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元梁進去這事, 還要說到這幾年。
元棟當初說是要出門打工,可元棟打工只有頭一年往家里寄錢,再往后, 元棟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再也沒有回來過。
元棟不回來之后, 趙換娣只能靠著兩個女兒過日子。
元柳和元芹之前跑那一次,已經是讓村里人戳脊梁骨了, 現在她們成了家有了孩子, 倒是沒有再說什么斷絕關系的話, 而是每個月都回娘家看看。
趙換娣的老年癡呆終于還是復發了, 她跟上輩子一樣,開始不認識人, 見男的就喊棟子,見女的就喊元棠。
喊棟子是要給人吃東西, 喊元棠就是要打人。
久而久之, 村里人誰都知道趙換娣是個瘋子,逐漸不打她門口過。
元柳和元芹不可能接她回去住, 但村里人到底是不能看著趙換娣就這么餓死,給她報了個低保。
趙換娣每年靠著補助和兩個女兒,日子也能過得去。
只是隨著元梁的長成, 這一切都一去不復返了。
元梁上到初一就鬧著不上,不過說是鬧,但家里也沒幾個人勸他接著讀。
如今家里就靠那點地吃飯, 趙換娣又有了病, 元梁不上就不上了, 只要照顧好地里那點事,混個日子過, 村里誰不是這樣?
可元梁下了學,卻沒有像他兩個姐期望的那樣踏實。
他整日里跟著那些混子們到處跑,在城里的學校外面收保護費,到處吃喝玩樂。
趙換娣腦子不清醒,偶爾問他干嘛去了。
他就說自己上學去了。
就這么混了幾年,興許是一直沒出過大事,這小子的膽子也越來越大。
去年居然伙同幾個半大小子去偷車。
只是這次運氣不好,剛一伸手就被車主抓了。元梁一急,搶了車主的包就跑。
因為這件事性質惡劣,公安很快就抓到了人。
元梁已經滿十六周歲,偷竊帶搶劫,直接被判了八年。
元梁進去了。
趙換娣清醒的時候知道了這件事,年初時候因為重病,人也已經沒了。
元棠有些恍惚:“你說誰沒了?”
趙換娣沒了?
胡燕:“年初就沒了,年初六停了一天,初八下葬的。”
興許是這幾年給元柳和元芹也折騰的夠嗆,元柳和元芹也忙于自己的兒女,在趙換娣去世這件事上,也就沒有再大辦。
胡燕把自己打聽到的辦事細節跟元棠說了。
元棠臉上是一片木然。
趙換娣心心念念說自己死了之后要兒子摔盆起靈,但最后她兩個兒子,一個跑出去再不回來,一個則是進去了出不來。
上輩子她是安詳的在老屋的床上,身邊孝子賢孫圍了一圈,在大家的哭聲中一點罪沒受的離開了。
到后來辦喪事,更是辦的氣派。光是吹響的就來了四波,各種花圈堆了一屋子。
元棠告訴自己,一切都過去了。
在元德發和趙換娣的相繼離世中,那些過去,都已經消散不可追。
她是這輩子嶄新的元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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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棠的第一所小學坐落在小河村的河邊。
元棠宣布了只要是學生,中午就可以免費吃飯的政策。
“還有獎學金,只要孩子考上初中高中,女生的費用全包!
有人鬧著說不合理:“難道男娃就該死?”
元棠望向說話的人,對方手里的小男孩穿的比母親身上的都好。
“我們這個政策是面向女孩的,有綜合考慮過!
對方還要不依不饒,村干部就給人拉走了。
元棠這次回來的氣派,她這些年的經歷也被村里人熟知。
現在村里盼的可不光是這個學校,還想著如果元棠回來投資一點,大家的日子不也就過好了嗎?
這個時間,得罪人家干什么呢。
再說了,不管男女,管你一頓中午飯就夠可以了。
光是這個免午餐的決定,周圍多少村里的都擠破頭想給孩子送過來呢。
很快,小河村的學校就開始招生。
轉眼間已是九月。
休假的江沛和元棠一同來到了小河村。
河水蜿蜒流向遠方,路邊盡是各種野花野草。郎朗的讀書聲從小院里傳出來,讓人心曠神怡。
江沛從包里拿出一個首飾盒:“這是我爺爺給的!
元棠:“不要給了。”
不是她矯情,而是江沛太喜歡給她送東西。
從各種家傳的首飾到各種珠寶,江沛仗著家底子厚,幾乎就差把工資卡都給元棠了。
江沛倒是真的想過交工資卡,奈何元棠還是拒絕。
不過今天,江沛十分堅持讓她收下。
“爺爺給的。”
江沛在年后就帶著元棠回家見過爺爺,當時就收了好大一份禮物。
元棠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個碧玉的鐲子和一封存折。
“爺爺說了,這存折你拿著。就當他為學校出一份力!
現在不比以后的網絡發達,元棠現在辦這個學校,純純是自己出錢。
每年光是學校的支出和獎學金,少說也要好幾萬。
江沛把存折塞進元棠的兜里,把鐲子套在她手上。
“這就是你以前上學的地方嗎?”
元棠:“不是,我上學的時候是在隔壁村。要沿著這條河走上二里地!
“那時候河里的水多,你看現在是陷下去了,過去的時候,水面跟這個岸差不多齊平!
春天和夏天起汛的時候,她上學就要蹚水。
稍微一不留心,草鞋就要陷進泥巴里,然后就要光著腳去學校。
那時候都苦,有些家里還會去買鞋幫子,就是塑膠鞋的鞋底子帶上面一圈,然后就縫個鞋面,就這,已經是班級里難得的好鞋了。
“等到上了初中,還是沿著這條河走,冬天要起早,就得摸黑趕路!
稍微一個不留神,就要掉下河沿子。
那時候的她,只攢著一股勁要考出去。
現在一切達成所愿,她終于靠著讀書有了另一番天地。
不遠處的校園響起鈴聲,那鈴聲仿佛穿透了過去,讓元棠恍惚許久。
小孩子們趁著下課這會兒功夫,都在外面跳繩玩耍。
元棠和江沛站的不遠不近,看著他們。
元棠:“校長說了,咱們來了,不如當幾天老師。”
這地方現在最缺的,就是好的老師。
江沛:“好啊!
兩人就這么走上了講臺,元棠帶了幾節數學課,江沛帶了幾節語文課。
一連一星期,孩子們很快就喜歡上了這兩個漂亮還和藹的老師。
終于到了離開的時候,元棠還要去蔡州市安排自己的分公司,本地有大量的紅薯和土豆,元棠想要在這里開一個膨化食品的分廠。
小孩子們總是感情最真摯的,一個小女孩抱著元棠的腿哇哇大哭。
校長好不容易才給人勸進教室。
江沛看元棠依依不舍,問道:“要不咱們走走?”
兩人沿著學校后面的山路走上山。此時已經是傍晚,霞光漫天,仿佛是一杯微醺的紅酒灑向人間。
在這璀璨的霞光里,元棠仿佛看到了那個從七八歲開始就掙扎求生的女孩。
她背著柴火和書包,腳上是破破爛爛的鞋子,頭發亂蓬蓬的一團……
唯有眼中聚著一團火。
不知為什么,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走吧。”
江沛緊緊握著她的手下山。
在看不見的地方,一個小小的身影放下身上的擔子,背著書包向她走來。
兩個身影交錯重疊,又緩慢分開。
一個朝著霞光萬丈的山外走去,一個背著破爛的書包走進小學。
兩人隔著時光回頭。
“小棠!快點!要打鈴啦!”
小小的女孩再顧不得疑惑,轉頭大聲道:“等等我呀!”
她像一只蹁躚的蝴蝶,飛向了郎朗書聲的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