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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諸葛亮所言令蕭佚驚呆, 在他回憶自己當初是不是漏了什么人沒處理干凈的時候,郭嘉已經將他們初識的鬼母一事告訴諸葛亮。諸葛均在一旁聽得那是津津有味,可是他的哥哥諸葛亮隨著故事的結局到來面容蒼白, 他心神不定地問詢著郭嘉, “蕭先生……是專門捉鬼的道士?”

    “算是吧?”郭嘉也不確定,畢竟蕭佚這么多年來一直對外宣稱的是方士,他從未說起過自己與道門的關系。但最近佛教一事郭嘉能確定,蕭佚應當是與道門有些關系, 不然那準提禪師怎么會稱呼蕭佚為道君——這是道門中對高位仙官的尊稱。

    蕭佚:?

    諸葛亮陷入沉默,他開始自我懷疑將這些事情告訴蕭佚是否是正確的。若是因他之故牽扯到村民, 他如何對得起收留他們又細心照顧的大家。

    “兄長。”諸葛均握住諸葛亮的手, 就像他們逃難時諸葛亮始終緊緊抓住自己一樣。交握的雙手, 來自另一個人的溫度令諸葛亮放松緊繃的心弦,他目光堅定地看著自己的弟弟, 不論如何他都會保護好弟弟和大家的。

    蕭佚百思不得其解, 這于吉有如此能耐是從何處學來的?

    他自認為這些年來處理的都很干凈, 一切不該出現的書籍知識都被自己鎖進桃花源,外布幻陣除非集氣運于一身之人不然連桃花源都進不去。桃花源外是武陵蕭氏族人的墳墓, 縱然幾十年前子孫斷絕無人看守, 可他們祖先殘留的執念仍代代守護于此。

    如此緊密的防守, 于吉乃至左慈等人又是從何處得來修煉秘籍??

    他的疑惑或許只有在和于吉見面之時才能解開。

    宴席散去, 村民拎著自家的東西離去, 燃盡的篝火被銅器抹平掩埋在空置的農田泥土下。蕭佚抱著睡著的蕭平和郭嘉走在回屋的路上, 床榻不大睡下他們三個人有些狹窄, 這些時日他們二人早已習慣擠在這小小的床榻上, 對身邊多出來的人也從一開始的窘迫緊張到現在習以為常。

    原先睡在二人中間起間隔作用的蕭平在第一天過后就不愿睡在這里,蕭平表示, “睡在阿父和奉孝叔叔中間都伸展不開手腳,平兒寧可去跟隔壁孔明兄擠擠。”

    聽到蕭平的話,蕭佚轉手把人送去了諸葛亮諸葛均二人的屋里。

    諸葛亮:……

    看著兩個差不多年紀大小的男孩興沖沖地在屋里打鬧,諸葛亮扶額頭一次體會到了當年大兄諸葛瑾的辛酸。

    今夜是最后一晚,蕭佚仍舊沒打算讓某個夢中好動的小孩回來,再又一次拜托諸葛兄弟幫忙照顧蕭平后,蕭佚和郭嘉坐在床榻上,昏暗的燭火照亮了兩人中間的輿圖。

    輿圖有兩份,一份發黃破舊脆弱得讓郭嘉心驚膽戰,不敢隨意亂碰生怕弄毀,一份是用手感舒適精致的紙張新畫好的,這是前幾天郭嘉仿照記憶中的輿圖模好的。

    對比兩份地圖的蕭佚找到了他現在所處地方在以前是何處,旁邊便是徐福東渡出海時的港口。

    原來如此。

    了然的蕭佚悠悠一嘆。

    ……

    瑯琊城中有一廣袖儒衫的俊俏少年郎,低眉斂眸品著杯中的粗茶,對面髭髯柔順茂密的中年人面露焦躁,五指緊緊抓著茶杯,不停轉動著茶杯直到茶水冰冷都一口都沒喝。

    中年人時不時朝街道張望兩眼,見沒看到想找的人又收回目光,他焦急地對著對面少年郎說道,“老師,在這里真的可以等到他嗎?”

    兩人之間的稱呼令人側目。

    但少年郎恍若未聞,只是平淡地品著茶,“靜心凝神,這般浮躁可不像你。”

    他也不想這般躁動,中年人欲哭無淚地想到,只要一想到今天是為了見誰,他就做不到如平日那般冷靜。恨不得現在就離開瑯琊、不對應該直接離開徐州,去一個那人短時間內追不到的地方去!

    他們這些尋仙問道的人間修行者,在修行之路上有兩個大關,一個是引氣入體真正進入仙途,一個是閉門修仙不得讓守關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上一個修行者偏要跑去當時的皇帝陛下面前討要封賞,做到了許多修行者做不到的名滿八荒,然后被守關人活活淹死在了奔騰的洋流中。

    有了這個先例,之后的修行者都夾頭收尾,生怕成了下一個倒霉蛋。中年人也是如此,在自己的小道觀里讀經修道,偶爾下山以符水治病賺取微薄的功德,與那四海游玩聲名遠揚的左慈比起來,中年人覺得自己真的很本分。

    就是這樣,他的名字仍被那守關人知道,甚至不遠千里從袞州而來。

    幸而他的師父已入仙籍,又與守關人相識,師父允諾會與守關人一聊,只要自己不惹事生非便放任自己在人間修行,待百年后隨師父上天庭繼續修行一道。

    “來了。”少年郎突然開口。

    茶攤外的街道上站著一名青衣玉冠的青年,腰墜白玉擺繡流云,青絲垂落白帶隱沒。青年左手肘間挎著一根玉竿,玉竿前頭成鉤狀似是之前掛了什么東西,右手牽著五六歲大的男童,男孩好奇的目光在周圍逡巡,似乎在尋找是誰能讓青年背著他人出來。

    男孩身上的衣料也不尋常,顏色雖然選擇了不易弄臟的深色,但是衣擺袍袖上閃著點點星光,似是將星辰磨碎后灑在上面。男孩晃了晃青年的手,用自己那稚嫩的童音撒嬌道,“父親?您背著奉孝叔叔出來是做什么啊?”

    輕微的咳嗽聲響起。

    中年人沉默地遞上巾帕,他看見自己的老師用巾帕擦拭著嘴角的茶水,神色震驚地盯著那個男孩,“那不是我之前和女媧她們下老師的注下錯了?!!”

    道君您和誰結了婚契?!

    等下——!少年郎反應過來,因為太過震驚他好像不小心把心里話說了出來。

    蕭佚:……

    很好,他現在知道當年那些八卦是誰傳出來的了。

    三十三重天外圍觀的道祖鴻鈞:元始,去把女媧叫過來。

    少年郎害怕地縮了縮脖子,在被發難之前他率先轉移話題,“這是我的小師弟吧?來得匆忙,這是師兄給你的見面禮。”

    貢獻出一方須彌芥子的少年要將這個禮物送給男孩。

    蕭平仰頭看著蕭佚,得到許可后歡歡喜喜地接過禮物。須彌芥子和神識相連,無外物所托,蕭平心念一動就可以進入那方空間,而徹底的煉化此方空間還需要蕭佚回去教他方法。

    “謝謝師兄。”甜甜的小孩子討人歡喜,少年郎看著歲至中年的徒弟,再看眼年齡尚小惹人喜愛的蕭平,他開始思考下次要不再收個小孩子做徒弟。

    “你就是于吉?”蕭佚沒再去看少年,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了那個中年人身上,認出來對方是誰的蕭佚瞥了一眼少年,“是你新收的徒弟。”

    戰戰兢兢的于吉起身朝蕭佚一拜,“見過師叔祖。”又對著蕭平行禮,“見過師叔。”

    “不必。”蕭佚扶起于吉,“吾只認通天他們這一代弟子,汝為通天新收之徒,與廣成子他們一樣將吾視為同道道友即可。”

    平輩相稱?于吉可不敢做這種事情,光是對方身上那守關人一稱,他就做不到平輩相稱。

    少年郎,即是元神出竅入人世的通天教主,他出聲解了于吉的困惑,“喚他道君吧,天庭眾人亦是如此稱呼。”

    “既然收了這個弟子,怎么還讓其留在人世,何不帶他去你道場靜心修煉,省得破壞人世規則。”蕭佚眼睛也沒眨地敲在蕭平額頭上,阻止了他現在進須彌芥子里探索一番的追求新奇的動作。

    捂著額頭的蕭平乖巧坐好。

    通天壓下想要都弄小孩的動作,他擺手一副對回去十分抗拒的模樣,“師叔又不是不知道當年那事,回去也是被老師拘在紫霄宮中修行。老師在紫霄宮中允我們自己開辟空間,雖然特意選了距離很遠的一處地方修行,但日日在紫霄宮中總有機會碰見他們,我就氣不順。”

    “反正之前師叔允了我不妄動仙法便可以在人世行走的權利,我就在此督促于吉修煉,也幫師叔看著他不許他亂用仙法。”

    因當年那戰稍得偏心的通天信誓旦旦地承諾絕不會干擾人間秩序。

    蕭佚看著通天這幅模樣只得希望他最后別又興致一來去了別地,最后將徒弟扔給自己帶,“行吧,你心里有數就好。”

    “那清長心中有沒有拋下嘉之數。”語調幽怨,聲音縹緲,蕭佚不用回頭去看就知這是落在謁舍的某人找了過來。

    看起來很淡定的蕭佚抿了口茶水,身邊的蕭平早就挪動膝蓋躲到了一旁。

    雙手攏袖的郭嘉目光對于幾案旁的另外兩人只是匆匆掃了一眼,他在蕭佚身旁落座,語氣‘和善’,“清長出來見好友怎的都不說一聲,難道嘉是那種不許好友見朋友之人嗎?還是清長覺得,嘉委實煩人不愿再與嘉同行。”

    蕭佚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蕭平,蕭平避開不敢插話。再往旁邊一看,通天那興致勃勃的神情落入眼中,復又仔細一瞧,指間夾著的不就是近些年來天庭流行的存影珠。!

    思及自身清白的蕭佚瞪了一眼通天。

    擔心被趕回紫霄宮的通天清了清嗓子,仿若未聞之前郭嘉所說之話,“貧道通天,與師叔在前些日子相見時似與小友有過一面之緣,沒想到今日又能再見,不知小友姓名?”

    “在下郭嘉郭奉孝,潁川人氏。”郭嘉自我介紹完,話鋒一轉,“這些時日我與清長同吃同住,不知通天道君是何時與清長見面的?”

    通天回憶著,那日他去得匆忙正巧撞上蕭佚送人至門口,又因他是以本體下界惹了蕭佚不快,導致現在都對那日發生的事情記得十分清楚。通天說道,“是在潁川時相見,那日我還見師叔送你們上了馬車。”

    有了大概的描述郭嘉對此心里也有了猜測,清長在潁川那五年除去剛開始一年的生疏,后面幾年他們時常在某一位的家中飲酒作樂,在清長家中都是因為那主屋被修繕不會漏風,約摸著有三到五次樣子。郭嘉試探地問了一句蕭佚,“是平兒去學堂遲到的那次?”

    在沉默中蕭佚點首。

    “這孩子名平?”通天仿佛聽到了什么讓人感動的事情,“師叔終于會取名字了嗎?!”

    想當初帝俊十子降生,帝俊欣喜若狂卻因孩子太多一時想不出來什么名字,轉而詢問身邊好友。那時蕭佚與太一結伴而游,聽聞此事興致勃勃的給帝俊出謀劃策,什么琀、颙、吂,最后愣是教帝俊氣得給打了出來。因為這是帝俊還與蕭佚生氣多年,結果從太一口中得知蕭佚給法寶取得名字后,帝俊足足沉默了一刻鐘。

    表情復雜的帝俊:原來不是故意壞人心情啊

    郭嘉補刀,“字颙圭。”

    表情剎那間收起來的通天拍拍蕭平的肩膀,“可憐了。”

    “……”被調侃的蕭佚陷入沉默,他取的名字有這么差嗎?颙之兇猛,圭為美玉,又兇猛又有璞玉之才,這名字寓意多好啊!連著讀起來還可以時時刻刻提醒平兒自身身份特殊,不比清長什么的好聽多了。

    有了一個共同的話題,郭嘉和通天也逐漸聊了起來,從一開始關于蕭佚取名廢的事情,到后面蕭佚過去的經歷,后來他們二人發現雙方在喜好上高度相似,連中間商都不需要直接開始聊起自己知道的有趣的事情。兩個人聊得那叫一個興致勃勃,連旁邊的弟子和好友都顧不上,仿佛有源源不斷的話題從話匣子中涌現。

    被忽視了徹底的于吉轉而去拿著《太平要術》上不懂的問題去問蕭佚。

    ……

    駕——

    馭馬的哨聲混著馬蹄踏地的聲音,行人自覺地躲進道路兩旁的房屋屋檐下,他們看著快馬加鞭而來的信使從眼前掠過。

    信使拿著加急而來的信件停在了某處屋宅門前,他將密封好的書函交予門房“徐州而來的加密信函,請交予荀司馬。”

    門房應允,將書函送入內屋。

    “徐州來的信件嗎。”正在辦公的荀彧停下筆墨,他接過裝著書函的木匣,從里面取出了薄薄的一頁紙。

    紙上沒有落款,收信人留的是他們主公的名字,荀彧展開信紙,目光落在開頭上,“主公親啟,嘉近日與清長在瑯琊附近的村落中隱居起來……”

    在荀彧府上一同處理公文的戲志才從隔壁屋子進來。他本該隨曹操一同去前線提供良策,結果前個月蕭佚一封奉孝水土不服大夫建議少喝酒的信件送來,主公擔憂他的身體請來大夫看一眼。大夫的診斷是戲志才體弱,嗜酒這個愛好從底子上損傷了身體,若再頻繁隨軍出征容易心竭而亡。故而戲志才這幾回都被留在酸棗和荀彧處理內務,新來的荀攸被帶上了前線。

    這些時日都被拘在府里好生保養身體的戲志才溜達過來繼續往下讀,“清長似有在此隱居多年之意,說服清長出山一事嘉盡力而為。嘉也賄賂好清長之子蕭平,會從中旁敲側擊幫忙。”

    戲志才讀到這里樂不可支,清長這些年深居簡出認識的人就那么多,結果大半進了主公營下還一同意圖攛掇著他一起助主公完成大業。

    “奉孝還提到了瑯琊諸葛氏,”荀彧給戲志才備好潤口的水,“有能讓奉孝夸贊的小輩?”

    郭嘉那張嘴他們在潁川書院時就有所體會,在學識上高度驕傲的鬼才也會夸贊一個小輩?放在之前荀彧和戲志才才不會相信這種話。

    現在……

    他們開始對這位諸葛亮產生濃厚的興趣。

    信紙只有一頁,能寫的內容就那么多,兩人很快就讀到了結尾,“不知主公行軍可順利?清長已經做好在這處隱居的準備,短時間內不必擔心不見蹤影,嘉在此處靜候主公調遣。”

    總而言之一句話,他郭嘉!在這里過隱居生活過得太安逸了!所以主公你快把我調回來吧!!

    “倒也是難為了奉孝。”荀彧以手遮面擋住自己臉上的笑容,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差點笑得都快說不出來。戲志才可就不管這么多了,仗著當事人不在這里大笑起來。

    在徐州隱居的郭嘉連打兩個噴嚏。

    戲志才把書函重新裝回匣子里,“這封信可得讓公達好好看兩眼,居然有奉孝都忍受不了的事情。”

    繼兩個噴嚏后的郭嘉打了個寒顫。

    “如今孫文臺退守陽人,董卓手下呂布胡軫圍住城池,手下兵士在附近燒殺擄掠,又是無辜百姓遭殃。”荀彧沒有阻止戲志才的動作,他拂開桌上的雜物將記載了重要軍情的書簡取出。

    他們已經與董卓對峙多月,期間大大小小的戰役發生不少,許是因為酸棗聯盟內人心不齊,他們連吃多場敗仗軍心已經開始渙散。

    不過這期間并非沒有好事發生。

    之前曹操身中流矢,矢上沾染妖毒,荀彧從蕭佚那里得知董卓軍中可能有妖怪相助,蕭佚不愿入世沾染因果,那一切就要他們自己籌謀。荀彧遣了死士往洛陽而去探聽消息,潛伏三月終于得知妖毒來源何處,在戲志才的離間計、人心算計和死士不顧生命的暗殺下,那名妖怪終是丟了性命無法再給董卓提供助力。

    解決了心腹大患的四人松了口氣,正因為妖怪死去,荀彧荀攸戲志才這才支持曹操重新帶軍親征。

    “酸棗里的各路諸侯人心渙散,強行凝聚在此處不過是浪費糧草消耗士氣。”戲志才想起那些整天宴飲的諸侯搖首,這些諸侯挽救漢室的心還不如他們手底下的那些小官,“不出一月,這個所謂的聯盟就會四散。”

    提起這事荀彧也發愁,若是此時無法攻下董卓,待日后聯盟盡散再想殺董賊救獻帝可沒這么容易。

    “報——”

    傳令兵飛奔而來,不顧禮儀強行闖開了荀氏府邸的大門。傳令兵氣喘吁吁地說著前線的戰報,“孫將軍已經與董卓那邊打起來了,同時有斥候觀測到洛陽城中出來一小隊兵馬,在附近的城鎮里大肆搶劫!”

    “方圓百里皆遭兵士屠戮!”

    荀彧和戲志才震怒地拍桌而起,他們被這幾個消息驚得神情一晃,戲志才已經腳步匆匆地跟著傳令兵往外走欲往諸侯營帳走去,荀彧披上大衣連忙囑咐旁人去喊留守酸棗的夏侯家幾位將士,“快!快去陳留保護二位公子!”

    ——同樣大怒的還有遠在徐州的蕭佚。

    本是與之前沒什么差別的一天,早起準備好家里兩個手腳不勤的人的飯食,帶著家中的農具和隔壁對農桑很有興趣的諸葛亮下地,他們兩個包下了不少土地,一部分隨村民一同種了自用的谷粟,另一部分被他們兩個人用來研究如何能種出果實飽滿豐厚的作物。中午各回各家吃飯,下午又繼續去農田里搗鼓,伴著落下的黃昏回到村里,夜晚他們聚在一起討論今日的收獲。

    已經循著蹤跡找來的諸葛玄在這里停留,照顧著兄長的兩個孩子。諸葛玄沒有落下諸葛亮諸葛均的學業,順帶著一起教導關系不錯的蕭平,和郭嘉輪流授課。

    扛著鋤頭回家的蕭佚手上腳上都滿是泥土,灰撲撲的臉上那還能見得之前世外高人的姿態。郭嘉對此已經見怪不怪,習以為常地把人趕去水池邊清洗,“干凈的外衫在池邊放著,清長洗完了記得換上。”

    蕭佚隨意地回應了一聲。

    就在蕭佚換上新的外衫預計出去準備午食時,他留在幾處重要墳墓前的禁制被人觸動了。

    有人挖開了他某任前東家的埋骨地。

    不是吧?這回該不會又是始皇陛下的陵墓倒霉吧?!蕭佚這話也不是隨意說的,從秦滅之后西楚霸王項羽,到篡漢新朝王莽和同時期的赤眉軍,始皇陵先后三次遭了賊手,若非這個陵墓建造宏偉護陵機關多,進入陵墓的盜墓者一時半會去不到主墓室多數中途而返,蕭佚很懷疑這個陵墓會在漢朝重新化為一抔黃土。

    不過……也不知道始皇陛下要是知道自己陵墓被盜了三回是什么心情。

    地府里的嬴政:豎子!!

    蕭佚是這么猜測的,但具體是哪個前東家這么倒霉還需要他重新卜算。卜算結束的蕭佚沉默片刻,“這回原來不是始皇陛下遭殃啊,是明帝陛下的顯節陵連同諸多公卿。”

    好慘。

    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是蕭佚心中仍然滑過了這兩個字,幸好自己留下的都是衣冠冢。

    不過輔佐明帝多年,蕭佚斷不可能讓他人打擾明帝死后的清凈,尤其這挖掘陵墓之人保不準會做出什么侮辱尸首的事情。至于外層的那些金銀珠寶蕭佚并不在意,又不可能死后帶入地府,倒不如挖出來給哪方義軍提供一下經濟支持。

    “奉孝,午后若是孔明來尋說佚有事不在。”蕭佚交代完郭嘉之后的事情一閃身便不見了蹤影。

    徒留下郭嘉滿臉迷茫的和蕭平面面相覷。

    蕭平:奉孝叔叔會做飯嗎?

    郭嘉:……去隔壁借一頓吧。

    漢明帝的顯節陵前,騎在赤兔馬上的將軍指揮著周圍步行的兵士奮力挖掘陵墓外的泥土,尋找顯節陵的地宮入口。除了顯節陵,附近光武帝原陵、章帝陵、和帝順陵、殤帝康陵、安帝恭陵、順帝憲陵、沖帝懷陵、質帝靜陵在內的皇帝陵墓與公卿墓都被兵士一一掘出。

    將軍帶來的士兵多,還從洛陽城中綁來擅堪輿的方士,在掘出入口的陵墓前觀測風水,從而推斷陵墓真正的入口以及墓內葬室安排。董卓手下的這些人也不在意會不會弄壞前人尸骨,目的主要在陵墓內陪葬的金銀財寶,可惜城外聯盟軍攻勢強烈,他們需要加快速度取得足夠多的財寶。

    方士在兵士的注視下顫顫巍巍地推算陵寢布置,他們幫人堪輿的最忌諱動死人墓,因為這有損自身陰德!就是因為他太過膽小不敢像師父師兄那般決絕自盡,才落得被人如彘綁來的下場。方士算完一個陵墓又在兵士的催促下來到顯節陵前。

    “呂將軍。”方士唯唯諾諾地跪伏在將軍面前,“這是孝明皇帝的陵寢,這片土地上只剩下光武皇帝的原陵和孝明皇帝的節陵,再挖下去恐怕這、這會遭天下士人口誅筆伐!”

    呂布不滿地翻身下馬,頭戴紫金冠的武人一腳踹在方士身上,“義父命令,布豈敢偷奸耍滑傷了義父之心?而那些士人,義父自入主洛陽之后多有提攜,士人不思感恩還隨叛軍一同討父,這般不識時務義父又何必再相與好臉色?”

    硬挨了一腳的方士不怎么好過,尋常兵士一腳就能叫常人難受許久,遑論天生神力勇武非凡的呂布。他沒有被這一腳踹撅過去都是福大命大,可讓方式選擇還不如這么暈過去算了。

    “快去,不然叛軍來此我等殺你祭旗!”呂布示意兩小兵架起方士扔到顯節陵前。

    卑躬屈膝的方士想起濺了一墻鮮血的房間,死不瞑目的師父師兄,他捂著胸口強撐著站了起來。雙手捧著羅盤口中念念有詞,方士繞著陵墓走了起來。

    東方麒麟西方虎,左麒右虎保財福。

    都快繞了大半陵寢的方士不可置信地看著手中搖擺不定的羅盤,雙眸瞪大仿佛看見了什么恐怖的事情,連手中陪伴多年的羅盤都成了燙手山芋。

    “節陵挖不得!不能挖!”方士驚嚇得扔掉了手中的羅盤,瘋瘋癲癲地往外跑,就是兵士架起泛著冷光的武器都阻止不了方士逃跑。瞧著這人不顧性命地沖過來,兵士對視一眼猶豫著往后退去。

    將軍還沒下命令殺掉他,若是死在他們手中將軍會不會生氣?

    瞧見手下的兵竟然被一個瘋子給嚇得往后退,呂布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手中的方天畫戟擲出貫穿了方士的胸口。呂布見方士已死無人能再讓他們走捷徑直接找到藏匿財寶的墓室,讓人把方士尸首丟到一邊省得礙事,他自己拔出方天畫戟隨意地指了一個方向讓人往下深挖。

    抱著反正墓室內互通大不了一間一間搜刮過去的想法的呂布,開始讓手下那些兵加快速度挖掘。

    一盞二尺來高的翠綠晶玉鑲嵌而成的宮燈出現在陵墓前,碧玉燈中的燭火生生不息,在日光的照射下雖稍遜幾分但晃瞎肉眼凡胎還是足以做到的。最是令眾人驚奇的是這盞宮燈憑空出現,無所憑依地在陵墓上空漂浮。

    有人說是先帝的魂魄顯靈,要來懲罰他們這些掘人墳墓擾人清靜的家伙;有人說是上天看不下去,特意下了指示來阻止他們繼續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不論是哪種說法都被呂布強硬封口。

    絲毫不相信這些的呂布提起方天畫戟,身為將領的他看得出來軍心渙散,而若要重新凝聚起兵士自然是要打破這些鬼神之說。呂布劈砍宮燈之前大聲一喝,“布乃受陛下之命向諸位先帝討要平判反賊的錢財,還請先帝看在社稷份上允布拿取!”

    一戟砍下,宮燈完好無損。

    倒是燈中燭火受到挑釁猛地竄起沖天巨焰,將宮燈上的翠色晶石灼燒的愈發明亮。燭火所照之處人們皆停下手中動作,雙眼失焦目露呆滯靈臺空明。

    有雙白色的靴子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翠玉宮燈順著法術的牽引重新落入來人手中,又被人順手給掛在手中的提竿上。蕭佚看著在翠光兩儀燈的作用下陷入一念化萬念的玄之又玄的境界的凡人,還是給他們留下了一線生機,這種玄妙的靈臺空曠澄澈的處境會在危險來臨前自我解除,屆時他們只得倉皇而逃沒有時間再對先帝陵寢下手。

    他也就不用再擔心明帝的墳墓被人刨了出來。

    輕松解決事情的蕭佚準備回徐州,不知怎么的他內心隱隱不安,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他現在去做。上古洪荒時期的修行者都講究一個感字,元鳳有感而孕、后土有感身化六道、女媧有感功德成圣等等,即使后來天道收斂不再能被輕易窺伺,修行之人仍是重這一個‘感’。

    蕭佚也不例外有這個習慣。

    提著宮燈在附近游走的蕭佚跟隨第六感入了洛陽城。

    洛陽城中遭受了董卓軍隊的殘忍屠殺,洛陽城門口附近都散落著不少殘軀,而洛陽城內更是遍地都是沒來得及逃離出城的百姓尸體。那些尸首死后遭受了軍隊的馬蹄踐踏,能有完整尸體的沒幾個,家家戶戶大門敞開在門口往里望一眼,都能看見戶內掀了一地的雜物。

    再往城內走是那些富庶人家的住宅,曾經的雕梁畫棟金翠珠玉付之一炬,男女老少平民商賈無人幸免。他們辛苦幾代攢下來的金銀財寶都散落一地,其余大部分都被城中掃蕩的兵士卷走放入車馬中,源源不斷地送入西邊的長安獻給那喜奢好色的董卓。

    洛陽中心的皇宮經歷多次叛亂早已不是蕭佚記憶中的輝煌模樣,蒙上深厚血色的宮墻散發著惡氣,在這里枉死冤死橫死的殘念助長著火焰,不僅僅是希望焰火燒掉這罪惡的宮殿也希望這片火能焚燒干凈世間的一切。蕭佚踏入宮門的那一刻,沉重的曾需要幾個小黃門一起努力才能關上的宮門轟地一聲悄然闔上。

    嗚嗚吹著的北風將火苗吹向蕭佚所在的方位,四周都被無形的墻壁堵住,就好似這宮墻之內的冤魂一般無路可逃。

    蕭佚輕敲提桿,翠光兩儀燈中的燈火飄出,火焰暴漲將那些欲害人性命的火苗吞噬殆盡。

    這反而觸及了那些冤魂的傷心事。

    數不勝數的火苗飛來,連帶著附近可燃不可燃的宮中用品都成了助燃火苗之物,四周無形的墻壁也在收縮,就好似他們生前受到的壓迫。

    再次喚來火焰的蕭佚還沒來得及壓下那些作亂的火苗,就見一人從旁處走出手中還拉扯著一名畏畏縮縮的少年。那人禮而下拜,口中恭敬地稱呼道,“貧道史子眇見過蕭廷尉。”

    “你知道我?”蕭佚有些驚奇。

    知道蕭廷尉和能直接認出他是蕭廷尉是兩碼事。就是對當年蕭廷尉理念追崇認同的荀彧荀攸都是只知其人不識其容,奉孝都是在知道自己先秦經歷后大膽推測,才將他和蕭廷尉這個身份掛鉤,而眼前的這名道人卻能毫不猶豫地說出自己是誰。

    史子眇解釋道,“貧道家中曾留有孝明帝時期的畫像,這才一眼認出廷尉。”似是想起蕭佚在外名聲的他繼續一拜,“貧道愿意獻上家中遺作,只愿廷尉護陛下與國璽無恙。”

    “夫子!”被拉扯出來的少年氣急敗壞,他想把史子眇拉起來,“辯成了鬼魂無人能奈我何!待董卓那奸賊重回洛陽,我能親手解決掉他,不需要夫子去求別人!”

    比起同樣作為傀儡受董卓桎梏的劉協,親手命人毒殺自己又害了母親的董卓更令劉辯怨恨,這股怨氣夾雜著皇宮內經久不散的恨成了支撐劉辯鬼魂清醒活下來的養料。他靠著這些肥料活到了史子眇尋來的那一刻,又在史子渺的幫助下穩固魂體沒有落得一個戾氣侵入的下場。

    但是史子眇知道這樣下去仍舊對劉辯不利。

    看著自小養在家中的劉辯如今這副模樣,史子眇不忍看他淪落成怨鬼,在已經有了新帝的情況下他仍是稱呼著劉辯為陛下,“陛下,難道您不信臣嗎?”

    “辯聽話就是。”劉辯不再吵鬧。

    靈帝子嗣不豐,劉辯出生后為了其能好好活下去被靈帝送入史子眇家中代為撫養,他的確從脆弱的幼年時代活了下來,但也導致劉辯與親生父母靈帝何皇后不親。雖然從小就知道自己只是寄養在史子眇家里,但是劉辯對史子眇十分親近,將其視作親父,史子眇也對這個親手帶大的孩子懷有親情。

    “董卓駐軍洛陽時貧道發現他軍中有妖人相助,國璽事關本朝氣運又與人運息息相關,貧道便自作主張用普通印章幻化替代了國璽,沒叫妖人得了玉璽作亂。”史子眇取出一方木匣,匣蓋打開內里是一方玉璽。方圓四寸,上鐫五龍交扭,旁缺一角以黃金鑲之,有篆文八字云: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蕭佚沒想到還能再見到這方玉璽,他闔上匣子答應了史子眇的請求,“劉辯心中有恨,此恨不消仍然無法入地府重得輪回,我可允他寄居一物,待仇恨消散他必須心甘情愿地入輪回。”

    “而你史子眇,道觀清修一世所攢功德無數,卻因私心喂養冤魂保其神智不消,念你護國璽免了世間一場惡戰,在劉辯重入輪回前都由你看護,不得讓他傷天害理,之后你便自歸道觀不得再入塵世。你可能做到?”

    這基本上能說是重那輕放,不論是史子眇還是劉辯都沒受到什么懲罰,史子眇激動地再拜,“謝廷尉!”

    劉辯的魂體寄托在史子眇腰間的玉佩上,玉能養魂是最適合劉辯的載體。

    解決掉劉辯一事之后的皇宮重新陷入平靜,空中只能聽聞火焰燃燒那些華美布帛時滋滋作響的聲音,蕭佚再次引渡了那些失去沒有陰差而在人世逗留的亡魂。

    回望著在烈火下滿城焦土的洛陽,蕭佚輕嘆一聲旋身離去。

    此時距離他離開村落已經過去一夜,蕭佚踏著夜間的星光歸來。夜晚的村落里大多數人家都熄滅了燭火,早早地上床休息為第二日的勞作休養生息,余下幾家的燭火勉強照亮了蕭佚回去的道路。

    他回來的時候屋內燭火已滅,可是大門處掛了一盞燈籠為蕭佚指明了方向。到家的蕭佚推開大門,同時取下了那盞燈籠,籠中的燭火為他照亮屋內院子的景象。

    石塊雕琢而成的桌子旁坐著一人,那人半撐著臉頰閉著眼睛,身上披了一件厚重的大衣,許是在這等待許久撐不住睡了過去。

    燈籠被放在石桌上,蕭佚輕拍熟睡的人。

    “……你回來了?”睡眼朦朧間看見蕭佚的郭嘉下意識問道。

    蕭佚答道,“嗯,我回來了。”

    第二十六章

    清早從床榻上醒來的郭嘉察覺到不對勁, 雖說院中的兩間茅草屋建造之初選擇了十分相似的布置,但是他那間屋子郭嘉自己睡了幾個月還能不知道長什么樣子嗎。

    眼前這間相似的房間應該是蕭佚和蕭平共住的,那么問題來了——昨夜他困頓異常, 和蕭佚說完話后就迷迷糊糊地又睡了過去, 所以是誰把他安置到這間屋子的?

    這個答案有且只有一個。

    恰巧此時大門吱呀一聲響起,屋外的清風順著打開的大門吹進屋內,把還在睡覺的郭嘉冷得裹緊了厚被褥。這床被子還是蕭佚特地去瑯琊郡找繡娘專門定制的,里面塞了一堆白色棉軟像是羽毛一樣的東西, 整個被褥保暖舒適。仍舊和線香一樣,這個被褥被蕭佚送給了自己和隔壁的諸葛一家, 具體的制作方法和填充物是什么他都閉口不言。

    郭嘉捏緊了被角, 他與蕭佚的視線對上, 郭嘉的眼神滑過屋頂暗示著什么,“清長, 你是否該跟嘉解釋解釋?”

    “昨夜太晚奉孝直接睡了過去, 佚不好再喚醒你便將你安排在我自己的屋子里。”蕭佚示意郭嘉去看床榻內還在呼呼大睡的小孩, 生怕人多想什么,“奉孝是和平兒睡了一晚, 佚在外面靜坐。”

    漢朝斷袖之風還算是盛行, 或許是因為頂上的天子不避諱此事, 底下的官員即使受自身所學內容影響看不起這種事, 但附上迎合多有所為。這還是蕭佚看見劉辯之后才想起來, 孝哀皇帝至高祖劉邦期間不少皇帝都有過寵幸男寵的緋聞傳出, 雖不至于上行下效但終歸有所影響。光武皇帝重復大漢風光之后對斷袖之風有所整治, 至明帝時期自己上任太常, 官員之間的不良風氣革風易俗加之皇帝勵精圖治,倒是可見盛世之景。

    可惜后來皇帝短命昏庸, 戚宦干政,朝政風氣隱隱有倒退跡象。時下世人尚未受到影響,可蕭佚擔心日后若叫哪位學儒翻到奉孝生平記載因此誤解他們二人的關系。

    以奉孝之才怎么可能會常年和他一起待在無名村落中?蕭佚知道,郭嘉的性子不可能在一個地方待長久,他日定會外出擇一明主追隨,在漫漫歷史中留下屬于自己的那一筆。若是日后史官記載奉孝過去寫下一句‘與蕭佚隱于山村與佚與其子共宿一屋’,而他需要刪去自己的存在可能就會變成‘隱于山村與其子共宿一屋’,再往后流傳保不準在野史中成了‘嘉喜孌童乃隱居山林,與子共宿一屋’。

    ……還不知道死后名聲會怎么被編排。

    “嘉那屋子是予了何人住?”郭嘉從床榻上起身,只著白色里衣的人披了一件狐裘大衣,他半推開窗戶遙遙望著自己之前住的那間屋子。

    蕭佚關上窗戶道是天冷讓他注意身體,“是兩個身份比較特殊的人。佚暫且讓他們住在這里,這段時日就麻煩嘉在這邊擠一擠,待新屋建成便好。”

    攏緊大衣的郭嘉對自己相較蕭佚比起來孱弱的體質無奈,他不披上大衣在外行走一天都可能會病倒,蕭佚一身短打褐衣卻還能精神飽滿地扛著鋤頭下地務農。郭嘉取下青色的外袍隱入屏風后面整理衣裳,他沒忘記剛才蕭佚所說的內容,“清長說自己在外面獨坐了一夜,精神可還好著?”

    “無事。”蕭佚并不在乎少睡了這一晚,他在外面也不是干坐而是如同之前修行那般靜心打坐了一晚,一夜下來精力滿滿。

    穿戴整齊的郭嘉走了出來,他對著手中故意損壞的玉冠有些頭疼,“剛才穿衣時不小心撥斷了發冠,也沒有替換用的發飾,清長可能借嘉一件?”

    蕭佚一臉疑惑,他記得自己在郭嘉的包袱里看見過其他樣式的發冠,“奉孝不是還有……?”

    “可是那個顏色不和今天的衣服搭配。”郭嘉伸展手臂,兩指捻起左手的袍袖向蕭佚展示了一番身上的衣服,“清長難不成想看青衣配深色這種怪異搭配?”

    向來喜歡著深色衣裳的郭嘉今日倒是選擇了一身淺色衣裳,原先備好的玉冠顏色透亮與衣裳搭配起來倒是相得益彰,若是換成之前那個深色發飾倒是有些不倫不類。蕭佚被這個理由說服了,但他還是有些顧慮,“易被他人口舌攻訐。”?

    郭嘉后知后覺地回過味來,“清長昨夜在外坐一宿,莫不也是因為這種原因?”

    看著贊同了這句話的蕭佚,郭嘉沒忍住笑了一聲,“之前抵足而眠或是同擠一床時怎么沒見清長想起這件事情?再者潁川時我們四人醉酒同宿一屋時也沒見你這般顧慮過。”

    “更何況他人之言又與嘉有何干系?”

    “那身后名奉孝也不顧了?”蕭佚嘆道。

    郭嘉更無所謂了,“嘉連生前事都管不過來,哪有精力去在意身后名。再者言那時嘉都不知道死了有多久,何必去操心呢?”

    蕭佚:……

    說不過郭嘉的蕭佚借出了自己的發冠,平日喜穿青翠色衣裳的他有不少能和郭嘉今日服飾相匹配的冠飾。戴上新冠的郭嘉和蕭佚一同出門,在冷風中沉默地攏緊了狐裘大衣。

    隔壁卡好時間出門的史子眇映入眼簾的就是兩個穿著相似的青年,身披狐裘的那名青年頭上的發冠他也很眼熟,史子眇曾在家中畫作上看見過這個發飾,據說這是孝明帝因為廷尉不愿接受財物獎賞,才特意叫工匠制備發冠賞賜給蕭廷尉。

    沒想到如今竟然出現在另一個人發髻上,想來這人與蕭廷尉關系非凡。

    有注意到史子眇視線停頓的郭嘉暗自勾起了嘴角,雖然不知道這次是清長什么時候的朋友,還特意讓自己騰出房間給他們,但他和清長的友誼可是能做到戴同冠共床眠的!

    “廷尉,這是家中殘留畫作,貧道依約取來了。”史子眇獻上了從道觀里取來的古樸畫作,泛黃的畫紙經歷百年時光脆弱不堪,史子眇平日都不敢輕舉妄動這回更是用柔軟的棉布鋪墊在畫盒中將其放入。

    院中也沒什么外人,蕭佚復原了畫作原貌,恢復潔白干凈紙張模樣的畫作緩緩展開,畫中人物是年老幾分的蕭佚執棋與人對弈,對弈者并未畫出只有蕭佚一人留于紙上。畫作也沒留下什么署名,只有一枚普通的刻章,蕭佚湊近看了眼發現這章子好像都是自己的。

    仔細回憶那段時光的蕭佚有些記不清楚了,他何日與人對弈過還留下了這幅畫作?

    遇事不決問‘監控’。蕭佚戳了戳神識中一般不怎么發聲的系統,試圖從它那里翻找到一個正確答案。

    系統避開蕭佚的騷擾,“親你自己當初刪除掉的好嗎。”

    蕭佚:??

    這就很尷尬。

    發現無法想起來那份記憶的蕭佚若無其事地收起畫作,將畫像連同匣子一同塞進自己書室的角落中去,順手再上了幾道鎖免得哪日叫喜歡泡在書室里的郭嘉手誤拿出。

    “依照約定你們二人可在人世暫留,我在此處隱居難聞天下事,你們二人擇日便自行離去吧。”蕭佚的目光在史子眇附近逡巡了一圈,他有些奇怪那個少年心性的皇帝去了哪里。

    同樣奇怪的郭嘉打量著史子眇,“兩人?”

    “劉辯呢?”

    沒能攔住劉辯跑去搗亂的史子眇滿頭大汗,他的目光落在了蕭佚那間茅草屋的屋頂上,“陛下他剛剛在上面。”現在估計已經跑進屋里玩去了。

    屋里被外面這些人討論著的劉辯蹲在床頭,一雙眼睛緊緊盯著閉眼熟睡的蕭平,觀察了每一回劉辯就拍掌笑了出來,“哈哈,熟睡的人是不會特意控制自己呼吸的!你裝睡的能力不怎么樣嘛。”

    在這方面十分擅長的劉辯一下子就拆穿了蕭平,洋洋自得的劉辯也不管人有沒有把他的的話聽進去,自顧自地在那里說著自己靠裝睡裝病騙過了父皇母后還有被安排教授功課的夫子。

    悄悄豎起了耳朵聽取經驗的蕭平閉著眼睛,不時地在心中對劉辯口中的技巧表達自己的或贊同或否認的觀點。

    越說越得意的劉辯也不在乎蕭平是否有所回應,他開始講述如何用外物可以讓裝病更加逼真,聽得蕭平入了迷,怎料劉辯話鋒一轉,“你能看見我,對吧。”

    蕭平渾身僵硬,緊張得不知道該怎么做。

    “你能看見我,你一定能看見我。”劉辯的聲音上一秒還如鄰家哥哥般逗趣搞怪,下一秒怨氣乍露語調陰森,“因為我能看見你身上的怨氣——”

    “我們是同類啊。”

    渾身怨氣的劉辯勾動著蕭平身上一直被壓制得很好的怨氣,比起一直被當作人類養大的蕭平,能在皇宮中呼風喚雨的劉辯顯然比蕭平自己更了解他身上屬于鬼魂的那部分。在煽動蕭平身上屬于鬼母的那部分怨氣的劉辯沒忘記堵住大門,他可是知道那人有多么厲害,當然要堵住門拖延一下時間。

    “我、我不是!”蕭平捏緊被角,他在心中努力默念清心決,將身上躁動的怨氣壓下去,“嗚嗚阿父——!!”

    劉辯卻是彎了眼睛,“外面可是比里面更鬧騰,難道你不知道這個山村是墳場嗎?”

    第二十七章

    “嘻嘻。”發出奇怪笑聲的劉辯又突然收斂了笑容, 他坐在床頭上滿眼無辜,“我開玩笑的,小郎沒被嚇到吧?”

    蕭平瑟瑟發抖, 顧不得自己衣衫不整只穿了里衣, 被子一掀就往外沖。直到撲進熟悉又溫暖的懷抱里,蕭平淚眼婆娑地嘴巴一癟,哽咽地哭訴著有鬼欺負自己。

    用袖子攏住蕭平的蕭佚給懷中凍得寒戰的小孩加了一層保暖咒,他也沒想到這孩子竟然能害怕得衣服都不穿好就往天寒地凍的外面沖, 要是自己不在這里蕭平豈不是會把自己凍死?想到這里蕭佚去看蕭平,這孩子通紅的眼眶中還蓄積了不少淚水, 眼瞧著就要溢出眼眶, 蕭佚抹去那些眼淚。

    “是哪個壞鬼嚇平兒?”郭嘉湊了過來, 他接過蕭平攏在懷中,本意是不想孩子著涼的郭嘉發現蕭平比自己都溫暖, “奉孝叔叔幫你出氣。”

    反而成了暖手爐的蕭平抬頭仰視著郭嘉, 奉孝叔叔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蕭佚也一臉不可思議地看了過來, 猜到是誰在嚇小孩的史子眇沉默地低下了頭。

    “嘉有哪里說得不對?”郭嘉咬牙切齒地捏住蕭平的臉頰,他欺負不了蕭佚還沒辦法整治一番蕭平嗎!

    “唔唔唔”蕭平掙扎著求助的目光投向蕭佚, 在蕭平心目中最可靠的父親輕咳一聲背過身去, 徒留下慘遭郭嘉‘毒手’的蕭平。

    和史子眇往前走了兩步的蕭佚確保聽不見蕭平求饒的聲音后, 抬手將屋內暗中觀察著的劉辯抓了出來, 被束縛起來的劉辯乖巧地回望著二人, 一點都看不出來剛才恐嚇蕭平的模樣。

    劉辯雙手背負在身后, 一副聽話的天真表情, “夫子, 辯只是想和小郎打聲招呼。”他又朝著蕭佚緊緊抿住嘴唇,似乎知道自己好心辦了壞事的愧疚神色, “對不起,辯不知道小郎會害怕我。”

    這模樣讓在場之人都動搖了,也許真的只是蕭平/平兒自己膽子太小才被嚇到了?

    “嗚?!”蕭平哭得更大聲了,“我沒有!!”

    邊哭邊大聲辯解的蕭平很快就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鼻涕全都蹭到了郭嘉那件外袍上,看得郭嘉心疼又嫌棄。第一次見蕭平這么難過,這孩子總歸是郭嘉他們看著長大的,哭得這么傷心郭嘉也不舒服,但再疼惜也不代表能接受這孩子用自己的衣服做手帕。

    沒看見蕭平的養父蕭佚都是一臉慶幸。

    收到郭嘉凌厲眼刀的蕭佚收斂起臉上看好戲的表情,他接過張著手就要往自己懷里扎的蕭平前默默摁著人在郭嘉懷里擦了一圈,確認蕭平臉上沒有鼻涕眼淚后這才把孩子抱了回來。

    郭嘉:?

    “不哭不哭,我知道平兒說得都是真的。”蕭佚輕拍孩子的后背,語調溫柔的哄著蕭平。

    眨巴著眼睛半天都擠不出來眼淚的蕭平:他的眼淚不是都在奉孝叔叔身上擦掉了嗎?

    蕭佚心虛地背對著郭嘉,他看著劉辯開口轉移所有人的注意力,“之前沒少用這種方法哄騙別人吧。”

    “你居然這么相信自己的孩子嗎?”劉辯仿佛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他側著頭上下打量蕭佚,又將目光投向在他懷中躲著的蕭平,“真是讓人羨慕的運氣。”

    不過他也不差,生于帝王家,但可能正是因此才耗光了他一輩子的運氣吧。

    “我看小郎躲在被子里裝睡才想去嚇嚇他的。”劉辯的視線時而清明時而怨恨,他向來放任情緒隨心而動,在見到蕭平時怨恨的情緒占據靈臺他就去威脅人,在人跑后又清醒過來他便裝可憐,行事百無禁忌。

    “不過辯有一個問題,”一直好奇這個問題的劉辯注視著郭嘉,“你是吃醋了嗎?就像母親每次見到父皇去其他美人房中夜宿那般?”

    一時之間庭院里咳嗽聲此起彼伏。

    “廷尉抱歉,陛下不是那個意思!”史子眇倒吸口涼氣,“陛下的意思是廷尉和您的朋友、朋友之間的感情如高山流水,是為莫逆之交。”

    努力圓劉辯所言的史子眇搜刮著自己肚子里的能用來形容友情的詞匯,再將它們組起來不斷夸贊著廷尉與這位朋友之間的友情。

    所以陛下不要再火上澆油了,臣真的不確定能從廷尉手中救下您這條魂命!!哪怕內心情緒崩潰聲嘶力竭的史子眇,面上仍是不動聲色一派淡定。

    在考慮要不要為了名聲把魂強行渡入地府的蕭佚,他的眼神在史子眇身上停留片刻,驟然一笑,“答應的事情吾就不會出爾反爾,不過最好還是管好這張嘴,不然我可就把你家陛下送到光武帝面前了。”

    背后一寒的史子眇看著什么都還不知道的劉辯,恭敬拱手,帶著劉辯進屋準備好好教育一番少帝。

    看似參與其中的郭嘉,實際上一丁點聲音都沒聽到,就連劉辯的模樣都看不見,只能依稀看見有個虛影被蕭佚束縛著。郭嘉看眼明顯不會告訴自己發生了什么的蕭佚,迂回之下找到了蕭平,“平兒,剛才那人說了什么?”

    “他就是說你和父親關系”話還未說完就被捂住嘴的蕭平看向欲蓋彌彰的蕭佚。

    蕭佚視線游移,他寧可把視線落在遠遠的地方也不敢去看郭嘉,“他是誰佚和奉孝關系不錯,可見昔日高山流水之情。”

    “嘉看起來很好騙嗎?”郭嘉對蕭佚這明目張膽地撒謊無可奈何,估計一時半會他是問不出來那鬼真正說了什么,他轉而說起了另一件事情,“剛才那道士稱鬼魂為陛下?不知是哪位帝王?”

    這件事情沒什么好瞞著的,蕭佚將自己在洛陽所見以及董卓軍中行事盡皆告訴郭嘉,也包括自己在洛陽的皇宮中遇見的這位被廢的皇帝劉辯。被一杯毒酒殺死的劉辯心中懷揣著強烈的怨恨,是劉家子弟又在皇位上待過幾月受皇宮氣運庇護,又得史子眇喂養維持清醒,倒是這么在宮中生存了下來。

    知道是弘農王的郭嘉并未太過在意,弘農王在位時間短暫得如曇花一現,這些時間又多是董卓手中的傀儡,真要說有多少臣子對君王的感情可沒多少,只是說起來難免有些唏噓之情。

    一直依賴在蕭佚懷中的蕭平這時直起身子,清明澄澈的眼眸和蕭佚那雙淡然的目光對上,“阿父,那人說這里是墳場,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一想到住了好幾個月的地方其實是陰森的墳場,他們睡得床榻、玩耍的土地下埋葬著先人的尸骨,蕭平不寒而栗,原先映入眼簾的正好山景現在仿佛蒙上了一層陰霾,不論從何處從哪個方向看都覺得太過陰沉,又似乎隨便一處下腳之地就能挖出死狀凄慘的尸骸。

    被自己的幻想給嚇到的蕭平又開始無端聯想,住在這里的村民真的是活人嗎?會不會都是心愿未了的鬼魂,暗中觀察著他們這群誤入的活人。

    “平兒,莫要胡思亂想。”蕭佚養了蕭平這么多年還不知道這孩子有多么會聯想,平日里見鬼也不怕還能自在地和清醒的鬼魂聊天,偏偏怕極了自己想象中的鬼魂,“這里的確曾經是墳場,后來第一個村民搬了過來,他們與久久不愿離去的先人達成協議,村民會定時祭拜上供香火讓先人保持魂體不散,先人則不會去為難搬來這里的村民。”

    這處地方是難得的陰氣與生機保持平衡的妙境,他帶著蕭平在這里暫住是為了調理這孩子的身體,同樣也是想調查一番這里的魂體執念是什么,竟能讓他們保持魂體這么久而不散。

    可惜隔壁的亮哥兒似乎知道什么,總是能出其不意地打亂他的計劃,偏偏理由正當時機正巧,他也不能說什么。

    蕭佚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眼懷中的蕭平,瞧瞧別人家的懂事聽話還聰明的孩子,再看看這個……蕭佚搖首發自內心地羨慕起諸葛氏。

    “說起來這個點平兒是不是該去亮哥兒那里讀書了?”一場事鬧完的蕭佚估摸著現在的時間,晨光微熹,日出隱于云后,早就到了平日蕭平去諸葛玄那邊讀書的時間。哪怕蕭平再怎么害怕或是耍賴,在讀書這件事情上從來都沒有半分余地空閑的蕭佚直接拿被子一裹就給小孩扔進諸葛家的大門里。

    剛剛準備去叫人的諸葛均:?!

    丟了個大臉的蕭平自暴自棄,直接縮進被子里半天也不肯出來。

    ……

    有信鴿在天際飛翔,在山林的上空盤旋多時,當信鴿辨明方向后一個猛扎沖向目標。

    咕咕。

    換了件新衣裳的郭嘉聽見窗外信鴿的鳴叫聲,若是往常他肯定會立刻開窗迎進信鴿,然后看看究竟是什么重要的消息竟然能讓文若動用這金貴的鴿子。

    但這些都是建立在蕭佚下田耕地的前提下。

    郭嘉站在屋內心里發慌,他該怎么和屋外的蕭佚解釋這個信鴿的來歷,怎么解釋信鴿腳上的那封信?

    文若啊文若,你可是把嘉害慘了!

    “奉孝親啟?”蕭佚如郭嘉所想抓住了那個信鴿,從信筒中取出來一封寫滿小字的尺書,“主公欲召奉孝歸,于陳留一同商討幽州牧劉伯安受袁本初等人擁立,自立為帝一事。”

    讀出不對勁的蕭佚語氣幽幽,“奉孝,為什么文若的主公要召你歸?”

    第二十八章

    解釋不能的郭嘉當日就被氣上頭的蕭佚給打包扔到了陳留的荀氏府邸。手上提著自己行李的郭嘉站在大門前, 在呼嘯的寒風中默默裹緊了身上的大衣,沒有告訴好友回來的郭嘉不急,他靜靜地佇立在門房前等待。

    一段時間過后, 眼瞧著蕭佚沒有消氣過來帶走自己, 郭嘉哀嘆一聲只得敲響了荀氏的大門。

    “麻煩通報一下你家主人,友人郭奉孝前來拜訪。”郭嘉朝門房頷首,向門房言明自己的來意并等待通傳。

    屋內聽見郭嘉前來的荀彧和戲志才荀攸對視一眼,他們的表情看起來都有些驚訝, 荀彧更是掐指算著信鴿傳信所需要的時間。從陳留往徐州至少也要兩三天時間,這封信估摸著今天才能到, 怎么奉孝這么快就回來了?荀彧思索一二轉而去問門房, “奉孝身邊可有其他人?”

    “沒有。”門房搖搖頭將自己看到的一一告訴荀彧, “不過這位公子手上還提著行李,衣裳整潔沒什么灰塵。”

    荀彧讓門房先把人帶進來。

    進入正廳的郭嘉在偏位上就坐, 他喝著侍從準備好的茶水暖身, 手中打包好的行李置于身側的草席上, 還想再吃些東西墊肚子的郭嘉抬眸就看見幾人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

    “奉孝何日收到的信,怎么這么快就到了陳留?”荀彧讓人端來備置好的膾炙, 細切的熟肉呈放在高腳盤中, 搭配上精心烹飪的蔬菜, 因著這里有兩個需要遵從醫囑減少飲酒的人在, 所以原先備好的美酒換成了苦澀清香的茶水。

    發現換了個地方結果還要被禁酒的郭嘉神色凄愴, 他端起杯盞懷念著以前喝過的好酒味道, 一想到之后可能再也喝不到那些好久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嘉的酒啊——!!

    這可把另外三人給嚇到了, 他們可還從未見過郭嘉哭得如此傷心, 向來都是這人毒舌反諷把那些瞧不起寒門的學子給氣哭,有誰能把郭嘉郭奉孝這人整哭?

    戲志才逐漸地從郭嘉的動作中品出味來, 這不是與自己剛戒酒那段時日挺像的,戲志才想了想問起這幾個月一直與郭嘉同行的蕭佚來,“奉孝,清長呢?他沒有與你一同來陳留?”

    “來了,也走了。”郭嘉放下杯盞,下意識摸了摸鼻子的人回憶起不久前發生的事情。

    信鴿上的信暴露了郭嘉與曹操的關系,一個已經擇主的謀士不跟著自己選定的主公,反倒是跟著自己的朋友四處亂跑,其中要是沒有什么貓膩蕭佚是不會相信的。再又想起上次志才文若二人出謀劃策,讓曹操的兩個孩子與蕭平相識,蕭佚懷疑郭嘉也在里面出了不少力氣。

    一氣之下的蕭佚把郭嘉的東西快速打包好,顧不得會不會暴露什么,縮地成寸的法術一使,連人帶包袱直接給扔到了陳留。時效之快,動作之利索,叫郭嘉看得是目瞪口呆。

    寄出這封信的荀彧扶額,“怎么這般湊巧……信鴿飛到的時候清長正在現場。”

    “清長現在怕是正在氣頭上,不若過幾日再和他好好道歉。”荀攸從叔父那里了解到前因后果,一時之間難以言表,“這種事情強求不得,真想清長入主公營中就該擺出足夠打動人心的利益,兩次貿然出擊怕是清長心生警惕。”

    暫且只能將這件事情延后處理,郭嘉很快就劉虞受袁紹擁戴自立為帝的事情和其他幾人討論起來。

    四人分成了兩派,一方是荀彧荀攸對劉虞性情了解的,一方是戲志才郭嘉認為權利動人心。他們爭論著劉虞自立一事背后是否正常,荀攸覺得事有蹊蹺,“劉伯安之子尚在陛下身邊任侍中,且不說劉伯安忠節仁厚,就為子性命,劉伯安都不會反出朝廷。”

    他若是反了,在朝中的兒子劉和該如何自處?難道劉伯安不在意董卓會不會拿劉和開刀?

    戲志才和郭嘉覺得親情與權利,劉虞在這次選擇了更打動他的權利罷了,“四世三公的袁氏愿意輔佐他,此為有名;時有奸賊董卓亂我朝綱,此為正義;劉伯安平日布仁政,得百姓愛戴,此為民心。如此大好形勢,他劉伯安怎么會不動心?”

    舍一子可得皇權帝位,世間有多少人不會心動?

    兩方誰也說服不了誰,僵持之間又有人前來通傳,說曹將軍有重要的事情邀請各位先生前往營帳一敘。

    停下爭吵的四人動作一頓,他們對視一眼后往曹操常年用來議事的營帳走去。

    因為是臨時回來還未通傳,郭嘉在營帳外等候,等帳內隨侍的仆人通傳命令后,郭嘉便隨著仆人走了進去。

    營帳中幾案分立兩旁,按著謀士與武將的身份布置了席位,中間的主位上是求賢若渴的曹操,受到器重的武將人數比曹操現有的謀士多一些。不過也是很正常的,曹操出身向來被當代士人詬病,與同時期一起舉兵袁本初、袁公路相比名聲不顯,愿意前來投奔的謀士著實無幾。

    曹操實在眼饞那些才華橫溢的士人,也愛那些英勇無畏的武將,恨不能全部收入麾下。

    “奉孝辛苦了,這次可有收獲?”曹操命人給郭嘉加了一個位置,“先生如今是什么想法?”

    “主公莫急,待嘉慢慢來敘。”先前在荀彧府中吃喝一頓的郭嘉實在吃不下東西,他端起茶水潤了潤嗓子,“清長最近正惱嘉,估摸著一時半會不會來找嘉。”

    這么說著的郭嘉撇開眼不去看曹操的表情,主公一直想得到清長效力,但清長軟硬皆不吃,一身通天本領也讓他人奈何不了清長。主公這才想著走迂回政策,結果教一封加急的信鴿打亂了計劃。

    “主公別擔心,還有公達在。”郭嘉安慰道。

    沉默寡言喝著杯中酒水的荀攸猝不及防地被點名,嘴里的酒水差一點就失儀地噴了出來,雖然即使反應過來但仍然不可避免地嗆了兩下。

    不是?這最后一點情誼留著吧??不然清長真的氣的動手打人,也好有個理由阻攔一二!?

    曹操憂傷的目光放在眼前的杯中之物上,“罷了罷了,也許真的是操和先生沒有緣分。”

    要是他能得先生,匡扶漢室之路走起來是否會輕松許多?先生那般神異的人物,也算是天佑漢室的吉兆吧。

    不在心心念念著蕭佚投曹一事的曹操說起他叫來諸位謀士武將的原因,“本初擁戴劉伯安一事諸位應該都知道了,操曾勸過本初但未被采納。今劉伯安欲在冀州登基,本初為操請了一官半職,并邀請操攜手下能人一同觀禮。”

    冀州如今是袁紹的大本營,曹操與袁紹雖然有幼年交情,但此番前去還是有些危險,他不能去賭袁本初會不會為了這點交情而放他一命。

    “最好不去。”荀彧擰眉沉思,神色微沉的他從這次邀請中嗅出了危險的味道,“但又不能不去。”

    兗州與冀州相鄰,不論是安置家屬的陳留還是軍營駐扎的酸棗,都距離袁紹劉虞定下的禮儀地點鄴城太近。袁紹已經陸續將兵馬回遷至鄴城,若是此時與袁紹撕破臉面,曹操必將危矣。

    “若是只邀請主公一人還能理解,為何袁本初還要主公帶著自己手下的能人?”戲志才敲了敲幾案,面露不解,“主公手下武將兇猛卻不出名,謀士除卻荀氏子外也大多聲名不顯,為何袁本初會特意提到主公手下之人?”

    況且袁本初這人重門閥,他和郭嘉的家族不如之前那般聲赫名顯,袁紹這人真的會注意到他們嗎。

    “莫不是沖著文若和公達而來。不論是殺之囚之反之,都能斷主公左膀右臂,絕了主公與其相爭的念頭。”郭嘉接上,回答了戲志才的問題,即使大部分都是他的猜測與推斷。

    “那依諸位之見,操該不該赴這個約?”曹操舉棋不定,他現在手下的謀士沒幾人,他視作金疙瘩一樣愛惜珍護,若真隨他去這么一趟而損失了,日后他定會后悔死的!

    戲志才和郭嘉對視一眼,兩人突然堂而皇之地猜丁殼——這種簡單粗暴的游戲還是從蕭佚那里知道的,決出勝負的郭嘉高興地一揚眉毛,“志才輸了可不能耍賴,這回該嘉和公達隨行主公。”

    猜丁殼輸掉的戲志才托著臉,他本來想趁此逃脫大夫的,結果……還是乖乖留在這里喝藥養身吧。

    “?”曹操看著他們二人的動作,再看眼明顯習慣了的荀攸荀彧,他和那邊一直沒說什么的武將一樣滿臉疑惑,“這是什么新奇的法子?”

    荀彧干咳了一聲,“清長不擅文采,流觴曲水之類的都不愿參與,一日不知從何處翻出了猜丁殼這一法子,每每聚會便與我們劃拳喝酒。”

    “他們二人發現這樣更方便迅速,偶爾像這般起了爭執,志才和奉孝便會猜丁殼決出勝者。”

    謀士已經自己內部決定好誰陪著曹操赴這一趟鴻門宴,曹操也不墨跡立刻點了兩名猛將隨行,其余之人整兵待酸棗,所有異變立即北上鄴城救援。

    安置妥當后,曹操往鄴城而去。

    第二十九章

    去往鄴城的路上花費時間不需要很久, 但因為劉虞登基的典禮近在咫尺,曹操命眾人加快速度趕路,最好能只花費一天的時間從陳留到達鄴城。

    山路崎嶇, 道路不平, 快馬加鞭下的馬車顛簸程度足夠另一個成年男性胃里翻江倒海,若是換成自己騎快馬,馬背同樣顛得人難受。郭嘉開始后悔為什么是自己贏了猜丁殼,同時開始懷念蕭佚那一念就能把自己從徐州送回陳留的法術。

    顛簸中的馬車真的很難坐得住啊!

    滿心吐槽的郭嘉倚靠著馬車車壁, 荀攸坐在一旁鎮定自若地看著拿上來的幾卷公文,中間坐著的曹操閉目養神中, 這兩人一個比一個淡定, 襯托著郭嘉弱不禁風起來。

    荀攸淡定地塞了一卷公文給郭嘉, 他不無暗示地說教著郭嘉,“奉孝平日很少坐這樣的馬車吧, 與清長一起出行可是比現在要舒適許多?”

    “之前并未覺得, 這么被公達一說好像的確是這樣的。”郭嘉回憶著自己和蕭佚幾次的馬車出行, 路上確實舒服輕松,就是剛到徐州身體水土不服的那次, 即使蕭佚路上快馬加鞭地趕路也從未像這次這般顛簸得難受。而且蕭佚的馬車中都會準備和一盒一盒的小食, 餓了無聊了都可以吃點東西, “果然嘉還是被清長慣壞了。”

    真沒想到這人好意思承認的荀攸略帶鄙夷地瞥了一眼, “不知道得還以為奉孝年齡最小。”

    話外之意是吐槽郭嘉沒個年長一歲的正經模樣, 怎料郭嘉煞有其事地附和著他。

    荀攸:忒不要臉!

    再次被誤解的郭嘉默默咽下了蕭佚的大秘密, 在兩人奇怪的眼神中扛下了一切。郭嘉說道, “嘉記得清長的馬車都會自己改裝一二, 馬車內也會鋪上厚重的軟布,這樣防震也可以方便馬車內的人需要時躺下休息。若是主公需要, 哪日我找平兒再問問有沒有馬車圖紙。”

    “總是這般忽悠小孩子,從清長那里拿東西不太好吧?”曹操良心未泯,尤其在知道蕭佚可能比郭嘉還要小的時候,他突然有些不忍去壓榨對方的成果。

    郭嘉擺擺手,他給曹操解釋道,“平兒那孩子看著老實,實際上可精著呢。再說若不是清長默認了這件事情,平兒也不敢從清長那里拿圖紙,歸根究底這是一場大家都默認的交易。”

    同樣知道這些事情的荀攸同意了郭嘉的話。

    曹操惋惜地搖首,感嘆自己認識蕭佚實在太晚。還要再說些什么的曹操往前一栽,幸而旁邊的兩個人眼疾手快伸出手扶住了他,不然曹操怕是得在自己的謀士面前出個大丑,即使現在這樣也沒好到哪里去。丟了個臉的曹操掀開車簾,大聲問著外面的馬夫發生了什么事情,為什么突然勒馬停住。

    簾子一掀開,曹操和荀攸郭嘉三人能看見外面的情形,不僅僅是馬車停了下來,連隨行的隊伍都被迫勒馬駐足。

    只見天空中烏云密布,早些時候的太陽與白云都不見了蹤影,只有厚重愈發黑沉的天幕。平地而起的狂風吹得人在馬上坐不穩,不得不翻身下馬矮著身子,地上干燥的泥沙都被颶風卷起糊了一臉,眼前一陣模糊的時候,耳邊響起了烏鴉詭異不詳的鳴叫聲。

    躲在馬車里的三人沒有被風沙迷眼,他們清楚地看見不知哪里飛來的黑色烏鴉占據了道路兩旁的樹梢,一根樹枝上不知道棲息多少只烏鴉,密密麻麻地不見樹木原先的翠綠。按理來說以烏鴉的數量做不到徹底占有兩旁連綿的樹木,可是郭嘉極目遠眺,再也不見絲毫屬于樹葉的綠色漫山遍野竟然全是黑色烏鴉,一雙雙血紅色的鴉眸怒目圓睜,生硬死板地盯視著整個車隊。

    無言的沉默在整個車隊里蔓延。

    荀攸和郭嘉也未曾見過這種場面,兩人突然想起剛認識那幾回蕭佚總是要一手刀劈暈他們才會開始除妖,難道就是因為他那時將要面對的場景是現在這般詭異嗎?

    這個問題無人能回答,能回答的人也不會回答。

    不在沉默中死去,就在沉默中爆發,這句話同樣適合現在的車隊。

    由訓練有素的兵士組成的隊伍在某聲尖叫過后散成了一盤沙,兵士洪亮的聲音中夾雜著恐懼與害怕,他們胡亂喊叫著一些不過媽腦的話語。

    隨行的曹洪與曹純以手掩口擋住風沙入嘴,大聲呵斥著那些自亂陣腳的兵士,他們在努力維持隊伍的秩序。

    可是于事無補。

    現在發生的一切太過離奇古怪,從未見識過這種場面的普通人早已經嚇破了膽,曹洪曹純在之前經歷過買命錢一事有了心理防備,加之二人本身就是膽大勇猛的武將,才能在現在鎮定地重新組織起隊伍護衛曹操。

    像是被人群的吵鬧聲吵到,視線本無落點的一雙雙血色獸眸散發出明亮的光芒,烏鴉動作整齊劃一地歪著頭側過腦袋,那雙眼睛一下也不眨地死死盯著地上亂跑的兵士。

    噶。

    最后確認了一遍狩獵對象的烏鴉仰起頭發出興奮地叫聲。

    “快趴下!老鴰飛過來了!!”馬車上的三人受風沙影響小,他們最先發現棲息的烏鴉悄然飛起,在天空中盤旋,與深沉的天幕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一個錯眼,天上的烏鴉俯沖而下,那捕獵的姿態好似一只兇狠的禿鷲。

    躲開不及時的兵士被烏鴉的爪子帶走了一塊肉,淋漓的鮮血更加激起烏鴉的兇性,在雜亂興奮的叫聲中,烏鴉沒了隊形,四散沖入隊伍想要飽餐一頓。

    在馬車中躲避著的三人也不好受,數不勝數的烏鴉將這個建造嚴實的四方物當做了進攻對象,來來回回地啄擊或是用利爪在馬車外壁上留下一道道深刻的抓痕。一次兩次馬車或許還能承受,次數一多木質的車馬禁不起攻擊逐漸崩毀,碎木渣子掉落一地,他們隱約能看見外面的天光。

    “不好,馬車撐不了多久。”郭嘉堵住幾個逐漸露出來的洞口,在左搖右晃的馬車中站立不穩,“公達護著主公下車,看看附近有沒有可以躲避的地方。”

    荀攸拔出腰間的長劍,世道不太平,族內安排的課程除了必須掌握的君子六藝之外,還請了劍術不錯的大師來教授他們習劍保自己平安。或許與正經武將比不得,但面對不入流的山匪還是能護住自己一二,荀攸自己也沒想到有一天這學習的劍術會在砍山匪前先用來砍烏鴉。

    曹操自己本身也有些武力,曾經更親自帶兵與董卓的軍隊廝殺,在群鴉中保護自己不是什么難事。在場唯一一個可能沒有武力值的就只有郭嘉郭奉孝,身體因為常年酗酒虧空,當年君子六藝教學時身寸這一項經常是叫夫子搖頭苦笑,也尚未正統修習過劍術,如今郭嘉只能在曹操荀攸的幫襯下且戰且退。

    打算撤入兩旁樹林的他們突然看見一朵微小的焰火在空中搖晃。

    橙紅色的焰心外是青藍色的火焰,在風中一搖一晃,仿佛隨時都會被風熄滅。焰火靜靜綻放的時候,每一次風吹過,便會以這枚焰火為中心向四周釋放出更多的火苗。

    烏鴉在空中發出了哀鳴。

    越來越多的火苗反而形成了肉眼看不見的囚籠,拘束住那些來不及逃離的烏鴉。

    叮咚。

    環佩相撞的聲音響起。

    循聲望過去的三人看見手持提燈緩緩走來的蕭佚,衣袂翩躚,婉若驚鴻。眉眼低垂著的蕭佚沒有去看那三人,他手中的燈籠順從著主人的心意離桿,再抬眼那根提竿仿佛解了禁制,青翠的竹竿上鐫刻著精美的花紋通體散發著暖融融的光芒。持竿如同持劍般的蕭佚慧眼如炬,一下子就鎖定了鴉群中的本體。

    將竹竿擲出的蕭佚對荀攸和曹操點頭示意,還算有個好臉色,面對郭嘉時那臉色臭得,郭嘉摸了摸鼻子有片刻的愧疚。

    “清長!”郭嘉主動出聲喊住了對方,“你……你是要去追那個逃走的妖怪嗎?”

    就在剛剛,害怕被竹竿打到的那只羽翼漆黑的烏鴉壯士斷腕,硬生生廢了自己的一邊翅膀從火焰的包圍中逃離,自知無法打贏蕭佚的妖怪快速北上逃走。蕭佚收回了竹竿重新掛上燈籠成了往日的提燈,他越過三人在往那只妖怪消失的方向走去,因此郭嘉有了這么一問。

    “他有害人之心,若是不立刻解決會有無辜的人遭他毒手。”蕭佚瞪了一眼某個竟然跑到自己身邊做內應,還把蕭平給策反的黑心謀士,“等佚回來慢慢跟你算總賬。”

    尷尬的郭嘉打了個哈哈,“有、、有什么帳,除開做內應這事外沒什么了吧。”

    “平兒全都交代了。”

    一句話把郭嘉弄得徹底沉默,蕭佚翻身上了匹還算健康的馬,追逐妖怪消失的方向絕塵而去。

    反應過來的郭嘉連忙將救助的目光投向荀攸,希冀這個在蕭佚那邊還有說話分量的好友幫幫自己,

    “公達!公達救嘉!”

    荀攸:謝謝,并不是很想救

    第三十章

    蕭佚追逐著逃竄的烏鴉一路北上, 從兗冀二州的交界處到并州地樂平,又轉戰至冀州的常山,邊打邊追最后甚至追到了幽州的上谷。在上谷郡外的山林中蕭佚看準時機斬斷了烏鴉妖怪的最后一只羽翼, 斷絕了烏鴉再度用翅膀迅速逃命的念想。

    本體沒了翅膀, 還有妖術。

    烏鴉精化作尋常人家的青年,一手捂住胸口半倚在樹干上,“道君還要追多久?已經追了我幾天,難道不能就此放過嗎?”

    “你是妖怪不該出現在人世, 更何況你傷了人,吾自是要除去的。”蕭佚氣定神閑地站在烏鴉精面前, 與身形狼狽的烏鴉精相比, 蕭佚身上的衣裳除去沾染了趕路時不可避免的泥沙其余都很干凈, “而且吾很好奇,你為什么會這么巧合地在那里和他們相遇。”

    若只是隨意捕獵蕭佚自然沒有這一問, 但在此之前那條路上從未傳出過有奇怪軼聞的事情, 就是再早些時候他還在陳留時, 通往鄴城的各條道路都是暢通輕松的,連山賊都因為聽見各路諸侯駐兵酸棗后紛紛潰逃至其他地方, 所以蕭佚懷疑這只烏鴉妖怪是受他人指使埋伏在那里的。

    “正巧路過聞到了很香的味道。”烏鴉精咧開嘴露出內里鋒利的牙齒, 看起來很滿意人肉的烏鴉精滿面挑釁, “道君這般在意難道不是在圈養那些人類嗎?為了能給二位陛下獻上更好的肉料作祭品!?”

    如烏鴉精所料, 憤怒的蕭佚一掌打出。迎著掌法而上的烏鴉順勢被打飛出去, 還未落地就見烏鴉轉身用縮地成寸的法子再次遁逃。蕭佚看著烏鴉逃走的方向他并未立刻追上去, 而是留在原地細細思考著烏鴉精說得幾句話, 他總覺得這些話哪里有些奇怪。

    這只烏鴉看起來是剛成精沒多久, 烏鴉一族最擅長的種族本領都還未融會貫通,現在只能說是會個逃跑。偏偏這種新生的烏鴉直到帝俊和太一, 不僅了解當初妖天庭的事情,還一針見血地直到自己最討厭聽見什么樣的話。若說烏鴉精身后沒有其他人教,這話蕭佚是不信的。

    可問題又來了。

    當初知道那件事情的人早在時間的洪流下化為黃土身死道消,剩下的也成圣的成圣閉關的閉關,還有誰有這個閑心來參合人間的事情?

    “怪哉。”摸不著頭緒的蕭佚感慨了一句,他放下腦海中雜亂的思緒準備專心去抓捕烏鴉精,等把妖怪徹底降服他到時候還能不知道是誰在這背后出主意嗎。

    想好解決辦法的蕭佚再度出發。

    這一回他在烏鴉精身上留下了一個用來追蹤的‘引線’,不論烏鴉精跑到哪個地方他都可以尋到它的蹤影。這么一想蕭佚反倒是不急著繼續追烏鴉了,說不定這家伙以為自己放過他,轉頭跑回大本營找那個幕后之人了呢?

    蕭佚換了一身勁裝,一頭青絲被發冠高高豎起,手中的提燈變作斗笠戴在頭上遮去了打扮容貌,現在的他更像是一個游歷的俠客。跑去酒坊買了二兩好酒的蕭佚又去酒樓打包了一頓好菜,帶著這么多東西的他在流民看來無異于一個新鮮待宰的肥羊,有人畏懼那身勁裝而不敢上前自然就有人為了一兩銀錢豁出命來。

    “打、打劫!”第一次做這種事情還不是很熟練的劫匪握住手中勉強算是武器的刀片,他將刀片開了刃的那面對準蕭佚,“把你手中的食物交出來!”

    拎著酒與好菜的蕭佚看眼自己手中的籃子,他誠懇地建議劫匪,“打劫這些飯菜只能填飽一次肚子,要不你試試打劫我的錢?”

    “我、我不需要。”聽上去劫匪有些口吃,雖然他又在努力讓自己的話說得流暢,但仍舊會不時卡住。

    這個回答驚到了蕭佚,他正色認真地打量起眼前這個劫匪,看上去年齡不大約莫著十幾歲左右,身上還有瘀傷。少年倔強地拿著刀片,那刀片上留著一個孔洞,似乎是少年不知道從哪個工具上拆下來的零件,被走投無路的少年用來賺取一頓飽飯。

    “這些飯菜可以給你,但是佚想知道這個刀片誰開的刃。”蕭佚將籃子遞出去,他對刀片的開刃技術感到新奇這是他還未曾見過的一種新方法,蕭佚想要學會這種新方法,然后看看能不能用這種方法去改良他倉庫里一堆沉積的破爛。

    這是他在沒事干時琢磨出來的一種消磨時間的愛好——專門收集不同的材料,有用也好沒用也罷,先研究一番材料的特性再根據不同的特性制作新鮮玩意。大多數蕭佚研究出來的成果都是因為一閃而過的記憶,他想不起來很多,只是模模糊糊知道大概是怎么做的。

    那個劫匪少年接過籃子,打開籃子后也不在意禮儀直接蹲在路旁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蕭佚這些飯菜是給別人準備的,里面多是大魚大肉還有兩三個水靈靈的桃子,結果一下全讓少年吃個精光。

    在少年吃飯的時候蕭佚沒有離去,站在一旁等劫匪少年填飽自己的肚子后告訴他是誰給那個刀片開的刃。

    吃飽喝足的少年也沒有耍賴,他一抹嘴巴告訴蕭佚,“是我開的刃。”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這把刀刃佚能看出來他的鋒利,也發現它比常見的凹磨法所開的刀刃要堅固。”蕭佚的興趣被徹底勾了起來。

    “從刀背處一直研磨到刀鋒,不過這種方法很耗費材料,這把刀刃是我唯一的材料。”少年撫摸著手中的刀片,這是他的老朋友了,若不是他實在太餓他也不會拿著老朋友出來做這種小人行徑。

    聽到對方做法的蕭佚眼前一亮,他發現眼前這個少年真的很有天賦,“佚可出錢資助你繼續學業,但我希望你可以跟著佚一同回兗州。”

    有人愿意出錢幫助自己,這種天降餡餅的好事情把少年砸得眼冒金星,他支吾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劫匪少年一咬牙,狠心拒絕了這種好事,“多謝好意,但是鈞并非什么都不懂的乞兒,淪為流民前有讀過幾本書籍,鈞知道書籍有多貴,閣下不妨留著這些銀錢日后用作他途。”

    “難道你就不想繼續學業?想這么繼續做著乞兒不成?”蕭佚繼續說道,“佚只是見你在工匠上很有天賦,想在這方面與你多家探討,繼續學業算是佚開出的工錢。”

    士農工商是管仲提出來的不同職業分類,隨著后世的發展逐漸成為一種牢固的社會地位體系。工,指代手工業者和匠人,地位不高但也算能勉強養活自己,對于現在淪落為乞兒的少年來說,工匠也算是不錯的。只有能吃飽飯有舒服的衣服穿后,他才能繼續考慮如何通過讀書改變自己。

    少年馬鈞拱手準備感謝的時候,就聽見馬蹄聲傳來,騎得不快的白袍小將勒馬停住,他翻身下馬看著兩個人,“有人說這里有人持刀搶劫。”

    原來剛剛有人注意到馬鈞提著刀片出來,擔心他會做什么壞事的好心街坊通知了這些日子一直維持上谷郡治安的白袍小將。白袍小將來上谷沒多少天,官職也不大,但他對待街坊鄰居溫和禮貌深受百姓愛戴,一些瑣碎小事他都愿意也很耐心的管理,這才讓百姓一有事情就往他那不大的住處跑。

    白袍小將看到了馬鈞手中的刀片,奇形怪狀的模樣差一點沒能教他認出來,但認出來自然要把人帶回去問一問。

    “我乃常山趙子龍,跟隨公孫將軍負責管理上谷的安全。”趙云打算把少年帶回去好好問一問,若是走投無路他便資助些許錢財免得走上歧路,若是心路不正他就交予府衙。

    馬鈞身邊的蕭佚也引起了趙云的注意力,對方那一身勁裝不知是行俠仗義的義士,還是又前來投靠將軍的武將。

    “等等。”蕭佚出聲阻止趙云要抓走人的行為,他攔在馬鈞的身前,“他只是太餓了,攔住我也只是為了我那一籃飯菜之后他不會再犯這種錯誤。”

    趙云看著面黃肌瘦的馬鈞,臉頰瘦到了兩側顴骨格外突出的地步,他有些不解,“府衙門口會定期施粥,餓到這種地步了為什么不去那邊?”

    馬鈞搖首,面露苦澀,他餓得都敢在街上隨便搶劫,卻不敢去府衙前領粥。歸根究底是府衙那邊的衙役會用大棒整隊,一旦不符合他們心意就拖出來暴打幾棒,然后又得回到隊伍末端重新排隊。

    “那邊施粥會挨上幾棒,肚子填飽了落得一身傷得不償失,時間久了大家就都不去那邊領粥。”馬鈞嘆息一聲。

    施粥前的隊伍越來越短,布粥的衙役將這個攬在身上說是他們施粥勤快,城中收納的流民肚子都吃飽了不愿接受嗟來之食,現在看來是不敢來、不敢領。沒想到居然是這么個原因的趙云生氣,“云常常關心施粥粥鋪情況,就怕有流民會吃不到粥餓到,沒想到居然還是叫他們找到空子!云這就去跟府衙大人說,讓他們懲罰那些衙役!”

    “且慢!”蕭佚再次出手阻攔,“小將軍一人如何說得過府衙中眾多衙役?”

    “不若暫且忍耐幾天,摸清那些衙役情況后來個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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