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雪洱沒想到自己會被拒絕。
伸出去的雙手沒有回應,還聽到陸熵那么冰冷平淡的一句話。
他覺得好丟人,場面堪稱社死,尷尬地把手臂縮回去,咬住嘴唇,蒼白的臉頰慢慢透出一層薄紅,血液上涌,很快兩只耳尖也感知到了熱意。
是啊,陸熵本來就只是跟他協議結婚,他們又沒有感情基礎,非必要的情況下當然是不情愿跟自己有過于親密的肢體接觸的。
是自己剛才過于急迫想離開醫院,所以腦子才抽了,竟然會想到對陸熵求助。
遲雪洱在社死并且瘋狂反思時,陸熵其實內心也沒有表面上那么平靜,尤其是在看到遲雪洱低下腦袋,烏黑的發絲下那兩只通紅通紅的耳尖時。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自己沒有給出肯定回答的原因,小少爺覺得是被拒絕了,所以在難為情?
可自己剛才說得卻也是事實,他本來就沒有抱過任何人的經驗。
這兩人尷尬僵持時,送走醫生回來的宋叔剛好看到這一幕,彎腰體貼詢問了遲雪洱的意思后,霎時爽朗一笑,捋起袖子拍拍手臂:“不就是腿軟嘛,沒事兒,別看宋叔年紀大了,這身子骨不比你們年輕人差,先前進醫院時就是我把你抱進來的,這會也不耽誤再把你抱回去。”
說罷也不再廢話,直接伸手去摟遲雪洱的后腰。
只是他還沒碰到遲雪洱的衣料一角,就被一只大手用力摁住肩膀。
這只手勁還有點大,宋叔疼得“哎喲”一聲,驚訝回頭。
“少爺?”
陸熵垂著眼,卻沒有看他,目光淡淡籠在床上的遲雪洱身上:“我來吧。”
宋叔跟遲雪洱同款震驚的表情,不等宋叔說什么,遲雪洱就先忍不住開口:“不用了,讓宋叔抱我就好了,不麻煩你了陸先生。”
說罷就把手臂伸過來,宋叔看著面前這兩節瘦弱伶仃的小胳膊,白生生的,像是會發光的暖玉,不等他說什么,突然感到身后有股很強的視線在盯著他,后腦勺都快被看穿,周圍的氣壓也明顯比剛才冷了幾度。
宋叔心知肚明,看著遲雪洱期待的眼神,呵呵一笑,捶著腰直起身:“哎,這年紀大了,老胳膊老腿,腰也沒勁了,這一會把小遲摔地上可就不好了。”
一邊說一邊退到旁邊,虛心地不敢去瞅遲雪洱的眼睛。
沒想到宋叔會突然“叛變”的遲雪洱睜圓了眼睛,不等他抗議,眼前便驀然落下一片陰影,同時后腰被一只強壯的手臂摟住,素冷好聞的香氣瞬間涌進他的鼻息,并隨著動作變得越來越濃。
遲雪洱有些懵,他現在聞到的應該是陸熵身上的香水味吧,怪好聞的,不膩,是一種很高級清冷的木香,沉穩清淡,倒是很符合陸熵給人的外在印象。
不對,現在可不是欣賞沉醉于體香的時候。
從見面到現在他還沒有跟陸熵有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遲雪洱覺得別扭,下意識把身體往外挪,陸熵察覺到他的意圖,低眸瞥了他一眼,圈著他的手臂只輕輕一闔,另一只手同時撈起他的腘窩,不費吹灰之力把他橫抱了起來。
“我沒抱過人。”
遲雪洱正在適應驟然的失重感時,頭頂響起陸熵淡淡的聲音:“掌握不好力度,要是弄疼你了就說出來。
遲雪洱驚訝抬頭,光線自上而下,更清晰地勾勒出陸熵流暢鋒利的下顎線,也讓眉骨和高挺鼻梁下的陰影愈發濃重。
遲雪洱有些實在摸不清陸熵這個人的性格了,明明冷得像冰,在某些時候卻又意外的會表現出有人情味的一面。
別的不說,他的手臂和懷抱是真的很穩,遲雪洱躺在他懷里,除了覺得他身上的肌肉太硬了有點硌人之外,其他的缺點是一點都沒,又寬闊又結實,簡直就是完美的人肉擔架。
“謝謝你。”
抱都抱了,遲雪洱也不再矯情,認真表達謝意:“這樣就行,我怎么也是個男人,沒那么弱不禁風的。”
這話引得陸熵微低了下頭,目光沉沉地在他臉上掃了一遍。
是男人,但“沒那么弱不禁風”這句話卻讓陸熵不敢茍同,他實在太纖細了,哪里都很小,人小,臉小,腰也細得過分,剛才自己把手搭上去時,都怕一用力就會把那里捏壞。
身上哪里都軟得要命,抱起來時跟沒有重量一樣,所以他才會在剛開始說了一句要是弄疼他就立刻說出來。
即使是現在抱著走了一會,陸熵也還是對懷里這幅軟綿綿,又總是帶著一股甜香氣的身體有種近似于驚惶的無措感。
他不知道該怎么正確對待遲雪洱的存在。
這是他在十多年的商業廝殺中都沒有過的脫離自己掌控的陌生體驗。
遲雪洱自然不知道這個大佬此刻正面無表情的大腦風暴些什么復雜的東西,他現在實在是虛弱,過敏的地方還時不時會突然泛起癢意,癢中還夾雜著細細綿綿的痛,針刺似的,好難受。
坐在車上時,他好幾次忍不住抬手去撓,都被坐在旁邊的陸熵摁住了:“忍一忍。”
遲雪洱抬起臉,因為被那種折磨人的痛癢占據了大部分心神,他現在大腦完全不夠使,人呆呆的,做所有動作時都顯得慢吞吞,眨了眨眼睛里的濕潤,看著人的目光有些迷離。
陸熵覺得他好像在帶孩子,嘆口氣:“醫生說不能亂撓,會留印子,弄破了也容易感染。”
“……哦。”遲雪洱也不知道有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手倒是真的不再亂動了,身體靠著車門,輕輕闔下眼睛,面頰蒼白,嘴唇的顏色也很淡,帶著點病氣。
陸熵沒再打擾他,沉聲對駕駛座的人說:“再開快點。”
車子開回別墅時已經快午夜十二點了。
對陸熵的作息來說,這時間不算什么,可遲雪洱卻明顯扛不住了,不說他現在本來身體就不適,平時他也根本沒睡這么晚過,在車上時腦袋就已經點成了小啄木鳥。
陸熵的胳膊就是被啄的那棵倒霉大木頭,以至于下車時宋叔看到他家少爺西裝上有一片可疑的深色痕跡。
這個時間傭人們都已經去睡了,宋叔也沒有再去折騰他們。
三個人站在燈光明亮的輝煌大廳里,其中一個已經基本困到靈魂脫殼了。
宋叔突然在這時提出一個關鍵問題:“小遲的房間改裝了一半,里面還有他會過敏的墻紙,這房間肯定是睡不得了,那小遲今晚睡哪?”
不知是不是捕捉到“睡覺”的關鍵信息,遲雪洱腦袋艱難清明了一會,睜開沉沉的眼皮,慢吞吞問:“還有其他房間嗎?”
“房間倒是多的是。”宋叔摸摸下巴,表情不甚樂觀:“就是常年都沒用過的,有的連床都沒放,怕是一時半會沒那么快收拾出來。”
他說的雖然是事實,但其他的解決辦法也不是沒有,不說別的,別墅里現在就有一個現成的,最豪華最舒適的房間可以使用。
只不過……
宋叔瞥一眼旁邊沒有說話的陸熵,沒敢將那個提議說出來。
他太了解自家少爺的脾性了,除非明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不然是絕對不可能同意跟別人共用一個房間的,否則也不會在接遲洱過來前,特意給他準備新的房間。
知道這件事實現的可能性為零,宋叔干脆提都沒提。
另一邊遲雪洱自己也在為今晚自己的睡眠幸福想辦法,房間小點亂點他都能忍受,但沒床那可不行。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趕緊躺在軟乎乎的大床上,磨蹭了一會,看到旁邊的宋叔,眼睛突然一亮:“宋叔,我今晚跟你睡吧。”
宋叔本來還在憂慮,一聽他這么說,也覺得好像可行,拍拍手:“好啊,我怎么就沒想起來這個辦法,我房間的床雖然沒有你房間的那么大,但小遲你很瘦,占不了多大地方,睡咱們倆是綽綽有余。”
“那太好了。”聽到這個方法可行,遲雪洱頓時開心起來,拉著宋叔的手就要走:“宋叔快帶我去你房間吧,我好困啊。”
“小遲你先等等……”
這一老一小旁若無人地商定好了對策,絲毫沒有注意到在他們情緒高漲時,隔壁的空間始終被一片冷冰冰的低氣壓所籠罩。
尤其是在遲雪洱說出要去宋叔房里睡時,這種冷感更是達到了峰值,即使客廳沒有開冷氣,也仍然讓人頭皮和后背一陣發毛。
“宋叔。”
陸熵終于開口,英俊的面龐仿佛覆著一層寒霜,聲音也是全無起伏的冰冷質感:“他今天在我房間里睡。”
宋叔緩緩轉頭,一臉他是不是身在夢中的荒唐神色。
比他覺得更難以接受的是遲雪洱。
甚至被宋叔一路哄著去了陸熵的房間后,他內心仍然帶著不自在的抗拒。
扒拉著宋叔的胳膊垂死掙扎:“宋叔,你帶我去你房間吧,你把我丟在這,我今晚肯定會失眠睡不著的,我還生著病呢,你忍心看我這么慘嗎。”
小孩可憐巴巴抱著人撒嬌的樣子實在可憐,也惹人疼愛,宋叔只心軟了一會會,還是拍著他的小腦袋勸說:“睡覺而已,在哪不是睡,少爺的房間這么大,在整棟別墅里采光最佳,裝潢擺設什么也都是最高級的,不比宋叔的好多了,小遲乖啊。”
見撒嬌沒用,遲雪洱臉都有點白了,回頭看一眼身后的那張大床,想到今天晚上就要跟陸熵一起睡在那里,身體竟然沒由來打了個激靈,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看他這樣,宋叔心里也有點不忍,摸摸他的頭發:“小遲,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少爺是有點冷,脾氣也硬,但其實人并不壞,你看今天他工作那么忙,不是還特意去醫院看你了嗎。”
宋叔像個和藹的長輩,循循善誘:“還有,就算我今天可以把你帶去我房間睡一晚,那以后呢,少爺是你的準未婚夫,你們現在不睡在一起,結婚以后也是要同房的,這件事你必須要慢慢適應,逃避是沒有用的。”
宋叔走后,遲雪洱一個人在偌大寬闊的主臥發了好久的呆,想的最多的便是宋叔那句“結婚以后遲早是要同房的”。
是啊,就算是協議結婚,那也是結婚,哪怕是做做樣子給外人看,也必須要做到婚后同房。
陸熵估計也是早就考慮到這一點,所以剛才才會要求自己睡他的房間。
遲雪洱捂住臉,怎么辦啊,他之前真是把協議結婚這事想得過于簡單了,竟然以為配合三年拍拍屁股走人就可以完美結束。
卻完全忘記,結束的前提是要“配合”。
可說到配合,他也不知道具體該做到哪種程度,他小說讀得并不仔細,也不知道小說中的炮灰“遲雪洱”婚后究竟跟主角攻做到了哪一步,如果是連那種事都做了……
遲雪洱被自己的想象激得渾身一陣發抖,又是恐懼又是害羞。
隨即又很快冷靜下來,應該不會的,畢竟小說中說陸熵對他全無感情,甚至還有一個忘不掉的白月光,既然如此,那肯定也不會對他產生任何興趣,更不可能對他做什么。
對,一定是這樣的。
遲雪洱勉強說服自己,回過神后,才發現因為剛才過于驚慌,竟然出了一身冷汗,汗液的分泌刺激到過敏處的皮膚,那種刺癢難耐的感覺又再度浮現。
實在太癢太難受了,遲雪洱忍不住抬手在脖子上發泄般狠狠撓了幾下。
反正現在也沒人在旁邊摁他的手,他想怎么撓都沒問題。
陸熵在書房處理完工作,到二樓房門前,注意到門縫里透出的暖色光線時,人還有些遲疑。
這是第一次,在他深夜回房間時,里面是有光亮的。
推門進去,第一眼就看到坐在床邊的遲雪洱,此刻正低“頭對著面前的一堆東西發呆。
可能是聽到門開的微弱動靜,陸熵看到他瘦窄的小肩膀突然一繃,立刻“噌”地跳起了身,動作靈巧輕盈,讓陸熵想到了驚弓之鳥這四個字。
他的臉色不由一沉,不明白自己對他來說有這么恐怖嗎。
“你,你回來了。”
遲雪洱捏著衣角,樣子有些局促。
陸熵“嗯”一聲,這才注意到遲雪洱已經換上了白色的棉質睡衣,剛才跳得太急,這會光腳踩在地板上,露著一截細瘦的腳腕。
陸熵沒什么表情地皺了下眉,扯著領帶走過來:“處理了一會工作。”
遲洱點點頭,看著他扯開領帶后,又解開兩顆襯衫紐扣,動作隨性中帶著些粗狂,指關節粗大而有力量。
盯著人看太久畢竟不禮貌,遲雪洱移開目光,抿了抿唇:“真是辛苦了,你每天晚上都這么晚睡嗎。”
陸熵看一眼他局促的神色和無處安放的手指,淡淡道:“不知道說什么可以不用刻意強找話題。”
“……”遲雪洱頓頓,徹底閉上了嘴巴。
霸總果然是霸總,說任何話做任何事都十分的強勢且理所當然。
不過此時此刻他的這份強勢卻不會讓人討厭,因為遲雪洱的確有因為這句話使一直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下來。
陸熵走到床邊,垂眸看了眼床上那包藥物,是遲雪洱剛才一直盯著看的東西。
對了,這小少爺剛從醫院回來,身上還有著嚴重的過敏癥狀。
想到這里,目光不由落到遲雪洱的脖頸處,明亮的光線下,遲洱裸.露在外面的皮膚上,那些紅腫的疹子存在感依然明顯,不僅如此,靠近喉結以及向下延綿至鎖骨的位置還有幾道交錯雜亂的抓痕。
甚至撓破了一處疹塊,薄薄的皮膚表層泛紅突出,還有細小晶瑩的血滴凝結在上面,看起來就覺得很疼。
陸熵把目光又移回他臉上,聲音很沉:“不是不讓你亂撓嗎。”
遲雪洱被他黑沉的目光看得莫名心虛,即使他撓的是自己的身體,拎起雪白的睡衣領子擋了擋傷口:“我忍不住。”
說完抿抿嘴唇,纖長的睫毛覆蓋弧度漂亮的眼瞼,忽閃忽閃的,像做錯事正在被訓話的小孩:“太癢了……”
陸熵欲言又止,他剛才有說什么很嚴厲指責的話嗎,為什么感覺這小少爺很委屈的模樣。
眼看對話又有要進行不下去的征兆,陸熵把注意力放回床上,拿起其中一支藥膏:“涂藥了嗎?”
遲雪洱搖頭:“還沒有,正在研究。”
陸熵翻看著手里的藥膏,突然說:“那正好,我幫你涂。”
遲雪洱剛要下意識點頭說好,頭低到一半又猛地抬起,睜大眼睛:“什么?”
陸熵已經在卷襯衫袖口,腕上的手表精美華貴,側頭看著他,耐心重復:“我給你涂藥。”
說罷自己先在床邊坐下,卷好兩邊袖口后,抬起頭,漆黑的眼珠靜靜注視著他。
遲雪洱:“……”
事情為什么會發展到這一步,大佬不是性情冷漠,絲毫不把他這個小炮灰放在眼里嗎?為什么還愿意屈尊給他抹藥啊。
陸熵身形高大,即使坐著氣勢也絲毫不減,白色襯衫下的肩膀寬闊平直,領帶松松垮垮掛在脖子上,袖子卷至手肘,露出線條堅實的小麥色手臂。
遲雪洱不自覺把視線落在他隨意搭在膝上的那雙大手上,手掌好寬,每一根手指都有著粗糙的皮膚紋路。
要這樣的一雙手來給他涂藥,遲雪洱懷疑他會不會一上來就把自己給揉撅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