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訣別
監護室外, 一男一女兩個學生在守著。
是鐘宇陽和葉汐。
丁然帶著鐘語寧,一出夏恬的病房就去外面找地方洗澡收拾自己去了,說是,總不能這么邋邋遢遢地見遲希。
于是, 這里就剩下這倆即將成人的小孩, 自告奮勇在這里坐著守候。
其實要不要人在都沒所謂, 監護室的醫護人員也不是吃素的,可葉汐就是不愿意走。
她跟鐘宇陽說, “你記得你小時候推遲希姐那一次嗎?就在手術室外。”
鐘宇陽眼睛看著她, 顯然還記得,些微羞恥地抓了抓后腦, “小時候不懂事兒。”
葉汐卻是搖了搖頭, “也不只是你, 我當時也覺得你做的是對的, 還對你刮目相看來著。”
鐘宇陽嘿嘿笑。
葉汐的長相非常清秀,但不是溫婉一掛, 她的眉眼是淡色,是帶著堅韌的淡, 說, “畢竟, 宇凡哥哥, 是我們這一屆的天。”
“那是, ”鐘宇陽臭屁又傲嬌, “也不看看是誰家的人。”
“可是……”葉汐似乎在迷茫, 眼神放空, “我現在不是很喜歡他了。”
“你本來也不能喜歡他,他是我哥, 還……”
鐘宇陽嘆了口氣。
葉汐都不想看他。
值班處的護士,離他們不遠,能聽見兩人說話,面上在收拾桌面上的病歷本,暗地里卻吐槽了一句,“一點不明白人家說的是什么。”
一邊的葉汐就淡然多了,已經司空見慣。
“小時候,宇凡哥哥經常跟我說,學校有什么難事,不要害怕,只管跟他說。他替我開過家長會,給我帶過蔥油餅,幫我媽買過助聽器,幫我趕走嘲笑我媽的人。像是我的守護神。”
“……”鐘宇陽像個捧哏的,“也沒錯吧,但這不都是小事?用得著一直記得?”
葉汐深深看了他一眼。
“不是小事。”
她說,“很多都不是小事。我一直覺得吧,要挑人,就得挑宇凡哥這樣的,起碼……考試時候幫我搬書,值日時候幫我擦黑板,換座時候幫我搬桌子。”
鐘宇陽眼睛亮了亮。
葉汐沒理他。
“因為,這些事我自己做起來,有點困難,還有點丟人,也說不清。”
“可是……”葉汐低下頭,自己說給自己聽,“對不起,我是真的覺得,女生之間的愛情好偉大。”
她猛地看向鐘宇陽,“我為什么會覺得丟人呢?其實有些事女孩做起來很酷的。對吧?”
“……”鐘宇陽被問地一滯,“不是吧你?”
“我好想成為像夏醫生這樣的人啊!”
夏恬慢慢踱步而來,聽到的第一句就是這話。
轉過彎,見是一小姑娘,她多看了一眼。
有點眼熟。
好像是那天在紅樓看到的女孩。
葉汐倒是被她的突然出現嚇得不輕。
隔著一扇玻璃門,夏恬看得到里面地遲希。
她此刻也穿著一身病號服,剛剛掛完一瓶營養液。
這么看著,還真有點宿命感了,同病相憐的感覺。
意識到這個想法,夏恬猛地否定了自己。
啊呸。
神他媽同病相憐。
她可高攀不起普渡眾生的菩薩。
一直沒看手機。
不過夏恬猜,她的處罰結果明天就該出了。
不知道還能不能穿這身白大褂。
十有八九,江清是留不住了。
沒有經過上級同意私自上手術臺,這可是把那群老家伙放在火上烤啊。
“姐姐……”背后,小姑娘嫩生生地叫了她一聲。
夏恬此時心情不佳,沒轉身,“說。”
“你是在哪個大學讀的書?”
夏恬漠然地回答,“京都醫科大。”
葉汐閉上了嘴。
但她心里,悄悄萌生了一顆鮮活有力的種子。
好一會,夏恬轉了身。
她可沒空在這躺尸。
“早戀愉快。”
聽著夏恬這好不好壞不壞的語氣,葉汐也一點沒在意。經此一事,夏恬在她心里已經樹立了高大的形象。
于是她馬上撇清,“沒有啦,姐姐,他很多女朋友的,不差我一個。”
本來就憋著氣的鐘宇陽:“……”
無語過后瘋狂解釋,“沒有!我真沒有!我對天發誓!”
“閉嘴吧。”夏恬抓了抓腦袋,“吵死了。”
說完,她打開門進了監護室。
獨留下小聲爭辯的二人。
鐘宇陽:“我什么時候很多女朋友!”
葉汐伸出手指開始數,“三班的文藝委員,七班的化學課代表,咱們班劉婷,……”
監護室里獨立房間內的護士,看見夏恬,出來幫忙給她穿防護服。
從遲希被推進來,已經過了七個小時。
夏恬是第一個進來看的。
此時,天空已經蒙蒙亮,出現了微光。
儀器上的時間顯示凌晨四點二十分。
夏恬進來后,掀開了遲希的衣服。
胸膛上插著幾只管,傷口縫合的恰到好處,就是有點丑。
許林那人,什么都好,最說不起的一點就是縫線,走的雖然整齊,但太密了。
很丑,遲希如果是個疤痕體質,估計得增生的像條肉色的千條腿長蟲子。
他到底在干什么也不知道。
衣服理好,用來保護胸膛的支撐器也重新安好。
“開胸,你起碼得恢復個一倆月才能動。”
夏恬說話了。
“麻藥時間過了吧?你要是疼,你就動動手,我給你止疼藥。”
“我知道你該醒了。”
果不其然,遲希緩慢掀開了眼皮。
她早就知道是夏恬來了。
只是,遲希的眼神是懵的。
她覺得,腦子里很多東西,好像豁然開朗了。
這種感覺,人生中只有過一次,那是2015年的高考。像是高考過后,千帆歷盡,終得浪靜風平的那種感覺。
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呢?
“小恬兒……”遲希問,“我到底死了沒有?”
夏恬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背部松垮地馱著,到床腳坐下。
“別說話了,說話影響你心肺恢復。”說話都是有氣無力的,“能不能好好活,就看這幾個小時了。”
“好。”遲希聽話地閉了嘴。
夏恬陪她度過了三個小時。
在病房里,看到旭日東升,烈陽高照。
沒有人再說話。
期間,有人來叫過夏恬,但夏恬充耳不聞。
誰又能說什么呢?人現在是她救回來的。
夏恬也還顧忌什么呢?反正她已經發瘋了,何不瘋個徹底?
夏恬看著遲希,平穩地度過最危險期。
有人來,她就移開,餓了去吃個飯,臭了去洗個澡。
然后再回來。
夏恬是想,就這么等著,等到她的處罰結果下來,讓遲希也聽聽。
結果沒等到。
一連三天過去,小姨和小姨夫都回來了,醫院竟然沒個表示。
眼看著,遲希安穩的被送出監護室,轉到普通病房。
夏恬終于等來了結果。
暫時停職。
好的,其實就是沒結果。
而且后來,來看望的人也變多了,莊家不少親戚也來了,夏恬本來想抽身此時也是抽不開,被按著又認了一遍親。
等到遲希的胸骨長好,病房里才算安靜了些許。
六月已到,高考已過。
夏恬生日要到了。
6月8日晚上,朋友們是想謀劃一下怎么過,但夏恬嫌煩。
指著遲希,就一句話,“這么慘烈的畫面你們竟然也慶祝的下去?”
丁然和江葉雙雙傻愣。
病床上的遲希拍拍胸脯,“沒事的,我能動了。”
“哦。”夏恬給她豎大拇指,“您可真是厲害!”
遲希賠笑,“可這是你的生日哎。”
“我生日重要嗎?”夏恬像在問一個高深的學術問題,“我怎么沒發現呢?”
好不容易從劇組趕來的江葉無奈地低下了頭。
偷偷說了句,“看來是火山爆發了。”
丁然挪到她跟前,也悄悄側身,“怎么說?”
“你不懂。”江葉苦逼地抬頭,“夏夏動了真火。”
“你怎么知道?”
“我從來沒見過她這么癲的樣子。”
“……”丁然沉思片刻,“那咱跑吧?”
只需思考三秒,江葉站起身,“有理,走。”
兩人相視一點頭。
丁然摸出了手機,若有其事地劃拉,聲音突然放大,“哎呀,對了!我今天約了個B超檢查,我得去看看。”
“怎么個事?”江葉配合道,“懷了啊?”
“啊。”
“那快走。”
“是我失憶了?”床上的遲希問道,“昨天剛做過檢查的不是你?”
丁然的腳步停住,生硬地回了下頭,“哦,哈哈,昨天不是沒有嗎?再去看看,說不定今天就有了。”
而后二人出門。
遲希在床上一陣樂。
病房里只剩她們倆人。
夏恬就坐在椅子上,撐著腦袋看了她會,她就不樂了。
“遲希。”
夏恬叫她。
“嗯?”
“我問你個事兒。”
遲希看著她,眼神明亮,“好,你說。”
“你覺得我厲害嗎?”
遲希笑了,笑得比任何時候都真心,像回到了少年時的熾心,“當然了,夏恬是最優秀的外科圣手。”
夏恬卻冷笑了一聲,“扯淡。”
她說,“我他媽就是個普通人。”
夏恬的話那樣的平淡,那些不入流的字眼摻和進去,竟然一點都不俗氣。
她說,“你以為我是什么?”
遲希回她,“沒錯,你是個普通人,可你做的事它就不普通。”
“是我想做的嗎?”
夏恬完全黑了臉。
她越生氣,語速越慢,話音越重,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生氣起來什么樣。
“我問你,你和人賭命,我可以理解成是你自負,你覺得沒人贏得了你。可最后放松了是為什么?為什么要把后背露給一個十足十的惡人?想找死?”
“我……”遲希不知道是被驚嚇的還是怎么,她本能是找合適的措辭來解釋,坐不起來,閑著的兩雙手揮舞著,做著一些難懂的肢體語言,試圖讓自己清晰一些,“我不知道,小恬兒,你別生氣,那人是有點本事,但我感覺他沒想真動手,而且都到車邊了,所以我才……”
夏恬大口的嘆氣,人也從松垮地坐著,變成了彎著腰,支著腿,埋下頭。
這些重要嗎?
不重要。
此刻,她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水,聲音也明顯變了。
“你以為我很強大是嗎?”
遲希急得恨不得現在就沖下床抱抱她。
“你以為我有多強大?”
遲希伸出手,想要去抓她,可惜她沒法動,夏恬也看不見。
“我沒有那么勇敢,我沒有那么冷靜。我沒你那么高尚,可以為了別人去死,我就是一個自私的人。”
這樣的話說出來,夏恬真的有了一種破罐子破摔,撒氣的架勢。
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看見遲希的眼睛,她三步走近,抓住遲希快要垂落在地上的手,將其放到床上,按的死死的。
跪在她身邊。
夏恬拿額頭盯著遲希的鬢角,將自己埋進她的枕頭邊。
她想起了那場手術。
那顆心臟就在她掌心,好像怎么用力都捂不醒。
憑什么啊?
夏恬哽咽道,“你憑什么這樣對我?”
“你想過我嗎?你有拿我當你女朋友嗎?”
遲希眼睛也濕潤了。
她抬手摸著夏恬的頭,“……對不起……”
夏恬沒給她說第二句的機會,話接二連三就說出來了,“我以為你沒有路了,是老天要收你,我當時想著,我什么都不管了,我就是要和命運爭一爭,我就不信了,我這輩子艱難的長大,我只愛過你這么一個人,真就那么不公平,連你都要離開我嗎?”
“沒想到啊,是你啊,你竟然真的可以賭命,你敢說不是嗎?你知道謝咫白的實力嗎?你根本不知道。你不怕為鐘語寧死,你甚至覺得這樣的死死得其所,因為你把你這條命還給鐘家了。你從來沒有想過我。我在你眼里,不過是個你知道會一直站你身邊的舔狗而已。”
“不……”
遲希淚流滿面,已經說不出話來。
“真的……”夏恬艱難地呼吸著,“我玩不起了。我已經什么都輸沒了。我不想再輸了。”
她站起來,一連退后很多步。
沒看遲希,看著別處,夏恬閉上了眼。
“我能給我自己最后的指令,就是看著你完全活過來。”
“我沒法再留下了。江清已經沒我的立足之地了。”
遲希不知道夏恬已經被停職了,還以為這話是要跟她結束的訣別話。
她覺得心口一陣疼,疼得讓人意識不清。像在做夢。
這算是這種麻醉藥的副作用,夏恬知道。
沒一會,遲希昏睡了過去。
沒人知道這天晚上發生了什么。
所有人只知道,第二天,夏恬接受了停職的處理,離開了江清。
這天,是高考結束后的第一天,是6月9日。
一切從這一天開始。
也從這一天終局。
第1章 枯木
又一年, 冬去春來。
有道科技推出的女頻大作在動漫媒體平臺一炮而紅,熱搜不斷,業界譽為國漫巔峰之作。
這部作品不僅帶有遠超現階段同期產業的精度和質感,更深度改編了原著, 將一部女頻爽文打造成了女性精神覺醒, 讓一眾有道女孩連連跳坑。
據說, 這部作品之所以成功,因為幕后的總負責導演, 是一個女人。她與她的作品互相成就, 現在已經是當之無愧的成功女性。
只是,發布會當天, 這位女老板卻沒有露面, 留下微博里一句簡短的話。
[久違了, 遲大俠]
下面第一條評論, 前綴同樣寫著有道科技。
說,[女俠要去闖蕩江湖了?]
她回, [有緣再見!]
一夜之間,微博網友議論紛紛。
這說的, 是動漫熱梗, 但怎么加上這個評論, 就有點言外之意了是怎么回事?
結果, 不出意外, 第二天, 有道科技出了官方聲明。
我司副總遲希已于今日離職。
眾動漫迷, 簡直要被這操作砸破了頭, 紛紛喊話,二次元不能沒有遲總啊!!
遲總隔了一天在小紅書里回了一張飛機照, 配文。
[遲總的精神會影響千萬人]
炒了一手好流量。
遲希勾著笑上了飛機的頭等艙。
生機之前,她日復一日地,查看了夏恬的朋友圈。
這一年,夏恬可謂是活的返璞歸真。
從去年離職后開始,她平均每兩天就有一條朋友圈,沒回帝都待著,估計是在一個偏遠地區的縣城,當縣城醫院里的外科醫生。
遲希一直還記得,她發的第一條關于新環境的文案,是這樣寫的。
[空氣,很清,人很好,小孩很多,病患很多]
下面,郭箬給她評論了大拇指。
夏恬一直沒刪了她。
遲希也不知道是為什么,她也不想去糾結為什么。
朋友們都問她倆為什么又分了,遲希倒是沒匆匆略過。
就一句話,“我傻逼唄。”
眾人有口難言。
什么時候見遲希說過這樣的話?
她跟誰示過弱?
除了夏恬。
夏恬的見習是十個月,當時她回帝都,整個人憋著一股勁,干什么都有些過頭,加上她確實身背著處分,留下要遭受議論,所以郭箬才想出的這么個辦法。
要修醫德,須見眾生。
夏恬,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懂,對人客氣,親切,好說話,可她是一只刺猬,盔甲之下,剩了一顆滾燙的內心,這顆心悲觀,脆弱,依附著信仰而存活,遇到遲希之后,她掏出了這顆心,赤裸裸地將自己交給遲希。
那場救命之戰,看上去她沒什么損失,但實際,她賭上了職業信仰,乃至未來。
如果沒有救活遲希,那她也將,跟死了沒什么兩樣。
所以郭箬真的無比慶幸。
這么多年過去,是徒弟還是女兒,她早已分不清。未來的路已經鋪好了,她只希望夏恬能隨心意地走下去。
而今剛好四月,她走了滿滿十個月了。
郭箬得到消息今天回來,一大早她就跑莊家,接上非要一起去的沈阿姨,開著車直奔機場。
卻是沒想到,在出站口,兩人看到的第一個熟悉的影子不是夏恬。
那人滿頭的大波浪,發質烏黑锃亮,及腰,穿了身修身的包臀裙,模樣身段,像極了上世紀的港星。迎面走來,像一團火。
沈微紅愣了好一會,“希希!”
遲希墨鏡摘了,明媚一笑,“大姥姥!郭姨!”
直直過來,給了沈微紅一個大大的擁抱。
遲希笑道,“你們是來接我的嗎?”
沈微紅正要說,被郭箬給按下了,“那個,啊對,你媽告訴我你今天來,怎么著?想干點什么?”
遲希攬著她倆往外走,沈微紅和郭箬雖然頻頻回頭,但也不敢反抗什么。
她們也想知道啊。
這倆祖宗到底怎么了?
“哎呀,我干啥你還不知道?”遲希一手挽一個。
郭箬定了定,看她,“我還真不知道。”
遲希抿唇,眼睛里笑意未減。
郭箬在細數她這一年做的事。
“紅樓拆遷,沒要房子要了錢。”
遲希,“啊,對,咋的了呢?”
“你缺錢?”
“誰不缺錢?”
郭箬瞇眼,“你當我不上網啊?”
遲希:“……嘿嘿。”
“怪就怪在,就在你分了錢不久,小恬兒來跟我說,她們醫院得了一筆捐款,修了一棟住院樓,還進了點新設備。”
遲希:“那絕對不是我干的。”
郭箬:信你個鬼。
她繼續說,“還有,去年八月小恬那突逢洪水,山河倒灌,聽說,有一架不知道哪來的直升機,還是軍用的,突然來到山腳,救了數十個村民性命。”
遲希:“軍用直升機,可能是救援隊,更不可能是我。”
郭箬:……
“冬天,山里溫差大,晚上沒有炭火,哪個廣告公司那么巧合,做廣告坐到了大山里?還留下了一車黑炭?”
遲希:“我那是科技公司,跟我有什么關系?”
郭箬:……
行行行。
就鬧吧。
走出機場,迎面一個商務車停住。
車窗搖下,駕駛座上露出一臉搞怪的丁然。
沒錯,今年孩子還是沒要成。
但她的酒吧,就要開成了!
看到郭箬,丁然晃手,“阿姨好!”
遲希拿回自己的箱子,直接上了車。
撂下話,“別亂猜了。管它是不是我呢,接她才是要緊的。你們進去吧,她現在應該快出來了。”
郭箬:“?”
在她的沈微紅微愣的目光下,遲希上了丁然的副駕駛。
揚長遠去。
夏恬發了回來的朋友圈,誰都應該知道。
丁然邊開車,邊問,“真不留下捎她們一段?”
“不了,多余。”
省的夏恬看了心煩。
遲希翹著一雙腿在刷手機。
丁然顯然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噴,來了句,“這次要不要再買一套房子假裝我的然后喊她合租?”
遲希一個礦泉水瓶朝她扔了過來,“閉嘴。”
“你說的啊,夏恬最喜歡木制老房子了,現在莊家老房子也沒了,你叫她回來住哪去?”
遲希勾唇。
看她這樣,丁然多余一問,“你有數了我就不多說了,你說的啊,酒吧駐唱,陪我創業,不能食言啊。”
“你家老于怎么想的?”遲希無奈地想笑,“怎么還真給你開一酒吧玩?有錢了果然豪橫?”
“嘖,怎么說話呢!什么叫玩兒?”丁然說,“我很認真的,好嗎?我看你們創業成功眼紅!不行嗎?”
“行行行。”
與此同時,機場里,一身素衣的夏恬也神清氣爽地推著箱子從機場出來了。
前后見過這兩個人,對比強烈。
夏恬眼神好,一眼看到了兩人,她和遲希驚人的相似,張開雙臂走過來同時抱住了兩個人。
“老師,姥姥,我回來了!”
沈微紅眼神微紅,拍了拍她的小臂,“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以后可別走了,一走就玩命。”
果然是上網頗多,夏恬松開手笑話她,“姥姥,你怎么都會玩梗了?”
“跟你太姥學的。”
夏恬只管笑。
幾人上車,郭箬說,“沈姨也沒說錯,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夏博士,下周一來附院上班,能準時到嗎?”
“啊?”夏恬苦了苦臉,“老師,我歇一歇,下周二行不行?”
“咋了,有事啊?”
夏恬點頭,“啊。丁然不是開了個酒吧嗎?得去熱場子。”
郭箬沒攔著,“行,跟你開個玩笑,這次你有個年假,下下周一上班。”
“別,別給我這么早就休了年假啊?”
“區區年假,要來何用?”
“啊?不要啊……”
夏恬欲哭無淚。
去年,好像哪里都在拆遷。
帝都的老胡同,江清的紅樓,都拆了,夏恬這次回來,也是直接被送到了新小區的精裝房里面。
寧揚萃和大家正在里面等著為她接風。
就是,夏恬沒想到,還有另一個人在。
這個人是,江清的鐘蘭花。
還有在假期中的鐘衛東,和已經在有道當上項目總監的鐘語寧。
莊琳似乎是在試探夏恬,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夏恬回了她一個安心。
一個個叫完人,到了鐘蘭花這邊,她點了下頭,“鐘阿姨。”
鐘蘭花應了一聲。
一個房間里,大家很快就散開,開始三三兩兩的說話。
遲希那邊,很快也收到了鐘語寧時隔三天的信息。
鐘語寧一直不敢發。
是莊琳叫她們來,但她本來也不想來,因為畢竟主角是夏恬,她媽怎么說跟人家鬧過別扭,來了掃興。
所以也沒跟遲希說,現在確定了,夏恬的心情似乎沒受影響,她才敢告訴遲希。
此時在酒吧外面看計劃書的遲希,頓時皺起了眉。
暗罵一聲。
丁然問,“咋回事?”
遲希看著鐘語寧那句話,[夏恬正在莊家的鴻門宴中]
陷入了沉思。
她發語音,“什么鴻門宴?”
鐘語寧回字,[我和我爸媽也來了]
遲希頓時有點不爽,回語音,“那你們走啊。”
鐘語寧回,[莊家姑姥姥,帶了個小白臉過來]
姑姥姥……
遲希想了想。
就是那個咋呼的老太太。
她回,“啥意思?”
鐘語寧發了張照片過來。
說,[那個小白臉一直盯著你媳婦兒看。]
遲希當下皺眉。
飛快地點開,她看了眼。
一個背影圖。
夏恬在沙發邊坐著,那人就在她身邊,旁邊老大地方不坐,非擠她,把她擠的往外躲。
又男人。
真煩。
遲希一把蓋了手機。
“想去你就去唄。”丁然吹耳旁風。
遲希轉頭,“我是想去。”
丁然車鑰匙扔了過來。
遲希接住。
然后大步出去。
沒一會,搖曳著發絲又進來了。
丁然正在看細節,沒抬頭,問,“怎么,不敢啦?”
“不是。”遲希說,“我是在想,我有這個臉去找她嗎?”
“……沒有就別去。”
“確實有點想見她。”
“那就去。”
“萬一她給我趕出來怎么辦?”
丁然笑,“那怎么了?趕出來你就回來唄,被自己前女友趕出家門,又不丟人。”
“……”
有道理。
遲希重新出去了。
遲希走遠,丁然才從資料里回神。
看著滿桌子她看不明白的計劃圖,布局圖……
她頭大的抱緊了腦袋。
——
此刻,夏恬確實在一場鴻門宴里。
她家姑姥姥看起來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就見了幾次,就給她招了個桃花債回來。
這個人比她小五歲,今年才二十三。
夏恬真的是想不通。
她和這么個不知道哪來的姓李的人,不僅年齡上有代溝,性別上都有代溝。
沒聊一會,他實在沒地方可以扯了,聊到了他專業里有幾個女生上。
“我是學測繪工程的,班里就一個女生,我都以為她長得還算好看了。”
都不用他多說,夏恬就覺得那女孩絕對是真的好看。
裝什么呢。
“emm……”她輕飄飄發出一聲,“你離我遠點好吧,我鼻子很敏感。”
然后眼睛,望向了男生穿了條長白襪子,外面套了條黑拖鞋的腳。
“哦哦哦,哈哈,”男生臉都憋紅了,還頂腮笑了笑,可能覺得自己很帥,“早上去跑步了,我離你遠些。”
夏恬瞬間計上心來,故技重施,說,“我前女友,早上也習慣跑步。”
“呃……”
“她速度一般是每分鐘四百米,你呢?”
“……”
說著,有人按響了門鈴。
夏恬覺得這機會正好解脫,飛快彈起來,“我開門去。”
然而,門一打開。
迎面一片耀眼的紅。
她口中的前女友,“鮮艷欲滴”地站在外面。
……
兩人面面相覷。
“你……”
怎么來了還沒說出口,夏恬的腰頓時被遲希一勾手,勾了出去。
一白一紅的兩人,在門口擠在一起。
“噓……”遲希小聲地說,“想不想逃走?”
夏恬:“??”
她面前,遲希揚唇,笑得像朵怒放的玫瑰,環著腰將她轉到身后,她自己伸了個腦袋進到屋子里。
大叫,“大姥姥!我帶小恬兒跑了啊!”
正在廚房搟面的沈微紅下意識應了句,“昂!”
應了才知道不對勁。
和小姑子雙雙對視一眼,拎著搟面杖跑到客廳。
看見剛從臥室里出來的寧揚萃。
沈微紅:“媽,剛剛誰說話了?”
寧揚萃耳朵有點不好了,“誰?”
“……”
——
門被關上。
狹窄的樓道里。
夏恬輕輕靠在陽光曬久了,透著暖意的墻上。
面前,一身紅裙,搖曳生姿的遲希看著她。
一雙是高跟鞋,一雙是小白鞋,鞋尖緊緊并在一起。
夏恬一下就把人推遠了。
遲希馬上道,“對不起啊,是我著急了。”
夏恬瞧她。
十個月沒見,眼前的遲希的確是煥然一新,和小姨說的一樣。
人一旦歷經過生死,真的是不一樣了。
夏恬淡笑著,“恢復好了?”
遲希滿臉的誠懇,心里也有點緊張,“嗯,好了。”
第1章 盛夏
下了樓, 夏恬一眼認出了丁然的那輛商務車。
這車她開了兩年了。
悶哼一聲,車門打開,她聽見后面叮叮叮的高跟鞋聲音,遲希跟過來了。
夏恬沒有上去。
新小區環境很好, 到處都是修剪整齊的灌木叢, 隱蔽的地方有很多, 很適合分了手的情侶爭執吵架,不會有人有機會圍觀。
反正夏恬現在, 只有這個想法。
“你來干什么?”
她找了個長椅坐。
白色顯黑, 夏恬穿了身純白的衣服,五分袖五分褲, 她露出來的小臂和小腿, 比這純白還要干凈。
那里的水土果然好, 很適合夏恬, 很養人。
遲希回想,夏恬應該挺喜歡那里的。
“我……”她低了低頭, “來見你。”
她在想什么,夏恬一清二楚。
反正, 大概率不會想要復合。
遲希向來不是個勇敢的人。
那也只能是問個答案了。
畢竟這次甩人的是她。
“你不是問我有沒有想你嗎?”她沉聲說道, “我告訴你, 沒有。”
夏恬抬起頭看著遲希, “我不敢想你。遲希, 我們倆不合適。如果你覺得缺一個正式的道別, 那今天補上。”
“為什么不合適?”遲希歪頭, 一點都不意外, 站在不遠處,看著她。
她們倆各自處在陰影處, 中間有一條小過道,正對東方,烈陽從這里偷偷往里看,一點一點在推向夏恬。
夏恬別開頭,隨意找了片綠色的地方看。
“我聽過一句話,有一種人,如果你覺得她善解人意,好相處,那你們充其量泛泛之交,如果你覺得她脆弱又可愛,堅守自尊,堅強勇敢,那你們可以是好朋友,卻絕對不適合做戀人。”
遲希沒有向前,目光柔和地看向她,聽她向她剖析自己。
而后溫柔地接話,“那什么樣的人適合做戀人?”
夏恬抬頭。
“你覺得呢?”她問,“或者說,你覺得我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覺得,”遲希笑笑,“你挺喜歡,折磨人的。”
夏恬狠狠愣住。
“你有壞事從來不告訴我,上次鐘蘭花打你,要不是我看見,你肯定不會說。”
慢慢的,遲希走到夏恬跟前,“山里大水,危急村民,你馬上打電話求助,可冬天沒暖氣,凍你一個,你就讓自己硬生生凍成老寒腿,我覺得你也沒多在乎我,想讓我一個人愧疚死。”
夏恬眉心擰起,手也緊了緊,“你怎么知道的?”
“雖然你有家人了,可你不愿意麻煩她們,平常保持聯系,只說一些好話,你這個人,”遲希蹲在夏恬眼前,“挺會裝。堅強是裝的,話多也是裝的。”
說著說著,遲希眼尾紅了。
她回憶起來,也多半是后怕的。
努力把眼睛睜大,看著面前,她想念了數天,忍著沒去找的人。
去年的那天晚上,遲希雖然昏迷,可聽到了她完整的話。
那一刻遲希就明白了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人到這個年紀,不缺熱血,缺的是細水長流,缺的是安定。
遲希當然明白。
從去北令接夏恬的那一天,她就看穿了夏恬的脆弱。但她錯就錯在,沒有表達出來,錯就錯在她覺得自己無能為力。
她連自己都不喜歡,怎么去喜歡夏恬?除了一味對她好,遲希不知道當時的自己還能為夏恬做些什么。
可現在,不一樣。
她已經死過一次了。
是夏恬從白霧里將她帶回。
現在的遲希,是完整的,干凈的,處在一片錦繡天地的遲希。
“夏恬,我想了很久。”她說,“你說的話每一個字我都記得。遲希確實活的失敗,遲希這輩子唯一的成功,是在山野見到你。”
因為愛對人,本身就難能可貴,是一件成功的事情。
“我想著對所有人的愧疚,但忽略了你。只有在你這我可以自由的愛與被愛。可以說,我是依賴著你活著的。”
夏恬搖頭,“是你看不見,你有很多可以依賴的人。”
遲希笑了笑。
沒有的。
是這樣的。
一直都是這樣。
“不過,現在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再沒有那份愧疚了,我今后只是遲希。我對所有人都平視,”
只對你一個人仰視。
夏恬,本來就是遲希的神明。
……
“那跟我也沒有關系。”
夏恬將她手扒拉開,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猶豫了一會,還是打開了商務車的副駕。
坐進去。
遲希站直,跺了下有點發麻的腳,往駕駛座走去。
坐好。
夏恬轉頭問她,“你從哪來?”
遲希回,“酒吧。”
“丁然那?”
“對。”
“那走吧。”
“去哪?”
“去你來的地方。”
行。
遲希利落地發動了車。
路上,她偷瞄著看夏恬,發現夏恬看著后視鏡在發呆。
遲希就也看了眼。
后面跟著一長串的車。
前面也是一長串。
上午十點半,早不早晚不晚的,竟然堵車了,還堵的這么死。
“你……”
夏恬輕輕開了口。
遲希接話,“咋了?”
她說,“你事業發展的不錯。”
遲希笑,“你關注我啦?”
“上熱搜了,偶然間看到的。”夏恬低了低頭,“賺夠五百萬了吧?”
“當然,翻倍了。”
“幾倍?”
“十幾倍。”
“……牛逼。”
遲希笑噴。
堵車的功夫也不是那么難熬了,兩個紅燈的功夫,很快疏散開來。
遲希平穩地向前開,修長的一雙手搭在方向盤上,指尖輕點,“我現在是有錢人了。”
夏恬:“哦。”
“真的不考慮考慮我嗎?”遲希明顯一句玩笑話。
夏恬:“不考慮。”
“……好的吧。”
“遲總這么成功,我配不上。”
遲希神色一變,緊接著說,“配得上。”
“……”
很快,到了一家酒吧。
這間酒吧裝修的像皇宮,是連接顯示屏的金磚地板,連外面的牌匾,也布滿了銅臭氣,叫金鑾。
金鑾酒吧。
夏恬一下地,就被眼前地場景震撼的說不出話來。
這個位置也很好,在帝都的鬧區。遠離文化建筑,周圍也都是娛樂場所。
她現在相信,遲希她們是真的賺了很多錢了。
遲希走來,抵著夏恬的腰往里推,“進去看看,人在里面。”
夏恬被她帶著進去。
進來就能看到,一個人在方桌上坐著看電腦敲鍵盤的丁然。
夏恬走近。
輕輕拍了拍丁然的肩膀。
丁然轉頭,看見是夏恬,明顯一陣驚喜,從高腳椅上跳下來,一把摟緊了她。
“你這壞女人,你可玩美了吧!”
夏恬笑著回抱,不知道比對遲希溫柔了多少。
抱了大概二十秒。
“哎哎哎,”遲希掰著丁然的肩膀將人扯開,“差不多行了差不多行了。”
丁然努了努嘴,以示不滿,還是乖乖放開,帶夏恬坐到自己旁邊。
遲希只能一個人坐她倆對面。
“你現在怎么瘦成這樣了?”夏恬問。
這話直接讓丁然喜從中來,摸著自己的臉頰,“真的嗎?”
“對啊,是不是太累了?”
丁然搖頭,“哪累啊?我現在渾身都是動力!我也要賺大錢!”
“靠開酒吧嗎?”夏恬問。
“不止,哈哈哈,”丁然下巴揚了揚遲希,“還有她。”
嗯?
夏恬看過來,“她能干什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嘿嘿。”
丁然滿臉的神秘,遲希好整以暇,還是不說話。
夏恬還真就納悶了。
明天周六,丁然選在這一天開張。
開張前三天,全店酒水七折,夜里不打烊,這算是打開門路的第一步。
別的丁然就什么都不肯說了。
夏恬幫著做一些準備工作,一起吃了飯,晚上九點遲希才將她送回去。
送到小區樓下,夏恬看了她一眼,“別下來了,我自己進去。”
“我跟你去跟太姥姥打個招呼?”
“別進去了,有人等著教訓你呢。”
遲希本來是不打算進去的,就是問一句。
一聽這話,二話沒說她就下了車。
到副駕拉著夏恬的手往里走。
夏恬將她甩開,“你干嘛?”
遲希手里空的,詫異側頭,“進去挨罵啊。”
“你是不是傻?”
“不是,”遲希說,“都年紀大了,有氣得出啊,憋壞了可咋整。”
“……”
夏恬將她往外推了推,妥協道,“我騙你的,沒人等著說你,這會兒都睡了。”
遲希“咬牙切齒”地笑了笑,沒再強求。
不過那一秒,胸口上這雙手,她是真的想拉。
向前一步,重新抓緊,往懷里猛地一帶。
是個略顯急切和慌亂的動作。
不過夏恬躲開了。
這一年,經過磨練,她的速度也快了很多。在遲希面前,再不是個她一撈就撈到的羔羊。
眼前人突然退遠了一米,遲希抓了個空。
愣住。
她咬著下嘴唇抬頭看,夏恬帶著點小得意地回視她。
過了幾秒,夏恬回頭,進小區里了。
獨留在遲希一個人,風中凌亂。
遲希靠在丁然地車門邊。
深深嘆了口氣。
罷了罷了。
翌日,夏恬睡到半中午。
穿著睡衣出臥室,她喊了句,“太姥姥,我今天還得出門……”
睜開眼,一個穿了身花哨潮服,梳了個復雜側編發的甜酷辣妹,跟她家沙發上坐著。
和她太姥相談甚歡。
夏恬越看越傻眼。
這個遲希還是原來那個遲希嗎?百變女人?
也不知道聊了什么,寧揚萃笑得合不攏嘴,看見夏恬,“這不,已經起來了,快收拾收拾跟希希走吧,出去多玩玩,啊。”
夏恬:“……”
十分鐘后,她出了門。
這次,她故意開了后座,坐到了商務車的中間。
遲希在前后視鏡里往后看她。
“走啊。”
遲希說,“坐前面。”
夏恬:“前面擠。”
“……”
行行行。
這樣,一路上都沒話。
昨天不知道怎么著堵的車,今天不堵了,一路暢通。
前幾天的宣傳,酒吧已經起了熱度,沒正式開張,旁邊的店面里就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都在觀望。
丁然打算傍晚開張,這會在店里做最后檢查。夏恬來了,沒活干,被她給安排到玻璃窗邊的吧臺撐門面。
遲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這酒吧里,還有三四個服務員,三四個調酒師,各有各的統一服裝,看上去真的像那么一回事。
夏恬看著看著,感覺自己的視線有點影響大家,找出手機來打發時間。
刷朋友圈。
自從去到江清,夏恬才覺得這個朋友圈好刷了。果然,人還是得有圈子,這樣打發起閑余的時間是真的不費力。
看到了江葉昨天晚上發的殺青照。
這幾年江葉的事業發展的也好,從出道開始她的人設就是實力派演員,原先在商業價值上確實和流量演員差的遠,但近幾年,觀眾的眼睛變刁了,市場的水平也隨之上升,實力派逐漸展露了先鋒之勢。
不過,盡管如此,江葉也覺得好像失去了自由,筋疲力盡,不止一次在群里說要轉行,不干了。
這也算是到了職業的瓶頸期。
夏恬給她點了個贊,評論了一句殺青快樂。
中規中矩。
只是沒一會,江葉給她打了電話過來。
“見你刷朋友圈,正好正好,趁此機會,和你說個事兒。”
夏恬按了免提放桌子上,支著腦袋,擺好長談的準備。
“說。”
“你記不記得隔壁班那個若琳?”
夏恬仔細想了想,“不記得。”
主要是時間太久了。
“哎呀,”江葉說,“就是遲希的同桌,我聽然然說,畢業聚會那次,就是她給遲希打的電話,間接公開了你們倆的事。”
夏恬在桌子上抓了一把瓜子。
邊磕邊說,“哦。”
“想起來了?”
“記得有這么個人,名字長相沒印象。”
“咳,你知道她現在在干什么嗎?”
“干什么?”
江葉音量突然升高,“她火了!她寫小說寫的特別好,版權方都找上我了。我簡直太驚訝了,天哪,我下一個女主戲可能是她的作品改編的,還有百度百科呢。”
夏恬確實有點驚訝,“哇,好厲害。”
“是吧,你說多安靜的一個女孩,腦子里竟然藏了另一個宇宙!我前些天看了她寫的書,世界觀極其宏大,我都傻了!而且,而且……”
夏恬嗑瓜子的動作停了停,“而且什么?”
“她吧,那個……”江葉嘆了口氣,破罐子破摔,“她以前寫了一本雙女主的書,后來出實體版了,我也看了。感覺……”
夏恬放下了瓜子,“感覺什么?”
“感覺有個女主吧,和遲希有點像,你想不想看?”
夏恬:“……”
這瓜子頓時不香了。
什么登西啊?
夏恬拿起了手機,“名字。”
“嗷,我看看啊,”江葉在電話里說,“實體書名字叫,《盛夏不遲》,全網同名的,你去搜一搜。”
夏恬正預備找,突然一個激靈。
“你說叫什么?”
“《盛夏不遲》,就夏天不會遲到那個意思。”
夏天……不會遲到。
第1章 不歸
夏恬休息了一周, 沒想到,剛好趕上了五一假期。
這段時間,她一直在研讀同學的文學作品,讀上了頭, 一時難以抽身, 干脆又休了一個七天假。
按照丁然的話, 這本書的女主角是以遲希為原型的,夏恬原本覺得另一個人可能是她同桌本人, 畢竟是一本雙女主小說。
不想, 越理解下去,她越覺得對方的存在, 神秘又浮于表面, 也近也遠, 明明是和真實完全不相關的故事線, 卻讓她產生一種,越來越逼近自己的感覺。
上面講述了一個女孩長達十年的暗戀。
暗戀是什么?
想看但不能看的一雙眼, 想說但說不出口的一句話,想邁出卻永遠邁不出的一步路, 這就是暗戀, 暗戀是逃避。
看到最后, 夏恬不禁感慨。
這怎么可能是遲希?
于是, 她拿著這本書, 到酒吧里和遲希對峙去了。
這兩周, 和遲希相處的還不錯。能算是相敬如賓的朋友。
她沒有什么靠近的想法, 只是一直在做自己。
夏恬也沒想到, 遲希最喜歡做的事,居然是音樂。
她說, 要趁三十歲之前,找找年少時期忘卻的夢想。
看到這本書,遲希愣了好一會。
她顯然是知道,這會在想點辦法解釋。
夏恬問,“她這原型到底是你嗎?”
遲希搖頭,“絕對不是我。”
“真的?”
遲希小狗式點頭,“真的!”
夏恬拿出包里的手鏈,“那這書里就那么巧,女主也有一條粉色心型吊墜的手鏈?還把她送給女朋友了?”
遲希:“……啊,巧合吧,這種手鏈當時可火了,你不記得啊,那會不是歡天喜地七仙女嗎?滿大街都是。”
夏恬:“……”
哦,原來是這樣。
那她就懂了。
書收回來,夏恬自己坐在角落接著看。
遲希很想摸摸她的頭,但是忍住了,拿著話筒,跑到駐唱的地方,開始練歌。
漸漸,酒吧人變多了。
夏恬這里,最先聚集了一些人,因為別的地方男生扎堆,所以她這邊女孩居多。
逐漸從劇情里抽離出來,身邊人說話的聲音傳進了夏恬的耳朵。
……
“終于又能聽到她唱歌了。”
“你認識啊?”
“對啊,很早了,感覺到現在得有快十年了吧。”
“啊?這美女看著也不大呀。”
“確實是這樣,她以前在具格唱過一首歌,我正好在場,看見了,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很震撼,我感覺都要超越原唱了。”
“是嗎?”
“對,我還錄視頻了,換手機專門存下來,等她火了蹭一波流量的,給你找找。”
……
夏恬慢慢抬起頭,不經意間,她挪動椅子,靠近了兩女孩身邊。
捧哏的那姑娘看到她,笑得燦爛,“要來看看嗎?”
夏恬微笑,“可以嗎?”
在找視頻的女孩也很爽朗,“當然可以了,來來來,我找到了!”
隨著播放鍵按下,昏暗的燈光飛舞起來。
夏恬一眼就認出了是當時的具格。
那時的酒吧基本上全是各種各樣的女人,燈光不算激烈,往往是大片大片慢慢飛舞著,以求氛圍感。
伴奏一起,獨屬于抒情歌的緩調散開,夏恬聽歌很少,一點沒聽出來是什么。
另外一個沒看過的女孩一下子就猜出來了,“這是郭靜的,《別惹哭我》,簡直我童年回憶!”
“對。”
“別惹哭我……”
只有夏恬默默復述了一遍這個歌詞。
慢慢的,動聽的旋律從遲希嘴里唱出來。
“你的溫柔
劃破我的傷口
鮮紅了整片夜空
絢爛開不了口的心痛
我的疑惑帶我無盡的墜落
來不及解開的所有沉默
終于沉沒
曾經擁有過誤闖過
彼此的夢 為彼此揮霍
夢醒了我們站在自由的路口
不知所措
離開我放開我別惹哭我
拆穿我軟弱
裝失落裝灑脫好好分手
就當我有錯
什么誰愛過誰傷過
走到最后都是一場空
揮一揮手 揮別承諾不求你懂
只求你別惹哭我
……”
旁邊兩個姑娘,已經被刺激的要尖叫,詞和曲同樣有深意有故事性的歌,最能打動人。
而夏恬在后面,眼睛也像粘在了那屏幕里的遲希身上。
這姑娘的手機左上角,顯示著錄制時間。
她倆按進度條的時候,夏恬掃過,看了一眼。
是2015年7月30日。
那時候,夏恬拿到錄取通知書,剛來到帝都沒幾天。
難怪啊,難怪遲希對于具格,比她還要熟悉。
“你的難過現在為了什么
殘留的那點忐忑
是不是證明真的愛過
我的無動于衷冷漠得隱隱作痛
最狠的道別終于說出口
就別再聯絡”
“……
那時候幸福讓人顫抖
轉眼過
只剩寂寞恨得不放手
……”
夏恬發了好一會的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遲希過來給她送了杯飲料,讓她少喝點酒。
而后,夏恬主動找到剛剛那個有視頻的姑娘,加個微信,要了那個視頻。
再回來。
陰暗的角落里,她找出耳機。
循環播放,放了一個小時。
骨子里,夏恬還是喜歡遲希的。
就像她說過的。
那個突然降臨的感覺,這么多年,是真的一點不曾磨滅過。
還越來越深刻。
不過,她卻并不糾結。
假期結束之前,她接到了縣城里打來的電話。
這一年夏恬救過千萬人,因著她會手語的優勢,不少聽障病患都跟她關系好,走的時候塞了很多東西給她。
更何況,她和那個小城,算是同甘共苦過。
這次叫她,是為了一個只有她能搞定的聽障少女,她不愿意做腦部手術。
接到電話,夏恬耐心的和她聊了一晚上,但收效甚微。
于是,假期最后一天,她毅然背好包,訂了去小城的機票。
去年從帝都出去的時候,她只有郭箬和沈微紅送。
這次,所有人都來送她了。
原因有一條,是因為五一假期。
連她那性格相差迥異的雙胞胎表弟莊宇莊宙,也借著送她這個機會出來玩。
進機場就開始四處亂竄。
夏恬抓著沈微紅的手,“姥姥,頂多兩天,我肯定就回來了。”
沈微紅點頭,“嗯,知道,路上當心。”
“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坐飛機了。”
郭箬對她真是又滿意又安心。
姥爺們的情緒都比較內斂,夏恬樂呵呵地說了幾句話,算是簡單道別。
最后,她才到了遲希跟前。
兩人面對著面,站在一起,一黑一紅,仿佛成了機場的中心。
遲希臉色很不好看。
“一定要去嗎?”
夏恬說,“得去,這家人幫過我挺多的。”
“那好。”遲希的心率有些快,不知道為什么,她慌得很,“早點回來。”
夏恬感覺得出,遲希似乎很想抱自己。因為她一雙手一直在腰身前面搭著磨蹭。
夏恬突然想問,“遲希?”
她應,“嗯?”
“如果,我是說如果,”夏恬慢慢說道,“如果當初,為你死的人是我,你會不會,也記我一輩子?”
遲希顧不上想她為什么這樣問。
飛快答,“不會。”
夏恬沉眼。
遲希接著說,“我會陪你一起死,絕不猶豫。”
所以,到底是不一樣的。
夏恬覺得,她這次是真的贏了。
雖然贏與不贏也不重要了,她不糾結于這個答案,但這確實是這一刻,她最想要知道的。
窗戶外面的陽光從東方照射而來。
夏恬和遲希都看向它。
遲希站在離太陽更近的地方,身上像被渡了一層發光的釉金。
夏恬淡淡來了句,“我原諒你了。”
遲希回過頭來,眼睛里還是濕的。
“小恬兒……”
你不用原諒我。
這也同樣不重要。
“嗯,”夏恬說,“我們倆的事,等我回來細說。”
時間要到了。
夏恬背上背包去檢票。
走到排隊的地方,她回頭一看。
遲希跟著她過來,就在她身后。
“沒事,我待會就回去了。”
夏恬點點頭。
遲希跟著她在排隊。
她響起了遲希唱過的那首歌,那時候幸福讓人顫抖,轉眼過,只剩寂寞恨得不放手。
“遲希,我想要一個家了。”
夏恬說。
“好。”遲希在后面應,“我也想要。”
“你等我回來。”
“嗯,我等著。”
“還有,我剛剛的問題,如果真是那樣,你不用跟我一起死。我不想這樣。”
遲希張張嘴,什么都說不出來。
夏恬仰頭一笑,“你應該是現在這樣的,你就好好活出自己就好了。”
說完,夏恬開始檢票。
檢完票,她沒有回頭,一直走向了太陽光灑過來的地方。
手臂上,那個泛著銀光的項鏈,搖曳生輝。
遲希只能看見她單薄的一個背影。
這一刻,遲希后悔不已。
她轉頭,一路小跑,到旁邊的服務臺。
“你好,我問一下,剛剛這趟航班還有票嗎?”
地勤小姐姐都沒查,直接跟她說,“今天的票都滿了,回家的多。”
哦。
遲希無力地耷拉下肩膀。
她和夏恬剛剛的話,多多少少,都傳了些到莊家人的耳朵里。
不過莊家的人對她倆一貫都是聽之任之,可能也覺得沒有參與兩人的成長,沒有立場說些什么。
還是莊琳,她今天也要走,坐高鐵,這會攬住女兒的肩膀,“走吧,送媽去高鐵站。”
跟著她走,遲希突然叫住了她,“媽。”
莊琳側頭過來,“嗯?”
“你剛剛聽到了嗎?我和小恬兒的話。”
莊琳沒說話。
遲希說,“我想和她結婚,我要拿帝都最高的彩禮規格娶她回家。”
莊琳看了她一會,“哦。”
遲希,“你這是什么反應?”
“你的大事,你定。”
遲希低了低頭。
她被扯著往外走,出了航站樓,站到天空之下。
抬頭看了眼。
有點笑不出來。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越往外走,遲希這顆心跳動地越強烈。
她滿腦子都是剛剛夏恬離去的背影。
她像是走向了光。
也像是走向了一個不歸路。
——
中午,所有休假的人全都各回各地。
遲希回到了酒吧里。
丁然在忙碌,她拿起話筒比劃了一陣,沒心情,自己出外面來,在陰涼地透氣。
誰來問她都不好使。
遲希一刻不停地看著手機,掐算時間。
按理說,夏恬這會應該下飛機了。
怎么還不給她發個信息報下平安呢?
不想給她發,發個朋友圈也行啊。
起碼叫她知道。
“唉。”
遲希又嘆了一口氣。
酒吧外的角落里,一只小橘貓臥著曬太陽,慵懶地伸了個懶腰。
而后,突然一下竄起來,跑著到遲希跟前。
這是丁然的小貓。
遲希差點被它給撞的站不穩,不耐的將它往外推了推。
丁然就像在這只大橘身上安了眼睛,這會已經過來了。
氣呼呼地看著遲希,“咋又欺負它!”
遲希煩躁,“誰欺負誰!你看看!”
丁然到跟前來,一看,遲希半只手臂都發紅了。
難得有幾分愧疚,“哦。”
遲希懶得理她。
“怪事兒。”丁然說,“大橘平時動都很少動,更別說抓人了。”
遲希眨了眨眼。
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慌亂地拿到手機,她也不管什么能不能打電話,二話不說撥出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嘟嘟嘟……
沒有人接。
——
與此同時,南方降臨了夏季第一場強降雨,從南海到北令,波及范圍極廣,烏云流速也快。
一聲電閃雷鳴,云層引發了十年難得一見的強對流氣場。
沒有人看到的遠方,烏云之下,一架客機,后面帶著滾滾的濃煙,緩緩墜落。
那之后,云開見明,天氣澄澈。
——
“找到人了嗎?”
“沒有。”
“再找!”
“是!”
空中救援隊在墜機當場,搜救了十三個小時。
全機88名乘客,無一人生還。
救援隊長只找到了一個蓋的很嚴實的鐵盒子,拿東西撬開。
里面躺著一條用保鮮膜包裹著的銀色手鏈。
和一個,貼著小二寸白底照片的工作證。
上面的姑娘美的驚為天人。
下面一行字。
名字:夏恬
職稱:主治醫師
單位:江清協和醫院大外科
————
(正文完)
第1章 歸處
事故, 發生在距離北令很近的山林中。
已經過去十三個小時了。
帝都,莊家的所有人,幾乎都長在了手機電腦跟前。
他們能做的,好像只有等待奇跡的降臨。
一如從前, 在江清的那個手術室外。
人這一生唯一誰也無法掌控的命運, 是生死, 其他什么都算不上。
誰能想得到。
誰能想到兩家和解這條走了十余年的路上,付出這么大代價的人會是夏恬。
莊家的所有人都恍惚了。
如果說是她們沒辦法感同身受, 那這一路看著夏恬走來的江葉就成了唯一有話可說的。
得知新聞的第一時間, 她趕到了丁然的酒吧里。
她發現,大家都懸著一顆心。
沒有人掉眼淚。可能, 比起夏恬會永遠離開, 她們都更相信她會絕處逢生。
“她這輩子……”江葉說話變得無比沉重, 像是一口毒藥含在嘴里, “從來沒有傷害過別人……”
當初江葉選擇走藝考,沒有人支持她。當時的北令附中人才如云, 選擇藝考仿佛是一件格外突出,怪異的事情。
可是江葉喜歡。
夏恬看得出來, 只有她一個人安慰她, 說, “怪胎怎么了?從古至今, 青史留名的往往都是怪胎。他們都說你不行, 可我覺得你只要踏出這一步, 一定會是未來的大明星。”
一直到很后來很后來, 江葉真的成為大明星了, 她還一直記得夏恬當時的話。
每一個普通的字組合到一起,就帶了讓人無法忽視的強大力量。
這個人怎么那么好啊!
她要跟她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嗯……”丁然蔫蔫地倒在吧臺, 一直偷偷地拿袖子擦眼淚。
“所以她一定不會死的。”
這里就她們兩個人。
她倆也沒心思管別人在不在。
此時的心境完全出于她們自己的內心。
江葉托著下巴,“你還念著當初那件事嗎?”
在問丁然。
丁然恍惚地反問,聲音有些抖,“什么事啊?”
江葉說,“于越和夏夏的事。”
丁然撲哧一笑,笑得牽強,“他倆能有什么事?”
江葉半天無話。
是啊。
誰還會記得?那畢竟是小女生的心思。
丁然抬起頭,“我從來沒有……”
一這樣開口,她突然再也忍不住,眼淚一串一串掉下來。
“哪怕一刻,隔應過夏恬……我是真的,真的拿她當朋友……你們都……從來不信我……男人算什么,能比得上我們的感情嗎?”
江葉頓時紅了眼眶。
慌忙地錯過臉去。
一切未定,她不想這個時候就跟怨婦哭喪似的抱一團咋呼。
“遲希呢?她去哪了?”
丁然的想法也和她差不多,但強忍有點困難,一抽一抽地說,“不知道。”
江葉頓時被分走了心思,“不知道?”
丁然像突然反應過來少了個人,忘了怎么哭,一下站起來。
到四處去查看。
真的沒有。
“怎么回事?”
江葉的反應快些,手機拿出來,電話馬上撥了出去。
一個不接就再撥。
終于,這次接了。
江葉飛快說,“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
對面傳來遲希的聲音,一下打斷了她。
“高速路。”
此話一出,丁然的眼睛頓時看向了吧臺掛車鑰匙的地方。
空空如也。
她皺眉,飛快到電話跟前,“你瘋了!?”
遲希的聲音虛無縹緲。
她確實在南下的高速路上。
就在剛剛,看到橘貓的反應,遲希的心神都像是遭到了重創一般。
她不敢想會發生什么事。
不能細想。
“是瘋了。”
……
重新活過來后,遲希做過一個夢。
那個夢境里,她見到了一個奇怪的牧師。
一身白衣,沒有五官。
跟她說了幾個字。
“奪此造化,是為不詳……”
小時候聽院里的老人說過,佛教的夢境,都是先人的警示。所以說,很少有人,在夢里見過佛。
遲希想了很久,一直沒有想明白這個警示是什么意思。
后來夏恬在的那所小城頻頻出事故,她隱約有一點門道,卻還是沒有抓住實體。
現在在高速路上,她放任自己的腳尖越來越用力,看著儀表盤上飆升的速度,聽著窗外接近嗡鳴的風聲。
遲希突然懂了。
她奪得是夏恬的造化。
“你冷靜一點!!”
手機里傳來江葉的斥責。
“你去了一點用都沒有!你不是救援隊!”
“我知道……”遲希眼尾憑空掉下一滴淚,“我就是去看看……”
她這狀態明顯不對。
江葉聲音放緩了些,“你想想,想想夏夏早上走之前,都跟你說了些什么?”
遲希沒再說話。
江葉說,“我告訴你,如果不是你,她不會背上處分去山里,也不會有這樣一難!如果你也出事,那她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
這話讓遲希腳尖陡然一松。
表盤速度飛快地慢了下來。
即便是電話這頭,也能感受到明顯降下來的風速,江葉松了口氣,哽咽道,“回來吧,或者,你找最近的地方,停下來,等著。”
……
握著方向盤的手,抖個不停。
腳也不聽使喚了。
老天助她,很快到了一個服務區。
遲希驅車開了進去。
手剎拉下。
整個世界都安靜。
遲希最后說了一句,“有事告訴我。”
而后,將電話掛斷。
一個人在車里,一個人的世界。
遲希閉上眼睛,將脊背深深彎下。
努力地尋找對這個世界的感知,仿佛活在一片白色地獄。
這種感覺她熟悉。
只是這次更甚。
那個姑娘……
降臨一樣的出現,遁地一般的消失。
夏恬……
丟下她了。
——
這幾個小時,度秒如年。
再待下去,遲希覺得她要把一生都過完了。
慢慢的開著車,她來到了莊家。
寧揚萃在家,其余人都不在。
這個時候,也就寧揚萃還坐得住,就連太姥爺,也都出門打發時間去了。
所有人都在等一個答案。
遲希來了后,就和寧揚萃一起在陽臺的椅子上坐著。
“希希啊,”寧揚萃的聲音披上了百年歲月的痕跡,“去倒點水喝,你嘴都流血了。”
遲希搖頭。
又安靜了一會,她突然問道,“太姥姥,小恬兒住哪個房間?”
寧揚萃給她指了個地方。
遲希站起來,走到跟前,推門進去。
這屋子里干干凈凈。
夏恬住過的地方總是這樣,她渾身輕快,好像總是沒有太多的行李。
衣柜里,衣服很少。
遲希一眼看到了那條黑色的舊裙子。
以前沒有見過,突然從天而降,連帶著那些回憶,也都涌上心頭。
遲希輕輕抱著,坐在夏恬的桌子上。
桌上放了本書,頂端露出張信紙,醫院紅頭露了出來,遲希無意識地打開,想將它夾好。
看見信紙里面的內容,她卻一下愣住。
[
想了想,還是寫一封信給你。
不這樣我說不出來,覺得有點沒必要,可晚上又會被感動的上頭。
我知道你的秘密了。
我前天,見了陳若琳,她跟我肯定了,《盛夏不遲》里的林夕原型就是你,而盛然,我就不說是誰了。
我問了小姨,她說手鏈是你的。
所以,那一年,下雨天,跟我在拐角聊天的人,是你。
那一天是我媽媽的忌日。你可能不知道這個禮物帶給了我怎樣的力量。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我一向是個不太會抒情的人。
遲希,我告訴你,高考后那個深夜,我突然上山,是想跟我媽媽說話的。
涼山上有我媽的骨灰,我相信如果她放不下我,就會在我成長的這幾年,在那里看著我。
我前半生,過的不怎么樣。沒有過生日,沒有過禮物,夸獎也沒有。
我一直都記得那天,你看穿我的脆弱,維護我的自尊,努力給我轉移注意力說了一晚上話的樣子。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呢?
你知不知道,我們真的錯過了很多年啊?
這世界上長情的人不多,兩情相悅的更少,拉拉里基本沒有。
我們倆真是火星撞地球了。
這怪你。
我晚上是真的會想,你說,如果我們真的一直在一起,談了七八年,現在會是怎么樣?
估計,我看路邊的花都能笑個半天吧。
冰冷的手術臺,是我的戰場。
我享受在上面生命復蘇的過程。
可我害怕失去你。
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你過得很難。
你把生命看的很重,所以才自己和自己爭執了那么多年。
是啊,那可是一條人命啊!
但你就不能跟我多說點好話嗎?
你跟我說一句,我愛你,又怎么樣?你光做那么多有個屁用……我們女孩子想聽的不就是一句我愛你嗎?虧你也是女生,怎么就不懂啊!
唉。
等我回來吧。
反正你不跟我說我愛你,我是不會主動找你的。
天哪……
暗戀我十年啊?
你真是牛逼。
你能不能告訴點我啊?你不說我怎么知道你這么喜歡我啊?傻逼。
服了!
……
]
深夜。
大山里,搜救隊還在進行。
飛機墜落到這樣巖石遍布的地方,除了機毀人亡,再沒有第二個可能性。
但大家都還沒放棄。
因為這工作證上的人。
救援隊里唯一的女醫生,實在受不住,坐在地上休息之時,反復的一直在看這個工作證。
海拔高,隊長怕她缺氧,給她送來了壓縮餅干和氧氣瓶,蹲在她面前。
女醫生抬起一雙眼,眼里噙著淚。
“認識啊?”隊長柔聲說。
女醫生緩緩地點頭,“全中國所有醫學院的學生,沒有人不認識她。”
隊長不禁多看了幾眼,“怎么這么說?”
女醫生搖頭,一句兩句單薄的話跟夏恬做過的事不配,她不想多說。
她努力地站起來,看向更遠的山里。
“我記得剛剛檢測儀顯示,山頂也有飛機碎片?”
隊長也站起來扶著她,“是,只是,那全都是巖石,就算找到……”
女醫生看他,“去看看,哪怕真的尸骨無存,也不能放棄每個角落。”
兩秒后,機長沉沉道,“好。”
很快,救援隊直升機拔地而起,飛向那座銀灰色的山頂。
女醫生坐在副駕的位置,手里拿著方向儀,專心致志往底下看。
她的視野里全都是銀灰色,看得讓人疲勞不已,注意力難以集中。
但她一直在強迫自己。
突然,一抹鮮艷的綠色,出現在她的眼睛里。
“那是……”
女醫生很快分辨出,這是一顆樹。具體的品種她不知道,但從上方看下去,叫人覺得驚嘆的一點是,它所有枝椏,似乎都在向里生長。
“趙哥,準備降落!”
機長很快在表盤上找尋可以降落的點。
等到站在山頂,一開門,一陣勁烈的風猛地刮進來。
兩人速度不減,全副武裝,來到剛剛看到的那棵樹下。
從下方看,很容易能看見。
那是一個人。
所有枝椏向里生長,正是因為托住了這個人。
不用女醫生說,機長飛快地飛身上樹。
這個人之所以沒掉下,只因為這棵樹有一條藤蔓,死死纏在了她的右腳上。
機長掙脫了幾下,沒能解開,從包里拿出快刀,幾下將其割斷,帶著傷者慢慢下樹。
面部還算平整,能看出大致輪廓,是一個女人。
風吹已久,她的臉有點腫有點硬,一放到地上,女醫生飛快進行生命探查。
在接觸到脈搏間微弱的呼吸后,她大口大口的松氣。
“是她。是她。”
帶著人上飛機的同時,女醫生難以自控的哽咽道。
這樣一棵樹,救下了夏恬。
后來送到就近的醫院,醫生才給出了合理的解釋。
說,關鍵時刻,夏恬應該是用什么東西,雜碎玻璃,跳了機。
全身上下,傷的最重的是她的腳,腳踝被嘞得只剩踝骨,若不是山頂的風,恐怕光是失血,就能讓她失了性命。
只是,盡管如此,腿骨盡碎,她的小腿還是留不得了。
聽了這么個結論,女醫生的神經陡然一松,累倒在救援隊機長的懷里。
這個消息,飛速地傳到了帝都。
夏恬沒在這個小地方做手術,因為軍方派來了專機接她。
僅僅不到兩個小時,她就被送進了附院的手術室,由郭箬親自主刀。
這種手術,郭箬教授做過無數遍,但這次,她做了整整七個小時。
一條原本絕對的廢腿,郭箬一點一點將其拼回,完全包裹,打好了石膏。
裹成了一個粽子,將人推出來。
和胸背按壓手術一樣,這樣的手術,也是拯救斷肢最后最后的辦法。
如果不能長好,只能截肢。
夏恬安安穩穩地,被推進了監護室里。
遲希一直在門外。
聽著郭箬和莊琳的話。
“長不好只能截了。”
“沒事,沒事,人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咳。”郭箬疲憊地坐在椅子上。
誰說不是呢。
“救援隊在哪發現的人?”
莊琳說,“說是西城的月山。”
“西城?”郭箬不禁回想,“那不是北令旁邊的城市嗎?”
“是。”莊琳點頭,“小恬兒跳了機,被一棵樹被救了。”
“這孩子真是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