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駘蕩，綿密雨簾如柳枝飄搖，從敞開的窗輕拂而入。
晶瑩雨珠綴在黑、橘、白色交錯的絨毛上，如同可口糕點上的糖霜。
“阿霜。”
女人清悅的聲音甫一響起，在窗邊睡得四仰八叉的三花貓便抖抖耳朵，貓爪高抬，“啪”的一聲將窗關(guān)上。
春雨霎時被隔絕在外，滴滴答答地淌過玻璃，水跡蜿蜒。
襯得室內(nèi)愈發(fā)溫暖干燥。
女人轉(zhuǎn)回身，笑盈盈道：“好了，開始面試吧�！�
葉清羽輕眨了下眼。
她有些驚訝于小貓熟練關(guān)窗的動作，還有些驚艷于女人明媚的桃花眼——
眼波流轉(zhuǎn)間，比枝頭瀲滟的花瓣還多幾分盎然春色。
貓好人美，畫面和諧，看起來完全不像詐騙團伙。
沒錯。
來面試之前，葉清羽懷疑這家公司是詐騙團伙。
倒也不愿平白無故進行惡意的揣測，可事情著實蹊蹺——
這份工作朝九晚五不加班，雙休，月薪稅后3w，包三餐，六險一金齊全。
如此清閑，福利待遇這般好，招聘要求卻寬松得古怪，僅僅寫著“一名人類”。
……誰還不是人類啊？
看起來就是詐騙組織播撒的不太高明的誘餌。
而剛從前一份卷生卷死的工作里毅然離職的葉清羽，心里久違地充盈了幾分無畏與自由。
于是她前來面試探險了。
“裴總好，我是葉清羽，今年25歲。本碩皆畢業(yè)于t大計算機系，曾獲得……”
自我介紹的過程中，葉清羽清晰感覺到女人的目光正慢悠悠勾勒著自己的面部輪廓。燈光下，那雙桃花眼格外清亮，仿佛是小動物在饒有興致地打量自己新鮮的、即將抱回窩里蹂躪的玩具。
奇怪，這樣的目光并不讓她覺得冒犯。
介紹完畢后，空氣落入短暫的靜默。
見對方?jīng)]有開口，葉清羽也不著急，落落大方地任由打量，同時無聲地觀察回去。
女人有著一頭紅棕色長卷發(fā)，如同燃不盡的爛漫焰火，簇擁在白皙如瓷的臉頰邊，襯得桃花眼愈發(fā)明艷。
對視片刻，她收回目光，低頭抿了口茶，因清冽甘甜的竹葉香而愉悅地輕揚起眉。
隨后，再度抬眸朝自己望來。
“你方才說的內(nèi)容，我大致了解了�！�
女人纖白的指尖摩挲杯壁，忽然斂了神色，些許嚴肅道：“但其實比起你的履歷，我有更在意的點�！�
來了。
葉清羽的呼吸不自覺放緩，知道這份面試終于要開啟一場與其福利待遇相匹配的刁難——
“請問，你喜歡小動物么？”
��？
葉清羽睫毛一顫，慢半拍地從心回答：“嗯，我最喜歡小熊貓......”
話音剛落，便見女人方才正經(jīng)肅然的表情驟散，桃花眼里笑意浮動，像是被這份回答深深取悅了。
連帶著唇角也輕勾，露出一小排潔白整齊的牙齒。
她的兩顆犬牙尖尖比多數(shù)人生得銳利一些，就像某種需要依靠啃咬進食的小動物，幾分可愛。
“既然如此……”漂亮老板揚了揚眉，嗓音悠然，“你被錄用了，歡迎加入絨竹工作室�！�
葉清羽：“……”
-
葉清羽從茶館里走出來的時候，有種不慎把自己賣了的感覺。
她回憶起自己方才在那雙含笑的桃花眼里倏然昏聵，草率握上遞來的纖手，達成合作愉快的象征。
心跳在腦海姍姍來遲的警鈴聲里突突加快。
完了。
不會真是傳銷窩或者詐騙據(jù)點吧？
福利待遇這么好的工作，竟然只因為她說喜歡小動物，就當場決定錄用她了？！
葉清羽神思恍惚，撐傘踏入春雨中，眼神虛虛落在水花盛綻的青白瓦磚上，沿著胡同慢慢往外飄。
“嗖”——
忽有什么巨物從她腿邊迅疾如雷地躥過。
她一驚，下意識駐足回頭，望見一只黑色大狗遠奔的殘影。
即便只是殘影，也能看出那只狗身姿健碩，力量不凡。
……b市五環(huán)內(nèi)能養(yǎng)大型犬嗎？還不牽繩，著實有些危險。
葉清羽環(huán)顧四周，沒有看到疑似狗主人的存在，不由擔憂地攏起秀眉。
-
胡同深處，絨竹茶館小樓前。
身姿挺拔的黑豹通體毛發(fā)光澤深邃，一雙翡翠色的眼睛鋒芒難掩，神秘又高貴。
她口中叼著一只米黃的毛團，正不安分地掙扎個不停，發(fā)出“啾嘰”聲。
“不是吧，我方才以捕獵的速度從新同事旁邊奔過，她竟然無動于衷？”
黑豹剛開口，嘴里的毛團子便“啪嘰”地滾落在地上，濺起一片水花。
“我要找絨姐告狀！”毛團子抖抖翅膀，鳥喙一張，嗓音清脆，“你光顧著給新同事下馬威，有考慮我差點被晃暈嗎？”
黑豹沒有理會毛團子的控訴，還陷在自己威風凜凜的跑姿絲毫沒有讓新同事驚艷的不滿里，得出結(jié)論：
“新同事是個遲鈍又愚蠢的人類。”
她哼哼，在茶館門口抖落身上雨水，不顧毛團子嘰嘰哇哇的叫聲，再度把它叼進口中，邁著優(yōu)雅的豹步進了茶館。
裴絨仍坐在方才面試的座位上，瀏覽筆記本電腦里的內(nèi)容。
女人秀美的眉毛此刻微斂著，一雙桃花眼也凜然失了笑意，驚痛浮動，像是正面對一則令人揪心的噩耗。
【小熊貓們不能攝入太多糖類，會導致蛀牙和損傷腸胃……】
她咬唇，不大高興地關(guān)掉這個科普網(wǎng)頁，指尖輕敲，在瀏覽器里搜索：
【小熊貓吃糖的一百個好處】
“咚”的一聲，一只濕漉漉毛茸茸的團子忽然砸落在她手邊，碰瓷似的，癱倒后便一動不動了。
裴絨習以為常，盯著電腦的視線都沒挪，隨手抽出濕巾，動作輕柔地給毛團子擦拭羽毛。
她問：“你們把她安全護送到地鐵站了吧？”
在她手心扭動著撒嬌的毛團子忽地僵住了。
空氣陷入微妙的靜默，只余春雨敲擊玻璃的脆響。
裴絨濃密的睫羽輕扇，目光從電腦屏幕挪開，掃過掌心兩眼緊閉裝死的小肥啾，又瞥向蹲在自己身邊忙著扮演雕塑的黑豹。
“沒有送到？”女人桃花眼微瞇，悅耳的嗓音危險起來。
“都是烏姝！”毛團子忙不迭告狀，“她說要向新同事展示來自黑豹的速度，然后、然后就……”
名為烏姝的黑豹一爪按過去，鎮(zhèn)壓得毛團子閉了鳥嘴，才看向裴絨：
“絨姐，那人類笨笨的，也不毛茸茸，真的要來我們工作室嗎？”
“我們工作室真的缺人類嗎？”毛團子含含糊糊地接話。
見一鳥一豹在這里一唱一和，裴絨沒有立即回答。
她慵懶靠坐椅背，信手取來桌面上的墨鏡。
纖白如玉的指尖搭著鏡腿，慢悠悠將墨鏡架上高挺優(yōu)越的鼻梁。那雙桃花眼被遮住，只露出嫣紅飽滿的唇。
她手臂交叉，揚揚下巴，用最酷的造型、最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說最驕傲的話：
“人類能隨心所欲地養(yǎng)貓狗，我裴小熊貓想養(yǎng)一只人類怎么了？”
旁邊的小動物頓時噤聲了。
她們望向裴絨的目光亮晶晶的，滿是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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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葉清羽的眸里霎時浸潤水光。
不知是被誰惦記了。
她不甚在意地端起溫水抿了口，思索著律師發(fā)來的消息。
【葉小姐，絨竹工作室的登記注冊一切合法合規(guī)，背景調(diào)查沒有顯示異常，這份勞動合同也沒問題，福利待遇的確很不錯。】
纖白指尖靈活地轉(zhuǎn)動著筆，在合同上簽字前陷入遲疑。
她辭職后面試過許多公司，今天的絨竹工作室是待遇最好、工作最清閑、面試氛圍最松弛的。
幾乎完美符合她對新工作的設(shè)想。
況且……漂亮老板的那雙桃花眼浮現(xiàn)在眼前，總讓人不自覺想到沐浴春雨的桃林，帶有原始的、不被雕琢的爛漫與自由。
足以令久居樊籠的人盲目向往。
葉清羽咬唇。
筆尖在合同上劃出流暢清雋的線條。
簽完字，她后仰躺在沙發(fā)上，放松地嘆了口氣。
腦海里掠過上一份工作中累到反胃的麻木、想要辭職時遭到的激烈勸阻、前領(lǐng)導使絆子差點鬧到法院的糾紛。
她一路橫沖直撞，才終于掙脫出過往那條循規(guī)蹈矩、不知為誰燃燒自己的路。
反正不會更糟糕了。
她偏頭，看著窗外那只嬌艷欲滴的粉薔薇，忽然忍不住笑起來。
春天來了。
……
桌面上手機振動。
葉清羽探手取來，便見新老板的微信消息：【安全到家了么？】
她目光落在“安全”二字上，不由想起今天偶遇的飛馳而過的黑狗。
想了想，敲字回復：【到家了，謝謝裴總關(guān)心。不過，請問你們附近有人養(yǎng)大黑狗么？】
-
b市東城區(qū)毛絨路108號。
絨竹工作室。
黑豹不可置信的聲音響徹院落：“她說我是大黑狗？”
“烏姐，息怒、息怒！”
毛團子上躥下跳地看好戲，語氣幸災(zāi)樂禍，鳥毛四處亂飛：“不就是被新同事當做大黑狗么！”
裴絨低頭敲著字，唇角輕勾，懶洋洋地為新歡拉起偏架：“不能怪我的人類。誰叫你嚇唬她？”
下一秒，烏姝化作身高腿長的年輕女人，常年健身的身體富有力量感，手臂線條流暢緊實。
她瞇了瞇眼，似笑非笑：“新同事下周一開始來上班對吧？”
……
等待新老板回復消息的葉清羽忽然感覺有些冷。
她拿來印有卡通小熊貓的毛茸毯子，安靜地裹緊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