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峰回
正月十七。
上學的孩子開學了, 休假的大人也該回軍營了。
遲希十分的高興。
上午,她特意跟著遲靳南去機場送人。
當然送的不止有遲家的,還有郭家的,所以夏恬也一路跟著。
兩人開著車, 先是去醫院附近的酒店接上郭箬, 然后趕到大院和開了另一輛大G去接人的遲靳南匯合, 然后一起去機場。
前不久開胸救活的那個警察,現在已經秘密送到了軍區醫院, 但還是沒有脫離危險。上邊正式成立了特救組, 由郭箬擔任組長,所以這次她也要去部隊上。
只是這個部隊相對較近, 不需要坐飛機, 直接開車就可以到達, 這個任務也就順理成章交到了夏恬和遲希手上。
郭箬的意思, 是叫夏恬之后也跟著她去,畢竟夏恬也算是救護人員之一。
夏恬說再看看。
機場里, 郭箬和莊琳在一邊說話,遲國棟一個人面對三個年輕人。
自己的兒女當然沒什么說的, 他主要叮囑了夏恬, 叫她空了回大院里看看。
夏恬點頭說好。
遲希是沒什么表情, 她自己不想去, 老爸還想讓夏恬去。
哼, 等你們走了, 夏恬去不去還不是我說了算?
遲希心想。
這時, 莊琳也走過來了。
一看遲國棟在那跟夏恬說話, 她就知道是在說什么。
“又叫去看你的家吧?那家好好的在那又丟不了。”
瞥了遲希一眼,還是一幅事不關己的態度, 莊琳嘆口氣,轉向夏恬這邊,“還是自己的事重要,基層辛苦,以后多注意身體。”
夏恬笑笑,“找到了阿姨。”
行李托運辦完,等待登機中。
莊琳實在是看不過,拿手里的登機牌在遲希的額頭上用力拂了一下,“就沒什么跟你媽說的對吧?”
遲希哦了聲,“注意身體,長命百歲。”
“切。”莊琳瞅她,坐了沒一會,她看見和遲希在一塊站的安安靜靜的夏恬,猶豫了一下,還是過去,輕輕抓住夏恬的手腕,“那我跟你女朋友說。”
夏恬一愣。
遲希頓時握緊她的手,要反駁的話還沒冒出來,突然反應過來剛才莊琳說的話。
女朋友?
遲希睜大眼看向莊琳。
三個女人一臺戲,雖然莊琳是長輩,但很顯年輕,跟這倆姑娘站一起,還真的成了機場里一道風景線。
想不叫人多想都難。
見遲希這樣的神情,莊琳勾唇,“還真把你媽當老頑固了。”
說完拉著夏恬往肯德基的方向走去。
遲希一個人在后面發呆。
怎么辦。
有點高興。
但她罵我,還是有點生氣的。
遲靳南走到她身邊,額頭上又崩了一下,“發什么呆?傻啦?”
遲希震驚,指著兩人背影,“她難道不是老頑固嗎?”
遲靳南靠柱子上挽著胳膊,“要不你在仔細回憶回憶呢。”
呃……
遲希頓時靈光閃現。
“是嫂子對不對?嫂子是不是跟莊媽說了什么?”
“那是,不看我老婆是誰。”遲靳南驕傲地揚起下巴。
遲希滿眼的感動,頓時她就站不住了,原地跳了兩下,“哥!”
遲靳南看她。
遲希乖乖托著下巴,“我以后再也不在嫂子面前說你壞話了!”
“謝天謝地。”遲靳南沒好氣地摸了摸遲希的頭,又收了收,“不過,還是小夏恬本事大,我媳婦兒說咱媽一見她就很喜歡,說她頗有自己年輕時候的風范。”
事實也確實如此。
帶著夏恬到地方坐下,點了個套餐等著。
莊琳第一句話就是問,“丫頭,你對你媽媽有印象嗎?”
多少年了,頭一次有人跟夏恬提到自己的媽媽,她點頭,“當然有了,阿姨,不瞞您說,我媽媽跟您長的確實有點像。”
莊琳眼睛一亮,“你有照片嗎?給我看看。”
都不用打開手機,夏恬隨身帶著的包里就有一張和媽媽的合照,在夾層里,一摸就摸到。
“這是千禧年,媽媽帶我去照的,我人生中第一張彩照。”
說著,夏恬遞給莊琳。
“我媽媽以前是北令人民醫院的醫生,生我那次生的不順利,落下了病根,又受了打擊,很年輕的時候就不在了。”
照片放在桌上,沒動,莊琳一直在盯著看。
“怎么了阿姨?您認識我媽媽嗎?”夏恬不禁問。
“你,外公外婆還在嗎?或者說,你媽媽的祖籍在哪里你知道嗎?”
夏恬搖頭,“我沒見過外公外婆,我媽媽是遠嫁的,她沒跟我說過,我也不知道她祖籍在哪里。”
莊琳隔了良久,終于拿起照片,比對了一下現在的夏恬,發出一聲感慨,“天哪。”
夏恬有點發懵,“到底怎么回事?您快告訴我呀。”
“丫頭,雖然我也不能確定,但是,這個幾率很大,”掏出手機,莊琳給夏恬發了張圖片過去,“這是一張我家73年拍的全家福,我沒能帶出來,你看,”
夏恬飛快打開。
她此刻的腦子是空白的,好像有點什么離譜又合理的大事要發生了,照片加載不出來,她還著急地跺了跺腳。
等到出現,那是一張黑白的照片。
“正中間坐著的是我爺爺奶奶,他們現在還在世,就在帝都。上面分別是他們的兩個兒子,兒媳,以及小女兒。而他們膝下坐著的,左邊是我,右邊是我大伯家的女兒,我的表姐,她叫莊慧。那時我8歲,表姐九歲。”
看到那個小女孩那一刻,夏恬心里突然像落了聽,她覺得就是。
這是她的媽媽。
在聽到莊慧兩個字,她更是恍惚了。
記不清是有多久沒聽到過媽媽的名字……
那……
那眼前的人豈不就是,是她的小姨……
夏恬的眼淚頓時充滿眼眶。
她不可置信道,“我媽媽,叫莊慧。可,這,這怎么可能?”
莊琳也紅了眼,激動不已,“我就說,我一見你就覺得不一般,孩子,過來這邊坐。”
沒有絲毫猶豫,夏恬站起來坐到了莊琳身旁。
投入到莊琳的懷中。
“可是這樣的話,我媽媽怎么會一個人在北令?”
莊琳眼淚掉下來,“這都怪你爸。不過這是老一輩的事情,丫頭,”她替夏恬擦掉眼淚,哽咽道,“老一輩的事,不用太去細究,我也想通了,你們有你們的路要走,這些事不應該影響到你們……”
兩人相擁而泣。
在外面等著的遲希干著急,“怎么還不出來?”
“著什么急啊?”遲靳南一幅盡在掌握的模樣,“沒出來說明有大事要聊唄。”
遲希瞅他,“什么大事?”
懷里揣著個大秘密,遲靳南是怎么也瞞不住,激動的要死。
就發生在昨天夜里,他老婆和他媽在臥室里促膝長談了好久,突然找他打聽關于夏恬家里的事情。
夏恬家里的事遲靳南雖然不清楚,但有個人他知道,肯定清楚。
當晚,他就把正在睡夢中的鐘語寧撈醒了。
當年,莊琳之所以決定把遲希送到北令去,也是因為她曾經去過這座城市。
那年,剛高考完的兩個女孩偷偷溜出家門,沿著海岸線往下游走。
再回來的時候,她姐姐的心卻丟在那了。
后來,莊琳上了帝都的醫學院,姐姐卻非要去那個地方上學,去了就很少回家。
那個城市到底有什么魔力,能叫一個人寧愿離鄉背井,和家里決裂,也要留在那。
莊琳心里一直想不通。
她想的是,等到有時間,她一定要去看看姐姐。
這一等,就是四十年。
當知道夏恬來自北令,媽媽又曾經在醫院工作后,李麗敏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于是,就有了機場相認這一幕。
遲希整個傻眼了。
“你說,小恬兒的媽媽就是莊女士要找的姐姐??”
遲靳南肯定的點頭,“你看她們聊這么久,肯定是真的,不然早出來了。我媳婦兒真是天才,哈哈哈!”
遲希:“……”
沒過一會,夏恬挽著莊琳的手腕出來了。
兩人說說笑笑,十分親昵。
這回是真的了。
看到遲希,夏恬跳著到遲希面前,眼睛里還有淚花。
“遲希!你知道嗎?原來這個世界上我還有家人啊……”
遲希心頭一陣酸楚。
她頓時忘了怎么驚訝。
夏恬都到她跟前了,她抬手捏捏夏恬的臉。
好嘛,現在她媽成夏恬小姨了。
遲希突然說,“不然,我隨你叫她小姨算了,省的她多管閑事。”
莊琳正好聽到這話,反手又是個拍額頭,“什么叫多管閑事?你們倆,你現在說說,你們倆能搞對象?”
……
靠。
遲希瞬間黑臉,“為什么不能?”
“一個我親手養大的閨女,一個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外甥女,你倆能搞?”
“不是你……”遲希氣得七竅生煙,這都什么跟什么?
還是夏恬,過來抱抱她的腰,“安啦,小姨是逗你的。她已經不反對了。”
說著,登記時間到了。
莊琳一身輕松,摸摸夏恬的腦袋,“別忘了五一回去,咱們帝都見。”
夏恬點頭,“嗯!”
盡管還有很多話說,可是飛機不等人。
本來很平常的一次送機,現在夏恬卻滿心都充斥著不舍。
原來她真的還有親人。
不只有小姨,據小姨所說,她外公外婆,甚至是太公,太婆,都還在這個世上,就在她曾經待過八年的那個城市,在某個角落里,等著她去相認。
第1章 溫度
送郭箬去軍區的路上, 夏恬一直不停的在說話。
一會兒問問在開車的遲希,一會兒纏纏在后座閉目休息的郭箬。
她冷靜不了一點。
到了地方,郭箬摸摸她的頭,還是困倦的, 只叮囑, “想來提前說一聲。”
夏恬:“好嘞!老師!你一定要注意身體啊!我下周就來!”
她連說話都是抑揚頓挫的, 十分有感情。
郭箬:“行,上班去吧。”
夏恬回到車上。
遲希看著她笑, 問她, “今天還上班嗎?”
“上啊,走。”
“你這狀態能上班?”
夏恬大大點頭, “當然能了, 我接下來能站一天, 都不帶困的。”
在車里, 遲希沒急著開,悄悄抬起手剎, 往夏恬這邊靠。
“過來。”
夏恬在副駕駛上盤著腿,一對視她就知道要干什么, 慢慢傾身, 靠過去。
鼻尖觸碰, 還在靠近。
“遲希……”
“嗯。”
夏恬蹭著她的鼻子, 眼睛閉的很嚴實, 她心里有一大團火, 沒處發泄, 正在橫沖直撞地找出口。
和遲希在一起, 她總是遇到從天而降的驚喜。
夏恬想要的真的不算多,她一開始覺得, 這么多年過去,什么樣的后果她都能承受,所以沒什么太想要的。
遲希活的很苦,心疼她的同時,夏恬都要忘了自己也不怎么幸福。
兜兜轉轉,峰回路轉。
她本來還在想要怎么突破萬難進入這個家庭。
沒想到。
原來我們早就是一家人了。
“這回你真的是我姐姐了。”夏恬輕輕笑。
遲希也不在意這話中藏的倫理,就當是調情了,“叫一聲聽聽。”
夏恬睜開眼,近在咫尺。
沒再說話。
微張著的兩張嘴唇一碰到就吸在一起,一點縫隙都沒有。
分開之時,兩人都有些呼吸急促。
滿腔的真心引起的生理反應一點不比純粹本能遜色,兩人看著對方,久久不能平復。
車此時停在一棵樹下,旁邊就是公路。
短暫權衡了下,遲希坐正,直接掏了瓶水出來,咕咚咕咚灌了好幾口。
“晚上再說吧。”
夏恬默默的,沒說話。
遲希一路把車開到醫院門口,這時候還不到十一點。
夏恬一點不準備下車,“去停車場吧。”
遲希不假思索點頭,“行。”
她確實沒想別的,正好停下能一起吃個飯再回去。
公共的停車區域里,夏恬一眼看到了有個陰暗的角落能停。
她就指那,“去那邊。”
遲希沒說什么,開了近光燈過來,“這的燈壞了吧?”
夏恬點頭,“嗯,應該是,所以車也少。”
同樣的一把入庫,周遭頓時陷入一片陰暗。
遲希拿好手機,解開安全帶,往夏恬這看了一眼,發現她沒動彈。
就盯著她在看。
遲希在慢慢領略這個意思。
“你不會是想要車震吧小狐貍?”
夏恬捂著臉,突然有點害臊,“哎呀,不要這么直白好不好?”
遲希鼓起一口氣,突然笑了笑。
夏恬在指縫里偷偷看了眼她,發現她正撐著方向盤盯著自己。夏恬覺得不能再等了。
她放下手,兩人定定相望。
任由車內的空氣愈漸升高,誰都沒有要退縮的意思。
夏恬解開安全帶。
這一刻,兩人幾乎同時向前,上來就是深吻。
遲希,遲希。
夏恬現在滿腦子都是遲希。
她想把遲希按倒。
壓在她身上。
看她在自己身下眼神迷離,醉生夢死的模樣。
……
夏恬抓住在腰后的手,“姐姐,不要抵抗我……”
遲希真的是不舒服。
但她又沒有辦法。
她不能強迫夏恬做什么,只能讓她胡作非為。
等到車內停歇,午飯時間都過了。
駕駛座扔的滿滿都是衣服,后面兩個人清清涼涼地纏在一起。
夏恬細細的兩條腿都在遲希跨間纏著,整個掛在她身上。
欲哭無淚。
遲希嗓子里發出沙啞的笑聲,兩人身上溫度高的嚇人,還出了層汗。
夏恬埋著臉選擇裝死。
“……”
“妹妹,以后就乖乖躺著吧,啊。”
夏恬在遲希肩膀上癱著,就近咬了口,以示反抗,“以前你帶我的時候明明都很成功的。”
“你也知道那是我帶你啊?”
“……”
“你說你不是外科醫生嗎?你不知道位置在哪啊?”
“我……”這么一說,夏恬更沒法見人了,“我當然知道啊,但你看我的手,它聽我大腦支配嗎?”
遲希贊同點頭,“嗯,夏神懂得多,但架不住,太浮躁,太心急,太……”
“好了好了好了,”夏恬從遲希身上起來,去找自己的衣服,“別說了。”
遲希笑看她,“晚上還再試嗎?”
夏恬一下回頭,“試!”
遲希:“……”
她就說一說。
穿戴好,兩人一塊到公共衛生間收拾。
洗了把臉,扎了扎頭發,萬無一失了,才一起去食堂,撿了點剩飯吃。
下午,夏恬收到了莊琳發來的報平安微信。
之后,她被莊琳拉到了一個群名是[莊府]的13人群里。
因為她的加入,變成了14個人。
下一刻,一連串的,有三個人發來了一行煙花。
嫡長孫:[恭迎大表姐回家!!]
嫡次孫:[恭迎大表姐回家!!]
姑奶奶:[啊啊啊啊啊!真的是慧慧的女兒嗎?]
夏恬心里暖和的要死。
想親近的回一回,又不知道該怎么回,一時間好像不會打字了。
這位姑奶奶,看樣子可能就是媽媽的小姑姑,外公的親妹妹。
正想著,莊慧發信息了。
她在本群的昵稱是[二姨]
二姨:[這尖叫的是你姑姥姥]
二姨:[這倆皮猴是我弟弟家的雙胞胎,今年剛上初中]
二姨:[你太公太婆不經常看手機,不過他們很想見你,晚上要打電話,看看你時間行不行]
夏恬馬上打字回答。
夏恬:[我行的!]
二姨:[好]
二姨:[還有你爺爺奶奶,這倆也是老倔頭,現在還不知道你回來了,估計還在養老院里跳舞呢]
二姨:[@二爺@二奶,這倆也不知道又去哪溜達了]
……
下面一堆,莊琳一一在給夏恬介紹這十三個人。
看著看著,夏恬有點亂,但很高興。
同樣也有害怕。
她突然出現,大家會不會不喜歡她?
“唉,希望你們能喜歡我吧。”
看了會,放下手機,夏恬去忙工作了。
而就在她離開這段時間里,她的微信,炸開了鍋。
直到下班,她才回座位收拾東西。
此時看到自己的手機,微信99+。
好家伙。
背上包出門,遲希上了半天班,已經在外面等她了。
夏恬先小跑過去,鉆進車里,然后才打開那個群聊。
映入眼簾的,是一長串的紅包。
夏恬剛看到紅包提示還以為可能就是哪位長輩給的見面禮,可現在一看,每位長輩都給了不止一份見面禮。
她手機里的橘紅色多的把她臉都映紅了,遲希邊開車邊笑,“是不是被紅包砸傻了?”
夏恬沉重地點頭,“啊。這我收還是不收?”
“收唄。”遲希說,“我小時候也去過莊家,印象中那一大家子都是很熱情那種,你不收他們才要生氣呢。”
“哦。”夏恬感動的無以復加,“那你怎么不在這個群里?”
遲希收了收表情,猶豫了一會,“原來我是在的,后來給退了。”
夏恬一愣,都怪她太過高興,都忘了遲希和小姨鬧得很僵了。
她以前不在意,可現在是非得弄明白,為什么這母女倆關系會變成這樣。
她笑笑,“沒事兒,等我混熟了拉你進來,反正你現在是我的女朋友。”
好一會,遲希都沒有說話。
只是淡淡笑著。
夏恬問她,“那你見過我太公太婆嗎?”
遲希一想,“應該是見過,我見他們那會,他們已經一頭都是白發了。那時候我才十歲左右吧。”
“哇!”夏恬驚訝無比,這紅包里半數都是這倆老人發的,他們很少打字,冒泡都是發錢,“那他們得多大年紀?”
“也是隱約聽誰說起過,估計都上九十了,莊家人祖傳長壽。”
聽著,夏恬一愣。
如果媽媽沒有離開家,說不定也還身體健康地活著。
她臨到死,都不愿意告訴自己這個家的存在。
她希不希望我回到這個家呢?
正在想,她的手突然被一只暖烘烘的手握緊了,轉頭看,遲希在沖她笑,“沒事兒,你把咱媽沒享上的福都享了,她在亡靈世界肯定很高興。”
夏恬忽而一笑。
“嗯!”
看著那個暖烘烘的群聊,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越來越軟,都要忘了自己已經成長成一個大人了。
不管媽媽怎么想了。
沒有人比夏恬更想要一個家,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多渴望家人。
“遲希,謝謝你。”
“謝我什么?”
夏恬輕輕說,“如果不是遇見你,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有家。”
家……
遲希一陣恍惚。
“一定要有家嗎?”
如果是以前,夏恬會自我暗示,書里面說過,生命的盡頭是孤獨。一個人只要足夠強大,也可以有美好的人生。
但其實她內心里是懂的。
家是底氣。
“要。”夏恬淺淺笑著,“遲希,我們也會有我們的小家的,對不對?”
良久,遲希嗯了聲,“對。”
“所以,你可以跟我講講你和我小姨之間的事嗎?”
第1章 手鏈
遲希神色淡淡的, 似乎不太想提起以前的事情。
“我跟她之間沒什么深仇大恨。”她言簡意賅地說,“沒有我哥說的那么嚴重。我當時改名字也不是為了她。都過去了,你如果想知道,我以后慢慢講給你聽。”
夏恬看著她, 愣神。
“沒事, 我也沒那么想知道。你說得對。”
遲希側頭, 朝夏恬笑了笑。
一直平穩地開到家,夏恬早早地就開始坐在電腦前, 期待這次的視頻電話。
不知道遲希一直在忙什么, 叫她她也不應。
短短十幾分鐘,夏恬已經跑她臥室跑了三次了。
每次都是開著電腦, 看著里面一堆藍色的程序在發呆。
第四次, 夏恬悄悄來到她身后, 突然轉動了她的椅子。
遲希稍微踉蹌了一下, 夏恬按住她,面對面坐她身上。
“你怎么不理我?”
“我……”遲希眼神在往兩邊瞟, “我五一跟你去看他們,見了面再說話吧, 我現在有點不知道怎么跟他們說。”
遲希這個人, 對付無賴很是在行, 但對自己親近的人沒辦法。
估計, 是她也覺得當初退群不太好, 但事情已經過去, 就算是年少輕狂, 現在也不知道該怎么破冰。
夏恬懂的。
她笑, “你直接跟我說就行了嘛,我又不是非得架著你去接電話不可。”
遲希深深看著夏恬。
抓住她的腰往前一靠, 兩個軟乎乎的人又貼到一起,“這不是看你太高興,不想掃你興。”
夏恬臉頰紅了紅。
“這有什么可掃興的,你不告訴我讓我自己著急,那才叫掃興呢。”
鬧了一會,她自己回房間里和莊家的人打視頻。
時間過去的太久,她連媽媽什么樣都快要忘記了,更別說是媽媽的家人。
早早地打開界面等待。
遲希站在房間門口,看夏恬那個期待又緊張的模樣,她有種說不上來是高興還是害怕的感覺。
她突然不想在這里聽夏恬跟她家人打電話。很不想聽到大家的聲音。
電話很快打來了。
夏恬快速按下了接聽。
遲希卻逃也似的離開門前,客廳站了會,覺得還是不太夠,打開門出去了。
一個人在小區內的花壇邊散步,正月沒出,夜晚的風還是生硬的,吹在人臉上,一陣陣的發涼。
遲希能想象的到夏恬現在的神情。
不遠處的二樓,有一個窗戶開的很亮。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外祖,夏恬把她臥室所有燈光都打開了,生怕自己在視頻里不夠好看。她說她媽媽就生的很美,莊琳也說過,她和她姐姐根本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莊家的氛圍在遲希印象中,完美的讓她后來甚至會懷疑是不是哪個勢力背地里培養的特務。
小時候,她把那當成一個美麗的港灣。
她外婆在世的時候,跟莊琳關系很好,也常常帶她去莊家,雖然遲希從小就知道莊琳不是她的親生母親,可她一直都把人當親生母親看。
直到那天,昏暗嘈雜的手術室外,這一切才有了變化。
那年,是2013年。
表面上看上去,遲希十七歲,差一年就是個成年人了。可實際上,她是個孩子。
那次,距離外婆離世,還不到一年。
遲希當了一年大院里的留守兒童。
她很早就受到過國外的死亡教育,當時并沒有很長時間的悲痛,但她覺得,外婆不在了,她得再找一個家人啊,總不能一直當留守兒童。
而這,落到鐘宇凡眼里,她就成了一個渴望愛,極度需要保護的,小可憐。
后來遲希自我反省過,如果不是她把“我好想能再有一個家人”掛在嘴邊,可能宇凡哥也不會那么早就點破他們的關系。
也就不會發生后來的事情。
發生了,她就成了始作俑者。
那天,所有人都集中在手術室外,整個紅樓,來了一多半的人。
遲希身上的粉色裙子染了一片的紅,腿上有一點擦傷,不過沒人管她。她一個人蜷縮在椅子底下的角落。
滿腦子都是宇凡哥最后,拿著一個冰激凌在湖邊,誠懇又認真地說的一番話。
“西西,你有想過未來是什么樣的嗎?”
當時的遲靳西,專注地在湖邊扔石頭玩,回答的三心二意。
“沒想過。”
“我知道是因為靳姥姥走了你難過,所以才沒有心思學習的,對不對?”
遲靳西就笑笑,沒說話。
她那一刻就覺得,宇凡哥沒有那么深的心思,是個想法簡單的人。
“我不會像大人們那樣說你的,你可以說自己想說的。”
嗯……
遲靳西看了他一眼,“我沒有什么想說的,你要我說什么?”
鐘宇凡眉心擰起,滿眼的心疼。
“要我說……我覺得我自己像條吃百家飯長大的狗?”
“嘖,”鐘宇凡皺眉,“胡說什么玩意兒。”
那個時候剛期末放假,鐘宇凡考的不錯,全校人都走了,但遲靳西不想回,他就也不回了。就在學校外的小湖邊陪她。
遲靳西嗤笑一下,正經道,“我今天不想去你家吃飯了。”
“那就不去。”鐘宇凡說,“哥帶你上外面吃,想吃什么?”
遲靳西:“我也不想去外面吃。”
鐘宇凡小心翼翼地,“那,咱超市買泡面帶回家?”
“唉。”遲靳西嘆了口氣,“我想吃我家鍋里做出來的飯,哪怕是堆焦炭我也能吃得下去。”
“哈哈哈……”鐘宇凡笑了聲,“你家鍋成精了?還會自己做飯?”
遲靳西鼓了鼓嘴,“我倒希望它成精呢,那也總歸不是我一個人了。”
鐘宇凡愣了。
他就知道西西還在難過,還沒適應。
順嘴,遲靳西說,“我好想再有一個人,能天天等我回家啊。”
好一會。
鐘宇凡重重的嘆了口氣,一腳踢飛邊上的石塊。
這話聽起來真他媽讓人不是滋味。
“我的,要是靳姥姥發病的時候我在你身邊,說不定她就不會走了。”
遲靳西確實無所謂地搖頭,“那估計也改變不了啥。”
她拿拳頭敲了一下鐘宇凡的肩膀,“別把你自己想象成大俠了,你又不是急診醫生。”
鐘宇凡低下頭樂了樂。
再抬起來,突然一臉的嚴肅,“那以后,我等你回家,行不行?”
遲靳西乍一聽沒當回事,準備一笑而過,就是側了側頭,看到這眼神,她才愣住。
簡直一個晴天霹靂。
遲靳西當時差點從石墩子上摔下來,一個踉蹌,鐘宇凡要去扶她,她嚇得直往后躲。
她一臉問號,“??”
鐘宇凡樂了,坐到她原來坐的石墩子上,撐著膝蓋,“說都說出來了,干脆就這樣。”
“……”
“遲靳西,我從來沒把你當妹妹看待,你得明白,嗯?現在想一想,給我個回復。”
遲靳西抓腦袋,突然想發個瘋。
她現在看鐘宇凡都像院里那些說三道四的老大爺了。
怎么搞的呀臥槽。
這個時候,她還能設身處地為鐘語寧想一想。
現在她是明白了。
感同身受。
告白真的不能隨便告。
特么真的會變成災難。
語寧那會兒沒被她給膈應炸足可以證明這丫頭心智可以的。
拒絕,怎么拒啊?
……
要不出柜吧。
反正這柜門早生銹了。
“怎么就嚇成這樣了?”鐘宇凡笑了,“這么不想跟我在一起啊?”
遲靳西慢慢蹲下。
此刻陽光熱烈,她覺得臉被曬的要熟了。
悶悶嗯了聲,不可思議,“你怎么能喜歡我呢?”
鐘宇凡自然不已,“我早就喜歡你了啊,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早。”
“……”遲靳西看向他,好大一番心里建設,“我是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宇凡哥,我只把你當哥哥,遲靳南的替代品。”
鐘宇凡收了收表情,還是從容的,似乎并沒有被拒絕后的尷尬和窘迫。
輕輕一句,“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你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遲靳西皺著眉煩躁道。
誰道沒一會,鐘宇凡蹲到她跟前,保持半米的距離,恰到好處,說了句,
“我什么都知道。”
遲靳西愣了。
對比鐘宇凡的坦蕩,她顯然要心虛地多。
“我不喜歡男生,你也知道?”
“我知道。”他斬釘截鐵。
什么鬼登西都是。
遲靳西抬眼看他,“鐘宇凡,你是不是有病?”
“沒病。”鐘宇凡說,“要不我敢說出來呢,我知道你不會同意,但我喜歡你就好了呀,管你喜不喜歡我呢。”
他真的有病。
遲靳西無力地指他,“你沒救了。”
過了會。
兩人換了個陰涼的地方說話。
校門口有一家烤冷面攤位,就坐在那。
遲靳西人生中頭一次跟一個人聊到自己的性取向,還是個男生,這個人剛剛還跟她表了白。
真是奇葩事件,她都想給自個點個贊。
但是。
“你都這么說了,那我也得拿出點誠意來不是,”遲靳西格外正經地說,“我是認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我哪能不知道你,”鐘宇凡說,“你偷溜進小寧房間里的時候,我就在你身后看著呢。”
……
靠。
遲靳西不太情愿地夸贊道,“您這跟蹤技術真是不錯。”
“我倒是想問問,”鐘宇凡道,“你是真的就這樣想,還是說被國外你那些朋友給影響的?”
“我是真的這樣想。”遲靳西肯定地點頭,“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遲靳西平常就是這樣,看男生總有一種莫名的,煩躁,擋都擋不住,更別說欣賞了。
問清了,鐘宇凡只好點頭,“行吧,那以后再說吧。”
“什么以后?”遲靳西狠了狠心,“別以后了,宇凡哥,你以后就好好學習吧,咱倆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行吧?別老盯著我了,你也看看你們班的女孩子。”
“……”鐘宇凡沒好氣,“你閉嘴吧。”
咕嚕咕嚕。
遲靳西摸著自己的肚子,拿書包起身,“我今天自己回家,你別跟著我啊。”
她一個人走在路邊,沒走幾步,草叢里跑出來的小貓咪不停撓她的腳踝,阻擋她的步伐。
身后的鐘宇凡便笑話她,“等一下吧,馬上烤冷面好了。”
“我不。”
彎下腰,遲靳西把小貓一把捉起來,送回草叢里,拎著書包快步走遠。
她腕上那條帶粉色心心的手鏈,遺落在草叢邊,在太陽照射下發著光。
鐘宇凡遠遠的看見了,他猶豫了一會,留下錢,站起來,沖冷面攤的姐姐說,“我不吃了姐,留給那小貓吧。”
拿起那條手鏈,鐘宇凡深深看了幾眼。
雖然知道不好,但他還是捏緊了,細細摸了摸。
上面好像還有西西的溫度。
算了算了。
強求不得。
也不知道是他第幾次自我勸解。
收好手鏈,鐘宇凡朝著遲靳西剛走的方向,跑去。
第1章 對錯
這一去, 就斷送了性命。
遲靳西一個人蜷縮著,好像忘記了事故是怎么發生的。
就只記得最后鐘宇凡倒在血泊中看她的那個眼神,什么都沒有,疼痛都看不見, 只有慶幸。
鮮血在他口腔里翻涌, 說不出話。
最后的力量, 鐘宇凡將一個銀制的手鏈從自己兜里翻出來,放到遲靳西手上。
他仿佛無聲地在說。
不要再丟了。
遲靳西握著它, 一直緊緊握著。
醫院里哪里都是暗的, 只有手術中那幾個字,冰冷而醒目。
她那時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 宇凡哥, 你真是個笨蛋, 你不出現, 我肯定就躲開了。那跑車的速度雖然快,但我這么多年散打格斗也不是白練的。
等你醒過來, 我一定得給你展示一下我的反應能力。
嗯,想的就是這些。
越想越覺得渾身都在發抖。
直到那驟然滅掉的燈牌, 一下讓遲靳西清醒。
她不敢抬頭去看。
是的, 她真的不敢。
她反而埋的更低, 只用耳朵去聽那邊的聲音。她堵上這一輩子所有的運氣, 想聽到一個想聽到的聲音。
結果證明, 她沒什么運氣。
搶救, 沒有搶救過來。
鐘阿姨和鐘語寧破天地的哭聲, 讓所有人的心跳都揪到了一起, 也深深刺痛了遲靳西。
一條年輕鮮活的生命,真的沒了。
不知道哪個小孩, 過來一把推倒了遲靳西,哭著喊,“就是因為你!宇凡哥哥是因為你去死的!你是個壞人!!”
遲靳西整個拳頭都握緊,抬起頭看向那小孩。
她很想說。
不能怪我啊。
可接觸到那小孩眼睛里的淚水,憤恨和厭惡,遲靳西說不出來了。
不止小孩,他的父母,所有人,都是這樣的眼神。
好容易有那么個到她身邊來問她的,“你們怎么回事?闖紅燈了嗎?”
遲靳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沒有闖,是在一個t字路口,那里沒有紅燈,我真的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行了。”她就聽到一個穿西裝的女人冷聲說,“不用可憐成這樣。人為了你連命都沒了。”
在遲靳西身邊圍著的,聞言,也都訕訕走開。
這樣直白的惡意,嘩啦啦傾瀉在遲靳西身上,把她渾身想要為自己爭辯一番的勇氣和力量,盡數打碎。
但年輕的姑娘,心里依然在堅持著。
我沒有裝可憐,我說的都是真的。
很長的一段時間,遲靳西一直跟著鐘家的人。
不管鐘語寧跟她說什么,她都沒離開。
一直看著鐘宇凡下葬,那張黑白照片出現在鐘家的桌臺上。
那天,媽媽回來了。
遲靳西以為,自己滿腔的委屈和難過,終于有人可以傾訴了。
可她沒想到,等待她的,是莊琳鋪天蓋地的說教,譴責,拉著她,讓她去給鐘家道歉。
偌大的紅樓里,鐘家外面的走廊上。
遲靳西赤紅著眼,撲通一聲跪倒在門前。一身傲骨碎滿地。
任何一個人說是她的錯,她都能反駁。
除了她爸媽。
那次,就連一向溺愛她的爸爸都沒能替她說上一句話。
那,
就是她的錯好了。
她磕頭,她認罪。
這樣,是不是就還能在這個地方待下去了?
后來證明,這是錯的。
那場交通事故,江清很久沒發生過,一經報道,迅速發酵。
不止紅樓大院,就連學校,小賣部,人人都在議論這件事。
高二提前一個月,八月份開學。
遲靳西在學校里,也成了風云人物。
她和鐘宇凡是鄰班,鐘宇凡是班級第一,學習委員,她卻是班內倒數,有名的大姐大,書生眼里的社會姐。
兩個班級大都知道他們倆是青梅竹馬,背地里沒少編排他倆。
……
“哎遲靳西,你怎么還能來上學呀?”
“就是你心也太大了吧?”
“怎么著都得緩幾年吧?那可是鐘宇凡啊,人家一直那么喜歡你,現在還因為你死了……”
“我要是你我都不想活了。”
這個話聽得遲靳西生出了逆鱗。
好不容易讓自己認清的事實,又出現了顛覆的跡象。
憑什么。
這不是我的錯。
當時聽到這話,遲靳西二話沒說,一把抓住那個女生的衣襟。
陰狠狠地一句話,“那你去死啊?”
再之后,她不再是大姐大了。
全班同學,在那個女生的帶領下,孤立她。
事情鬧大,老師叫了家長。
當時,遲國棟和莊琳剛入部隊不久,還需要適應,沒休幾天又走了。
遲靳西以為,沒人會來當自己的家長。
沒想到,她等來了正在國外讀大學的遲靳南。
哥哥看到她,什么都沒說,像往常一樣,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然后,利落地給她辦了轉學。
遲靳南是例外的那個。
南下的火車上,遲靳南給遲靳西準備了很多好吃的,但遲靳西沒心情吃。
她問哥哥,“真的是我的錯嗎?”
哥哥說,“小妹,你沒有做錯。”
瞬間,遲靳西眼淚掉了下來,“可是為什么,他們都說是我的錯……”
遲靳南眸間閃動,但什么都沒說,拿紙巾給她擦干淚水,抬手攬住她,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沒有那么多為什么。
從知道這件事,遲靳南就馬不停蹄請了假訂票回來。
他第一次跟爸叫板就是在這。
他沒法接受爸媽的處理方法,也沒這個道理,叫一個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小丫頭背負生命流逝的代價。
沒有人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旁觀者會說,為什么一起出事,別人死了,而你卻活著,是他們想以此來證明自己的公正。
可這種將斷章取義的公正凌駕到生命之上的說法,恰恰彰顯了他們的淺薄無知。
遲靳南不希望小妹在那樣一個環境里長大。
正是哥哥這樣絕對的保護,叫遲靳西覺得,原來錯的是他們。
只有哥哥在她這邊。
那她,只要有哥哥就好了。
那時候的想法就是那樣。
少年時候劍走偏鋒,永遠學不會圓滑,什么事都想爭一個對錯。
也是很后來,遲希見多了外面的人和事,嘗過真正感情上的言不由衷,肝腸寸斷,才懂得什么叫做生活中的灰色地帶。
并學會去接受它。
只是啊,生活總要有那個變數。
愛情是她的變數。
這些事情,本來以為會一直塵封著,跟著她入土,沒想到現如今陰差陽錯,竟然都翻出來了。
不知不覺,遲希繞回到了家門口。
她重新抬頭,見那個房間燈光暗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應該是已經打完了,遲希整理了下心情,拍拍臉,上樓。
打開家門,鞋還沒換好,夏恬從臥室里小跑著出來,將她抱了個滿懷。
心情是真很好。
“你去哪兒啦?”
“下面轉了圈。”遲希回抱住她,“小恬兒,你明天上班嗎?”
夏恬搖頭,“不上呀,明天是周四,我調休。你忘啦?”
“那你陪我喝酒吧,怎么樣?”
夏恬眼睛一亮,“好呀,我正想著要怎么慶祝慶祝呢!咱來點外賣,點麻小和水煮肉片,怎么樣?”
“好!”
半夜十點。
茶幾上擺了兩個空啤酒瓶,底下還有一大框。今天夏恬特意還跟許主任打了聲招呼,說她今天很上頭,有事去找別人。
兩人開著電視,今天很開放,找了個同性題材的外國電影投屏上看。
夏恬從來沒看過。
剛喝了一瓶,她臉就紅得不成樣子,在沙發和茶幾中間的地上癱著。
遲希就格外的平常,喝酒如喝白開水,若無其事地跟沙發上坐著,專心看電影。
電影中,女主給另一個女主偷偷戴上了戒指。
夏恬努力分辨了一番,然后舉起自己空蕩蕩的兩雙手,“我沒有~”
遲希看向她,不禁失笑,靠近到她耳邊說,“你想要呀?”
“嗯!”夏恬用力地點頭,“我,我也很喜歡首飾的,我婆婆說我怎么打扮的那~么素!她不知道!我也很喜歡花團錦簇的呀~”
說完側頭看向遲希,可憐巴巴道,“可是我沒有嘛~”
遲希蹭蹭她的鼻子,心軟的想說點什么。
就看見夏恬紅了眼角,一滴淚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落下來,遞到她的睡衣上。
她一哭,遲希頓時在沙發上坐不住了,和她一樣墊了抱枕擠到地上坐著。
遲希見不得夏恬哭。
每次一哭,她都得跟著一起掉眼淚。
這眼淚也是矯情,平常一滴沒有,一見夏恬的淚水就非得出來相會。
這專情程度,能跟她相比了。
不過,也不是只有傷心事。
遲希扯了個笑,問,“真的沒有嗎?”
夏恬打了個嗝,“后來當然有了,但也少得可憐~”
不滿意這回答,遲希捏了捏夏恬的下巴,“再好好想想。”
夏恬睜著雙漂亮的眼睛盯著她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嘿嘿一笑,“你怎么知道的?”
遲希不明白她說的是不是,“說啥呢?”
夏恬費勁地從地上爬起來,快步漂移進臥室,一通翻箱倒柜,找出一個紅色的絲絨長盒。
拿著重新坐過來,往遲希這擠了擠。
看見這盒子,遲希眼睛亮了亮,期待著她打開。
夏恬慢慢打開。
里面躺著一條銀制的復古手鏈,帶了個粉粉的心形吊墜。
像獻寶一樣,夏恬平移過來,給她看。
“這是一個陌生人送我的,我一直沒舍得戴,好看吧?”
遲希輕輕的取出來,盯著看了好一會。
是它。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它了。
第1章 羈絆
那天, 是個陰暗的下雨天。
北令一連下了一周的雨,整個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仿佛所有的色彩都被沖刷掉,格外給人一種壓抑, 沉悶的感覺。
這里的氣候太無常了。
在北令附中剛待了一周, 遲希連同桌的名字都沒記清, 就水土不服地引發了一場重感冒。
以前感冒真的會很玻璃心,想哭, 纏著姥姥或者媽媽耍小脾氣。比如今天我生病了, 我就一定要吃到新出爐的蘋果派,不然我就不吃藥, 也不睡覺, 病死我自己。
這次自己買了藥, 自己回到空蕩蕩的家。
嗯, 應該吃了藥滾到被窩里睡覺。
那樣就好了。
但是不想。
看著窗外的陰雨天,遲希甚至想出去放肆跑兩圈, 淋個雨。
那估計會很爽的吧。
沒想到一個人了,不僅不玻璃心了, 還強大到可以自殘了。
反正, 沒有人會管她。
手腕上松松掛著一條銀色手鏈, 上面吊墜里的粉色寶石森森透著冷氣, 刺激著遲希的腦神經。
她抬起手看了眼。
腦海中沖進來一些久遠的記憶。
是在她十歲那年, 初次拜訪了莊家, 見過了莊家的姥姥姥爺。回家的時候媽媽替她拿了很多東西, 自己只拿了這條手鏈回來。
當天, 她見到這條手鏈,喜歡的不得了, 非要從媽媽手里奪過來,一個不小心,手鏈砸到了遠處,撿回來的時候,鎖扣已經脫落了。
遲靳西以為莊琳會怪她,但是并沒有。
莊琳說,純銀是柔軟的,不能生拉硬扯。
說是媽媽不對,不該跟西西爭東西。
暖黃色的臺燈前,母女倆坐在一起,拿鑷子和虎頭鉗將手鏈一點一點修好。
遲靳西很喜歡上面那塊粉色的寶石,像鉆石一樣,端在小手里細細看了會,依依不舍地遞給莊琳。
不過莊琳沒接走,反手給她戴在了手腕上。
最短的一個小圈,戴上剛剛好。
遲靳西喜笑顏開,非常高興。
莊琳看著她,捏了捏她的鼻子,也笑了。
“媽媽,它真的很漂亮!我好喜歡啊!”
“媽媽也這樣覺得。”莊琳思緒放遠,悠悠說道,“這是媽媽掙到第一筆錢的時候,給你大姨買的,可惜,是沒法給你大姨了。”
遲靳西睜大眼,“為什么?大姨去哪了?”
“媽媽也不知道。”
小女孩認真地想了想,把手重新遞過來,“那我不能拿的,媽媽替我摘下來吧。”
“西西喜歡,那就給西西了。”莊琳抓著她的小手,搖晃著逗她笑,說道,“這東西既然這么好看,不戴出來豈不可惜?依我看沒誰比我閨女更配它了!對不對?”
遲靳西直樂,“那,那媽媽,以后我一定會還給大姨一個更漂亮的,不叫大姨傷心!”
“好!”
那時候有多高興,后來被罵的時候就有多難過。
她再好,又能怎么樣?
都是假的。
遲希眼睛酸的厲害,抬手想把這東西摘了。
不知道是手里正拿著藥袋,還是被冷的發抖,她沒能摘下來。
最后氣得把藥袋扔到了沙發角落。
里面的身份證掉落了出來。
剛剛從派出所取來的新身份證。
遲希的注意力頓時被抽走,彎下腰拿起來看。
從今天起,她的名字變成了單字。
她實在不能沒有姓氏,不然連這個遲字她也不想要。
隨意放到桌子上。
遲希到臥室里猛地躺下,松快地閉上眼。
又開始想別的,腦子很混。
嗯……
不樂意住宿。
集體生活沒什么好的。
不習慣。
班級很牛逼。
不知道哥哥使得什么手段,把她安插到實驗班吊車尾。
盡管在江清也是在一中就讀,可那里的一中并不是頂尖的學校,但北令的附中,是省級的重點高中。
開學考,不負眾望,考了個三百來分。
唉。
不過……
那個黑裙子的女生,她是全校第一。
總分比她的兩倍還要多。
難怪啊,也就得是這樣的人,才能做到在公交站點旁若無人地讀紅樓夢。
人家都說,理科人最頭疼的是語文英語,可這個女生這兩科單科校名次也是第一。
她幾乎沒有短板。
這樣的人,簡直恐怖如斯。
遲希發出了一陣笑。
她聲音啞到根本聽不出原來的音色,還覺得挺好聽。
鼻子堵塞的很徹底,笑一笑,就引發了一陣咳嗽。
遲希像是故意的,越咳聲音越大,最后直接從床上躍起,找了根皮筋兒把自己那一團頭發盤了個大丸子,換了身單薄的衣服,拿了把傘出門了。
她也感覺自己挺瘋的。
但爽到了。
這個最重要。
有意沒意地打著傘,世界很安靜。
雨水打在傘上的聲音像一道保護屏障,路邊的車駛過也叫人感覺不到了。
遲家這新房子距離附中很近,不過遲希不樂意去附中那。
這幾天她把北令市中心很多地方都摸透了,熟悉地朝著一個市井小巷那里走。
繞過人民廣場,到了個人跡罕至的地方。
在一個小巷盡頭,遲希看見個熟悉的影子。
這是第一天見到夏恬,她跟著夏恬跟丟的地方。
是個巷群,住戶很多,隱約覺得夏恬是住在這里,只是不知道是哪個。
遲希沒有跟蹤人的癖好,但她這幾天總是能想到那個公交站臺的姑娘。
總感覺那個姑娘和學校里的學神夏恬不是一個人。
她在學校看到的夏恬,一直都是低著頭,不是背書就是學習。
雖然同樣是心無旁騖,后背同樣挺直,但好像看不到那股生命力了。
這個女孩,簡直就是神秘的代名詞。
遲希覺得。
不然還有哪個人,能叫她在課余時間在這么錯落有致的巷群里相遇的?身為第一名,她難道不應該爭分奪秒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關鍵身邊沒有別的人。
世界好像都在給她們讓出空間。
沒有理由不跟著她一起走吧?看看她一個人要去哪。
emm……
這女的長得太過惹眼,這么個犯罪率不低的環境里,還是危險的。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遲希滿意地說服了自己。
*
那天,是夏恬媽媽莊慧的忌日。
夏海不僅忘了,還和他那妻兒開心地慶祝著開學。
小兒子的開學考,考了全班第四,有史以來最好的成績,夏海說了,他兒子果然是天才,一認真學,誰都得讓路。
夏恬以去圖書館學習為由,下午就從那個家里出來了。
帶著一把小小的傘。
路上,她從書包里拿出了一張紙,盯著看了會。
那是一張獎狀。
上面寫著力透紙背的幾個毛筆字。
——恭喜夏恬同學在2013-2014秋季學期開學考試中榮獲“璀璨之星”稱號。
路過垃圾桶,夏恬輕飄飄地,將其撕碎,扔了進去。
雨下的似乎大了些。
這么一低頭,夏恬看到自己的裙角,出現了斑點的濕跡。
她眉間輕擰,原地站著發了會呆。
翻了翻書包,找了張十塊錢出來,四處看了看,夏恬進了一家小賣部。
再出來的時候,手上拿了件透明的雨衣。
站在小賣部屋檐下,夏恬利落地穿好雨衣,確保渾身上下都沒有被淋到,才將路邊的小傘拿起來,抖了抖,隨意放進書包。
帽子戴好,夏恬繼續往前面走。
她也不熟悉這是到了哪里。媽媽走的時候,夏海連墓地也沒買,把人火化了。骨灰當著夏恬的面,在涼山頂散向了遠方。
挺想去山上的。
但今天聽同學說,連日的大雨,涼山發生山體滑坡,封路了。
她就不知道該去哪了。
這件黑裙子,是媽媽年輕的時候穿過的,長袖長裙,時髦又漂亮,就是很舊了。
這是莊慧為數不多的遺物中,唯一到了夏恬手里的東西。
古書上說,神明離世,會化成天地間的一縷生機,無形無質。
媽媽大概是神明吧。
所以也不要緊。
隨便走走,她總能看到自己,知道自己在想著她。
這就夠了。
思緒想到這個點上,天空迎面飛過一只大雁。
大雁一般都是集體南遷,很少有獨來獨往的,夏恬注意力被吸引,跟著它的軌跡轉身朝后看。
雨水打濕了她的眼睛,她在雨幕中目送大雁南飛。
嘴角不自覺勾起。
有回應就很好了。
假的也很好了。
她心情疏散了些,視線也低下來。
這一下,身后一個背著身的撐透明傘的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很像,就是。
她也穿了條黑色的裙子,打了把透明的傘。
這條街是地道的古建筑群,步行街,這樣的天氣不僅沒有人,車也很少。
有這么個人,還跟她這么像。
還真是詭異。
不過,那是個女孩。
夏恬沒想太多,回過頭繼續走。
走過一個九十度的拐角,她察覺到了。
那個女孩是在跟著自己。
她是有什么事嗎?
難不成是蓄謀已久的綁架犯?
夏恬猛地站定。
猶豫三秒后,她突然轉過身。
身后沒有人。
她慢慢挪動腳,往回走。
快要到拐彎的地方,右前方突然出來一個低啞的聲音,“別過來!”
夏恬怔住。
角落里,她看見有個粉色的在發亮的東西,掉在了地縫里。
夏恬單手從包里掏了根筆,將那東西挑出來。
找了張紙巾擦干凈。
發現是一條觸感很好的手鏈。
那這人可能是在找手鏈。
夏恬也不知道人走了沒,緩緩出聲,“你的手鏈在這邊。”
她剛要前進,右前方又發出一聲,“別過來!”
“……”
夏恬感覺自己像是被當成壞人了。
人生頭一次有這種經歷。
她倒也不見怪,“那我放屋檐下,你待會自己來拿。”
那個人馬上說道,“不用了!那東西款式太舊,我不想要了,送你吧!”
感覺夏恬沒動靜了,遲希深深松了口氣。
她心跳飛快。
剛剛夏恬轉過身的那一刻,她發誓她腿都軟了。
不知道怎么又跟了上去,終于還是叫夏恬發現了。
遲希覺得這當然不能怪夏恬,這都是她自己找死。
匆匆說完,遲希轉身,緊緊抓著傘的把手,躡手躡腳地走。
但,夏恬回答了她的話。
她說,“好啊,那我就拿了。”
……
遲希突然不是很想走了。
正常的路數,她不應該說,這東西這么名貴,我不能收,嗎?
這個夏恬到底是什么非一般的人物?
第1章 圣光
遲希駐足等待良久。
她真想現在一不做二不休跨出這一步跟夏恬認識一下。
不知道怎么了, 一想到要和她面對面站著,互相看著彼此,遲希就覺得心率飛快。
這個腳一步又一步,前進又后退, 是怎么都邁不出去。
不就是一個, 長得好學習好的姑娘嗎?
有什么了不起的?
好吧, 她確實了不起。
遲希咬著下嘴唇,一步一步往墻邊走。
這兩邊的建筑上有青瓦, 靠在墻上, 雨淋不到。
遲希慢慢靠墻,收了傘。
她不知道, 此時的夏恬, 也正在不遠處的墻邊靠著。
和她呈九十度的夾角。
“我今天本來不太好, 現在收了禮物, 突然很好了。”
夏恬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不期望得到回應。
但,隔了一會, 她卻得到了。
還是那樣低沉嘶啞的聲音,“為什么不好?”
夏恬真的很不可思議。
她不知道這個人是什么樣的人, 但能確定自己并不認識。
先前看到的傘下的女孩穿著裙子, 加上雨幕, 她也沒太看清。
但是, 這個人挺對她的點的。
這樣不見面, 但時不時說句話, 告訴她自己一直在的小把戲, 叫她覺得很溫暖。
可能, 人家也有什么不好說的見不得人的東西。
“也沒什么,就是……想我媽了。”
聽這話, 遲希頓了頓,不輕不響的哦了聲。
沒后話。
雨勢稍歇,兩人以這么奇異的交流方式,無聲交流了很久。
抬頭的天是同一片天,面前的雨是同一場雨,但身邊的人卻不知道是誰。
而且,誰也沒有困倦的意思。
夏恬低下頭,從墻上離開,“我該走了。”
“你有,”遲希忙出聲,夏恬也因為她的話停下,她頓了下,接著說,“想自殘的時候嗎?”
夏恬一怔,心里軟了軟,“大概有吧。”
“怎么解決?或者,你現在還想?”
“我不想了。”夏恬問,“你看過《皮囊》嗎?”
遲希邊搖頭,邊說沒有,“我不喜歡看書。”
“那我來告訴你,”夏恬笑笑,“里面有句話說的很在理。”
“嗯,什么?”
“很難過去的時候,誰都想找個靠山。可最后會發現,有的山長滿荊棘,有的山野獸遍布,所以,我們應該是自己的那座山。”
遲希低頭,聲音難得頹廢,“可我成不了高山。”
“誰說的?”夏恬一笑,“只要一直向前,我們都會變強的。誰說頂天立地的只能是男生?”
夏恬的聲音像自帶圣光,將這片陰暗之地照亮了方寸。
沒人看得見,但遲希可以。
她那股無窮無盡的生命力又回來了。
準確來講,這是正兒八經和夏恬交流的第一次。
遲希似乎看清了她身上那神秘感從何而來。她是一朵向日葵,但卻活在陰暗中。
植物大戰僵尸里面,將向日葵的趨光性轉化成了會生產光,向日葵這種植物在很多人眼里也都是陽光的代名詞。
但,她是一株植物啊。她連太陽萬分之一的高溫都承受不了。
遲希覺得,向日葵何時何地何境遇,始終向陽而生。執著和堅定,才它最為難能可貴的地方。
所以它也可以是太陽。
之后,兩人默契地朝各自的方向走去。
雖然南轅北轍,但遲希心里,她們卻是殊途同歸。
小小的手鏈,承載的東西太多了。
晚上,遲希將喝醉的夏恬仔細照顧好,塞進被窩里,她自己睡不著,開著小夜燈,看著夏恬的睡顏想東想西。
剛剛在客廳,她把手鏈悄悄戴到了夏恬手腕上。
她才算是這東西真正的主人。陰差陽錯,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夏恬的眼珠子似乎在翻動,睫毛跟著輕輕聳動,從平躺側過身,手自發往前,來撈遲希的腰身。
兩人的距離瞬間貼近了,鼻尖相碰。
輕輕蹭了蹭,遲希反手也抱緊了她。
不想,夏恬突然在她懷里發出了聲音,“希希……”
遲希嗯了聲,“睡醒了?”
現在凌晨三點。
“嗯……”夏恬意識十分朦朧,顯然還困著,“抱緊一些。”
遲希一笑,“好。”
“不要留一點空隙……”
遲希:“嗯。”
逐漸,遲希就回答不出來話了。
因為夏恬的手不知不覺地,挪動到了她的睡衣里面,將她扣子給蹭開了,按著熟悉的力道揉捏,輕點,還舒服地輕嗯出聲。
“……”
她說什么來著?
她這輩子就不可能在夏恬床上安生地睡著。
休息日果真是休息日,第二天夏恬和遲希一整天都沒出門。
臥室都沒怎么出。
這次之后,夏恬進入很長一段時間的忙碌,期間去部隊待過一個月。
這一個月里,遲希天天在對門待著,盼星星盼月亮,等著夏恬回來。
時間很快,來到了四月底。
30號,夏恬放了七天假期。
原本,是要和遲希直接回帝都和莊家人見面的。但是……兩人沒能買到合適的票,有一天晚上接了個久遠的電話,臨時決定先回北令轉一圈,從北令直接坐飛機飛帝都。
遲靳南一家也非得跟著來。
高鐵站上下車,遠遠的,倆人舉著牌子在揮舞,十分顯眼。
牌子上就寫倆字,遲,夏。
這是三十五歲的戚平,和他二十九歲的老婆,還有十歲的女兒。
上次夏恬和遲希回來,等到都走了戚平才從劉思龍那知道,這給他可惜的。
這次五一,說什么他都不愿意放棄這個聚會的機會。
幾人到他們一家人身邊,遲靳南首先上前,和戚平碰了碰肩膀。
“好久不見。”
戚平激動不已,指著遲靳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不如直接抱一個來的痛快。
他們也算是當了一年的大學同學。當年戚平在J大出國交換,正是遲靳南的本科學校。沒有這層關系,可能遲希的轉學也不會那么順利。
其實,這里面最驚訝的莫過于夏恬。
這么多年過去,很令人驚奇的是,戚平竟然沒怎么變樣。
看面前站在一起的兩個氣質卓越的年輕女人,戚平忙松開遲靳南,仔細打量起她倆。
遲希他一直有聯系,還算熟,夏恬可不是,這都快九年了。
“戚主任,別來無恙。”夏恬微微笑著,禮貌地說。
“少來這套……”戚平眼尾紅了紅,指著夏恬,似是千言萬語,現也說不出一句,“走吧走吧,先出去上車,車隊在外面。”
車隊這倆字,讓夏恬想起了完整的戚平。
教導主任還是次要的,關鍵他是個富二代來著。
一出高鐵站,果然沒錯,站前廣場的停車位上,一排黑色坦克一字排開,氣勢逼人。
“天哪。”遲希象征性感慨了一下,開玩笑,“戚哥,大G你都搞批發,不愧是你。”
戚平揚揚下巴沒說話,示意上車。
手上的動作卻是很自然,將夏恬的小行李箱塞進了第一個車的后備箱。
就這樣,夏恬和遲希,被戚平帶到了他自己開的那輛車。
副駕上沒有人,全車就三個人。
戚平前方帶路,“我先帶你倆去家里放行李,然后一連套搞起,怎么樣?”
遲希快速答,“別了哥,小恬兒很累,明天再說吧。”
“嘖,就是知道你倆累了。”戚平說,“所以咱先去好好泡個澡再說,放心吧,你倆就別管了。北令是我戚家的地盤,懂?”
人一旦到了某個年紀,這不要臉屬性自動開始拉滿。
遲希:“懂懂懂。”
夏恬一直保持微笑。
果然如戚平所說,從上車開始,直到第二天,通宵夜,他安排的都是各種各樣適合休息的地方。
夜是在足療店過的。
幾個人圍在一起,談這些年的經歷,談過去,聊未來。
說到遲希和夏恬,戚平滿嘴都是驕傲,她倆當初一個穩坐第一,一個逆襲黑馬,這么多年,理科班沒再出這樣的女生。
不過除了驕傲,還有遺憾,說到遺憾,就不得不說夏恬了。
“你說你這丫頭?你走就走了,還提前一個月走,提前就提前吧,就當你想先去帝都適應適應,還不跟我們說,連電話都沒能留一個,不知道把小希給急得呀,到處跟人打聽你的消息。”
遲靳南一家自己說自己的,順便聽一耳朵。
夏恬聽著聽著,卻是感覺有點奇怪。
她看了眼遲希,“你什么時候到處跟人打聽我消息了?”
遲希一直在吃零食,仿佛事不關己。沖她笑笑,也不打算回答。
戚平替她回,“就你走后不久啊,八月份,我不是跟你說她回老家報志愿了嗎?沒到三天就回來了,你倆剛好錯開,沒見著。”
“……”
夏恬愣了,又看向遲希,遲希懶散的癱在地上不動,夏恬就挪進了踢了她一腳,“真的假的?”
遲希摸了摸她,“過后再說。”
夏恬心里五味雜陳,接下來的活動和游戲也不想參與了。除了她們一家外,還有戚平家的幾個人,大家在一塊近似乎一個小派對,情緒很是高昂。
這個高級酒店,什么服務都是一體式,晚上睡覺,是在樓上的房間里睡的。
夏恬都沒掩飾,眾目睽睽之下,拉著遲希進了一間房,反手關上房門。
兩人面面相覷。
遲希意外的是,夏恬竟然沒喝醉。
一幅要興師問罪的模樣。
“咋了?”她笑。
夏恬黑著臉,按著遲希肩膀,一直將她按到墻角,“那時候,你回來找過我?”
遲希沒否認,像家常便飯一樣隨和地認下了,“嗯,回來過。”
“為什么?”夏恬心里不是滋味,“你是什么口嫌體直的代言人嗎?”
“怎么了啊?”遲希心疼地摸她的臉,上面有一行淚,“這有什么值得你哭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兒。”
第1章 老婆
夏恬這幾年, 一直都在往前走。她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回溯過去這種事不適合她。
閑了想個幾分鐘就行了,再想都多余。
她從來不去管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做了什么錯事, 遇著事了就去面對, 從不內耗。如果是談戀愛, 有問題了解決問題,解決不了, 那就解決人。
但她這次覺得, 她是真的做了錯事。
不至于后悔,但是很遺憾。
凌晨, 兩人各穿了件睡袍, 在床旁邊的地毯上坐著。
面前是有五彩燈光的海景。
夏恬雙腿都在遲希腿上搭著。
不知道多久了。
她眼神松弛又迷離, 雙手抓著遲希的一只手臂, 膝蓋難以自制地扭動。遲希的右手,現在正透過一切, 在她身下,輕輕碰, 輕輕磨。
兩個人都早就一滴不剩了。
還在樂此不疲地勾搭。
里外衣服都脫在床尾, 夏恬手伸過去想夠一件過來, 被遲希半路截下, 順道扔向了更遠的地方。
夏恬沒話說, 作罷, 無力地靠在遲希肩膀上。
不生氣是哄鬼的。
嘴上說著, 這種小事怎么值得你掉眼淚?下一秒就身體力行地證明, 這種小事就是得掉眼淚,得哭著叫爸爸。
她還只能受著。
好不容易, 有一點感覺,遲希就扣緊她的腿,朝床邊壓她,開始加深,加快。
這么多天,遲希用夏恬來健身,還真的饒有成效,小臂緊實了很多,腰腹甚至也有點腹肌的雛形出來。夏恬感覺自己越來越像個奶包了。
很難受。
這不是今夜她第一次到點,上次有這樣的情況,是遲希拿東西折磨她,半點真心都看不見,遠不是這次可以比較的。
早上,工作人員幫忙把早餐送進來。
遲希一個人在客廳的桌上吃,手上拿著手機,跟戚平解釋,說是昨天晚上下雨,她和夏恬睡覺沒蓋被子,都著涼了,今天就不去找他了。
都這樣說,戚平也沒強求,只說那他找遲靳南一起玩。
三十多歲的人,活的像個孩子。
遲希看著他的回答,心里不禁也有點疑惑,戚平這么多年,真就一點沒懷疑過她和夏恬的關系。
簡直了。
夏恬,夏恬。
想到昨天晚上,遲希不自在地紅了臉,她是情到濃時,關鍵還是被夏恬那個認錯的乖巧樣給刺激的。
夏恬從來不認錯,有生之年她說過最嚴重的一句話是在當初于越丁然的婚禮上,她說的那句,我今天可能不該來。
不過盡管如此,也還是過了過了。
想著,遲希起身到床邊。
此刻外面的天氣還是陰天,窗外蒙蒙細雨,床上的光景被窗簾擋了個嚴實,只有微弱的影子。
白嫩的一條細腿。
再近了,就是松垮耷拉著的白睡袍,大片亮著的美背。
和一個埋著半張臉側躺著的美人。
都是遲希昨天晚上努力的結果。
看得她自己是又驕傲又心軟。
遲希小心翼翼挪到夏恬身前,感覺到她均勻的呼吸聲,替她捋了捋額間的頭發,完完整整全都散到后背。
她低頭蹭了蹭夏恬的臉。
笑著。
昨天晚上……
夏恬打碎了聲音跟她說錯了,遲希就嘗試著,誘導她。
“叫聲老婆就停下。”
然后夏恬真的叫了。
遲希唇角都要開到太平洋去了,因為夏恬一句強撐著氣的老婆。
上午,夏恬轉醒。
天氣不僅沒好,她醒那一刻更是大雨滂沱,十樓的高度,似乎都能聽見外面的雨滴砸到鋼板玻璃上的聲音。
不過,她不是被這虛無縹緲的聲響驚醒的。是被身后某個在玩她頭發,親她后頸的女人癢醒的。
睜開眼,夏恬第一時間是翻個身。
平躺過來,眼珠子一轉就能看見支著腦袋瞧她的遲希。
遲希這雙眼睛長得越來越鋒銳,像丹鳳眸,此刻柔情似水。
兩人對視,遲希逐漸收了笑。
不明言說的氛圍,她低下頭,抓著夏恬下巴,輕輕掰開,張唇親她。
沒一會,夏恬閉著眼錯開,咬著下唇控訴般瞪了遲希一眼。
遲希拖著自己的下巴,嘿嘿一笑,“這可是你叫我盡興的,老婆。”
“我什么時候叫你盡興了??”夏恬一出聲,嗓音啞了好幾個度。
遲希緊接她的話,“昨天晚上啊老婆。”
什么東西老婆。
這女人就會裝可愛。
呃……
夏恬突然如夢初醒。
遲希剛剛叫她什么?
……
“……誰是你老婆啊?”
遲希拿出手機,早料到有這么一出,點開錄音播放了加心號的一條音頻。
這絕對是付費內容。
夏恬剛聽三秒就受不了了,連忙捂住臉,“啊不聽!”
遲希識趣的關了。
下午,坐在沙發上纏著腿純聊天。
兩個膩在一起就沒邊沒度的女人,這會兒終于安生了。纏腿單純是因為這姿勢舒服。
“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不想去見莊家的人?”
夏恬攪著遲希的頭發問她。
遲希半天沒回答,把玩著夏恬的手腳,好半會才陳述地說了句,“我以為你不會這么問我呢。”
夏恬:“什么意思?”
“沒什么。”遲希抿了下唇,想了想答,“也不是不想去,我就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們。……你懂嗎?”
夏恬愣神。
“我懂。”
她不說破,但她覺得大抵不過是,覺得自己年少的時候太過沖動,離開的那條路上,留下的是一路尖刺,現如今想要回去,就得踏過這些尖刺。
“就跟我現在不知道怎么面對你一樣。”
正準備說點什么的遲希人都傻了。
“哎,我也沒說假話,都過去了,好不好?那這次要不是你自己回到我身邊,那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你呢。”
對于曾經在背后做的那些事,遲希充耳不聞。
她打算爛在肚子里。
這次本來也是戚哥多嘴了,她說什么都不能讓夏恬多想。
“這是巧合。”夏恬嘆了口氣,倒遲希肩膀上,“你看,你也說了,都過去了,誰對你的傷害都能過去,那你自己什么時候才能過去呢?”
遲希突然僵了僵。
像哪條被自己給堵塞了的筋脈突然暢通,她原先有既定軌道的血液有點混亂,有點不知所措。
捏捏夏恬的耳垂,遲希眼睛有點濕潤,“我自己怎么了?”
夏恬想說。
她一直都這樣想,從見識過遲家的人之后。
遲家人,不是她想的洪水猛獸,從某種方面來說,現在的他們,更像是后盾。小姨和小姨夫,都是那個年代有想法,有深度的高知分子,絕不是一般的老頑固。
可遲希還是很逃避。
她不愿意帶自己去大院,不愿意讓自己見到那座紅樓,提起莊家的人也排斥大過親近。
為什么會這樣呢?
“遲希,你覺得莊家的長輩們怎么樣?”夏恬試探性問。
遲希回答,“他們很好,你不用擔心的小恬兒,當初我第一次見他們就被一群人圍一起寵著,他們現在見了你只會更親切。”
“我不擔心。”夏恬說,“那你就跟我去見吧?他們一定會很想見你的。你難道不想見他們嗎?”
遲希頓了頓,“想的。可是……當初是我要和莊家人斷了關系,他們,他們不會生我氣?”
“怎么會?”夏恬有點激動,但是抑制著,抬頭說,“我敢肯定,你這種擔心才是你嘴里的小事。沒有人會在意一個那樣有理由有原因還是十幾歲少年的小孩的錯。假設你現在有個上高中的妹妹,跟你說以后不跟你來往了,你會記恨她嗎?”
遲希愣住。
“當然不會……”
“這不就行了?”夏恬抿唇笑,“希希,不要害怕。夏姐跟你說啊,路就是要往前走的,一直想,哪里都是問題,一旦去做,處處都是答案。”
這番話她說的活靈活現,聽進去的同時,遲希不免被夏恬給逗笑了。
“再說,你還有我啊!你不是一個人了,我現在就可以把那句話還給你。”
遲希笑,“什么話?”
夏恬格外認真,一本正經,“只要你需要我,我就會在你身邊。”
初戀,第一次確定關系那天。
這是遲希對夏恬的告白。
曾經里面藏著隱晦的刀子,現在從夏恬嘴里說出來,卻盛滿了熾烈的真心。
兩天后,一行人坐上了回帝都的飛機。
一路向北,夏恬看著機艙外的云彩,突然呢喃,“好久沒去具格了。”
她看向遲希,兩人相視一笑。
遲希板起臉說,“怎么?你在那邊有紅顏知己啊?”
“啊。”夏恬大方承認,“你不知道,我還真有個朋友,就是跟你說過的那個紅衣姐姐,她叫謝晴微,你還記得嗎?”
遲希:“……”
逐漸黑臉。
“前年還是去年,她找了個巨帥的沖浪妹妹當女朋友,那女孩比我都小半年。”
“哦。”遲希一點沒有被安慰道,“看來你還挺遺憾的哈。”
“哎,真是可惜。”夏恬趴小桌板上,膽子確實越發大,光明正大地回想,“我是沒見過那樣的女孩,還說一開始一點不對晴微姐姐來電來著,不知道怎么的就要死要活的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見見她倆。”
“……”
第1章 接人
下了飛機, 夏恬和遲希奔走在帝都擁擠的機場出口,等到安全出來,兩人今天的步數都已經過了五千,不過她們一共收拾了一個大行李箱, 還是遲希在拉, 夏恬一個人身輕如燕, 倒也不算累。
“他們不知道你今天回來?”遲希不禁問。
出站口一個迎接她倆的人都沒有,這不可能是莊家的規格呀。
想當年她一個重組家庭里的女兒, 小舅和小舅媽他們都是組團來接人的。
夏恬打開手機, 又確定了一遍莊琳發來的信息,“確實是這樣, 小姨讓我們自己過去, 我這有定位, 我們走吧。”
遲希:“行。”
航站樓前走了一會, 走到了公廁的地方。
夏恬和遲希都很習慣在見到廁所的時候上個廁所,于是停下了腳步, 遲希先去,再出來邊打車邊等夏恬。
這個公廁洗手臺不分男女, 夏恬從里面出來, 迎面撞上一個小小少年, 少年走路不看臺階, 一個不小心往里面栽了進來。
下意識, 夏恬飛快上前將人扶住, “沒事吧?”
這孩子約莫看著就十歲出頭, 拘謹的很, 看了眼夏恬,似乎說不出來話, 就搖了搖頭便跑開了。
夏恬也不見怪。
到洗手臺洗手。
就這么一兩分鐘的功夫,又一個小孩蹦蹦跳跳地從外面進來了。
夏恬抬頭看了眼。
這小孩和剛剛那個一模一樣,連衣服都一樣,只是性格截然不同,一看就是雙胞胎。
她沒在意。
然而,夏恬沒看到的地方,在男廁所內部,兩個一模一樣復制粘貼的男孩聚到一起。
安靜穩重的那個問道,“咋樣?大表姐看你了嗎?”
跳脫咋呼的那個一點不管他的話,直蹦噠,“大表姐其實是仙女吧?啊~她看我了!還對我笑了!!”
“她神情怎么樣?”
莊宇夸張地說,“超~淡定。”
“……”
兩人還沒長開,滿臉的稚嫩。這世界上雙胞胎很多,但大部分人都會有能區分兩個人的標志,但這兩人沒有,真的可以稱之為一模一樣。
唯一的差距是膚色,因為性格原因,哥哥莊宙要白皙一些,不過差距也很小了。
這不著調的弟弟,莊宙真是不想要了,挽著胳膊往邊上一靠,等著莊宇發泄完。
聽聲,估摸著大表姐應該是走了出去。
莊宙站起來悄悄往外看,一直跟到廁所外,看見一個背影。
這可真是奇怪。
她竟然一點都不好奇。
一般人見他們兄弟倆,都會多看幾眼的。
大表姐果然不是一般人。
不過,她去的那個方向……
正好,老爸的車在那邊停著。
莊宙勾起笑,單手拽著莊宇往另一個方向跑去。
此時的夏恬,絲毫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遲希說打到了車,她朝著車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輛奧迪。
夏恬打開后門坐了進去。
遲希在后座等著。
“真快。”夏恬夸夸她,“可以走了師傅。”
前排的司機非常之熱情,“好嘞。”
夏恬上來,遲希就伸手牽住了她,但眼神十分怪異,撐著下巴看著她那邊的窗外,看都不看夏恬一眼。
感覺……怪怪的呢。
可能是飛機坐累了,不然就是還在為她那話生氣。
夏恬討好般在她掌心撓了撓。
遲希側頭看她,不明所以。
她也沒在意,想著晚上再好好哄哄。
這么個低頭看手機的空擋,駕駛座的司機在前面的后視鏡中和遲希對望了一眼,使勁沖她使眼色。
遲希暗自嘆口氣。
行吧行吧。
就鬧吧。
定位的地方是個酒樓,司機直接驅車進了地下停車場。
夏恬不禁找出手機又問了莊琳一遍,確定確實是個酒樓。
在北令這兩天的光景還歷歷在目,怎么到了帝都還是這樣,夏恬本來還打算先帶遲希去老師郭箬的家里,讓遲希看看她住了將近六年的地方,緩沖一下再去見人。
現在是行不通了。
找到停車位,司機師傅準備倒車進去。
男人的動作格外的小心翼翼,近乎挪動,夏恬剛想開口說,她們可以下車了。
就聽見咚的一聲。
抬頭,正前方過來個黑色的車,這聲音是它猛地過了一個緩沖帶。
而之后,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停到了司機師傅剛剛看好的位置。
車技之高深,角度之刁鉆,這個人絕對是個老司機。
夏恬不禁多看了眼。
那輛黑車的玻璃是單向的,看不清人影,她一直盯著,找了個角度,隱約看見個高馬尾。
竟然是個女人。
自己這個車上,前排駕駛座里,原本熱情好客的地道本地男人,頃刻間變了臉色,暗罵一聲,直沖沖打開了門。
這估計是一場嘴皮之戰。
夏恬轉頭問遲希,“你付過錢了吧?”
遲希不說話。
眼神有點怪異。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夏恬本能地察覺到了什么。
哪個人會拿開京牌奧迪A6來開網約車?
……還是說,現在帝都的形勢真的是超過她的想象了?大家都很有錢?
……
怎么可能?
想著,她看向前方。
這一下愣了。
哪里還有本來設想的吵架場景?
那兩個人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
這不比拍電視有意思多了?
遲希一看夏恬那表情,就知道她猜出來了。
就在剛剛,機場外的公共衛生間,她拿起手機準備叫車,迎面開過來一輛白車,上面下來個男人。
這個舅舅今年也有四十多了,滿頭烏發,身形俊逸,容光煥發,看起來像個三十出頭的人。
莊毅飛快地認出了遲希,搭在車玻璃上笑,“希希吧?長這么高了啊?”
遲希拘謹地笑了笑。
“這丫頭,杵那干啥!不認識你老舅了啊?”
遲希一顆心突然定了定,“哪有。”
“那行了,快上車!”
接人就是要出其不意。
莊毅非要遲希配合他演戲。
估計除了他家,沒人能想的出假裝網約車司機來接人這種招數。
夏恬慢慢解開安全帶,遲希松開了她的手,說了句,“走吧,今天咱是看不上戲了。”
夏恬:“……”
靠……
玩真的。
“剛剛那人是誰?”
遲希回答她,“我媽的親弟弟,你堂舅,叫莊毅。”
“那個搶位子的黑車司機呢?”
遲希說,“那是他老婆,職業賽車手,不知道你看沒看見,那黑車后座里還有他倆的兒子,莊宇莊宙,雙胞胎小子。”
這些話一聯系起來,夏恬馬上聯想到了剛剛在衛生間看到的倆小孩。
天哪。
她誰的照片都看了,就是沒看這個舅舅的,莊家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各路長輩。
她問,“他們一家是不是都去機場接我們來著?”
遲希點頭。
“……”夏恬有點說不出來話,不知道是驚訝還是什么,兇巴巴問遲希,“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遲希賠笑,“就剛剛。不能怪我~都是他們逼我的。”
“……”
兩人一起從電梯里進到大樓中。
到指定的地點,是個包間。
像當初高中畢業,戚平在北令訂的那個包間一樣。不過滄海桑田,這么多年過去,世界的發展早已不同了。
兩人各自做各自的心理準備,還是夏恬,慢慢將手伸向了門把手。
還沒碰到,門突然被打開了。
莊琳算準了時間,開門來迎接,正好撞見。
“……”夏恬一愣,隨即笑起來,“小姨。”
“哎,快進來吧!等你們好久了。”
莊琳錯開身體,包廂里的場景映入眼簾。
是個中式復古風格的包廂,與其說是包廂,不如說是大客廳,和平常家里的區別就在于,是一個除了沒有臥室什么都有的家。
落地窗前,兩個坐在一起的白發老人,先入了夏恬的眼。
看見夏恬,寧揚萃一下怔住了眼。
九十五歲高齡的老人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步步走向她。
歲月不敗美人。
寧揚萃這一生經歷的風雨太多了,孩子們不知道,因為她和莊耀天不愿意多說。
他們倆的靈魂里烙印著中國紅,從戰爭年代走來,他們比任何人都更明白什么是信仰,命運,情感的傳承。
莊慧是莊家最像寧揚萃的一個女孩子,不管是性格,長相,還是能力,后面的第三代小輩莊琳,莊毅,性情都很強勢,更像莊耀天。
可惜,莊慧行差踏錯,她為愛勇敢,付諸真心,卻愛錯了人。
但寧揚萃沒想到,她竟還有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兒。
“孩子,過來。”
夏恬早已紅了眼。
二話不說邁出步子迎向自己的曾姥姥,靠近了,腰彎下,雙手撐住老人的小臂。
她沒出聲。
遲希跟著她進來,旁邊的莊琳眼睛紅紅,搭上了遲希的肩膀,往她身上靠。
遲希低下頭,些微不自在,但什么都沒說。
她現在,能想象得出小恬兒的心情。
可她覺得不夠,她努力地,想要感同身受一下向日葵的能量。
這個屋子里還有很多人。
花白頭發的幾位老人,也都團團圍向了夏恬。
唯獨剩下在大桌子最遠的地方坐著的一個人。
寧揚萃紅著眼叫她,“老大媳婦兒,快過來見你孫女!”
那是沈微紅,莊家長媳。
聽見話,但是不動彈。
沈微紅在座位上不肯動。
不看夏恬,反而看到好久沒見地遲希,走過來拉著手問了幾句話。
“別理她,她就是個犟種。”寧揚萃忙拉著夏恬安慰道。
夏恬搖頭,“沒有,太姥姥,我沒事。”
莊家的姑奶奶,65歲的老咋呼鬼莊麗笑道,“那有什么稀奇,大嫂不犟,能生出那驢一樣的慧慧嗎?”
寧揚萃黑了黑臉,訓道,“哪壺不開提哪壺。”
莊麗賠笑,“好嘛好嘛,別生氣,咱坐,來來來,快坐都……”
她負責口頭上安排大家。
包廂里,有一個超大的圓桌子,全部人坐下來,感覺對面的人都變小了。
夏恬左邊是寧揚萃,右邊是莊麗。
遲希被夏恬姥姥沈微紅和二姥姥張紅梅圍著,也是抽不開身。
半個小時過去了,夏恬被問的有點疲累,桌上的飯菜還沒動一口。
她時不時,總會看向遲希身邊的沈微紅。
老人明顯在躲著她,根本不看她一眼,但夏恬卻是發現了,她眼睛也是紅的,夾菜的動作都有些發抖。
如果這個桌子上有誰能和她感同身受,那這個人只可能是夏恬了。
大家都在為她的到來感到興奮,只有姥姥在為女兒的離開痛苦不堪。
夏恬懂得。
后來的半程,她有些心不在焉。
第1章 接臂
好在, 莊家的人并沒有馬上拉著她回家聊過去聊現在。
是一家人,但各自有各自的小家要照顧,于是飯局結束,寧揚萃讓其他人都散了, 自己家老頭子也叫人送回去。
她有私心, 想自己跟曾孫女親親熱熱聊一聊, 于是問小孫子莊毅要了他的車,和夏恬遲希一塊走。
而去的地方, 則是她的老家, 也就是莊家現存最早的一處房產,在胡同深處, 距離現在的酒樓有半小時的車程。
只不過, 出發沒多久, 夏恬接了個電話。她原先所在的醫科大附院有一個緊急情況, 郭箬親自打電話問她現在在哪里。
“很近,五分鐘。”
“好。”
掛掉, 夏恬歉意地看了眼寧揚萃,隨后自然沖遲希說道, “希希, 先送我去醫科大附院。”
遲希沒別的反應, 嗯了聲, 不動聲色地加快了速度。
寧揚萃怔怔地看向夏恬。
一直到醫院門口, 夏恬飛奔著進去, 老人還沒有收掉目光。
遲希在后視鏡里往后看, “太姥姥, 我們先回去送行李再來等她吧?”
“希希啊,”寧揚萃笑得很欣慰, “你和小恬是什么時候認識的?”
遲希笑了笑,“高中的時候,我們當了兩年同學。”
寧揚萃好一會才坐正,遲希說話開動了車。
她以為這位老人不會再說話了。
但是,快到莊家祖宅的時候,寧揚萃突然感慨了句,“真是和她媽媽一模一樣。”
遲希愣了愣。
“小恬兒,和慧姨長的很像嗎?”
“不只是長得像。”寧揚萃說,“眼睛里那股執拗勁兒都是一樣的,一看就知道,這孩子也是個重感情的主兒,唉,不知道她這一生,又要有什么變數。”
最后一個紅燈,要等五十秒。
遲希腦海中不斷在回想剛剛寧揚萃說的話。
還有在飯局上,大姥姥對小恬兒的疏離。那是種親切又陌生的感覺。
遲希大概能理解。
只是沈微紅挺喜歡她的,她總想著,要是能為小恬兒做點什么就好了。
遲希的食指上,有個翡翠玉戒指,她在方向盤上輕點著手指,折射的陽光躲在她戒指后反復搖曳,吸引了寧揚萃的視線。
活到九十五,寧揚萃身體雖然沒什么大毛病,但牙齒全掉了,現在一口全是鑲的假牙,說話總有些不清不楚的,眼神有時候也會不好使,眼窩已經深深陷了進去。
她還能分辨得出來,那戒指分明是微紅的東西。
“這微紅,還是對你好。”
遲希抬起手看了眼,心里一陣發暖。
小恬說的果然沒錯,其實和莊家人見面也沒那么難,沒有人提到當初她的退群,她以為的裂痕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遲希笑了笑,“太姥姥,您不知道,我要是不收下,大姥姥得掉眼淚下來。”
寧揚萃嗯了聲。
沒再說。
遲希還小,可她卻知道。
當年,微紅心尖上的女兒為了個人跟家里決裂,出逃,遠嫁,而他們老二家的丫頭則是非要往上考,考完研究生還要上軍隊,也是滿世界跑,自己不成家,也根本不著家。
如花似玉的一雙女兒,竟然會變成后來那樣。
全家人多多少少,都有點無法接受。這事還曾經被左鄰右舍拿來宣傳,偌大的家族,成了閑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寧揚萃再是主張開放和自由,也有些受不住了。中國人的骨子里,少不了親情和愛,每個人都注定會受到家人的羈絆。
而就是這樣一個時候,莊琳帶來了一個女兒。
莊家的人都喜歡瘋了。
自家女兒出走慣了,這還是第一次有新姑娘進門。
尤其是沈微紅,從遲希很小的時候就很稀罕她。
莊家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女兒要貴養,男兒要糙養。所以不管是哪一代,女兒都很受大家的喜愛,只是后來,很少再有女兒了。
*
而此時的醫院,夏恬一進來就直奔手術室。
她曾經也是這里的常客,手術室外的護士看見她,猛地站起來跟她說話,“夏恬!你回來啦!”
夏恬抽空看了她一眼,微笑點點頭。
閑話稍后再續,她現在被老師叫來要上的一臺接臂手術。
電話里言簡意賅,傷者左臂被大型機器盡數砍斷,還在可接臂時間范圍內。
而休假期間能聯系到的能做這臺手術的醫生,只有郭箬。
夏恬又一次沾了老師的光,她曾經跟著老師去南非待過一年,曾做過這樣一臺接臂手術。
進了手術室,夏恬直接換衣服,準備上臺。
此時,從另外一個臺上下來的兩個外科醫生,閑聊著從她身邊經過。
“也是外地人啊,不是吧,才16啊……”
“嗯,可憐……”
夏恬不置可否。
16歲的小孩,她見得多了。
可等她洗好手進到手術室里,里面那張,熟悉到不想回憶的臉,叫她緊緊皺起眉。
瞅了眼一旁的手術記錄,患者名字叫夏浩林。
夏,浩,林。
記憶中某個囂張跋扈,撕她本子偷她錢的弟弟,逐漸和眼前躺在手術臺,奄奄一息的少年重了影。
郭箬看出她的不對勁,出聲安慰,“別怕,這不難做到。”
她以為夏恬是被這條斷口鮮血淋淋的手臂給嚇得。
夏恬半晌沒說話。
手術遲遲不開始。
負責和家屬交涉的醫生急沖沖進來,“主任!聯系不到病人的家屬,他所在的那個廠也不愿意做擔保,沒人交錢沒人簽字,這怎么辦?”
郭箬冷靜地想了想,“科室備用金還有多少?”
“不多了!應該不太夠。”
郭箬正想說,那她先墊一些,不管怎么樣,這個手術她是做定了。
不想,夏恬突然說話,“我來簽字吧。”
郭箬微皺眉,有點莫名。
她絕不相信夏恬不了解醫院的規章制度,“為什么?”
“我和他有血緣關系。”夏恬道,“這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
“……”
這場手術,終究順利進行了。
半夜,手術完成,夏浩林還處在昏迷中,被推進了監護室里。
夏恬松了背,彎著腰跟在郭箬身后。
一塊到洗漱臺洗手。
“老師,他是怎么來醫院的?”
因為真的足夠及時,稍微再晚一點,那條胳膊就真的神仙難救。
夏浩林畢竟是個孩子。
郭箬說,“送來的路上交警一路護著,說是一個紙廠的員工,你確定他真的是你弟弟?”
“只是血緣上的弟弟。”夏恬漠然地說,“實際上,也沒什么感情,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一個人出現在帝都。”
郭箬沒說別的。
“那,這段時間要不然你先回避,估計沒多久他親爹媽就得來。”
夏恬沒猶豫,飛快點頭,“行,不過生命至上,有別的緊急情況您還是叫我。”
“行,少不了你的。”
夏恬走出醫院門口的時候,已經深夜,整座帝都城已經陷入安靜,但卻依然燈紅柳綠。
醫院門口的停車位上,一輛黑色的奧迪車停在那邊,旁邊站著個穿紅連衣裙的女人。
夏恬記得今天遲希穿的不是紅裙子,一路小跑著過去,從上而下端詳她。
這是種長袖的紅裙,看樣式,和她那件黑裙子很像,裙身很長,直到小腿,準確來說,身材比例很好,四肢修長的人,才能穿出它真正的真正感覺。
夏恬覺得,遲希穿的比她好看多了。
她眼睛熱熱的,“你這裙子哪來的?”
遲希勾住她的腰,揚起下巴,做思考狀,說,“它比我還大兩歲,可比我金貴。”
夏恬眼神一亮,“什么意思?是誰的?小姨的?”
遲希點點頭,“她不愛穿,基本全新,在太姥姥家里壓箱底,今天才翻出來的。”
原來這樣的裙子不止一件。
當初媽說,這裙子是她和妹妹拿縫紉機自己做的,世上獨一無二,夏恬還以為就那么一件。
看著這品質上乘的粗布料,夏恬不禁上手摸了摸,嘴角露出淡淡的笑。
她覺得,遲希穿這件裙子,比她要好看多了。
“傻笑什么呢。”遲希捏她的臉。
夏恬抓住她的手,視線上移。
今晚的遲希明艷動人,她第一次見,心里觸動萬分。
剛剛那點因為夏家產生的波動漸漸褪去,她勾上遲希的肩膀,湊上前,想親親她。
紅唇還沒貼上,遲希錯開眼,手上也用了點力氣,把她的腰拉遠了些。
“干嘛。”夏恬軟軟地問。
這畢竟是在大街上……
哪怕有樹擋著,沒有人,但到處都是攝像頭,還在醫院附近。
遲希不想讓夏恬被人議論。尤其是她以后的同事。
她左顧右看,顧慮很多,這在夏恬看來就很不美妙。
夏恬沉沉地嘆了口氣,“行吧行吧。”
她拉著遲希的手臂扯遠她,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下一刻,遲希反手把她拉開,又一把關上了門。
這車畢竟不是她的。
這邊,距離具格,很近很近。
過了馬路,走到巷口,進去幾十米遠的地方就是。
遲希繞道駕駛座,拿了挎包出來,然后鎖好車,拉著夏恬過馬路。
夏恬不明所以地跟著,直到七八分鐘后,站到那家具格清吧門前,她愣了愣。
遲希很久沒來,這條路卻記得清晰。
原先這家店的裝修極盡簡樸,外觀上看根本看不出是個酒吧,所以正兒八經想玩的人不會來,反倒吸引了很多想找隱秘的地兒解悶的人,又因為這片地界有醫院,學校,幼兒園,成年人中女性居多,后來演變成了女性的游樂場。女同這個群體新世紀之初,在各個圈子里非常低調。
可如今,也是一片精致,盡顯奢華了。
酒吧,也變成了清吧。
正逢五一假期,這時候,里面的人不算少。
遲希拉著夏恬的手進來,一路到了吧臺角落。
面前一個服務生,還穿著和幾年前一樣的衣服,也是個鯔魚頭的小女孩,問她們要喝點什么。
遲希簡單報了幾個酒品名字。
這女孩去給她調酒了,這眼神還止不住地一直往遲希身上看。
夏恬也沒注意到,她進來,觀察了一下四周。
沒錯,具格果然是女女的天堂。這環境,簡直太適合幽會了。
遲希坐著,沒一會有點煩躁。
她不太享受這樣的環境,不過夏恬想來看看。只是,她沒看一會,眼睛又跑到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上。
遲希抿了抿下唇。
她家這只狐貍精,沒什么別的毛病,就是太會裝。
這裙子是今天下午回莊家老宅放東西的時候在莊琳柜子里意外發現的。
后來在路上,她聽寧揚萃講了講莊家兩女年輕時候的故事。
原來她們不僅有著同樣的理想,還有等同的經歷。那一年南下回來,她們帶回了很多漂亮的衣服款式,記在了自己腦海里,回來一一復刻了出來,還在鄰里街坊帶起了一波潮流。
遲希才知道,為什么夏恬那么喜歡她那件黑色的洗到掉色的裙子。
今天晚上,實在等的久,遲希就先把寧揚萃送了回去,回來的時候,換上的這件。
希望夏恬看了高興。
夏恬對這些一無所知。不過她看遲希,確實看得越來越高興,椅子也離得遲希越來越近。
當時,夏恬慢慢倒在遲希肩膀上,一直左右晃。
“是不是很累?”遲希手拖著夏恬的臉頰,完全包裹住,將夏恬撐起來,觀察她的神情。
動作極為親昵,真的像在擼一只小狐貍。
服務員小姑娘過來送酒的時候,看到的恰好是這樣一幕,眼色頓時深了深。
夏恬嘆氣。
“你帶我過來不能就是來喝酒的吧?”
第1章 活的
遲希身上好像就是有那種拉女氣質。
和這樣的地方適配到夏恬都有危機感了。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為什么會想和遲希一塊來具格?具格是什么地方。
眼看著, 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一身紅裙的遲希身上。
夏恬咬著下巴,有點郁悶。
偏遲希還不痛不癢地說了句,“還有讓你放松放松。”
這是哪門子的放松?
……
夏恬不爽。
這一杯長島冰茶,她先干了。
然后拉著遲希要出去。
結果沒拉動, 遲希眼睛里擋不住笑, 在她手心捏了捏, “等一下,你仔細看看這里邊的變化。”
“什么變化。”夏恬不情愿地坐下。
不就是大家伙都在看你嗎?
越想越來氣。
這到底是交了個什么女朋友?專程來氣她的吧?
夏恬的情緒一般不外露。
除非實在氣不順。
又上了一杯酒, 她喝了一點, 后知后覺來了勁,不過還是清醒的。
這一晃, 她好像忘了剛剛在生什么氣, 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遲希閑聊起來。
遲希問她, “今天做了什么手術呀?”
“emm……”夏恬悶悶地說, “接臂手術。”
“接臂?”遲希震驚,“是我理解的那個接臂嗎?”
“對!”夏恬說, “神奇吧?但我老師說了,這不難做到, 她還能做的很好。”
遲希感慨, “你們真是牛逼。”
“你呢?你今天跟我姥姥, 聊什么了?”
夏恬無意識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遲希光聽她的語氣就知道她有點上頭了, 不過夏恬有一點是, 她酒量不好, 但是很少斷片, 往往提醒個一半句, 就想起來了。
遲希嘗試著問她,“小恬兒, 你現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夏恬靠近了,在她肩膀上蹭,“我,”
說著,打了個酒嗝,“我最想……不不不,我沒有最想的,那不是我能做得到的,姥姥她,她不喜歡我,我知道。”
遲希摸了摸她的下巴。
“但是,但是我有不想做的事。”夏恬眼睛和臉龐,都在泛紅,“希希,你知道我今天救的人是誰嗎?”
遲希輕聲問,“是誰?”
“是夏浩林。我跟你說過的。”
遲希在腦子里搜索了一下這個人,沒找到名字,她大概是忘了。
但是,姓夏。
已知她的身邊,除了夏恬,沒有姓夏的,而夏恬那便宜爹叫夏海,她有個更便宜的弟弟。
遲希皺眉。
“怎么這么巧?”
“是吧!”夏恬也百思不得其解,“我哪知道呀?他一個人來的帝都,才十六,又是五一假期,在一個紙廠里打工。”
“難道是惦記上你了?”
夏恬蔫巴了。
她這會思緒又清明了些,“不能吧……那他找工作的時候應該就得找上我了,哪能輪得到出這么大事我才知道。”
遲希沉默。
有道理。
只要不是那群人卷土重來,那一切都好說。
“這幾天別去醫院了,你帶你老婆到帝都玩一玩,來都來了,好不好?”
夏恬抿著嘴巴,大大的點頭,“好。”
唔?
她猛地看向遲希,“誰是你老婆?”
遲希下巴一揚,“你啊。”
夏恬兇巴巴道,“你都沒跟我求婚呢,算什么老婆?”
“……”
遲希被噎的說不出話來,不過卻是很高興,高興地揚唇笑。
“行。”遲希說,“那我可得好好賺錢了。拿五百萬來娶你怎么樣?”
剛說完,酒吧內突然躁了起來。
人潮洶涌,燈光閃爍,暗沉旖旎。
夏恬沒太聽清。
她看了看四周,才發現,什么時候,身邊竟然這么多人了。
遲希看了眼手機,現在時間顯示,零點三十分。
她和夏恬挑的角落位置,此刻顯現出了優勢。
沒有擁擠著的人群,近乎是一個屬于她們的小天地。
遲希帶著高腳椅靠近夏恬,把她擠在了小空間里。
這樣昏暗的環境,她都能看得出夏恬臉是紅的。
遲希一笑,到她耳邊說,“我堵你沒見過凌晨的具格。”
夏恬果然點頭,到她耳邊,“我那時候一般十一點就回了。”
遲希勾起笑,嗓音慵懶。
“這才是真正的具格。”
不拘一格。
搖滾的音樂響起,不止有女生,還有男生,這個地方經過這么多年的演變,已經趨近于混亂化。
這是京圈人的夜生活。
全都是年輕人。
單身的來這里找尋露水曖昧,成雙結對的來這里追求熱烈與激情。
很難說現在的風氣到底是好還不好,但這也不該是她們要考慮的事情。
管它好不好,年輕人如果那么聽得進去管教,那就不叫年輕人了。
夏恬的肩膀跟著音樂,也不自制的聳動起來,慢慢的,脫離椅子,也沒有走到人群里,就舉著一杯酒,站在遲希面前,跟她碰杯。
生活有時候就是一潭死水。
但現在,她是活的。
夏恬高興地喊了一嗓子,抬手,解掉了自己腦后的發圈。
十個月過去,她和遲希的頭發已經長長了很多,要半腰處,此刻散落下來,發絲飛舞,仿佛生了精。
遲希就還是那樣自然乖順地梳著高馬尾。
難怪看起來怪怪的,她穿這樣的裙子,竟然梳了高馬尾。
夏恬把她的發圈也扯了下來。
兩根簡單的黑色發圈,扭吧扭吧,轉成一個麻花。
然后彈飛。
遲希直直盯著她看。
最簡單的T恤加直筒褲,叫夏恬穿出一種潮流風的感覺。
眼看著,夏恬要往人群里移動了,遲希抓緊她的手,把人按到了原來的角落椅子上。
夏恬也沒什么別的反應,一杯酒再次一飲而盡,下肚。
“我能不能再來一杯?”問著,她就抬手準備招呼剛剛的服務員。
剛抬起來就被遲希按住。
想喝酒是吧?
她喝盡自己杯中酒,趁著滿嘴熱辣辣,甜滋滋的味道,將夏恬扯到了身邊。
貼上她的唇。
遲希下巴大幅度地在動,帶動著夏恬,唇舌之中的每一個神經,都在給夏恬傳遞著莫吉托的溫度。
燙的,刺激的。
夏恬閉上眼,再微微睜開。
她覺得自己越發飄了。
人群之中的吻,接的她鬢角起了青筋,但還是不愿意停下來,遲希那雙修長的手,此刻溫柔又強勢地掐在她下巴處,把兩人交接的唇舌半掩住,那散落下來的烏發,更是成了最為合適的遮擋。種種借口,都在說服著她,再近一些,再深一些。
嗯,是過了。
感覺有點返老還童,找回了幾絲少年時的悸動。
多半都得是酒精的功勞。
難怪都說,一醉解千愁。
這天,兩人沒回去。
從具格出來,回到了當初那個酒店,自助式變得更加方便,環境也都更好。
夏恬倒在床上,迷糊之中,聽見遲希的話。
“以后,你只能有我一個紅衣姐姐了,記住了嗎?”
哦。
記住了記住了。
——
五一假期,說話間五天過去了。
在帝都的第二天,夏恬和遲希找了好玩的地方逛了逛,晚上回寧揚萃家吃飯。
明天再過一天,后天必須得走了,大后天,兩人都要上班。
寧揚萃甚至想跟這夏恬一塊走,一輩子都跟自己家老頭子在一塊待著,她說過的很膩。
嗯,到底怎么樣,誰知道。
夏恬說,反正他倆坐一起吃飯的時候,沒少給對方夾菜。
去不去的,都是后話了。
且不說別的,光是這樣的長途跋涉,就絕對是不適合高齡老人的。
只是,夏恬也沒想到,這個假期,還是沒能安生過去。
她一語成讖。
又是一臺要緊的手術,讓她深夜來到了醫院。
千躲萬躲,出來的時候,她還是看見了一個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的影子。
這天是清晨。
年過半百的夏海,獨自一人在手術室外等她。
夏恬從來沒想象過她和夏海或者是王莉安的相遇。如果叫她現想,說句極端的不道德的話,她希望是在樓頂,監獄,河邊,這種聽起來叫人覺得森冷的地方。
而不是在她的手術室。
夏恬閉了閉眼。
走到人跟前,當著他的面坐下。
沒說話。
夏海的背坨了很多,鬢角也都斑白了。
他灰溜溜地坐到了夏恬身邊。
但夏恬卻迅速站了起來,站到窗戶邊,更遠的位置。
“小恬……”夏海聲音也滄桑了很多,“還記得爸爸吧?”
夏恬眉心一擰。
“如果是來謝我的,大可不必。”夏恬說,“就算躺在那上面的是你,我也會救。”
夏海眼尾抖動了一下,眼神動容。
“但是,”夏恬繼續說,“這并不妨礙,我討厭你。”
跟她漠然的眼睛一對視,夏海似乎覺得無地自容,低下了頭。
“姑娘……爸離婚了。”
夏恬沒有大的波動,“是嗎?那看來您的天命,也沒幾分真心吧。”
“你走后,沒過幾年。”夏海說,“我們家的錢花沒了,她就找了下家,浩林也沒打算要,走的很干脆。”
夏恬緊皺著眉,沒說話。
“孩子,”夏海嘆氣,這時候,仿佛千斤重的高山壓到了他身上,夏海展現出了無窮的壓力和頹廢,脊背深深彎下,“是爸爸錯了。”
良久。
一站一坐的兩人,僵持了很久。
夏恬忍耐著哽咽。
“你不用這副樣子給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