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個月,來了兩次醫院。
幾番檢查診斷,是腳踝錯位骨折,不幸中的萬幸,能恢復,得慢慢養。
消毒包扎處理外傷,簡單的上了個夾板固定后,時譽被推進病房。
期間時譽忍不了疼,一個勁兒的喊“顧嚴”,好似這傷跟他有什么關系。
顧嚴捏捏他的手臂:“我去打個電話。”
時譽驚慌地扯住他衣服:“別、別告訴我哥,我給你道歉。”
顧嚴像沒聽懂,低頭看他。
“我不該嘲笑你,說你年紀大身體虛。你很厲害,你很強壯,你是猛男,抱了我那么長一段路臉不紅氣不喘。”向上瞄了一眼,時譽抿抿唇,“我保證以后再也不說了。”
這話說得,惹得房間里正在調整病床固定器的幾個醫護頻頻看過來,職業口罩下掩著笑。
顧嚴站在旁邊沒應,等人都出去了,才說:“這不是小事兒,你以為兩三周就能好?明天手術,還得往里插鋼釘。”
“插什么東西?鋼釘!這樣不能固定么?”時譽指著被固定器吊高的腳。
顧嚴從旁拿過凳子放床邊坐下,耐著性子輕言道:“聽你的還是聽醫生的?這傷至少養上三四個月看能不能完全恢復行動。下周就是國慶了,你不準備回云州?”
“那我就不回去了唄,就說,呃,學校有活動。”
顧嚴輕嘆:“他是你親哥,這有什么不能告訴他的?”
時譽干巴巴笑了幾聲,仰躺回去望著天花板:“怕他擔心。”
“他擔心你是很正常的,家人就是這樣。你瞞著他,反而更讓他不放心。”
“你不說,他不就什么都不知道。”時譽忽然變得一本正經,“我們家的情況你不清楚,我哥雖然管我挺嚴,這不許那不讓,可我只要一點小磕碰什么的,他就緊張得不行。”
他可憐兮兮的望向顧嚴:“高考之前我哥本來和我商量填報云州本地的學校,正式填志愿的時候他不在,我給改了。為這事兒,念叨了我一整個暑假。最后好說歹說是隨了我意,可要是他知道開學一個月不到,我就弄成了這樣,他怕是得動用他全部的關系都得把我弄回云州,擱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可。”
顧嚴安慰:“這件事情又不是你的錯,好好講不就行了。”
“不行的,你不了解我哥。高中的時候我想住校,好不容易說動了他同意,有次宿舍樓道幾個同學鬧著玩,摔樓梯下了,我正好路過,被殃及撞到了頭,就碰了一下,他就給我退了住宿。后來無論如何都不讓我住學校里邊了。”
“這個,他應該可能……有誤會?據我了解,時煊不像這樣不講道理。”
“他就是。本來就不想我到余江來,要是讓他知道還是在學校里出的事兒,他就更有理由讓我回云州了。”
時譽眼巴巴瞅著顧嚴:“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訴他。”
顧嚴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那國慶你打算怎么辦?”
時譽動了動眼珠子:“藝術學院組織外出采風。”
腦子倒是好使。
顧嚴站起來:“我有個要求,你必須答應。”
“只要你不告訴我哥,什么要求都答應你。”
顧嚴指指他的腳:“出院之后不能回學校住,住我家。”
時譽正要反駁,顧嚴揮手制止:“我會接送你到學校上學,除此以外,都待在家里好好養傷,哪里也別去。”
怎么可能!
時譽張了張口又要反對,又聽顧嚴繼續說:“我其實也不太習慣跟人一起住,不過你的傷跟我有關系,我會負責。”
時譽聽明白了,也沒完全明白。
那黑背心男人跟蹤他和邱小新,尋機報復自己,跟顧嚴有什么關系?他要負什么責?
也沒細想,只要能瞞著他哥,眼下什么都能答應。
他看了看自己吊高的腳,心覺顧嚴說的夸張,頂多一個月肯定就能活蹦亂跳了。
顧嚴說完看了下房間,這是個雙人病房,旁邊床沒人,暫時能算個單間。他把床給時譽放平,柜子里拿了個備用枕頭給他塞在頭下。
又交待:“有事按鈴叫護士,別自己逞能,還有什么需要就打我電話。晚上少玩會兒手機,好好休息養足精神,等明天手術。”
最后再留下一句:“明天我再過來。”轉身帶上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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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嚴到停車場開門上了車,仰頭靠在椅背上,擰眉閉目歇了好一會兒,才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老楊,明天是你主刀嗎?”
楊騁:“你要我主我就主。”
“行,那我放心。”
“你可放十萬個心,我看了他們傳過來的片子,問題不大。”楊騁頓了頓,試探著問,“這誰呀,還您親自安排?”
“沒誰,朋友的弟弟。”
楊騁在對面“哦”的意味深長。
“你想什么呢,真是我朋友弟弟,大學時候跟我同寢室的,時煊,有印象嗎?”
“啊,大煊嘛,有印象有印象,對你很照顧的那個,很仗義。”
“嗯,是。”
“你看上人弟弟了?”
“瞎說什么呢?人托我照看一下,結果腳給折了,我不得上點兒心。”
“行行行,你說是就是。跟我你瞞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你……”
“行了老楊,明天手術拜托你,我還得給他哥交待一下。”
“好好好,回頭咱們再約。”
掛了電話,顧嚴曲指點了點眉心,又撥通了時煊的電話。
時煊那邊隔了許久才接。
“顧嚴。”
“在干嘛呢?方便嗎,有事給你說。”停了兩秒,“關于時譽的。”
“這小子,他是不是又溜出去惹什么事兒了?”時煊的聲音一下大起來,“沒事顧嚴,你該罵罵,他要不聽你的,我回頭揍他。”
“是有個事,”顧嚴斟酌詞句,“你先別急,這件事情不怪時譽,是我的問題。”
“你?”
“記得上次給你打電話,讓你勸時譽別待在酒吧街嗎?”
“啊,記得,你說不安全。”
“是,當時我們隊和隔壁禁毒支隊在聯合出任務,分散在各個酒吧暗中排查,線報說當晚有交易。不好意思,那時候不能跟你詳細說什么事。”
“嗐,我知道,我也干這行,自然是得保密的。嘶,不過,他們出任務怎么把你也捎上了?”
顧嚴低聲笑了一下:“不是,我是因為別的。話說,時譽能以骨畫人,你知道的吧。”
“別,顧嚴,你可別信他。”時煊話語急切,“他是有這興趣,你可別當真啊。”
“我知道,扯遠了,說回正事。那天在酒吧,時譽被人給盯上了,就搭訕的那種……”
顧嚴把巷子里發生的事情挑重點一口氣講了。
時煊聽完松了口氣:“顧嚴,多虧你,要不是你正巧在,指不定還得發生什么。唉,這孩子怎么這么會招事兒。”
“先別謝我,這件事情是我沒處理好。”顧嚴說,“既然是我出手管了這事兒,當時卻放了那人走。我是留了私心,結果卻牽連到時譽。”
“什么什么?我怎么沒聽懂。”
顧嚴解釋道:“我們先前接到一具尸骨,復原樣貌以后和我在酒吧里看見請時譽喝酒的那伙人中的一個有六七分像,我想著或許有什么線索。后來時譽被襲擊,我卻放那人走了,沒有及時報警,擔心打草驚蛇。結果……”
顧嚴又嘆了口氣:“是我考慮不周,沒想到他們盯上了時譽,跟蹤到了學校,把他腳給傷了。”
“他腳……”
“別急,我已經找了醫學院的楊騁師哥給他手術。”
“還要手術?!”一陣叮鈴哐當像是碗筷落地的聲音從電話對面傳來,接著是腳步聲,有人過來詢問。
顧嚴耐心等他那邊處理好。
“沒事吧?”
時煊尷尬的笑了笑:“沒事,我在那個、我在薇薇家里。今天不是中秋節么,跟她爸媽一起吃個飯。你剛剛說時譽還得手術,他到底怎么了?”
“腳踝錯位骨折,得插鋼釘固定,明天手術。”
“怎么弄得?他是……跟人打起來了?”
顧嚴接著說:“你先別慌,這件事你別怪時譽,是我處理不當,第一次就該報警的。不過你也別太擔心,時譽這邊我會安排好,腳傷恢復之前我會負責的。”
“你負責,你負什么責?事情不怪你。他自己要是收著點,不去那些地方玩,什么事都沒有。這孩子真是,新鮮勁可大,以前我在他還不敢,現在跑去余江……不行,我還是把他弄回來看著比較放心,這才開學多久呀,后邊還有好幾年呢。”
“時煊!你別急,聽我說!”顧嚴音量稍稍提高了些,“冷靜一下,先聽我說。你也說后邊還有好幾年,是好幾年嗎?他要上完大學以后呢?工作呢?成家過日子呢?你還能一直把他看著不成?發生這事先不說誰的責任,這就是個意外,而且是概率很小的意外。你動不動就要把他弄回云州,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你能看他一輩子?”
時煊那邊靜默著,顧嚴放緩了語氣。
“我知道你帶他不容易,老想著他平安就好。是,平安順遂自然是最好,可是他成年了,路該他自己走,你不能遇事兒就一個勁的把他往回拽。去什么地方,交什么朋友,惹什么事,承擔什么后果……這些都應該他自己去選擇去經歷,是好,是壞,都該給他自己去感受。”
“我把他送到醫院,他想到的不是腳能不能恢復,而是讓我不要告訴你,他說你知道了一定會讓他回云州。時煊,你是他最親的人,他出了事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告訴你,而是怎么隱瞞你。”
該說的都說了,剩下的顧嚴不能再插手了。
“明天手術我會在的,你可以放心。你現在是準備打電話訓他一頓,還是計劃怎么把他帶回云州,隨你,那是你弟弟,不是我的。”
時煊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那個,顧嚴,我……明天什么時候手術?”
“上午十點。”
“嗯,好。”
時煊沒再說什么,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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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手術很順利。
結束前,時煊給顧嚴來了電話詢問,說完了有的沒的,才說:“給你添麻煩了。”
看來想了一晚想通了。
顧嚴:“我說了這件事情是我處理不當,后面我會安排時譽住我那兒去。”
“這個,不方便吧。”
“我一個人住,屋子空著的。這樣他也相對安全一些,那伙人抓到之前,誰知道還會不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顧嚴,謝謝。”
顧嚴沒再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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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后又住院了一周不到,顧嚴把時譽接回家。
期間邱小新他們來醫院看他,嗚呼連天的撲倒在時譽身上說對不起他。
原來那晚邱小新頭腦發熱,不看月亮,非要拉著時譽去看“野鴛鴦”,這才讓黑背心得了機會。
顧嚴準備了一根拐杖。
“腳踝而已,你這太夸張了。”
結果才一下地,時譽就頭重腳輕的搖晃了一下,趕緊抓穩了拐杖。
“你還住之前那間房,我平時忙,大部分時候不在家,除了上學放學,你想去外面,需要我在的時候陪著,自己一個人別出去。”
又開始反復立規矩,在醫院的時候就說過很多次了,時譽聽煩了,敷衍的答:“知道了。”
時譽腳里有鋼釘,外面還加了鋼架固定,剛開始幾天還算老實,在書房、客廳落地窗看看書,畫畫什么的。
這天已經進入了國慶假期,刷到的朋友圈都是各處玩樂的,要不就是看畫展,參加大師聯名舉辦的活動。
到處都是過節的氣氛,而時譽頂多只是在顧嚴的陪同下,在樓下小區院子里坐坐。
他問過顧嚴,顧嚴以國慶人多為由,讓他安心待家里。
二十不到的大小伙,天天關家里,怎么可能待得住。
這天吃過晚飯,顧嚴在書房里戴著藍光眼鏡看電腦資料,時譽從房門口來來回回了好幾趟。
顧嚴起初沒理,這人就故意落腳重,還把拐杖敲得咚咚響。
思路被打斷,顧嚴摘下眼睛喊:“你在干嘛?”
時譽在房門口露了半邊身子:“我要泡澡,每次洗澡都不痛快,我身上難受。”
受傷的緣故,時譽洗澡是坐在小凳上的,傷腳用塑料布纏起來放在一條高凳上,自己舉著淋浴頭沖洗。
忽然說要泡澡,是他知道在顧嚴的臥室衛生間有一個浴缸,更知道顧嚴有潔癖,斷然不可能讓自己用他的浴缸。
只要顧嚴拒絕,那他就以這個理由出門去,不讓在家泡也不讓出門泡,那就是虐待。
“好。”
時譽腦子還沒轉完:“什、什么?”他懷疑聽錯了。
顧嚴從書房走了出來:“我去幫你放水。”
他同意了?他竟然同意!
事情跟預料的發展方向不一樣,時譽愣在原地。
隔了好一會兒,顧嚴出來了:“水放好了,傷腳小心些,擱浴缸外面。”
時譽沒動。
顧嚴抱臂偏了偏頭:“行動不方便?要不要我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