她的良師,那也不過是無用之舉。

    抱琴將早膳擺至桌上后,湊近她耳邊,低聲道:“小姐,聽說今日夫人連劉嬤嬤都誤傷了!

    王公公躬身領命,走前給了宮人們一個眼神,讓他們隨自己一同退下。

    看皇帝的模樣,應當是出大事了。

    * 慕安寧下意識摸了摸隱隱作痛的唇,待看見手指染上與少年唇上一模一樣的血跡時,怔然意識到,方才并非一場錯覺

    她今夜就不該來看他。

    * 與她退親,確實是他這些年來,一直想要的。

    慕安寧了然點了點頭,她自然清楚,顧淮之從來就不想娶她。

    曾經,她不止一次偶然聽見,他與那些個公子哥說這樁婚事,于他而言就是一種無法擺脫的枷鎖。

    如今,她也算了他的心愿了,無論對他還是對她自己,這或許都是最好的結局。

    心念及此,她的嘴角微微翹起,眸中含笑含俏,仿若如獲新生。

    顧淮之一時被耀得眸光微晃。

    若說從前她像是一支潔白的芍藥,婉轉柔美。那此刻的她,便像是一枝在春風中搖曳生姿的紅艷芍藥,嬌艷欲滴。

    慕安寧沒再看他,福了福身,絲毫沒拖泥帶水地轉身離去,只在春風中留下了一抹幽香。

    顧淮之立在原地,望著那抹決絕輕盈的淡藍背影,只覺心火在一瞬之間竄到了最旺。

    然而,她此前淡淡的眼神,卻仿佛一瓢冰涼的清泉,將他的心湖激起千層波瀾。

    心間一時冰火兩重天。

    *

    片刻后,顧戟估摸著自家公子再怎樣墨跡,也該道完歉了,便徐步走向亭子。

    他四周張望了下,果不其然,亭中唯有顧淮之獨自立于其中,而慕姑娘的身影不知去向。

    顧戟停在顧淮之身邊,絲毫沒注意到公子的不對勁,只是瞧見他手中的匣子,不禁笑容溢于言表,打趣道: “公子,慕姑娘又送你什么東西了?”

    二人果真毫無懸念地再次和好了,慕姑娘當真愛世子愛得深沉,猶如山間溪水,涓涓細流,卻永恒不變。

    見他不作答,顧戟只當他是終于情竇初開,不好意思說,便換了個話題,繼續問道:“公子,禮可送出去了?”

    他這些年來,可從未見過公子對于要贈與慕姑娘的禮物如此上心。

    在得知她喜歡桃花后,公子花了整整七日的時間,精雕細琢一枝桃木簪。

    對于公子這種性情急躁的人的來說,雕刻這種慢工細活無疑是一種極大的挑戰。

    然而,這番話像是觸到了顧淮之的霉頭,原本一言不發的他,忽而怒斥道:“什么禮?”

    他很不愿承認,但驟然攥緊的掌心還是傳來一絲令他心煩意亂的疼痛。

    那是因為雕刻而留下的傷痕。

    顧戟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往后退了一步。

    他心中猜測著,不由得有些為公子捏了一把汗。

    莫不是慕姑娘不喜歡公子準備的禮物?

    顧淮之擰著眉,突地打開了匣子,直見里頭整齊擺放著兩件首飾,一個玉鐲與一個桃花簪。

    那個玉鐲他認得,是他娘說要給未來兒媳的,而這玉簪

    他蹙了蹙眉,將它拿起來細細端詳。

    好像有些熟悉,但他一時半會卻有些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而顧戟卻是憶起多年前的事,撓了撓頭,目露訝異道:“這不是”

    他記得那時的公子對慕姑娘說不上喜歡,但總歸是不討厭。

    然而,公子得知婚約一事后,對慕姑娘的態度也隨之轉變,甚至還改口說討厭慕姑娘。

    后來,經過一番折騰,他被逼著接受這樁婚事,也被王妃要求給慕姑娘送禮賠罪。

    王妃當初特意打聽過,慕姑娘喜歡桃花。

    因此,公子被逼無奈,不情不愿地親自前去購買。

    因為懶得仔細挑選,他當時索性命老板將最貴的桃花飾品拿出來,然后連看都沒看,便直接買下了,圖得就是一個省事。

    顧淮之隱隱感到這簪子同他有關,有些艱澀地問道:“是什么?”

    顧戟頗為無奈,連他這個屬下都記得,公子這個未婚夫竟然忘了。

    他不禁扶額道:“公子,這是您當初送給慕姑娘的賠禮。您當真不記得了?”

    顧淮之只覺得頭部隱隱有些作痛,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

    所以那時便有人告訴過他,慕安寧喜歡桃花?

    他不由自主掏出了袖中,那支他親手雕刻的簪子,一時有些失神。

    顧戟不禁暗自搖頭,原來公子壓根就沒送出去。

    說來可笑,公子從前隨意贈與慕姑娘的禮物,被她視若珍寶。

    翌日。

    “洛姑娘,你、你還是回去吧!弊T文淮倏地停下腳步,長嘆一口氣,無奈望向跟在自己身邊的少女。

    卯時初,他便躲開昏昏欲睡的守衛,悄悄走出莊子。

    他已事先打聽過,今日京中將聚集一群大夫,他只需跟隨他們,便能輕而易舉抵達邊關。

    怎料,他避開了所有人,卻沒能避開洛芝嫣不知何時,放在蘇家莊子外的耳目。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那兩名耳目竟如此稱職,卯時不僅還醒著,還頗有秩序地留下一人擒住他,一人去向洛芝嫣稟報。

    “本姑娘憑什么回不,本姑娘憑什么聽你的?”被迫停下來的洛芝嫣慢悠悠打了個哈欠,望向已漸行漸遠的隊伍,忍不住促聲道:“走快點!”

    還好她有先見之明,前日便讓下人在蘇家莊子門外守著,一有風吹草動便要向她通報,否則有他們好果子吃。

    而今日早早被叫醒,她原以為譚文淮是悄悄出門,與別家姑娘相會,沒想到竟是要前往邊關。

    春桃悄悄瞥了眼自家小姐興致盎然的神色,面帶猶疑地低聲勸說:“小姐,奴婢覺得,我們還是先回莊子吧,一會兒夫人就該發現了”

    這群人基本全是中年男子,此刻她們兩位姑娘混在其中,頗為顯眼。

    “怕什么!甭逯ユ绦牡滓灿行┌l怵,但仍滿不在乎地嘟了嘟唇:“到了邊關有淮哥哥在,他會保護我們,不會發生什么事的!

    洛芝嫣說罷,似是在給自己壯膽,朝著離她幾步遠,似乎將她當瘟神的男子,大聲道:“喂,譚文淮,本姑娘說得沒錯吧!”

    她這一聲,霎時吸引了周遭人的目光,迫使譚文淮紅著頸脖,同他人致歉。

    洛芝嫣絲毫沒覺得自己有哪做得不對,又看向譚文淮,連連發問:“我們要走多久?有馬車嗎?”

    譚文淮茫然搖頭,其實他也不知。

    *

    “公子,您怎么下床了!”放心不下自家公子的顧戟才掀開營帳,便驚得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正準備穿鞋的少年身旁。

    “大驚小怪什么?”顧淮之忍著腹部的傷勢,揉了揉疼痛不已的頭:“我昏迷了多久?”

    他總感覺昏昏沉沉做了許多場夢,整個人累得慌,似是在夢中經歷完了一生。

    “公子,您昏迷了一日,哦不,半日。”顧戟答完后,上前將地上的一雙鞋移開,旋即左看看,右瞧瞧,似乎在找什么人。

    奇怪。

    依照慕姑娘的性子,應當會照顧公子一整夜才是,怎么現下只有公子一人?

    他原以為能有幸看到慕姑娘在公子榻邊睡著,然后被公子發覺的場面。

    屆時,他便能趁機同公子邀功,漲點月俸。

    當然,他這般做,更是為了助公子一臂之力,省得他夜半總是睡不著。

    見顧淮之面色不耐地盯著自己被挪開的鞋,顧戟勸說道:“公子,您還是躺回去吧,醫師說您得躺上起碼十日,否則您的傷勢恐怕難以恢復!

    公子失血過多,傷口若是一不小心崩開、裂開,屆時只怕又要昏迷一陣子。

    “十日?”顧淮之不可置信地笑了一聲,想踹顧戟一腳,卻又不甚牽扯到傷口,便只得作罷。

    笑話,既然他還活著,就不可能在床榻上虛度光陰。

    更何況,如今的戰況,于他們楚國并無利,一刻鐘都耽誤不得。

    顧戟沒被踹到,卻反倒有些不習慣,心底的顧慮又多了幾分。

    公子如今虛弱得,竟連踹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陸長卿呢?”顧淮之心口悶脹不已,咳嗽一聲后,方才揚了揚眉:“你不讓本世子起身,那就將他叫來見我!

    有那張圖在,也不知陸長卿可否尋得應對梁人的對策。

    梁人堪堪消停了兩日,但他總感覺,這兩日他們又將突襲。

    從前他以為打仗并非難事,但如今才知,父親當年有多難,既要應對皇帝的顧慮,還要率領將士面對狡詐的梁人。

    顧戟看了眼公子虛弱的面色,難得有些自責,但面上卻分毫不顯:“陸將軍在同太子殿下商議對策,一時半會脫不開身。您還是先躺著歇會吧,有他們在,您就別憂心了!

    “堂兄也來了?”顧淮之略感詫異地動了動眉,定定看向下屬。

    顧戟重重點了點頭,先前顧淮之與陸長卿忽然失蹤,而傷亡又如此慘重,李軍師最終還是讓人八百里加急,入京稟報。

    只是,如今雖有援兵與軍糧,但傷藥仍舊緊缺。

    這般看來,梁國的勝算似乎更大。

    這兩日,慕安寧都在府中待著。

    養父勒令,任何人不得出府,因此她不能再去濟世堂。

    蘇姐姐也寫信來,叫她別再前去,若非陸老大夫不肯,蘇姐姐還想讓濟世堂先關上幾日,以免出什么岔子。

    蘇姐姐還說,過幾日他們兩家人會一同到鄉下的莊子住,避避風頭。

    蘇老爺雖是文官,但府邸守衛比崇德侯府的要精上許多,屆時若是當真發生了什么,慕家也能被庇護。

    現下,就連最貪玩的慕宛兒也乖乖待在府中,只不過日日都賴在祥寧軒的院子里曬太陽。

    一切似乎都回歸于平靜,又好像沒有,外頭發生了什么沒人知曉,但早膳過后,崇德候便命姐妹二人隨他到書房。

    “今日喚你們姐妹兩人來,有一要事!背绲潞蚰抗馊缇妫鹨粚徱曋膬蓚女兒。

    見姐妹兩人面面相覷,崇德候撫了撫長須,將目光投向慕宛兒:“宛兒,你近日可有與太子殿下通信?”

    聽到便宜父親忽然關心起自己的情感問題,慕宛兒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回父親,沒有!

    【男主神龍見首不見尾,這兩天忙著呢,我樂得清閑!

    崇德候打量親生女兒良久,才將目光投向養女:“明日,太子將會派人來接你們二人!

    慕安寧與身旁同樣蹙眉不解的妹妹對望一眼,率先開了口:“父親此話是何意?”

    她們這幾日連府門都出不了,養父怎的忽然要她們同太子出門?

    崇德候靜默許久,目露深長:“你們姐妹二人,將隨他一同前往楚梁邊境!

    邊境?

    慕安寧指尖無意識動了動,據她所知,此時此刻,梁楚兩國便是在邊境交戰。

    “什么?”那旁的慕宛兒直接瞪大了眼睛,驚呼出聲。

    聽著慕宛兒的心聲,慕安寧心中不禁泛起些許困惑。

    慕宛兒怎的忽然牽扯到了北平王?

    北平王鎮守邊關多年,此次接應顧淮之與陸將軍的人便是他。

    而養父絕無可能說玩笑話,能同她們說,那便代表此時已成定局。

    可她實在想不通太子此舉是何意,縱然大楚精兵再少,也不至于要她們兩個不懂武的女子相助。

    崇德候靜靜注視著親生女兒與養女,沉吟半晌,方才冷聲道:“此乃太子的命令,為父不得違抗!

    說罷,崇德候便不容置疑地背過身:“你們明日便啟程,屆時太子殿下會派人接應!

    “且慢!遍T外忽然傳來一道蒼勁的聲音,屋內氣氛霎時變得寂靜。

    慕安寧與慕宛兒兩人一同回身,但禮才行了一半,便聽慕老夫人道——

    “宛兒可以前去。”慕老夫人犀利的眸子掃過父女三人:“但安寧不可!

    慕安寧略一失神,沒料到這幾日一直閉門不出的祖母,會忽然出現幫自己說話。

    崇德候雖感不悅,但在面對母親時,仍舊稍稍垂首:“母親,只宛兒一人前去,恐怕不妥。”

    慕老夫人瞇了瞇眼,明白兒子心中所想:“你可想過,若是安寧出了什么事,那與譚府的婚事該如何?”

    此次侯府能一同前往蘇家戒備森嚴的莊子,便是因為這樁婚事。

    太子定會護著慕宛兒,但慕安寧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恐怕會給侯府帶來不小損失。

    崇德候訝默片刻,太子只點名要慕宛兒前去,讓慕安寧前去,其實是他自己的主意,想讓慕宛兒能有個人相互照應。

    “父親,女兒覺得祖母說得對!币姵绲潞虺聊徽Z,慕宛兒乘勝追擊道:“女兒身為太子殿下的,咳咳,未婚妻子,理當陪伴他左右,但姐姐不同!

    崇德候神色微凜,心中權衡半晌,終于應下母親的話:“既如此,那便讓宛兒一人前去!

    崇德候話音剛落,慕安寧蹙眉抬首,心中的猜測逐漸清明。

    慕宛兒身為這本書中的主角,自然與太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但一切都與她無關。

    若是太子下令讓她一同前往,養父絕無可能松口。因此,讓她前去危險的邊境,應當是養父的主意。

    而祖母此番阻攔,也并非擔心她的安危,而是在擔心她與譚文淮的婚事。

    在少女心緒不寧間,許久未曾出現的聲音再度響起,略帶諷意——

    “慕安寧你可真可笑,侯府從不在乎你的生死!”

    “不過,要是從慕宛兒手中奪走太子,一切都將變得不同!

    謝云庭看了看頭頂的太陽后,道:“顧兄,算算時辰其他的簽應當都抽完了!彼叽俚溃骸澳憧煨┻M去吧,那佳釀明日我便送到你府上!

    顧淮之微微頷首,卻不自覺捏了捏手中的紙。

    而顧戟看著今日雖依舊穿著一身紅衣,但卻顯得低調了許多的公子,面露猶疑道:“公子,您當真要去?”他看著似是還沒下決定的少年,好言相勸道:“若是您參加了,那可就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他看出自家公子其實壓根就不想幫謝公子這個忙,不然他今日的神情為何一直都是淡淡的?

    他也好像有些猜出公子這般奇怪的做法,是為了什么。

    顧淮之的面色忽然變得古怪,斜瞥了顧戟一眼:“本世子為何不能去?”

    說罷,他便一甩衣袖,徑直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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