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今年這天是真奇怪。”
明明已入初秋, 天卻一點都沒有涼爽下來的趨勢,陽光燦爛熱浪翻涌,樹葉還是綠油油一片。
秦溪站在窗前嘀咕, 秦海走過來也跟著抬頭望了眼天。
“今年是個暖冬。”
“父女倆說什么呢!快點把地拖拖, 一會飯館開門就沒時間打掃了。”
還沒起床, 張秀芬就催促著秦海把二樓的衛生打掃下,喊完父女倆又去把還在夢鄉的孩子們也都叫了起來。
明天是黎書青一家上門來做客的日子。
從昨天起張秀芬就開始打掃家里,就連家里的拖把狗大青也被抓來剪了長毛打理得干干凈凈。
“外婆。”
秦溪剛想到狗, 包莉莉抱著被剪得坑坑洼洼的大青從房間里走出來。
“你怎么把狗抱進屋里了,昨晚是不是讓狗上床睡覺了!”
張秀芬看到狗子瞬間發出尖叫,披散著頭發沖進包莉莉房間。
秦溪和秦海對望一眼,父女倆默契地趕快溜下樓。
一個說去隔壁打泉水,一個要去市場買菜。
秦溪買完菜回家,隔壁的工程隊已經在用非常原始的方式重新打基坑。
季楚說兩天拿出設計圖紙,其實來看過現場后只用了一天。
他還拜托單位里的地質專家來勘測過, 確認這口泉眼是深水山泉, 地質結構穩固對建房子沒什么影響。
泉眼位置單獨設計了個小水房可以直通廚房后院。
“老板,昨天預定的菜單我都貼在灶臺邊了。”
要論上班積極性,羅永成是整個店里積極性最高的。
秦溪每天買菜回來, 他保準已經在重新比對中午提前預定酒席的菜名, 并且抄寫兩份。
比對沒錯后, 就用膠帶貼到案臺前方便楊金花備菜, 再貼一張到灶頭前方便秦溪看。
“羅老師,這個月店里的利潤算出來了嗎?”
秦溪剛下背簍,楊金花立刻接過去, 拿出菜到后院去洗。
她不關心秦溪究竟能賺多少錢,一心只想老老實實把該做的事都完成。
“上個月的毛利是兩萬一千零三十六塊, 純利潤是一萬零八百塊。”
羅永成準備充分,秦溪一問他立刻就拿起賬本念了出來。
秦溪對各種材料的要求定得很高,所以刨除房租,成本就達到了毛利的百分之五十。
但可能也正是因為如此,飯館才會如此生意興隆。
外人可能看不出來,可每天跟著秦溪忙前忙后比任何人都了解秦溪收入的羅永成卻清楚。
秦溪僅憑這么個小小的飯館,年入十五萬根本不是問題,海鮮批發的收入更是可觀。
這個收入放在整個壽北市應該都沒幾個人能比。
秦溪點點頭表示知道。
“我前幾天專門托江姐帶了些海參回來,晚上我做好你帶回去給嫂子補補身子。”
路過海鮮池,突然看到角落里的一兜子海參,秦溪想起。
“好。”羅永成笑笑,收起賬本回到前臺繼續整理酒水。
這就是為什么秦溪掙得多,店里也沒人嫉妒的原因。
對員工好還舍得,幾人可不都愿意死心塌地地跟著她干。
“秦溪姐,柳姐讓我告訴你一聲,她中午要帶兩個廠子里的領導來吃飯。”
秦溪抬頭看去,門外劉代周正以一個極其危險的動作從自行車上跳下。
車還沒停穩,就慌忙跳下,連帶著人和車都往前走了好幾步。
車子是柳雪花的藍色女士自行車,少了橫杠,倒讓他不知道該怎么下車了。
“知道了。”
秦溪回著,手下不停地把蜂窩爐灶都提到門口轉身去準備食材。
這幾天柳雪花早上出門找適合當做臨時市場的地方。
明年三月份合同一到期,租場地掛牌的事情就必須緊跟著提上日程。
現在由于何剛的緣故,計劃只能暫時擱置。
蜂窩灶放下,劉代周立刻把生火的事主動接了過去。
邊劈柴還邊跟秦溪說著妹妹劉代云中考的事。
正說著,同樣剛參加完中考的秦望家打著哈欠從樓上下樓,短了一截的褲子高高吊在小腿上。
秦溪轉頭一瞟,就知道又該買褲子了。
“三姐,我想吃米粉。”
劉代云為了估分焦頭爛額時,睜眼就要吃的這位在眾多爭奪的學校中還是選擇了水井小學。
學校開的條件是免除高中期間所有學雜費,并且……不參與任何早晚自習。
“要吃多少你自己抓。”
與他見風就漲的個頭相匹配的還有嚇人的胃口。
正常人吃的二兩米粉根本不夠他塞牙縫。
也多虧家里是開小飯館的,要不還真養不起這么個隨時能吃窮老子的半大小子。
秦望家走到裝米粉的框子里抓了一大把走回來。
路過時,足足比秦溪高了一個頭。
把米粉放到桌上,想想又折回去抓了一把加上,隨后就摟著秦溪胳膊開始撒嬌:“三姐,我想吃炒肉帽的米粉。”
高個子彎得跟只煮熟的蝦米,在秦溪肩膀蹭來蹭去 。
“先去刷牙洗臉,洗好再下來吃。”秦溪無奈笑道。
“我這就去。”
拖鞋聲啪嗒啪嗒很快消失在樓梯上。
“秦溪姐,你對望家哥可真好。”劉代周羨慕地說道。
“秦老板對你不好嗎?”蘇月領著兩個孩子走到門口,笑盈盈地打趣起劉代周:“你穿的這件衣服一看就是新的,秦老板買的吧。”
“嘿嘿,是秦溪姐買給我的。”劉代周笑。
“對你都這么好,對自己表弟那還能差!”
秦溪好似天生就有孩子緣,別說是秦家的幾個孩子,就是蘇月的一雙兒女也很喜歡這個大姐姐。
哪次見著不是親密的秦溪阿姨長秦溪阿姨短。
“早點想吃什么?今天我蒸了蟹黃包子,要不要嘗嘗?”秦溪笑著問。
“要嘗,要嘗。”
孩子先替蘇月搶先答了,回答完季楚的大兒子就立刻東張西望地找秦望家。
兩人年紀差不多,湊到一起有說不完的話。
孩子都各自去找玩伴,就蘇月留下來看著秦溪現切鮮牛肉。
“昨天你給囡囡煮的藥膳湯是啥?”
昨天晚飯,秦溪端上來一小鍋燉得有些黑的雞湯,味道鮮美而且有絲絲的甜。
小女兒很喜歡喝,剩下些她覺著浪費,所以全給喝了。
沒想到昨晚睡得特別香,來到壽北半夜一直干咳的毛病也一次沒犯過。
一覺到天亮,早起是前所未有的精神抖擻。
“去心火的雞湯,我倉庫里還有材料,晚上再給你燉一鍋。”
廚藝中藥膳是專門分出來的一門,為了對癥熬湯,秦溪還苦學了點中醫皮毛運用到藥膳中。
當然想要好喝,其中還需要添加些更改口味的食材。
比如昨晚那鍋去心火的雞湯,其中除藥材外還加了百合和蜜棗,所以熬出的湯才會有些微甜。
蘇月連聲說好,然后硬是塞了十塊錢給秦溪。
“這鍋湯是我送人的,錢你務必得收。”
送人情的東西,讓秦溪再出錢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秦溪收下錢,問了問那位阿姨的一些癥狀,稍微給她調整了點藥材。
下午,蘇月專門提著新買的瓦罐來了店里,還是由季楚陪同著。
壽北市楊林區。
一路公共汽車加三輪車顛簸,懷里的湯已經涼透了。
蘇月和季楚一路問著,終于找到了信里所說的地址。
季楚清了清喉嚨,才敲響有些沉重的木門。
屋里立刻走出來個中年婦人,一看到是兩人,忙笑著讓兩人進去。
“你們可算來了。”
“路上耽擱了點時間。蘇月笑著,把鍋遞給婦人:“王姐你問問這味兒,王奶奶能不能喝。”
“我瞧瞧。”
王姐打開蓋子,湊近聞了聞,確實是淡淡的一股子藥材味,不苦甚至還被雞湯香壓了過去。
“挺香,就是不知道我媽能不能喝得進去。”
老太太上了年紀跟小孩兒一樣,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喜好非常分明。
前些天因為睡不好去醫院開了些藥,轉身就被老太太偷偷丟到了臭水溝里。
說是只有要死的人才吃藥,寧愿不睡熬著都不吃。
“那你熱熱給王奶奶送去,我們這就走了。”
“吃了晚飯再走,跑那么遠怎么能就這么走了。”王姐不好意思地趕忙留下兩人。
她其實是季楚夫妻居住招待所那棟樓的房東。
昨天去樓里打掃房頂正好聽到蘇月正和別人說起睡覺不好,好奇之下就多嘴問了兩句。
而后聊起藥膳的神奇之處,王姐自然就提起了自己婆婆。
劉老太天年輕時在戰場腦袋受了傷,是位受到過國家頒發勛章的功勛護士。
蘇月一聽,非常熱情地表示要送一鍋藥膳來給老太太喝。
推辭不下,才有了今天兩人奔波一路抱著個瓦罐來送湯的事。
“孩子還等我們回家吃飯呢!”
蘇月連連推辭,說什么都不肯留下來吃飯。
王大姐只能將兩人送出門,目送兩人走遠之后才把湯端進廚房熱了熱。
熱好的雞湯香味完全蓋過了藥材味。
一鍋子湯色金黃的雞湯被送到了飯桌上。
未免被老太太看出有異,王姐還很細心地把藥材都挑了出去。
雞湯一上桌,老太太鼻尖微動,立刻從收音機里的抗戰故事轉移到碗里。
“有藥!”
“沒藥。”王姐有些心虛地放下碗,用勺子舀起塊雞肉:“您看,是雞湯。”
老太太接過勺子,湊近聞了聞。
有些奇怪地偏了偏頭:“還真是雞湯,還挺香。”
雞肉燉得軟爛,就算是牙口不好的劉老太太吃得也很輕松,甜滋滋的味道相當合她的口味。
一口氣吃完整碗后,就要了第二碗。
劉老太太的兒子劉建明進屋時,就見老太太剛往湯里倒米飯。
“媽今晚可吃了兩碗雞肉。”
王姐趕忙跟丈夫分享好消息。
劉建明有些哭笑不得,這股子熟悉味道,不正是中午在報刊亭小吃店里看到的那鍋藥膳?
飯館老板說是為一個阿姨熬的安神雞湯。
誰能想到……這個老太太就是他媽。
第62章
妻子問起, 他就把今天的事說了說。
“她們想租咱們廠子在楊林區的倉庫,說是要做什么海鮮市場。”
廠子這幾年效益下降嚴重,隨著電視機和錄音機逐漸出現, 買收音機人越來越少。
劉建明他們廠子里生產線從五條一減再減, 到如今只剩兩條。
好些存貨的倉庫自然也空了下來。
秦溪和柳雪花看上的楊林區倉庫早在兩年前就空了下來, 沒人看守連門窗都被人偷了。
按理來說那么個廢舊倉庫租出去給廠子里增加點收入是好事。
但廠里開會,領導班子里的一些領導老派作風,非說私人開設市場是什么資本主義作風。
劉建明是中間派, 既不想得罪廠長也不想得
得罪其他領導。
所以下午這場會最后不了了之,討論半天沒得出任何結論。
“我看那馬主任哪是不想賺這個錢,純粹就是想跟廠長反著來干。”王大姐冷笑。
都快倒閉的一個破廠子,還要搞什么內部斗爭,要她看簡直是無藥可救。
不過廠子關乎到劉建明的工作,她自然不能真當笑話看看接過。
“老娘吃完就鬧著還要吃,咱們肯定還得上門找女同志買藥膳湯, 你說要是得罪了人可怎么辦……”
劉建明聽得連連點頭, 在一番左右搖擺掙扎中,終于做下決定。
“我明天就跑一趟報刊亭小吃店,先跟秦老板賣個好。”
“馬主任在家就是個慫蛋, 咱們明天跟秦老板說說這事, 讓她做點好吃的送去馬家給他媳婦兒, 這件事保準能成。”
在外耀武揚威的馬主任在家怕媳婦兒得很。
他愛人長得胖吃得好, 聽說他們家工資的一半都進了嘴里,送點好吃的去這事一準能勸下來。
“成,那明早咱們一起去小吃店, 要是能從秦老板那問到老娘吃的藥膳方子更好。”
夫妻倆商量定后,第二天一早就騎車去了小吃店。
“好久沒進城, 沒想到這里都發展成這樣了。”
自行車剛到朝霞街口,王大姐就被街上人來人往的景象嚇了跳。
路邊有人走,也有賣各種東西的扁擔籮筐,從路邊一直排到了巷子盡頭。
車子剛到巷口就無法走動了,兩人推著車跟隨人流走得極其緩慢。
“你別看秦老板的小吃店平平常常,這條街能發展得如此繁華,都是多虧她的飯館開在了這。”劉建明低聲感慨。
這些都是從昨天席間廠長的朋友和柳雪花聊天聽來。
一間小飯館帶動了人流量,附近居民來走動的多了,自然就有其他小攤販跟著來。
“那就是秦老板的飯館。”
王大姐順著手指看去,立刻就看到了旁邊的小飯館。
那里聚集的人比街上還多,排隊的人轉了兩個彎,已經排到丁字路口那邊。
兩人好不容易才抬著自行車去到店門口邊。
剛端著蒸屜放到桌上的柳雪花先瞧見了劉建明,眉眼一彎搶先笑道:“劉主任。”
“這位是秦老板的合作伙伴,柳同志。”
“竟然是兩位女同志,了不起!”
“是三個女同志。”劉建明糾正道,說著走上去好奇地往桌前看了看:“賣什么呢?怎么這么多人!”
當時聽說是三個年輕女同志要開辦市場,劉建明和愛人同樣的驚訝。
“蟹黃生煎包。”柳雪花笑。
“同志,這一籠生煎包我都要了。”
“我們排這么久你你一個人就賣了怎么行。”
“就是,你全買了后邊的人怎么辦。”
“我花錢買的,你管我買多少。”
還沒說兩句,排隊的食客就因買多買少的問題發生爭吵,柳雪花轉身,柳眉一橫,直接就呵斥道:“沒看見牌子寫嗎?一個人最多只能買十個。”
“我家人多。”
想要全買的男人訕訕的笑了笑,看柳雪花不為所動,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就來十個吧,再來二十個肉包。”
等男人走了,柳雪花才繼續轉頭跟劉建明兩人說。
“劉主任和嫂子進去坐會兒,秦溪一會就出來了。”
“那我們就先進去等。”
王大姐推著立馬就想說明來意的劉建明走進店里,在大堂角落里看到好幾個人都坐在那……剝螃蟹。
其中就有她認識的蘇月。
“蘇同志。”
王大姐走過去,驚喜地叫了聲。
“王大姐,你怎么來這了,快來坐快來坐!”
蘇月手里很忙,只是抬抬下巴示意身邊的小凳子。
“這么大的螃蟹?”
盆子里滿滿一盆子斬成兩半的螃蟹,有人用剪刀剪蟹腳,有人就用勺子刮肉。
六七個人分工明確,連孩子都在用小勺子挖大鉗子里的肉。
“就這一盆了。”蘇月嘆。
聽說昨晚秦家人從五點就開始剝殼,秦溪更是從半夜兩點就已經忙碌開來。
“三妹說那些螃蟹都缺胳膊少腿,不好賣干脆全做成包子。”
張秀芬覺著眼睛都花了,想取下手套揉揉眼睛,又擔心手套報廢,轉而只能用手背按了按。
秦溪花高價買來的手術用手套,脫下來就再戴不上去。
手套一戴上她連水都不敢喝,就怕去廁所回來又要浪費一雙。
“難怪買的人多,這螃蟹瞧著多新鮮!”
大堂里拆蟹肉,廚房立刻就蒸出來,要是王大姐住附近,肯定也要排隊買幾個回去嘗嘗。
就在這時,秦溪端著蒸屜從廚房里走出來。
早在廚房就聽到了柳雪花招呼的聲音,秦溪還有些奇怪劉建明怎么來了。
昨天這位明明一直是廠長說什么都只是聽著絕不表態,全程都沒說到底支不支持。
“劉主任。”
秦溪笑著打招呼。
“我愛人說今天一定要來親自感謝你。”劉建明笑。
“秦溪快點,沒包子了。”柳雪花連聲催促。
奈何兩人來的不是時候,秦溪就是想問也有心無力,歉意地笑了笑后又趕忙進了廚房忙碌。
期間,柳雪花抽空給兩人送了包子和粥。
王大姐和劉建明坐在角落里慢慢吃著,算是全程見證了這么間小飯館是如何帶動朝霞街人流的。
“我想訂一桌晚上的酒席……什么?今天晚上不營業,那我可怎么招待客人啊……”
“火鍋底料二十塊,就是前邊第一家火鍋店。”
“來碗面條。”
“那晚上不行,我改成中午可以不?行啊……那我先點菜,牛肉一定要給我六點。”
“海鮮粥,現在不能煮也沒事,我能等。”
短短一個小時,王大姐估計秦溪就賺了一兩千塊。
不僅食客們,就是附近的飯館也到這里來買底料和醬。
十點半,最后一籠蟹黃包賣完,店里終于沒那么多人了。
當然,忙不忙只是相對,其他人可以暫時休息,秦溪還是那么忙碌。
三口砂鍋里同時熬煮著粥,秦溪還要揉面拉面,現切配菜。
反正看架勢一時半會休息不了,王大姐干脆站到秦溪身邊把昨晚他們兩口子商量的事說了下。
“最主要還是來感謝你煮的安神雞湯。”
婆婆難得地睡了大半夜沒鬧,比起以前繞整宿的圈不知要好多少。
秦溪笑笑,倒沒真認為兩人是為了感謝而來。
說了一半天,王大姐終于提到要給馬主任媳婦兒送吃的去。
只要馬主任那沒問題,劉建明再去勸說另一位主任,相信租倉庫的事應該能辦下來。
柳雪花之所以選中那塊倉庫。
一是庫房不是特別舊,而且離高速公路更近,水泥地面更方便上下貨。
不用出錢修繕,對短期過渡而言正合適。
關鍵是……便宜啊!
一年租金才三千塊錢,面積足有一千多平。
秦溪看的是條件合適,而收音機廠廠長看的則是以后。
要是真能促成出租用地,廠子里荒廢諸多的場地和房屋說不定能為廠子創造一筆不小的收入。
“嫂子你說要些什么,我這就去準備。”秦溪笑。
“馬主任家那口子北方人,好吃面食,你這蟹黃包子就不錯……”
王大姐說著,不由自主地就吞起了口水。
好吃!那個蟹黃包子實在好吃。
一口下去鮮得差點咬掉舌頭,吸口湯汁滿嘴都是蟹黃的香。
“她還喜歡吃辣,其他你都看著辦。”
“行,那我這就去準備。”秦溪把煮粥的活交給柳雪花:“去送吃食的活計就交給你了。”
店里中午十幾桌訂單,秦溪根本走不開。
“好。”
柳雪花回。
一籠新鮮出爐的蟹黃包,加上些干貨和火鍋底料等。
柳雪花提得兩手滿滿離去。
***
報刊亭小吃店。
“三姐,青書哥怎么還沒來。”
背完單詞,又拉著包志明和包莉莉練習了一番口語,秦望家才舍得放過兩個外甥。
秦溪坐在柿子樹下看書。
秦海從老鄉家里買的兩顆柿子樹。
一棵種店門口墻角邊,可以遮擋大部分照進前臺的陽光。
另一棵在后院,夏天在水管前洗菜要涼快得多。
“如果你沒事,就教教包志明數數,明年就讀學前班了,一到十都說不明白。”秦溪笑。
有的孩子智商超群,看過一遍就能記下。
也有早上教百遍,到下午就忘干凈的包志明。
“那我還不如去剝螃蟹殼。”秦望家想都沒想就舉手投降。
包志明嘿嘿笑著,一點都沒有覺著不好意思。
三姨和表舅當著自己的面說他學習差,包志明一點都不生氣,理直氣壯得很。
“我喜歡畫畫,不喜歡數學。”
原本該看書寫字的小桌上,全是各種各樣的圖畫書和水彩筆。
都是包亮聽說孩子喜歡畫畫專門從廣市寄回家的。
“三姨,媽讓我們今年去廣市過年。”包莉莉忽然提起:“昨天媽和外婆在電話里說要寄錢回家來裝電話。”
要打電話得去附近報刊亭,想聯絡一次確實不太方便。
就算秦梅不提起,秦溪也打算過完年就去申請來著。
就是想要申請下來聽說程序挺復雜,還要不少錢。
“三姨,過年我們去廣市嗎?”包莉莉趴到秦溪腿上,指著自己后背:“幫我撓撓。”
秦溪給她撓著:“今年過年有外公外婆帶你們去,三姨就不去了。”
“為什么不去,我爸說會給全家火車費。”包莉莉急忙道。
秦溪笑:“今年過年三姨要去黎叔叔家過年。”
臘月十二婚禮,結完婚之后的第一個年節,無論如何應該都會在軍區大院里過。
“好吧,過完年我們就回來了。”
反正天天都見面,包莉莉從沒想過從秦溪結婚后都不回家住了。
在三姨懷里膩歪了一小會兒,弟弟包志明一喊就去新房子那邊看人砌磚去了。
秦溪搬來躺椅,在樹蔭下瞇眼小憩起來。
眼睛雖說是瞇著,但腦子還是在一刻不停地轉著。
一會掀開眼皮看看隔壁的進度。明明早上才看過,知道基坑才完成一半來著。
一會又覺著黃豆泡得差不多,是不是該磨豆腐了。
“休息心里都停不下事兒。”
忽然,眼皮上一陣暖意襲來,鼻息間似乎聞到了特屬于黎書青的那種清冽氣息。
秦溪笑了起來,雙手拿開覆到眼皮上的手。
“怎么來這么早?”
讓出一半椅子位置,黎書青握著秦溪的手就勢坐下。
“早上準備就來著,突然接到醫院電話趕回去做了個小手術。”黎書青說,特意舉起手讓秦溪問袖口里的消毒水味:“想什么呢,閉著眼眼珠子都轉個不停。”
“在想一會該怎么使喚你推磨。”秦溪笑。
本來想就此站起拉著黎書青進廚房房門,抬眸看到他滿臉倦色,還是沒忍心使喚他。
“你去樓上睡會兒,我去磨黃豆。”
“我幫你吧。”
“不用。”秦溪站起來,反手按住跟著起來的人:“不想去樓上就在這睡,反正樹下挺涼快的。”
說完四下看了看沒人,俯身在那雙瑩潤雙唇上蜻蜓點水似的親了口。
許是被秦溪的大膽嚇了跳,黎書青睫毛微顫,隨后閉上眼輕笑出聲。‘
“我還是去店里休息會,這路邊不方便你偷親我。”
“你是我對象,親你哪用偷偷摸摸。”
話是說得理直氣壯,不過秦溪還是幫著黎書青將躺椅端到了店里。
畢竟是路邊,灰塵和噪音都比屋里大了不少。
進到屋里剛躺下片刻,黎書青就沉沉睡去,微微蹙著的眉心在秦溪輕撫中總算展開。
讓秦望家去樓上抱床毯子下來,秦溪鉆進后廚磨豆腐。
自從沒有擺攤賣包漿豆腐后,家里的小石磨盤已經好久沒用過。
剛刷洗干凈磨盤,秦望家就跑到廚房壓低聲音說:“謝郝云姐姐來了。”
今天吃飯,秦溪也叫了謝郝云母女。
自從霍云去警隊報道后,謝郝云獨自一人在家帶孩子,鮮少有機會出來出門走動。
秦溪往謝郝云那邊看了兩眼,又讓秦望家先把人帶到二樓放下孩子。
張秀芬在樓上,可以幫忙照看睡著的平平。
等謝郝云放下孩子,秦溪已經磨完大半黃豆,準備收尾了。
“動作可真快。”謝郝云挽起袖子,走到秦溪身邊,沖她眨了眨眼:“我看黎書青在外面睡著了。”
“一個夜班加幾臺手術,累壞了。”
黎書青現在是市一院的招牌,點名要他做手術的人不少,好些無法拒絕的只能加班加點地完成。
“不管醫生還是公安,干得都是又苦又累工資還低的活兒。”
看謝郝云長嘆口氣,秦溪知道她是又想起了在外的霍云。
“看你臉色差得很,是不是晚上沒人幫你換手看孩子。”秦溪問。
“不關我家平平的事。”謝郝云撇嘴:“是我婆婆,爺爺一走她就原形畢露嫌我家平平。”
霍家的家事秦溪也略有耳聞。
霍父的這個妻子并不是霍云親媽,霍云跟霍天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原配在抗戰時期就因病去世,續弦丁麗是當初負責照看霍父的護士。
之后兩人結婚生下霍天,霍云也就比這個后媽小了十二歲。
霍老爺子一直把霍云當成接班人培養,丁麗對此本就對公公頗有微詞。
之后因為結婚的事鬧得更是不愉快,從謝郝云進門丁麗對這個大兒媳就沒多少好臉色。
白天謝郝云上班,說得好聽是丁麗幫忙照看,其實就是保姆阿姨在幫忙。
“你不知道,昨天我下班回家看到我家平平在院里玩泥巴,衣服褲子全濕了……”
阿姨被丁麗使喚得團團轉,難免有顧及不到平平的時候。
看到孩子滿身都是水,謝郝云沒忍住就埋怨了兩聲。
哪知丁麗還不高興,當時就打電話到療養院跟在醫院陪老爺子的霍父告狀。
說謝郝云不尊重她這個母親,所以日后不愿意再幫她照看孩子。
打完電話,丁麗就立即收拾東西去干部療養院住下。
“不過就是去吹枕邊風,還當我稀罕她在家呢。”
丁麗這一走,對謝郝云來說反而輕松不少。
至少以后她不用再成天面對后婆婆的指桑罵槐,可以安安心心帶平平在家玩。
說到這,謝郝云羞澀地笑了笑,湊近秦溪耳邊小聲道:“我又有了。”
霍云離開家沒幾天她就發現自己害喜了,去醫院一檢查已經懷孕兩個多月。
“那你還抱著孩子跑來我家。”秦溪忙把她手里的桶拿過來,把人按到椅子上坐下:“你坐著陪我聊天就行。”
“哪那么金貴,又不是千金大小姐。”
“你現在可比千金大小姐還金貴,想吃什么告訴我,以后給你做好了送去。”
霍云離開前專門來小吃店一趟拜托秦溪日后多照應下謝郝云。
現在有了身孕,秦溪更得多照顧著些。
“我現在是沒什么煩心事了,只盼望霍云早點回家,以后我們一家四口好好過日子。”
自己的日子過得幸福,自然更希望秦溪也過得好。
謝郝云輕輕地撫摸著腹部,笑道:“我有個后婆婆,你也有。”
黎冬也娶了個年紀小很多又年輕漂亮的妻子孫菲。
不同的是黎冬比霍父清醒,而且上頭還有趙國慶和許婉華壓著。
就算孫菲有什么其他心思,也蹦噠不起來。
說起后媽,秦溪剛把雞燉上,她的后婆婆還真就來了。
“快請進。”
秦海作為秦家的一家之主,主動上前招呼起黎冬和趙國慶夫妻。
黎冬帶來不少禮物,隨行而來的助理專門開了一輛車裝東西。
從煙酒茶到水果布匹,整整在店門口堆成了座小山。
對這個已定的兒媳,黎冬還算重視,未表缺席的相見禮,一見面就先給秦溪遞上了紅包。
“爸也不知道你們年輕人喜歡什么,你自己拿著想買什么就買什么。”
秦溪笑著接過,入手就感覺到手感不怎么對。
這手感不太像是錢……
秦溪又不能當眾拆開,笑著謝過隨手就把紅包放到了兜里。
“親家上樓去坐,我家有口泉眼,泡茶味兒不錯。”
“泉水,那可是好東西。”
秦海知道趙國慶是退伍軍人干部,但具體搞不懂是什么級別。
更……不知道黎冬做的生意有多大。
在他心里自家閨女就是相當有本事的人,面對黎冬時氣勢半點不落下風,相當自信地邀請大家伙去看看他十塊錢買的茶具。
就在這種自信中,跟黎冬倒意外的聊得起勁兒。
長輩們上樓聊天,秦溪繼續留在樓下做飯。
人一走,謝郝云就忙湊上來讓秦溪打開黎冬的紅包看看都送了什么。
黎書青剛從后院洗了把臉回到廚房,聞言也開著玩笑讓她看看,要是不滿意就退回去重新要其他。
秦溪也就把紅包拿出來。
從里面拽了本……存折出來。
一本嶄新的華國人民銀行的活期存折。
空白存折只是起到了保護作用,真正價值在其中夾著的一張支票。
一張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元的支票。
謝郝云驚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圓溜溜地望著黎書青。
“霍云老說你是有錢人家的孩子,我還尋思能有多富,你這……可不止是有點錢了吧。”
霍云挑了挑眉頭,表情還不如看到一盤清蒸多寶魚來得生動。
只一眼,就從支票上移開眼神:“找個時間去兌了,多買幾件新衣服穿。”
秦溪小心地把支票又夾回了存折。
既然是長輩給的紅包,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折好交給黎書青:“我才不會客氣呢,幫我放到抽屜里,以后都是我的了!”
“好。”黎書青淡淡一笑。
謝郝云看得酸牙,覺著自己站這屬實多余,故意做出副牙倒了的模樣,嚷著要去看孩子。
黎書青笑著也跟上了樓。
他們上樓,而孫菲帶著一臉不高興的女兒黎雪芝正好下樓。
兩撥人尷尬地在樓梯口相遇。
黎書青沒有叫孫菲阿姨,黎雪芝也沒有叫哥哥。
就這樣,一個上一個下,就跟陌生人似的錯開各自往不同方向走。
黎書青的冷孫菲母女早有領教。
他寧愿黎書青遠著,也不想他主動跟前回一樣露出虛假客氣。
總是瘆人的慌……
第63章
“媽咪!”
剛下樓梯, 黎雪芝就因袖口蹭上了墻壁而忍不住皺眉抱怨。
“黎書青好歹是你哥,就算心里不高興也不準表現出來。”
孫菲整理著套裝裙擺,嫌棄之色很快斂去, 瞬間又換上得體笑容。
“有什么好裝的, 這里又沒有外人!”
黎雪芝抱臂斜眼看著孫菲, 毫不客氣的語氣不像是跟母親說話,倒像是面對家里的傭人。
而孫菲顯然也不介意女兒跟自己這么說話。
“小心點總是好的,誰知道有沒有人藏在墻角聽我們說話。”
“他們都在樓上。”提到樓上狹小簡陋的所謂客廳, 黎雪芝就又忍不住嗤笑一聲:“千挑萬選竟然娶了個鄉巴佬,對我們也算是好事。”
店里的玻璃門已經關上,屋里屋外看著都沒人,黎雪芝說起話來也就更是肆無忌憚。
“不要開口閉口鄉巴佬,小心跟你爸說話時說漏嘴。”孫菲有些擔心地叮囑道。
“放心了啦!我又不傻。”
“你還不傻,上個月你惹怒你爺爺的事忘記了?”
孫菲心里頗有怨念,要不是生了女兒之后身體有問題沒法子再生, 說什么她也得拼個兒子出來。
孫菲瞟了眼微抬著下巴驕傲地仿佛一只孔雀的女兒。
空有一副引人奪目的外表。
就連她這個親媽都覺著女兒心機手段上不得臺面, 根本沒有能力掌控偌大的黎氏集團。
國外留學兩年花費近百萬,中途還因涉及種族歧視被學校開除。
學到的除了吃喝玩樂,就是一身爛脾氣。
再跟品學兼優, 國家公派出國深造, 還沒到而立之年就已名聲大噪的黎書青相比。
如何相比……
孫菲現在已經不指望女兒能在財產爭奪中占盡上風。
說到底, 她也只是出生于海市普通家庭的女孩, 要不是機緣巧合嫁給黎冬,一輩子也不可能過上豪門闊太的生活。
女兒不懂人情世故,她也沒有手段能插入公司管理層面。
孫菲很清楚, 不管公司內外,她只是掛著黎太太的名頭而已。
“我才不怕那兩個老東西, 他們耳聾眼花我說什么都信!”
黎雪芝表現得相當不屑一顧。
正在這時,秦溪端著水盆走出廚房門口,似笑非笑地從兩人身邊走過。
母女倆用清脆明亮的壽北話表演著不屑一顧時,不僅只有秦溪聽見了她們的話。
孫菲嘴上說要小心,行事作風可沒有半點低調的意思。
不僅秦溪聽見了,不知何時回來的柳雪花坐在前臺也聽得清清楚楚。
更甚者,非要帶人去看泉眼的秦海和黎冬也站在樓梯口聽了個正著。
大堂里沒多少遮擋物,黎雪芝說話的聲音都有回音了。
那句老東西,就像兩個響亮的耳光,啪啪地抽了黎冬兩巴掌。
父母雖然一直掛念著大孫子黎書青,但對這個孫女也是極盡寵愛,到頭竟然只換來句老東西。
秦海沒聽到兩人罵秦溪鄉巴佬,聽是別人家事,一時尷尬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兩人站樓梯口的這么片刻功夫,黎雪芝又闖禍了。
這回是句外語,而且還故意提高了音量。
“Country Pumpkin。”
秦溪停下步子轉身,余光一晃看到樓梯間兩道身影在那。
原本想說的話在唇舌間轉了圈,轉而帶著絲委屈開口:“妹妹是跟我說話嗎?”
“我夸獎嫂子呢,Country Pumpkin是美麗女士的意思。”
孫菲聽不懂外語,但直覺告訴他女兒說得不像是好話。
剛想插話帶過,就見秦溪微笑著開口:“如果你想說的是鄉巴佬,那應該不是Country Pumpkin,而是Country bumpkin吧!”
說完沖母女倆笑了笑繼續道:“聽說你還出國留過學,看來在國外沒學到多少東西……”
接著,秦溪流利地說了一段外國電視劇里的臺詞。
大致意思是身上再多名貴物品裝點也改變不了是只山雞的事實。
說完,聳了聳肩轉身離開。
“秦溪,你竟然會外語。”柳雪花從前臺探出頭來驚喜大叫。
她同樣聽不懂秦溪說的外語,不過光看黎雪芝表情不善就覺著肯定是罵人的話。
秦溪一路過,立刻扒拉著她胳膊讓快翻譯翻譯那段話的意思。
“秦望家教大家學外語的時候你都躲出去看小說,聽不懂活該。”秦溪笑。
每天下午,店里賣不完的小菜和白粥秦溪都會送給附近關系好的鄰居。
今天店里粥沒有剩下,秦溪就打算端了些小菜送去。
“快跟我說說。”柳雪花繼續追問。
兩人前腳推門離開,后腳黎冬就悄無聲息地走到了黎雪芝面前。
母女倆都受到不小驚嚇,黎雪芝第一反應是縮到了孫菲身后。
“剛才秦溪說的那段話是什么意思?你翻譯給我聽聽。”黎冬淡淡地問道,聲音清冷,給人的感覺意外地和黎書青相似。
孫菲神色猛然大變,嘴唇蠕動想為女兒開口求情,目光剛一接觸到那雙布滿寒霜的眼眸時立刻偃旗息鼓。
她怕枕邊人,是無法抑制的那種恐懼。
一個眼神就阻止了孫菲后,黎冬又開口重復問道:“知道還是不知道?”
黎雪芝哪敢胡編,緊咬著雙唇顫顫巍巍地搖了搖頭。
秦溪說的那句話她只聽出了其中的兩個單詞,連起來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更不敢在黎冬面前撒謊。
“出國留學兩年,你究竟學了些什么?”黎冬皺眉,說話語速漸漸放緩,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楚:“我看秦溪說得一點都沒錯。”
“……”
在場的估計只有黎冬知道秦溪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你們母女現在就回港市,我回去之前你就在家里待著。”
“爸!”黎雪芝不服氣。
“要是不走,那以后就一直留在壽北別回去了。”
一個人的氣勢不是語氣動作,反而是那種若有似無的閑適和從容。
黎冬說完只是淡淡瞥了眼孫菲,對方立刻如遭電擊般清醒過來。
“親家真是不好意思,孩子小不懂事,我這就先帶她回家去好好教育。”
孫菲拽著黎雪芝,匆匆忙忙道了歉就往門外走。
秦海摸著鼻尖,黎雪芝比他家秦雪還大多了,這都還叫小……
心里吐槽,面上還是客套地出聲送走了兩人。
“小孩子不懂事,下次再來家里玩。”
門外。
遠遠的,秦溪就瞧見兩人鉆入車里的倉皇背影。
秦海隨后陪著秦冬也走了出來,兩人有說有笑地往在建的新房子走去。
“有時候我可真羨慕你。”
柳雪花忽然沒頭沒腦地幽幽嘆了聲氣。
“是羨慕我有個繼母還是羨慕被小姑子說是鄉巴佬。”秦溪笑問。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秦溪當然知道不是這個意思。
就是羨慕她家人在側,馬上還要有自己的小家。
柳雪花比任何人都渴望擁有個幸福的家庭。
偏偏……老天爺不能隨人愿。
上一次的受傷使得柳雪花子宮壁上留下個大疤。
醫生早已建議婚后盡量不要懷孕生子,因為隨時都有可能子宮破裂而威脅到生命的安全。
原生家庭本就不幸,又出了那么檔子破事成了未來幸福的絆腳石。
柳雪花不止一次跟店里的員工們念叨過也羨慕他們。
“多賺點錢,我二嫂馬上要生了,到時認你當干媽,多給孩子包幾個大紅包。”
“行了吧!要認也是認你姑娘。”柳雪花就知道沒法傷感半點,使勁推了把秦溪的胳膊笑罵:“說正事。”
“我聽著呢。”秦溪還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黑色轎車開遠,莫名透出股子匆匆忙忙的感覺。
“馬主任的媳婦兒已經答應好好勸勸,還讓咱們準備好過幾天去廠子里談。”
“劉建明呢?”
一夜之間態度轉變,說劉建明夫妻沒有目的才是奇怪。
“那個王大姐想要一份那什么藥膳雞湯的方子。”
這個條件屬實有些出人意料,柳雪花當時聽到不相信似的連問幾遍,最后才確信就是王大姐親口提出的。
秦溪略詫異之后很快點了點頭。
“我再準備點蝦干海貨之類的你送去,光是一張方子還是有些單薄。”
“知道了……等等,你看那是誰!”
胳膊被扯地歪了歪,秦溪猝不及防地趔趄兩步才堪堪穩住身子。
還沒站穩,耳邊就聽到柳雪花喊了句:“躲起來”的話。
兩人步子一轉,往狹窄到只能勉強兩個人并排而站的小巷子跑去。
“你快看,那不是你表姐張超英?”
秦溪順著柳雪花的手指看去,對街緩緩走過一男一女。
女的正是張超英,而真正讓秦溪覺著詫異的是與她同行的男人。
“劉學民?”
身穿白色襯衣軍綠色褲子,胳膊上掛了袋子水果,右手牽著張超英的男人正是劉學民。
以前就算同住一條街,劉學民一般是從劉家后門進出,柳雪花不認識也屬正常。
“他們怎么會搞到一起了!”
兩個沒有任何交集的人,卻經歷各種大事后攪合到了一起。
而且看兩人親密姿態,外人瞧著只怕會以為是兩口子。
走到劉家被拆除的房子前還停留了片刻,劉學民指著廢墟低語幾句,張超英笑著拍了下他。
兩人笑著……往巷子口而來。
路過秦溪家時,張超英笑意收斂,許是見店里沒人,嘴角翹起露出抹冷笑來。
不過也只是眨眼功夫,隨后兩人又若無其事地牽著手走遠了。
“該說不說,這兩人還真挺相配。”柳雪花伸手拍了下秦溪:“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等了半天,沒聽到回應。
轉頭一看,秦溪望著被敷滿泥水的鞋子默默無語。
再看自己的……也沒好到哪去。
兩人為了躲開,一腳踩進了人家墻角的臭水溝里竟然無知無覺。
這就叫……撿了西瓜丟了芝麻吧!
***
冬天帶來的寒氣遍布每個角落,路邊曾經生機勃勃的小草也變得枯萎發黃。
但冷歸冷,深冬已過半,這天還沒有半點下雪的意思。
“嫂子,天冷你就別下來了。”
潘來鳳的肚子高高隆起,就連走路都費勁起來,一想到她慢吞吞下樓的樣子,秦溪心里就七上八下。
“天天躺著難受,大夫說多走動走動生孩子時也好生。”
潘來鳳扶著腰,緩緩繞著桌子走動。
店里沒人,店門口貼著東家有喜休息半月的紅色告示。
大堂的桌子都被全部推到了墻邊,空出中間擺滿了各種貼滿紅紙的嫁妝。
小到搪瓷盆茶壺,大到冰箱雙缸洗衣機和自行車。
屋里凡是有門窗的地方都貼了大紅喜字。
潘來鳳笑瞇瞇地望著,走過秦溪身邊也接過紅字來幫她貼。
“馬上就要嫁人了,高興不?”
“嫂子呢,跟我哥結婚的時候高興不?”
秦溪笑著反問,說著往新棉被上又貼了張囍字。
潘來鳳點著頭,似是回想起當時結婚的場景,笑著又打趣道:“我記得那時咱們還稱呼妹夫叫黎醫生呢。”
“誰能料到我和他竟然會結婚了。”秦溪也跟著笑。
“你哥當時跟我說黎書青喜歡你,我還沒當真,現在看來還是男同志了解男同志。”
秦溪笑而不語。
貼喜字的動作稍微頓了頓開口道:“等搬了新家,讓爸也給你重新補一份彩禮。”
當時二哥二嫂結婚時什么都沒置辦,只有棉被是找老裁縫彈了床,對比秦溪的隆重相差甚遠。
“補啥補,我現在的日子十年前連想都不敢想。”
嫁妝是秦溪自己掙來的,就算是再多十倍潘來鳳也沒有半點嫉妒的意思。
“也是,等孩子出生再添置也不遲。”
秦溪笑,伸手小心地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腹部。
掌心忽然一動,秦溪移一寸,隔著肚皮觸摸秦溪的小腳就跟著移了移。
這是種很新奇而且無法言說的興奮感,跟新生命的第一次觸碰竟然是以這樣一種方式。
“嫂子,預產期還有多久。”
“……”
“三妹!”
潘來鳳忽然抓緊秦溪的手,掌心下立刻感受到了一陣痙攣。
連續深呼吸多次后,再次開口逐漸變得顫抖起來:“我好像要生了。”
“什么?”
穿過來這么久,秦溪還是第一次如此慌亂,收回手左右亂轉地看來看去,瞬間亂了分寸。
“你別著急,說是要生還沒那么快……”潘來鳳忍著疼痛,沉著指揮著秦溪去樓上拿收拾好的包。
家里的大人都去上班了,現在整個家里就她和秦溪兩個人。
看到秦溪手忙腳亂慌里慌張,她反倒是冷靜下來,甚至還能抽空跟秦溪說笑兩句。
上樓拿好包,秦溪又跑回房間里抓了把錢塞到兜里。
“嫂子,我去叫出租車,你在這等我會兒。”
天冷風又大,路上還有霜,秦溪不敢讓潘來鳳坐自行車去。
包隨便丟在門口,棉襖都沒穿就沖出了店里。
被寒風一吹,混沌的腦子終于清醒了點。
天雖然沒下雪,可氣溫好似比下雪天還低,一兩分鐘寒氣就穿過毛衣沁進了骨頭里。
路上行人很少,走了好幾分鐘,也沒見一輛出租車經過。
要知道平時這條街口都會停著好幾輛出租車等著拉客,哪像今天秦溪已經走到了街口都沒看見。
嘀嘀——
一輛白色轎車在秦溪身后按響喇叭,她剛轉頭就看見車子駕駛座窗口探出個腦袋來 。
“秦老板,你這是上哪去,要我送你嗎?”
見過千百次的微胖身形此刻顯得如此偉岸,秦溪連連點頭:“宋師傅你來得正好。”
宋成軍聽罷,也焦急起來。
“你快上來,生孩子可耽擱不得。”
兩人把潘來鳳扶上出租車,往市一院開去。
偏偏這路上結了霜,想要開快點都不行。
好在第一波陣痛逐漸過去,潘來鳳神色沒那么痛苦,還能跟宋成軍抱怨幾句今天出租車少。
誰能想到,其實車子不是今天才這么少。
從報刊亭小吃店休息半個月的告示貼出來第二天,街上車就少了好些。
“等在這的都是吃完飯離開的人,你不開門我們就沒客可拉。”宋成軍笑,半真半假地玩笑道:“要是你的店搬家,這條街的房價都要下跌。”
這當然只是宋成軍的一句玩笑話,不過也能從中看出小吃店對這條街的重要性。
“醫院到了。”
經過擴建,市一院就診大樓搬到了路邊,車子能直接開到門口。
胡麗透過玻璃窗一看見秦溪扶著潘來鳳下車,就趕忙迎了上去。
“你嫂子這是要生了吧。”
秦溪陪著潘來鳳來做過幾次檢查,醫院里的醫生護士都知道這是黎醫生的二嫂。
她往護士站吼了一嗓子,立刻就有人跑出來把潘來鳳接了過去。
“你怎么沒穿棉襖就出門了?”
潘來鳳進入檢查室,胡麗才注意到秦溪就穿了件毛衣 。
再一摸雙手,涼得刺骨。
“我先拿件衣服給你披著,咱們的新樓暖氣不足,別凍感冒了。”
阿嚏——
秦溪一個激靈,腦子昏昏沉沉地抹了下發癢的鼻尖。
不用怕凍感冒,應該已經感冒了……
在診療室等了十來分鐘,醫生檢查出來告訴秦溪,暫時還沒有生產跡象,先住院觀察一晚。
等安排住進病房,秦溪聲音已經帶上了濃重的鼻音。
“都怪我。”
潘來鳳歉意地拉著秦溪的手,趕忙讓她到暖氣旁邊暖和暖和。
要不是她一驚一乍,也不會嚇得秦溪亂了方寸。
“你沒事就好,我回去喝點姜湯就沒事了。”秦溪渾不在意。
身體素質這塊,她還是很有把握的。
“不會影響明天結婚的吧?”
“不會!”
在產房里回得有多自信,晚上高燒得迷迷糊糊就有多打臉。
第二天一早打開門。
窗外白雪紛飛,天地間變得一片白茫茫。
“我還說今年是個暖冬,怎么這雪說下就下一點征兆都沒有。”
秦海望著漫天風雪有些發愁,不知道一會該怎么把嫁妝送到軍區大院去。
一夜之間,大雪降臨。
讓她想起穿越過來的幾年大雪天。
第一年她去醫院送罐頭,還穿了黎書青的軍大衣回家。
第二年,他們在大雪天氣訂婚。
第三年,他們也在突如其來的大雪中結婚。
好像沒場雪都跟黎書青脫不了干系,而且往后許多年的大雪天說不定還要一起過。
“別管什么大雪不大雪的,快點準備準備,一會兒女婿該來接你去領結婚證了。”
張秀芬在屋里高聲催促。
昨晚秦溪是發燒整晚迷迷糊糊,張秀芬和秦海是傷感得一夜沒睡。
不過與別家嫁閨女不同,以后只要飯館還開著,他們母女還要天天見面。
有些傷感……但不多。
看到秦溪還沒換衣服,忍不住就想要翻白眼訓斥。
好在最后還是看在今天大喜之日忍住了。
“快換衣服,我和你爸一會兒還要去醫院。”
今天是娶媳婦的趙家歡天喜地,和嫁閨女的秦家沒多大關系。
他們的酒席按照壽北人的習俗,要新娘子回門才辦。
秦溪撇撇嘴,乖乖回到屋里換衣服。
千篇一律的紅色套裝,因為冬天的緣故裙子改成褲子。
原本該去理發店里請人盤頭,受大雪影響無奈只能改成秦溪自己弄。
“弄好沒有,青書來接你了!”
門外,風雪中一輛黑色轎車和訂婚時差不多似的穿破風雪出現在小吃店門口。
張秀芬趴在窗口一直張望,看到車的影子立刻就轉身催促起。
包莉莉奔奔跳跳跑進房間,立刻發出了一聲“哇。”
望著跟平常判若兩人的三姨,小姑娘滿臉都是驚嘆之色,仰起小臉在秦溪身前轉了轉去。
“三姨,你好漂亮啊!”
三姨沒有其他新娘子那樣紅彤彤的臉蛋,頭發上也沒有大大的紅色花朵。
一笑起來眼睛里就像有星星那樣閃閃的。
“一會出門別忘記戴帽子。”
秦溪站起來,穿上紅色大衣,腦子里雖然有些昏昏沉沉,還是沒忘交代包莉莉。
“我知道啦,那三姨你要快點回來哦!”
孩子們不懂秦溪結婚意味著什么,在秦望家亂編一通后甚至認為以后黎書青要在秦家生活。
所以這幾天兩個孩子反而是家里最高興的人。
朝秦溪揮揮手后,又開開心心地沖到窗子邊也跟著往下看。
秦溪走出來。
張秀芬晃眼一看,眉心就忍不住跳了跳。
“你怎么沒盤頭。”
“不會。”秦溪捋了捋半披散在肩頭的長發,回得理直氣壯,在老媽發火的前一秒跟著問道:“媽你會嗎?”
“不會。”
張秀芬悻悻地轉身。
秦溪整理好大衣衣領,望了眼過道上一齊回頭看來的家人。
“那我就下樓去了。”
“去吧,回門那天早點回來。”秦海擺手,笑瞇瞇地:“等你二嫂生了我們就給你電話。”
“知道了!”
秦溪揮手,轉身下樓。
門口,黎書青撐著傘,靜靜等著秦溪的身影一寸寸出現在視線里。
那抹紅色在滿目白色中寸寸點燃了他的心跳。
秦溪披散著微卷的長發,左邊頭發上別著簇紅色小碎花。
臉頰緋紅,眉目如畫,雙眸中似是有汪春水盈盈而動,每一步都走得如此好看。
黎書青心口一頓,目光一錯不錯地望著,本是寒冷的大雪天里,手心硬是熱得出了層汗。
后來他才知道,秦溪那時高燒。
眼睛里那哪是什么滿目含情,就是燒得有些迷糊,看誰都帶著層霧似的。
“你一個人?”
秦溪走到傘下,一手握上傘柄微微揚起,露出傘下兩人的臉龐。
“爸媽,我們先走了。”
窗后,秦海揮了揮手,目送兩人進入車里后張秀芬才抹了把眼睛。
“先去拍結婚照,再去領結婚證。”
“好。”
車子還是訂婚時的那輛,應該是張越楠院長的公務用車,車子前窗上還立著塊市一院的名牌。
“你會開車?”
黎書青打方向盤的動作嫻熟,看著像是早已學會許久。
“在海市學習時順便學了個車。”黎書青透過后視鏡望著秦溪,笑著提議:“你也去學個,等你學會了咱們家也買輛車開。”
“我也是這么想的,以后咱們帶外公外婆出去玩也方便得多。”
“今天來得客人有點多,有大舅在,其他人不用管。”
訂婚時鬧得太不愉快,大舅媽黃珍珠回家跟丈夫趙尋這么一說,大舅說什么也要在外甥婚禮上坐鎮。
今天黎書青不擔心那些三親六戚陰陽怪氣,就是擔心趙尋的暴脾氣會嚇到秦溪 。
“知道了。”
“后座有牛奶餅干,你先墊墊肚子,中午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吃上飯。”
早上八點半就出發前往照相館。
照相師父對秦溪披散著的頭發相當不滿,照了幾張都不滿意后,干脆親自上手給重新盤了頭。
黎書青心里很喜歡的發型在老師傅手下逐漸變成了個新娘子盤頭。
“這樣子才喜慶嗎!”
師傅很滿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抹了口紅才終于停手。
黎書青:“……”
一下子變成了時下最流行但化完新郎認不出來的嬌羞新娘子。
這么一耽擱,拿著照片出照相館,已經十一點多了。
去結婚登記處一看,今天果然是個好日子。
就是大風雪也阻擋不了排隊來結婚的人,秦溪和黎書青估摸著要等一兩個小時。
兩人被安排到大堂里的椅子上坐著等待。
早上還只是有些昏沉,折騰了一早上,秦溪現在整個人暈暈乎乎地都有些支撐不住了。
剛坐下,她腦袋一歪就靠到了黎書青肩膀上。
滾燙的呼吸噴灑到黎書青脖頸,加之皮膚所感受到的滾燙,什么旖旎都瞬間飛走。
“你發燒了?”
黎書青伸手一摸,入手果然燙手。
“昨天有點感冒,一會吃點藥就沒事了。”
黎書青的手很涼,秦溪迷迷糊糊憑借著本能將滾燙的臉湊到冰涼處蹭了蹭。
“不行,我先帶你去醫院,你燒得不輕。”
“先領證再去,今天要是錯過就不結了,等明年再說。”
秦溪閉著眼,其實有些鬧不清自己在說什么。
身邊很快安靜下去,她的身子下一瞬便被暖意所包圍,呼吸間全是淡淡的香皂味道。
不知道等了多久,秦溪終于聽到了她的名字。
后來秦溪無論怎么回憶就記不起領結婚證的這個過程。
這個時代的結婚證就是一張薄薄的紅紙,秦溪拿過來還沒看清楚上面的名字,身旁伸出的手已經拿了過去。
“我來保管。”
接著,她身體一輕,人已經被打橫抱起。
黎書青抱著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在眾道女同志艷羨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安心的瞬間,秦溪腦袋一歪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她已經躺在黎書青醫院的宿舍里。
輸液瓶里藥水緩緩滴落,透過輸液管緩緩送入手背的血管中。
秦溪呆呆的望了幾秒藥瓶,才緩過神來。
剛領完結婚證后她就好像昏倒了,在大喜的日子穿著一身紅來醫院輸液。
“我可真是對浪漫過敏。”
秦溪抬起手背放到額頭,有些無奈地笑了下。
她這算不算把一輩子只有一次的浪漫變成了特殊回憶。
正如此自嘲的想著,休息室門忽然被推開。
胡麗端了碗粥走進來,看到她已經醒來,立刻翹起唇角露出個大大的笑容來。
“你可算醒了。”
胡麗今天也受邀去參加兩人婚禮,沒想到還沒等到下班就先看見了兩位新人。
黎書青用非常特殊的方式向醫院眾人昭告了他今天結婚的事。
秦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黎書青人呢?”
“剛才被醫生護士們追著要喜糖,這會兒應該是去產房那邊了。”
想到黎書青一臉窘迫的樣秦溪就笑彎了眼,隨后才聽到產房兩個字。
“就是你二嫂發動了。”
秦溪猛地坐起來,連帶著輸液瓶也跟著晃了晃。
“我也去看看。”
“你先別急,一時半會出不來,先吃粥,這可是黎醫生專門交代的。”
一場高燒出了不少汗,加上又空著肚子大半天,秦溪還真有些餓了。
胡亂吃完稀飯后,在秦溪堅持下,胡麗只能找了個沒用的拖把棍掛上輸液瓶,讓秦溪舉著。
之后,醫院的走廊里許多人都看到了一副奇觀。
一身紅衣的新娘子,左肩扛著根棍子,右手舉平,一邊輸液一邊往產房走去。
“你……”
黎書青初見眉心一跳,隨即又忍不住笑出了聲。
“到這來坐,別站風口。”
秦家人或蹲或坐在產房門口,秦海夫妻無論怎么猜都沒想到會跟秦溪這么快見面。
而且……還是以這樣一種特別方式。
“妹,你沒事吧。”
秦濤擔心地上前來摸了摸秦溪額頭再試試自己額頭,感覺已經沒發燒了才放下心來。
“哥我沒事,你妹妹身體好著呢。”
“不知道的還以為打吊針的是別人呢!”
老陰陽怪氣張秀芬發揮依然穩定,明明滿是關心的話一說出來非要變了個調才安心。
秦溪嘿嘿傻笑兩聲,一點都不敢回嘴。
黎書青接過輸液瓶掛到墻壁的鉤子上才又坐下:“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秦溪不解。
秦濤偷笑,指了指走廊盡頭的窗口:“你自己看。”
天已經黑透了……
秦溪:“……”
“我已經給外婆打了電話,今晚咱們的結婚酒席我們應該是趕不上了。”黎書青笑得寵溺。
沒有新人的結婚酒席,人生中唯一一次遇上,就出自他的婚禮。
“今早喊你吃藥非犟,連自己的結婚酒席都錯過了,看人家親戚會怎么編排你。”
秦溪不敢大聲回嘴。
靠到黎書青肩頭小小聲地嘟囔:“媽根本沒說吃藥的事。”
“別以為你小聲的說老娘就聽不見,今天要不是你結婚,我一定收拾你。”張秀芬冷哼。
“沒事。”黎書青握住秦溪沒有打吊針的手,聲音溫柔滿是笑意:“以后也是很特別的回憶。”
“你就慣著她吧!以后騎你頭上拉屎。”
現在已經是正兒八經女婿的黎書青順利榮升為丈母娘心中第一位。
不僅不幫著秦溪說話,反倒是擔心起秦溪欺負他。
秦溪不服,梗著脖子叫道:“女兒發燒了你一點都不關心,以后黎書青是你兒子,我當你兒媳婦。”
“臭丫頭,真以為大喜之日我不敢收拾你!”
“爸,你看媽!”
大家都當看熱鬧,就聽母女在那有來有往地斗嘴。
秦濤聽得專心,笑得開懷,一直到產房大門被推開,才驚得跳起來。
大家都圍了上去。
秦溪和黎書青慢了幾步,隨后圍攏過去。
小小的一團皺巴巴的嬰兒在襁褓中,許是感到光線一暗,立刻閉著眼睛張大嘴哭了起來。
“潘來鳳的家屬……這是你們的兒子,十九點三十五分出世,重……”
護士報著孩子的信息。
秦溪估摸著秦家大大小小幾個人里,沒一個聽全。
大家都被襁褓中哭聲洪亮的孩子吸引了視線。
見證一個生命的誕生,原來是如此神奇的事。
張秀芬接過襁褓先跟護士回病房,剩余的人都在產房門口繼續等待潘來鳳出來。
產房大門再次打開,潘來鳳在護士攙扶下走了出來。
神色輕松,步伐緩慢,除了看著稍有些虛弱的臉,整個人的精氣神十足。
“秦溪,你怎么在這。”
剛踏出產房,潘來鳳立刻看到了一身紅衣的秦溪也在其中。
聽完緣由后,她立刻打發兩人趕快回去。
什么婚宴不婚宴都是其次。
“今晚的新婚之夜可不能錯過。”
被打發走的秦溪和黎書青紅著臉打完針水坐上了回家的車。
車門一關,車子被震動地顫了顫。
秦溪懷疑燒還沒完全退下,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冷不丁地來了句:“夜還長著呢,咱們的洞房不會錯過。”
“……”
空氣好像都瞬間凝固了!
第64章
壽北市, 擁軍巷。
車子開到巷口就沒辦法再往前,雪上眾多賓客的腳印已經被雪覆蓋。
高到腳踝深的雪上,高大青年緩慢地走著, 雪中只留下了一個個的腳印很快被大雪淹沒。
背上的女孩撐著傘, 不時晃動小腿, 引得男人身形晃晃動。
兩人笑聲交織在一起,是這條冷清巷子里唯一的色彩。
笑聲穿破寂靜傳開,讓時不時就出門望一圈的許婉華沒看到人便先聽到了兩人聲音。
“回來了。”
她轉身向同樣還在客廳等待的趙國慶說道。
“你聽書青的笑聲, 咱們倆有多少年沒聽到了。”
趙國慶拿起拐杖慢慢走了過來,老伴的感嘆聲和黎書青低沉的笑聲恰巧重合,悠悠蕩蕩地同時傳入了耳中。
“咱們盼了這么些年,總算能放下心了!”
兩位老人互相攙扶著,立在昏黃燈光下守護著兩個孩子走近。
“外公,外婆。”
院門推開,黎書青笑著喊人, 秦溪也從傘下探出頭來, 笑瞇瞇地跟著喊:“外公外婆。”
“快進屋里來。”
屋里也到處是紅彤彤一片,凡是能貼囍的地方都貼滿了,臥在沙發上的貍花貓還穿了件紅色小棉襖, 很是喜慶。
“你燒退了嗎?”
黎書青放下秦溪, 許婉華趕忙上前摸了下她額頭。
“外婆別擔心, 我已經沒事了。”
“沒事就好, 廚房里還專門給你們留了菜,我去熱熱你們先吃點。”
“青書帶秦溪去看看你們的屋子,收拾收拾正好下來吃飯。”
應付了一天客人, 趙國慶已經明顯疲倦,懸著的心一落下就有些支撐不住。
交代完兩個孩子, 杵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回了房間。
三層小洋樓,一樓趙國慶夫妻住,黎書青只用二樓的一間屋子,其他全空著
二樓三樓全是小兩口的新房。
“這是臥室,這是客廳婆還給我們各自準備了一間書房……”
許婉華說不需要秦家準備嫁妝不是客套話。
屋里清一水的紅木家具,全是早幾年趙國慶夫妻就幫黎書青準備的婚房。
灰塵擦了一遍又一遍,今天終于派上了用場。
秦溪很感動,沒想到許婉華還專門給她準備了一間書房。
三樓總共四個房間,除了臥室和兩間書房,還有間……衣帽間?
“我找木匠專門打造的衣柜,可以放你很多衣服。”
二樓的幾間屋子暫時沒有安排用途。
總之這偌大的兩層樓,以后秦溪想怎么擺弄布置都成。
趙國慶腿腳不好,幾乎不怎么上樓,許婉華退休前是教文學的教授,非常注重個人隱私,也基本不上樓來。
家里唯一會上樓的,只有跟了他們家好些年的鄭姨。
秦溪去房間洗干凈臉,又把滿頭的夾子都取下,換了套寬松的衣服下樓去吃飯。
在黎書青勸說下,許婉華也回房間休息去了。
飯廳里只剩下兩人以及鄭姨。
“鍋里還有湯,我去端。”
鄭姨長得慈眉善目,笑起來雙眼瞇成條縫,身形在女性中算是比較高大的。
“我十五歲鄭姨來家,這些年家里的家務活全靠了她,照顧外公外婆也很細心……”
鄭姨嚴格算起來跟許婉華還算遠房親戚,六幾年因為老家鬧饑荒差點餓死。
在親戚介紹下幾經輾轉來到趙家,靠這份工錢硬是養活了家里的四個孩子。
如今前頭三個已經各自成家,就剩下小女兒剛考入大學還需要鄭姨辛苦幾年。
“鄭姨脾氣好。”黎書青溫聲跟秦溪說道:“要是有什么事你要直接跟她說,千萬不能繞彎子。”
秦溪不解。
“鄭姨老實,聽不懂話里的意思,要是你讓往東,她可能真就往東去了!”黎書青搖頭失笑。
這是在多年磨合中才摸清了對方的性格。
這個秦溪以后要生活多年的家太安靜了。
屋里墻上鐘表滴答走動著,這就是此時屋里最大的聲音。
秦溪有些不適應這么安靜的氣氛,匆匆吃了點東西就說要上樓去洗頭洗澡。
這棟小洋樓是去年政府統一安裝民用取暖設施中第一批用上暖氣的屋子。
秦溪穿著外衣下樓,飯還沒吃完,后背就熱出了層汗。
黎書青看似很餓,目光一直黏在飯碗上,聽秦溪這么說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就是無法抑制的紅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頸,秦溪站著的那個角度甚至能清晰看到紅暈延開的過程。
原本不害羞的秦溪也難免覺著有些口干舌燥。
“我去提水。”
“我幫你。”黎書青站起來想要幫忙,秦溪非要自己來。
兩人僵持間,鄭姨說剛才就已經提了熱水到三樓廁所。
還說門口的柜子里有三個暖水瓶,晚上要用可以倒里面的水。
一番帶著意味深長笑容的好心讓秦溪俏臉漲紅。
看也不敢看鄭姨的臉,逃也似的跑上了樓。
匆匆洗完熱水澡出來,總算洗去所有的黏膩,連帶著腦袋都清醒了許多。
秦溪坐到暖氣片前烘干發絲上殘存的水汽。
嘎吱——
臥房門被推開,黎書青帶著絲絲潮氣走了進來。
看秦溪轉頭來看她,解釋的話說得磕磕絆絆:“書房……書房里面也有廁所。”
這棟房子建國之前是一個外國領事居住的屋子,所以每層樓都裝了廁所。
“今天酒席上沒發生什么吧?”
換衣服下樓前,秦溪看到趙國慶和黎書青說著什么。
聊天內容里好似提到了大舅趙尋和收拾什么的字眼。
黎書青點頭,也跟著走到秦溪身邊坐下,夫妻兩坐在床邊,沖著暖氣各自擦頭。
“今天的酒席上果真有人鬧事,不過都被大舅收拾了……”
趙尋的暴脾氣今天可算是震懾住了不少人,估摸著今晚許多家的夜間談話都是關于他的。
“說給我聽聽。”
秦溪眨著亮晶晶的眼睛,非常感興趣。
黎書青清了清嗓子,帶著些許無奈笑意,把從趙國慶那聽來的一五一十再講給了秦溪聽。
沒有新郎新娘,在眾多親朋好友的帶動下逐漸演變成了場酒席。
二兩白酒下肚,自然就有那喝高的人冒了出來。
有本就心里不滿,也有純粹是發酒瘋。
趙尋喊了幾個勤務兵來,把那些發酒瘋的全抬到酒樓大門口用雪洗臉,洗到清醒為止。
至于那些借酒發瘋說風涼話的,直接用筆記下名字。
趙尋說第二天會帶黎書青上每家去問問說那些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酒席挺熱鬧的,是另一種程度上的熱鬧。
秦溪聽到趙尋用雪給酒鬼洗臉時,樂得東倒西歪,身體順勢靠上了黎書青懷里。
特屬于黎書青凜冽清淡的氣息夾雜著肥皂香沖入鼻腔。
他們的身體緊密貼合,秦溪能感受到黎書青已經亂得沒有規律的心跳聲,后背皮膚接觸到的滾燙熱意逐漸傳遞開來。
熱氣在他們之間彌漫開來,笑聲戛然而止,兩道呼吸交織在一起。
“我們……”聲音干脆嘶啞,緩緩的低沉的在秦溪耳邊響起:“我們休息吧。”
“好。”
房間里的燈光熄滅,片刻后床頭柜上臺燈亮起昏黃的光。
炙熱的呼吸噴灑在兩人臉上,黎書青看著秦溪因緊張而微微睜大的眼睛,眸底波光瀲滟倒映出他的身影。
細密的吻落下,唇齒纏綿,輕舔慢咬,從唇瓣寸寸往下移動。
在這寂靜的只能聽見彼此呼吸的夜晚,兩顆熱烈的心在跳動。
這是只屬于兩人的漫長夜晚。
***
“許姨,已經中午了,要不要去叫書青夫妻起床?”
臨近中午,鄭姨在廚房門口躊躇半天,還是決定去問問許婉華。
許婉華逗著家里的貓,聞言嘴角笑容不禁又擴大了些。
“讓他們再睡會兒吧,昨天肯定累壞了。”
自從黎書青懂事以來,這應該是第一次睡到大中午都不見起床。
看來昨天確實是從多個方面的都累壞了。
鄭姨道了聲“好”
轉身剛想離開,忽然又想起有事要問:“許姨,下個月蘇靜放寒假,可不可以讓她在我房間里住兩個月?”
蘇靜正是鄭阿姨在北市讀大學的小女兒。
那姑娘也不是第一次借宿在趙家,從讀高中到大學來了得有三四次。
要是往常,許婉華肯定想都沒想就會同意,但現在家里娶了外孫媳婦,她并沒有貿然答應。
“等秦溪醒了你問問她?”
鄭姨有些意外地怔了下,訥訥地點點頭,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老太太這是釋放了以后趙家由秦溪當家的信號……
十一點四十,秦溪兩口子終于紅著臉從樓上下來。
秦溪躲在黎書青背后,不好意思地探出頭來看向許婉華:“外婆,我……我去幫鄭姨做飯。”
黎書青看似瘦弱,可有些方面的體力真不是開玩笑。
秦溪穿過來這么久,還是頭回睜眼太陽都照到臉上了,這么晚才下來,不是等于明晃晃地告訴別人他們在房間里干什么了嗎!
秦溪逃走,留下黎書青獨自面對兩位長輩別有深意的笑容。
“咳咳……”黎書青掩唇輕咳兩聲,幾步走到趙國慶面前:“外公,要不我陪你下兩局棋吧?”
“臭棋簍子不用你,你去廚房陪你媳婦兒。”趙國慶笑罵,一把拍開黎書青的手。
外孫媳婦娶進門,老爺子這些天心情別提有多痛快。
“那我去看看,秦溪還不熟悉咱們家。”
秦溪確實還不熟悉新家,隨便選了個路走到盡頭才發現去了后花園。
后花園開辟了個小小的菜園子,全被白雪覆蓋,看不出底下種了些什么。
直到黎書青追上來,秦溪才知道廚房在相反方向。
一樓比二樓大好多,廚房的位置相當于一層單獨的房屋。
“鄭姨就住這間屋子,旁邊是客房。”
黎書青牽著秦溪的手,溫聲將昨夜沒來得及介紹的一樓又說了遍。
廚房在走廊盡頭,餐廳就在廚房里。
“馬上就做好了,先出去坐著等會兒,做好了再叫你們。”
看到兩人進來,鄭姨忙擺手打發,甚至慈祥地笑著跟秦溪解釋了兩句:“以后在外你開飯館賺錢,在家就歇著我來。”
話說得很是周到,凡是聽到的人應該都會覺著感動。
秦溪也不例外,感激的同時又覺著鄭姨能言會道,并不像是黎書青所說的那樣聽不懂話。
……瞧這話說得多漂亮。
見菜板上還有塊肉沒切好,秦溪挽起袖子直接走了過來。
“我幫忙切菜。”
秦溪走過去,黎書青也跟著走過去,幫秦溪系好圍裙整理頭發,很是殷勤。
鄭姨回頭看了兩眼,見小夫妻就是蜜里調油,也就沒多阻止。
趙家人里除了黎書青,還沒人在趙家正兒八經嘗過秦溪的手藝。
鄭姨更是不清楚小館子是由秦溪親自掌勺,否則此刻絕不會任由她靠近碗柜半步。
秦溪洗了手,先用手肘將狗皮膏藥一樣貼著的黎書青推開一些。
拿起刀順勢瞟了眼菜板上的肉,右手掌心狀似無意地按了按。
豬肉顏色紅得已經有些暗紫,看肉的紋路應該是前腿肉,肉皮上若隱若現的一些紅點。
秦溪停下手,回望了眼黎書青。
“這肉瞧著真新鮮,鄭姨在哪買的啊?”
“是新鮮吧!我專門去屠宰場排隊買來的,聽說是什么山豬肉,顏色有些深,可貴了!”
黎書青疑惑地望著秦溪,她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頭,接著又問:“多少錢一斤?”
“一塊六毛一斤。”
“肉真不錯,改明兒我也去買點店里用。”秦溪眨了眨眼笑道。
“……”
短暫的沉默后,鄭姨略帶著無措的笑聲響起:“得看運氣,我也就碰著幾回。”
黎書青眸光微沉,沖秦溪點了點頭。
“哎喲那可真是可惜。”
“鄭姨,爺爺昨天說了想吃魚,晚上做魚吧,肉就先凍上。”黎書青突然道。
“趙叔不想吃肉?”
“昨天宴席上吃多了,中午就做點素菜吃吧。”
“行!那我先把肉拿去凍上。”
很快,鄭姨就從案板上拿走了肉,接著又滿臉慈祥地讓秦溪出去休息。
這回秦溪倒沒在推辭,笑著點了點頭。
她一走,黎書青自然也跟著離開。
回到客廳,黎書青故意牽著秦溪的手從二老面前走過,說是要帶妻子去花園看看外婆栽種的寶貝花。
許婉華奇怪地看了眼黎書青。
直到走到院子,黎書青才終于反應過來自己亂找的借口是很奇怪。
被雪完全沒覆蓋的院子,別說是花,就是半片葉子都找不著。
以前匆匆忙忙地來看過一次秦溪還沒有實感,現在自己真住進來才知道這個院子有多大。
“問問外婆能不能分我一小塊地,我想種點菜。”
華國人的血脈中就有關于種植技能的天賦點,看到土地不種總覺著可惜。
“全部給你種外婆都不會心疼。”黎書青長臂一伸擁住秦溪,低沉的笑聲在耳邊蕩開來。
偌大的院子里其實就前面這塊種了點花,許婉華是硬著頭皮在打理這些花草。
她嫌光禿禿的不好,要是聽說秦溪要拿去種菜,肯定十二萬分愿意。
“我看后院的地也空著,鄭姨也沒種點菜?”
秦溪不說時黎書青也沒覺著有什么不對,現在仔細一想好像是有些奇怪。
外公外婆是壽北市土生土長的城里人,自小就沒有土地可種。
可鄭姨是農村出生,平日里經常在他們面前念叨菜還是要自個兒種的好吃,說了這么年也從沒見自己種點。
雙臂收緊,下巴輕輕在秦溪頭頂摩挲,黎書青淡淡地笑了聲:“剛才你發現什么了?”
“那塊肉肯定不是屠宰場買來的。”秦溪撇嘴,抓住黎書青的手一同伸入大衣兜里:“那塊肉不新鮮,而且我懷疑是死豬肉。”
“國有屠宰場肯定不敢賣死豬肉。”黎書青皺眉。
他沒有半點懷疑秦溪會不會看錯,心思一轉立刻就想到了更多。
屠宰場不會賣死豬肉,那鄭姨非說是從屠宰場花高價買來,無非為得就是買菜錢的其中差額。
“而且那肉還有些微涼,明顯不是今天的肉。”秦溪又說。
她不想通過一塊豬肉就斷定鄭姐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所以特意多問了幾句。
不想還真讓她問出了問題來。
“一會兒我說你別出面。”黎書青又用下巴蹭了蹭秦溪的耳朵:“新娘子負責害羞就成。”
“認識你的時候不知道你這么黏黏糊糊的。”秦溪笑。
要不說新婚是蜜里調油期呢,連黎書青這種高冷大醫生都跟狗皮膏藥似的粘人。
秦溪走哪他就走哪,上廁所都要在門外等著。
“吃飯了。”
秦溪笑,拍拍還不肯撒手的黎書青:“外婆叫吃飯了。”
許婉華很滿意小兩口甜甜蜜蜜的樣子。
而且多了秦溪,平時家里只有三個人吃飯的餐桌,今天坐滿了五個人。
趙國慶一掃桌上的四個素菜有些不滿。
“怎么全是菜,沒半點肉。”
他生怕秦溪誤以為家里對新媳婦不滿意,新婚第二天就不給肉吃。
黎書青笑,拿起筷子先給趙國慶夾了筷子白菜:“昨天吃那么大肉,今天就吃清淡點。”
“臭小子,我是為了我自己嗎!還不是擔心你媳婦兒。”
“下午我和黎書青上市場去買條魚,晚上給外公做紅燒魚吃。”秦溪也跟著夾了筷菜。
鄭姨只是埋頭老實吃著飯,和平時看不出什么不同。
趙國慶樂呵呵地點了下頭:“以前你幫尹鵬家辦的酒席那是真不錯,以后我能天天吃外孫媳婦做的飯了。”
外公說的話并沒有其他多余想法,黎書青卻立刻在這句后接上了話。
“飯館天天都要買菜,以后家里的菜就讓秦溪買吧!買得多還能便宜些。”
許婉華抬眼瞅了眼自家外孫,不明白他什么時候操心過家里的這些瑣事。
剛想張嘴,鄭姨倒是著急地搶先接了話。
“我買菜就行,秦溪那么忙,怎么還能讓她操心家里的事。”
“沒事的鄭姨,我正準備做些藥膳給外公外婆調理下身體,買菜只是小事。”秦溪笑得云淡風輕,接著話鋒一轉說到了花園上去。
“想種什么就去種,花園里的地隨你擺弄。”
許婉華果然如同黎書青說得那樣立即同意下來,并且表示還能去幫手。
“等開春土化了我就翻土。”秦溪笑著給許婉華夾了筷子菜:“黎書青說外婆喜歡吃番茄,夏天我多種點。”
“好。”
飯桌上一家四口說說笑笑有來有往,仿佛就沒人發現鄭姨碗里的飯半天都沒有動過。
***
蒼穹上低垂著參差灰白的團團陰云,大雪只挑了兩人結婚的當天下了整一天。
第二天鵝毛大雪變成簌簌雪花,第三天就徹底停了。
到第四天,云層后似乎能看見一點點陽光的影子。
大雪一停,趙國慶就在家坐不住,非要帶上棋盤去找尹老爺子下象棋。
之所以專門還給秦溪建了間書房,就是因為許婉華喜歡看書。
每天下午就是在書房里看看書寫寫字,安靜得仿佛沒在家似的。
短暫三天婚假結束,黎書青迫不得已離家上班。
秦溪發現鄭姨好像刻意躲著后,就不再主動找她聊天 。
在屋里百無聊賴地轉了一圈又一圈,正愁找不到事的時候,院門口突然有人叫她。
“秦溪。”
秦溪透過窗口一看,是抱著平平的謝郝云。
“雪還沒化,你出門干什么!”
“秦溪姨。”
平平已經記得會帶好吃東西來的秦溪,見面就蹬著腿要抱。
謝郝云的肚子剛剛顯懷,嚇得秦溪趕忙把孩子抱過去,這才注意到后邊還跟了個年輕女人。
“今天鄭芳姐來家玩,剛好我帶她來串串門。”
謝郝云扶著腰,轉身介紹身后笑盈盈的短發女人,以及抱著媽媽腿的一對雙胞胎。
兩個女孩幾乎長得一摸一樣,要不是棉襖顏色不一樣,看著就是同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秦溪同志你好 ,我叫鄭芳。”
“鄭芳姐,快進來坐。”
秦溪趕忙把幾人迎進客廳。
鄭芳顯然是第一次進入趙家的屋里,進門就驚嘆于碩大的幾扇窗子以及屋里暖和得穿不住外套的溫度。
“你家怎么比我家暖和那么多。”
謝郝云解開圍巾,跟鄭芳是同樣的疑惑。
幾家人都住同條街,他們在屋里還要穿件薄外套才行。
這秦溪上哪知道,只好搖頭表示不知。
“鄭芳姐是前頭第二家羅三哥的媳婦兒,比咱倆都要大幾歲,你也跟著我一起叫姐就成。”
“鄭芳姐。”秦溪笑。
平平立刻跟著學舌,清晰而響亮地叫了聲:“鄭芳姐。”
“你這小人精。”秦溪笑。
平平被逗得在秦溪懷里扭成了毛毛蟲,咯咯咯的笑聲充斥滿整個客廳。
“昨天回門宴怎么樣?”
“就那樣唄!家里兩個孩子哭了一場,以為我以后都不回家了呢。”秦溪笑。
昨天吃完晚飯要走,包莉莉和包志明才終于知道三姨結婚要去別人家住了。
又哭又鬧地抱著不肯撒手,最后是秦溪保證過兩天就要回來開飯館才哄好了。
“你天生討孩子喜歡,鄭芳姐你看我家平平……”謝郝云笑著指了指女兒。
坐在秦溪懷里乖巧得很,眨巴著眼睛仔細聽大人們說話。
可可愛愛的,跟其他人無法沾手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鄭芳再低頭看了看自己兩個女兒,也是眼巴巴地望著秦溪。
“鄭芳姐,你這是對雙胞胎吧?”秦溪伸手摸了下羊角辮小姑娘的辮子:“我覺著這個是老大。”
“是雙胞胎,姐姐曉雪,妹妹曉麗,今年剛五歲。”
秦溪認出的羊角辮小姑娘確實是姐姐,另一個害羞的粉棉襖是曉麗。
“叫秦溪阿姨。”
“秦溪阿姨。”曉雪立刻笑瞇了眼睛,妹妹曉麗害羞好一會才小聲地叫了人。
雖然是雙胞胎,兩姐妹的性格詫異還挺大。
謝郝云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客廳,先是問黎書青是不是去上班了,隨后就問起鄭姨。
以前鄭阿姨可熱情了,只要來人又是倒茶又是拿糖的。
謝郝云第一次來拜訪趙爺爺夫妻時,還以為鄭姨就是這家的女主人。
相反許婉華顯得很容易讓人忽略。
秦溪以鄭姨可能午睡帶過。
謝郝云瞇眼望了眼嫣然微笑的秦溪,忍不住就打趣起她來。
“怎么樣,婚宴錯過了,新婚之夜沒錯過吧!”
別以為八十年代的人開起玩笑來就含蓄,那都是明面上的。
遇上聊天對象都是已婚婦女,那開起車來速度可比秦溪這個活了兩世的人還猛。
“別看黎書青瘦,以我看人的目光,屋里的事可不得……”
新婚之夜秦溪都沒覺著有此刻害臊。
“算了!就不打趣你這個新媳婦,咱們可不敢得罪黎大醫生。”
秦溪笑得更是羞澀。
“今天我和鄭芳姐就是來蹭飯,中午就在你家吃了。”
“那你們可有福氣,我從店里帶了些蝦和鱸魚回來 。”秦溪笑著,站起來領著幾人去了廚房。
地上兩個大盆里全是蝦和魚,十來個人都吃不完 。
“我們還真是有口福。”謝郝云笑。
每周三海鮮送到,秦溪會留下一部分品相沒那么好的到店里做成特價菜賣。
相比正常規格,只是小了些,完全不影響口感和質量。
今天沒開店,給員工們分了些,秦溪帶走了剩下的一半。
本打算做成一部分腌魚,再給謝郝云送些去,沒想到她就來了。
“你放心做,有多少我都吃得完。”
“那晚上你把霍天叫過來吃飯。”
謝郝云的婆婆雖然不好,霍天這個兄弟還是很照顧大嫂和侄女的。
“行,一會他下班我再去叫。”
“媽媽,我要上廁所。”
忽然,一直乖巧的曉麗帶著哭腔喊道。
秦溪趕忙指向走廊盡頭的廁所,讓鄭芳帶著孩子過去。
母女三人一走,謝郝云就湊到秦溪面前立刻小聲問道:“我帶鄭芳姐來找你沒事吧?”
“沒事,都是鄰居!”
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
秦溪不介意跟相處得來的鄰居們多來往。
“鄭芳姐是個可憐人,能幫的咱們還是多幫幫……”
同是嫁到擁軍巷的媳婦兒,命運卻大不相同。
鄭芳嫁到羅家前家里條件其實很不錯,父母都是知識分子,父親還是機關單位的。
可后來父母相繼離世,婆婆對她的態度迅速大變。
“別看羅家好歹是軍隊干部,可鄭芳姐的婆婆就是個潑婦,用得全是農村里磋磨兒媳那套……”
那婆婆就是拿捏住了鄭芳無依無靠,所以磋磨起人來一套一套的。
加上鄭芳結婚快十年就生了一對孫女,那老太太更是成天指桑罵槐,凡事都要攪上三分。
今天就因為小孫女偷吃了顆糖,被老太太連扇好幾個耳光。
鄭芳為保護孩子跑出羅家,大雪天在巷子里游蕩被謝郝云瞧見,這才一起來了秦溪家。
“那鄭芳姐的丈夫不管?”秦溪問。
“羅三哥。”謝郝云撇了撇嘴擺手:“前些年出車禍右腿斷了,走路不利索。”
羅家人給他找了份洗公共汽車的活兒,成天早出晚歸根本顧不到妻女。
羅老爺子去世,羅家又沒個成器子孫接老爺子的班,沒了各種軍隊津貼,他們家過得日子和普通人家其實根本差不多。
羅家在外人看來風風光光的應該只剩下這座屋子。
“鄭芳姐說他們兩口子在攢錢,等攢夠了錢就搬出去住。”謝郝云嘆。
在沒有錢能獨立生活之前,他們只能在羅家忍氣吞聲地活下去。
秦溪輕嘆一聲。
外表光鮮人人羨慕的擁軍巷里,也不是人人都是干部子弟。
鄭芳領著孩子回來,秦溪兩人順勢止住了話頭。
“平平想吃什么,秦溪阿姨給你做。”
“次……嚇嚇”平平口齒不清地指著蝦拍手,上回吃的蝦仁雞蛋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就給我們平平吃蝦蝦。”
“我喜歡,我喜歡……”
一下班就匆匆往家里趕,黎書青原以為等著他的是又香又軟的媳婦兒。
哪知剛開門,迎接得竟然會是快要掀翻房頂的孩子笑聲。
一貫清冷的家里熱鬧得讓人陌生。
客廳里不僅有平平和兩個陌生小女孩兒,還有秦望家和兩個外甥。
許婉華坐在沙發上,好似從云端走入了人間煙火。
黎書青的清冷多半是受外婆影響。
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原來外婆和他一樣,不是不喜歡熱鬧,就是家里沒有能帶動起熱鬧的人來。
“三姨父!”
包志明非常有眼色地洪亮叫了聲。
他帶頭的叫聲就像是個開關,接下來全是此起彼伏的喊聲。
有叫姐夫,有吼叔叔,還有叫伯伯的。
最后喊干爸的平平沖過來。
黎書青高高興興蹲下,準備抱起這個剛學會走路的小胖墩。
誰料手剛伸出去,就挨了平平結結實實一掌。
正中右臉頰,引得大家紛紛大笑出聲。
第65章
天色剛亮, 秦溪幾年以來養成的生物鐘就催促著她醒來。
剛睜開眼翻了個身,身旁人閉著眼就跟了過來,非要緊緊挨著秦溪才肯罷休。
“今天不是早班嗎?”
秦溪啞著聲音推了下黎書青。
屋里有暖氣固然暖和, 就是空氣太干, 每天早上起來嗓子里干得都冒煙。
拿開腰上的手準備起床, 手臂忽然收攏,整個人被箍進了懷里,溫熱鼻息噴灑在后脖頸。
“再睡會兒。”黎書青有些迷迷糊糊的嘟囔兩句。
“那我先下去煮早飯, 一會來喊你。”
美男懷抱誘人,可一睜開眼秦溪就是那種心里有事就沒法再賴床的人。
輕手輕腳從黎書青懷里鉆出,剛坐起身,還是驚動了他。
“我也起了,早上要去總院開會。”
黎書青打了個哈欠,又抱著秦溪膩歪好一會兒,一直親夠才舍得起床。
夫妻倆收拾妥當下樓, 家里還靜悄悄的。
兩位長輩七點起床會先出門溜達一圈, 八點半才回家吃早飯。
秦溪抬頭看了看時鐘,剛七點幾分。
咔——
秦溪先是走到冰箱前,打開冰箱門, 從冷凍層里拿出塊豬肉來。
只往豬皮上看了一眼, 就搖頭輕笑出聲。
“換了?”黎書青立刻猜到。
秦溪點頭:“這塊肉確實是屠宰場出來的, 你看這還有肉章呢。”
豬皮邊緣留下一點點藍色印章痕跡。
自從前幾天秦溪問豬肉的事一發生, 這塊肉就再沒上過飯桌。
秦溪猜會換,這兩三天不到還真換了。
“鄭姨什么時候變成了這樣的人……”黎書青望著那塊肉很是感慨:“我明天就跟外公說,然后讓她回老家吧。”
感慨歸感慨, 他也絕不是那種婦人之仁的性格。
既然有問題,就不能讓她有繼續嚯嚯家人的機會。
“先別急, 咱們請小曾幫忙看看……”
小曾就是部隊派給趙國慶的警衛員兼勤務兵,上回在公安局就是他極有眼色地喊著要去找趙師長來撐腰。
最近回家探親,過兩天應該就會回來。
“你想查鄭姨還有沒有其他的問題?”黎書青問。
秦溪點頭,隨即又補充:“不止是其它問題,我還想看看她究竟和誰來往,為什么跟你說的人差別那么大?”
“好。”
黎書青其實也好奇這些年鄭姨在家里都動了些什么手腳,于是主動將事情攬了過去,讓秦溪專心經營飯館不要操心家里的事。
吃完飯,秦溪送黎書青出門上班,順便打算去買些菜種回來 。
這天一晴起來,雪說化就要化,等天稍微暖和些,就要趕緊翻土肥地。
從三林巷回來,遠遠地就看見家門口站著幾個穿軍裝的軍人。
“謝謝幾位同志辛苦跑這么一趟。”
許婉華笑著致謝,那幾人趕忙擺手退走。
臨走時,幾人恭敬地行了個軍禮,這才坐上軍用吉普車離開。
“小鄭……秦溪回來了啊!”
鄭姨站在許婉華身邊,正笑盈盈地彎下腰,忽地聽趙國慶說話,條件反射似的直起身體看了過來。
“外公,外婆。”
秦溪雙手都提了菜,走進院門就看見地上堆著不少紙箱子和網兜。
“你回來得正好,部隊里送了好些東西來,你看看該怎么弄。”
剛準備出門的趙國慶隨意把事情交給秦溪,趕忙就朝尹鵬家走去。
別看老爺子杵著拐杖,走起路來一點都不比正常人慢,就算結冰的路很滑,也絲毫沒阻止他疾步前行。
很快,人就鉆入了尹家的大門 。
秦溪第一天進門熱情無比的鄭姨這會就像是還沒回神。
怔怔地望著,對她兩手都提滿的菜更是視而不見,目光不知道看得是哪……
許婉華把菜接過去放到地上。
前幾天還只是暗示讓秦溪管家,這回是直接開口說明:“以后家里的大小事都由你拿主意,不用問我。”
說完轉身又跟鄭姨交代:“以后有什么事你問秦溪,工錢也由她發給你。”
對于不用管家,許婉華那是相當樂意的。
交代完后如釋重負地長呼出口氣:“我跟老同事們一會要去母校講課,中午就不回來吃飯了。”
“我送您去?”
“不用,一會學校會派車來接我,你看看怎么收拾這些東西,再拿一半送給親家母。”
“成,我先看看都有些什么?”
趙國慶地位特殊,各種津貼不少,隔三差五還會送些生活物資東西來。
有的是原部隊分發,有的是老部下孝敬,也有軍隊系統的各種生活物品補貼。
秦溪粗略掃過一遍,今天送的大多是冬天里難得一見的吃食。
新鮮羊肉、枸杞、五花肉、還有一大箱冬筍……
“有肉有筍,那我今天就蒸點冬筍包子。”秦溪笑。
“我記得上周還送了米面過來,要白面你問小鄭。”
許婉華從來不管家里吃喝拉撒,之所以還能記得上周送了米面來,那是因為裱字畫時用上了面糊。
秦溪道了聲好。
“鄭姨,那正好麻煩你帶我熟悉熟悉廚房,省得日后做飯還不知東西放哪。”
“好……好。”
“那現在就去吧,我早上正好沒什么事兒,做好包子中午給書青送點去。”
外孫媳婦掛念著丈夫,許婉華只會高興,聽完也跟著出聲催促起鄭姨帶秦溪去。
許婉華離開家之前,秦溪還特意當鄭姨的面問米面送了多少來,要是面粉多,就多做點包子給謝郝云也送去。
許婉華說好幾口袋,足夠秦溪蒸的。
外婆前腳一走,秦溪就興沖沖地催促起鄭姨帶她去拿面粉。
“中午咱們不用做飯,就吃包子得了……鄭姨你怎么出這么多汗?”
廚房沒有暖氣,取暖就靠墻角的蜂窩爐灶。
但現在還沒來得及生火,屋內寒意四溢,鄭姨反倒是滿頭大汗不停往下滴。
秦溪心里冷笑。
這哪是什么熱汗,純粹嚇出的冷汗。
秦溪還從來沒見過這么大滴大滴的冷汗滾落,鄭姨現在就像只驚弓之鳥,一碰保準炸毛。
“我……我中午不想吃包子,不如……不如晚上吃吧。”
慌亂之下,鄭姨竟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秦溪笑意收斂,淡淡地看著鄭姨,也沒問原因,更沒有半句呵斥。
什么時候雇主家里吃什么要由保姆想不想吃來決定?
“鄭姨,我剛才還說了中午要給青書送包子去……你帶我去拿面粉吧。”
話沒說完,但意思就擺在那,今天這包子鄭姨吃不吃跟秦溪沒有任何關系。
“白面……白面就在五斗柜里。”
鄭姨指向的是角落里一個梨木五斗柜。
秦溪走過去,打開柜子第一層,灰塵撲面而來的同時,空氣中也飄滿了霉味。
不知道有多久沒打開過的柜子,兩個癟癟的麻布袋子堆在角落。
第二層開的次數可能要多些,霉味稍輕。
米袋子放在左邊,秦溪悄無聲息地看了眼,眉頭皺了皺但是什么都沒有說。
第三層打開,終于看到了鄭姨所說的面粉。
小半罐鐵皮盒子的面粉,秦溪用手粗略一掂量,最多一斤多。
“是不是放其他地方了?這里只有一點點。”端著罐子轉身,秦溪露出一臉疑惑的表情:“我記得一袋子得有五十斤?”
“……”
“鄭姨?”
“下雪……下雪受潮,所以我丟了。”
“受潮了?”
“對!潮了,我怕趙叔舍不得浪費吃了對身體不好,所以偷偷丟掉了。”
“哦!”
秦溪意味深長地哦了聲,目光在鄭姨臉上掃過后笑了笑。
“那我出去買點,這么點也不夠。”
鄭姨說受潮,秦溪看似還真相信了,放下罐子麻利地就轉身往屋外走。
松了口氣的嘆息聲在空曠廚房里清晰無比。
接下來幾天,秦溪都沒提起面粉的事。
鄭姨懸著的心好似放下,對秦溪又逐漸熱絡起來。
之后幾天不管遇到什么問題隨便搪塞幾句都能對付過去。
之后提出女兒來住幾天的請求,秦溪也應了。
周一,警衛員小曾回家報道。
周三早上,鄭姨早早起床就去車站接蘇靜,秦溪也出門去賣海鮮。
黎書青值完夜班,直接去舊廠區空地接秦溪一起回家。
收音機廠那邊開會同意將倉庫以每年三千元租給秦溪,但廠子里程序比較復雜,想要正式接手只能過完年。
而今天,是四人合伙的最后一次買賣。
之后何剛正式退出,就由三個女生來繼續跑這趟線。
黎書青還是第一次看見秦溪對客戶的樣子。
她站在臺子上,系著條黑色圍裙,一手抓著條跟蛇似的海鰻。
海鰻拼命甩動尾巴,連帶著她身體也跟著微微有些晃動。
不過這絲毫都沒影響到秦溪介紹海鰻的規格和各種烹飪方式。
“這是第一次遇到海鰻,肯定也是今年的最后一次……”
在她介紹下,那些被海鰻外形嚇到的老板們神色在逐漸產生動搖。
說話間,現場烤好的海鰻魚肉散發出香味,特別是品嘗開始,沒吞下去就有人舉了手要訂購。
短短幾分鐘,秦溪又舉了舉手叫停:“沒有了!”
推銷完成,秦溪今天最主要的任務也完成。
她透過人群看到黎書青,精致小巧的臉蛋上雙眸瞬時彎起,甜甜蜜蜜的模樣,竟是又一次讓他亂了心跳。
“秦老板。”有人叫。
秦溪沖黎書青比劃了個稍等的手勢,又轉身忙碌起來,
“我們黎醫生都看呆了!”
人堆中,也有人注意到了黎書青的失神。
柳雪花隔著好幾個人就開始笑瞇瞇地打趣,剛說完也被其他酒樓老板叫了過去。
簡陋的場地上熱火朝天。
好一會兒,人潮才終于散去。
“你還是給家里裝個電話吧,你可不知道這一路我心里有多害怕……”
車子從廣市開到壽北的這一路江柳燕都在擔心這批海鰻賣不出去的話該怎么辦。
漁船船長極力推銷海鰻時她也被其猙獰丑陋的外形嚇了跳。
想聯系秦溪拿主意又沒電話,當時可是硬著頭皮才拿下了這批貨。
通過這件事她也算明白自己瞻前顧后根本不適合當領頭人,還是聽人指揮辦事效率高。
“這是年前的最后一批貨,辛苦你了!”秦溪拍拍江柳燕肩膀:“過完年我就給店里申請電話,一會兒就把家里的電話號碼給你。”
“我得好好休息幾天,等過完年再說吧。”江柳燕擺手。
今年掙錢不少,累也是真的累。
“這條線路熟悉之后咱們專門雇幾個貨車司機跑,不能老讓你一個人累。”秦溪說。
因為是年前最后一批貨,今天的六輛卡車全部賣完,規格稍微小些的螃蟹和蝦也被打包帶走了。
剩下幾箱子還是秦溪專門給過年留的。
“秦叔叔那份我給你送去店里,你就先回家吧。”
柳雪花主動提出,再不放人走,黎書青等得都化成望妻石了。
“那你跟我爸媽說我過兩天回家。”
“知道了。”柳雪花擺手
“別分開送了,我這有三輪車,給你們拉到家里,二十幾分鐘的事。”
江柳燕戴上手套,將所有的泡沫箱子都搬上新買的三輪。
東家有喜的告示撕下,重新張貼上年后再恢復經營的紙。
這個婚假,秦溪整整要休息一個多月。
兩輩子加起來,應該算是她最長的一個假期。
***
壽北市,擁軍巷。
“許奶奶……”
“趙爺爺沒在家呀。”
小兩口剛到家,還沒進門就聽到客廳里傳來到甜膩嬌軟的女聲喊著人。
上一秒還和黎書青商量著晚上叫謝郝云過來吃飯,下一秒秦溪就被道聲音刺激得打了個擺子。
上次出現這種情況,是柳雪花裝輕浮故意綠茶的時候。
不會是又來了位綠茶吧……
見到蘇靜前,秦溪覺著應該是位段位挺高的綠茶。
見到人后……
一朵嬌美,渾身散發著惹人憐愛氣息的“白蓮花”
黑長發披散在肩頭,一件咖啡色呢子大衣,里面穿了條淡藍色連衣裙。
時髦穿著打扮加上清純長相,放哪都應該是很惹人注目的存在。
她坐在沙發上,親昵地摟著許婉華胳膊,一口一個許奶奶叫得正歡。
鄭姨就坐在一邊,寵溺地看著女兒撒嬌。
見到秦溪,上來她就展現了和鄭姨一樣的虛假熱情。
喊著:“嫂子”走上來就摟住了秦溪胳膊,目光看似只在黎書青臉上匆匆掃過,那句“青書哥哥”甜膩得讓人遐想。
“嫂子你長得真好看。”
“你們聊吧,我看你應該有很多話想跟青書哥哥說!”
秦溪笑了笑,一字一句地重復了遍書青哥哥四個字。
一想到蘇靜和黎書青在同個屋檐下生活不短時間就覺著膈應。
但凡黎書青有半點動搖,兩人恐怕早成了好事。
“嫂子你別生氣,我從小就叫書青哥,只是喊習慣了。”
“蘇靜同志!我從未讓你稱呼我為書青哥哥,這樣的稱呼不適合,以后請你還是叫我黎醫生好些。”
平時聽慣的清冷嗓音,此刻宛如天籟。
轟隆隆——
正在這時,摩托車的轟鳴聲由遠及近,一下子打破了屋里的氛圍。
秦溪笑著,徑直走向門口,經過黎書青時沖他眨了眨眼。
白蓮花就讓冰坨子處理,她還是先出門去拿比較重要的海鰻魚。
畢竟那玩意兒不便宜,悶死了可劃不來。
院門外,江柳燕剛艱難地調轉了摩托車頭。
“你們這條巷子的路可真難走。”
“要是我可沒本事就地掉頭。”秦溪說得很真心,邊搬泡沫箱子邊邀請江柳燕留下來吃晚飯。
“吃飯就不必了,面對長輩我吃不下。”
這么多年來,江柳燕已經習慣獨自一人,比起熱鬧的家宴,她更喜歡一個人一瓶小酒幾碟小菜。
何況今天剛跑了二十多個小時的車,眼下只希望趕快回小屋躺下。
不過剛才柳雪花在,她有事沒來得及跟秦溪說。
“你想買房子?”
“這一年跑廣市不下五十趟,也算悟出了點門道,我做不來費腦子的事,還是投資點房產不用動腦子適合我。”
秦溪挑眉。
能趕上祖國發展最快的十幾年紅利,房產才是最穩妥的投資。
這哪是不聰明,反而是很聰明。
但現在顯然不是聊這事的合適時機。
“過幾天我去你家找你,咱們到時細說。”
江柳燕看黎書青也走了出來,了然地嘿嘿笑了兩聲。
油門轟鳴,車子飛竄出去。
“我和她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說過。”黎書青走過來,從身后抱住秦溪,聲音甕聲甕氣地從后脖頸傳開:“不過說起來我還有點高興。”
“高興我吃醋?”秦溪一眼看穿黎書青的小心思。
“嗯。”
“下回再讓人喊你青書哥哥,我就回娘家去住。”
“那你晚上叫給我聽聽。”
“胡說八道什么!”秦溪哭笑不得地用手肘擋開在后脖頸摩挲的嘴唇:“你去叫霍云來家吃飯。”
“霍云回來了?”
“早上出門聽郝云姐說中午到家。”
秦溪掙脫開黎書青的懷抱,先打開泡沫箱蓋子看了看里面的海鰻情況。
“那我去叫他。”黎書青整理了下蹭亂的頭發,想了想又鄭重地對秦溪說道:“這里是我們家,只要外人惹你不高興,盡管把人趕走,無論是誰……”
秦溪笑著點了下頭。
“無論是誰……”
抑揚頓挫得非常熟悉的音調學著黎書青,霍云擠眉弄眼地從院門外探進個頭來。
隨之而來的還有平平奶聲奶氣地鸚鵡學舌:“無論……是舍!”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黎書青板著臉暼了眼霍云,很快冷臉就被霍云的下一句話擊潰:“在你抱著秦溪同志撒嬌的時候就在門外了。”
秦溪羞得撇開目光。
“說得好像你沒跟嫂子膩歪過一樣。”
就算半年沒見,兩個好友沒有半點疏遠,見面就先來了一通互相打趣。
“讓我進屋。”
謝郝云受不了兩人隔著門就開始斗嘴,伸手推開霍云搶先進來。
“剛才有三輪車在你家門口剛停下我家這口子聞著味兒就來了。”
霍云身上還穿著制服沒換下,包放下就在家念叨著要來趙家蹭飯。
結果下一瞬就聽到摩托車上坡所發出的轟鳴聲。
那一箱箱的泡沫箱子一看就是好吃的,霍云抱上平平就不請自來,哪還用請。
“霍云哥還真是聞著味兒來的……”秦溪笑。
“可別!”霍云舉手喊停,說著說著自己又笑了起來:“你還是喊青——書,哥哥吧。”
秦溪這回是真羞得抬不起頭來了。
“在孩子面前瞎說什么呢!”黎書青笑罵,一點沒有打情罵俏被看到而不好意思。
“我就喊哥哥了,怎么……還不準我們外人喊啊!”霍云怪叫。
“既然這樣!那我倒要說說誰結婚前還讓我陪他去租錄像帶,還故意換了……”
“閉嘴吧你!”
“別聽他們胡扯,家里是不是來了什么人?”
謝郝云不像秦溪還是新婚,對兩人的打趣早習以為常,悄悄拉過秦溪追問起來。
秦溪也就一五一十地把剛才客廳的事說了說。
謝郝云撇撇嘴,不屑地望了眼客廳方向:“黎書青說得對,你才是這個家的主人,不高興就讓她滾,真當這是自己家呢!”
“我嘴笨。”秦溪笑,揚了揚拳頭:“惹急了直接動手。”
“嘖嘖嘖……”霍云連連砸唇:“以后我不會在公安局大廳里看到你倆因妻子打丈夫被抓進來吧。”
這回連秦溪都不想搭理霍云的貧嘴,接過平平挽上謝郝云。
“進去吧,今晚有海鰻正適合你和平平吃。”
“果真有好東西。”霍云叫。
客廳里的氣氛有些沉悶。
看到黎書青追著出去,老太太瞬間就沉了臉。
不是針對秦溪,而是哭哭啼啼到她面前來哭訴的蘇靜。
秦溪前腳離開,黎書青直接就說家里房間不夠,吃完飯后給鄭姨母女開間招待所,讓她們去外面住。
“張奶奶,我不是故意惹嫂子生氣,我沒想到奶奶還在這新媳婦就敢摔門走了……”
“還有青書哥哥,我記得以前他對我很好的,我以前都是喊他青書哥哥。”
“蘇靜啊……”許婉華慈祥地拍了拍蘇靜的手,透過客廳玻璃窗看到院里抱在一起的小兩口,笑容里更是透著股滿意。
蘇靜委屈地應了聲,大滴大滴的眼淚順著臉龐滑落,哭得梨花帶雨。
她一哭,鄭姨也委屈地直掉眼淚:“我姑娘就是好心辦了壞事,早知道就不該讓她來。”
“那你現在就帶她去招待所。”
“……”
哭聲戛然而止,淚眼朦朧的蘇靜有些迷茫地望著老太太。
明明輕拍她手背的動作如此慈祥,但說出來的話卻沒有一點商量余地。
“蘇靜啊!剛才奶奶的話還沒說完。”許婉華笑:“你道行還是淺了點,這些年來想進我家門的姑娘數不勝數,長得比你好看,家世比你強百倍的不少,你看有一個成功了嗎!”
蘇靜雙手一震,眼睜睜地望著許婉華抽回雙手。
“我讓小曾送你們母女離開,去吧!”
許婉華擺手,依舊笑得是那樣慈祥溫婉。
秦溪抱著平平進門時,蘇靜母女正跟著小曾往門外走。
兩人都板著臉,臉上淚痕未干,鄭姨甚至有些茫然,著重望了眼秦溪后才悶不作聲地往屋外走。
“你們來這兒坐。”
許婉華沖秦溪招了招手。
“這是你家,走也是別人走!要拿出女主人的氣勢,再不濟扇她兩巴掌也行。”
外婆說得云淡風輕,說到扇巴掌時甚至輕輕抬了抬手比劃。
秦溪驚訝。
“外婆上了年紀是有點頭昏眼花,但還不至于看不明白事。”
許婉華笑,說著舒舒服服往沙發椅背上一靠:“難登大雅之堂的小心思,懶得和她計較。”
蘇靜喜歡黎書青,那是幾年前他們老兩口就看出來的事。
不過看外孫沒什么反應,小姑娘也有分寸,所以就沒摻和進去。
許是聽說黎書青處的對象就是個小飯館老板,這一下子又起了心思。
今天一進門見蘇靜那穿著,開口閉口提到黎書青,又說畢業申請去市一院上班,老太太哪還能看不出。
人貴有自知之明……蘇靜這小姑娘卻沒有。
想到這,許婉華不由多看了幾眼黎書青。
不知道就這么個冷冷清清話又少的人怎么會那么受女同志喜歡,這些年上趕著的人多得老兩口都懶得數了。
兜兜轉轉,最后還是跟秦溪結了婚。
這不正說明她這個外孫媳婦有本事嗎……
“那以后黎書青惹我生氣,我也能把他趕走嗎?”秦溪笑問。
“不用你趕,外公就會用拐棍抽他。”許婉華說。
“打……打。” 平平咕嚕嚕地轉著眼珠子,總結出來黎書青壞人,抱緊秦溪脖頸朝他揮舞小拳頭:“壞人,我爸爸是公安,公安打壞人。”
“以后我就是秦溪的家屬,你敢欺負她試試。”謝郝云也幫腔,光表明完自己的立場不行,眼睛一橫瞪了眼霍云:“到時候也把你趕出去。”
“我是你丈夫,當然也是秦溪同志的家屬。”
霍云一臉嚴肅的舉手表態,勢要跟黎書青撇清關系。
秦溪抱著平平使勁香了幾口小臉蛋。
“以后平平就在我家好不好?秦溪姨天天給你做好吃的。”
“好!我要跟秦溪阿姨一起睡。” 平平被撓得咯咯笑開來,抱著秦溪的臉也親了幾口。
“好。”
“那可不行。”
秦溪和黎書青同時答。
黎書青竟然一本正經的跟平平解釋起來:“秦溪阿姨要和我一起睡,不能和平平睡。”
“不行不行,我要跟秦溪姨睡,不跟壞人睡。”
平平小小的心靈仿佛遭受到巨大打擊,話還沒說完就先飆出兩行眼淚來。
指著黎書青嘰里咕嚕地不知道說了些什么。
客廳里……一片哄笑。
第66章
大年初八, 晴。
大雪仿佛就在昨日,剛一過完年,天氣就以很快的速度暖和起來。
拆遷全部完成, 工地正處于熱火朝天的施工中。
“楊工, 工程進度方面您就放心, 只要不出意外,保證能在規定時間完工。”
頭戴黃色安全帽的男人面對高大男人,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了絲恭敬。
在國內外拿過多個建筑設計獎的楊云章, 行事嚴謹,工作上的事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就是工地總工與之交接也要小心翼翼,別犯了錯。
楊云章終于是緩緩點了下頭,難得地沒有在建筑進度上挑錯。
工程部副總經理松了口氣的同時,又即將面臨一個難題。
工作上挑剔的楊云章,生活也不遑多讓。
他偏偏挑了個接近中午飯點的時間來,接下來中午又該去什么飯館才能讓這位滿意。
想來想去, 副總都沒能拿出個主意來。
最后, 只能選擇不會出錯的高檔餐廳,例如壽北會館應該……
話還沒說出口,就見不遠處一個穿西裝的男青年高聲喊著“楊云章”正在努力地揮舞著手臂。
“小朱。”
楊云章沖來人露出個笑容, 疾步迎了上去。
兩人離開工地, 趁著陽光暖人, 一同慢悠悠的往電影院走去。
“今天我帶你去個好地方。”朱忠奎神秘兮兮地說道。
“就你還知道什么好地方?”
楊云章松開惱人的領帶, 胸口郁氣仿佛終于吐出,難得沒有形象地大大伸了個懶腰。
“怎么!這次回來又跟你家老爺子吵架了?”
“還不是為了成家那點事。”楊云章訕笑。
就算在外事業有成風光無限,在自家老爺子面前就是個成天東奔西跑連個家都不成的老光棍。
“反正待不了多久, 這幾天就當陪老人家說說話。”
楊云章點點頭:“只能這么想,不過話說回來, 你打算帶我去哪?”
走過電影院,入眼的是一條很是繁華的街道。
今天似乎是趕集日,街上連車都走不通,小攤子都快擺到路中間了。
剛舒緩沒多少的心情又瞬間被嘈雜煩悶所取代。
“來吃飯,還能來干什么!”朱忠奎笑,手指往路邊一指,靈敏地避開了個倒退差點撞到的人,晃眼一看立刻驚喜地叫了聲:“柳雪花同志。”
楊云章剛看清楚招牌上報刊亭小吃店的名字。
柳雪花很忙,只是招呼了一聲,就趕忙提著菜往飯館趕。
“今天就讓你見識下我們壽北民間的小飯館。”
朱忠奎笑,拽著楊云章鉆出人群,好不容易才來到小飯館門口。
一家不大的很普通的,甚至一點都看不出美食店模樣的小飯館。
楊云章靜靜看了門口兩眼,倒是很快被墻邊樹下的石磨所吸引。
“今天的豆花和豆腐沒有啦,大家明天請趕早。”
進入廚房放下菜的柳雪花眨眼間又鉆了出來,沖門口排隊的人群高聲道。
“怎么會沒有了,門口不是還在磨黃豆嗎?”
有人立刻不滿地高聲問道。
那樹下兩個人哼哧哼哧地推著石磨,兩大桶里可都是豆漿。
“那些是留著中午做菜的。”柳雪花嗓子都有些喊啞了,回答完食客們的問題,又跟這加上:“牛雜和牛肉也沒啦 ,大家明天趕早。”
“不是才開始賣嗎!怎么什么都沒有了!”
食客們罵罵咧咧地從隊伍中走出。
關了一個月的門,好不容易等到開門,還沒見著要買的東西就沒了。
正在這時,秦溪走出來,對在大堂里取生蠔肉的幾人說道:“生蠔夠了。”
聽到有人問,于是歉意地沖大家拱了拱手:“明天才有牛肉送到,今天我們沒買到多少牛雜。”
剛恢復營業第一天不是牛肉送貨來的日子,冰箱里又沒存貨。
昨天從屠宰場買來的牛肉還得留一部分中午賣,能單賣的數量就更少了。
對于這個解釋,食客們還算能接受,紛紛嚷著明天要多準備些,這才離去。
人走了大半,楊云章終于看清了說話的秦溪。
“別看飯館小是小,賺得可比你我一天都多。”朱忠奎笑。
“那還真是人不可能貌相。”
兩人越過等著買海鮮的其他食客走進店里。,
柳雪花這才有空跟朱忠奎寒暄幾句,但也僅僅只是幾句,立刻就因其他事被人喊走了。
“朱律師,秦溪在廚房,你直接進去跟她說。”
“好。”
朱忠奎笑,直接繞過屏風走進后廚。
后廚不用開燈就很亮,靠窗的三口大鍋都在冒著熱氣。
“朱律師,今天是什么風竟然把你吹到我這個小店來了?”
秦溪沒抬頭,看似很專注地攪動著鍋里,勺子一圈圈在鍋里劃動,豆漿在肉眼可見下逐漸凝固成了豆花。
朱忠奎正是幫幾人擬定合作合同的律師。
何剛退出后,秦溪幾人重新簽訂合同,和漁船老板的合同也是聘請得他。
現在可以算得上秦溪的專用律師,凡是有法律上的問題都是咨詢他。
“帶個朋友來吃飯。”朱忠奎好奇地往灶臺邊湊了過去:“秦老板得幫我們準備點好菜。”
兩鍋豆腐他認識,可邊上那鍋黑乎乎不知道能不能稱之為食物的東西實在分辨不出是什么。
“蠔油。秦溪笑:“今天到了不少生蠔,個頭太小的我就拿來熬點蠔油。”
生蠔就是二三月份最為鮮美,用來熬制蠔油出汁率最高。
楊云章詫異挑眉。
沿海城市的好些餐廳都不一定舍得用生蠔來熬蠔油,沒想到這么個離海千里遠的小飯館用得竟然是真材實貨的蠔油。
朱忠奎不認識,又好奇地問了問秦溪吃法。
秦溪跟他說了幾種吃法,又笑著說等會讓兩人帶點回家試試。
“飯館里好像沒位置了,要不然你們去院里坐?”
墻壁上貼滿的兩排單子都是中午預定菜單。
不僅店里沒位置,兩人想要吃上的話可能還得等好一會兒。
“都是自己人,你先緊著其他人忙,我們就坐著玩會兒。”
“成!”秦溪笑,招呼著劉代周就在廚房外的后院樹下給兩人支了桌子。
天氣不冷不熱正好,柿子樹長出的嫩芽卸去一小部分刺眼陽光,讓坐在樹下的兩人很是愜意。
劉代周給兩人搬的板凳帶了椅背,還倒了泉水泡的茶葉。
朱忠奎坐著坐著竟覺得有些犯困起來。
晃眼一看,發現好友杵著下巴好像看什么看出神。
順著目光看去,發現他看得正是玻璃窗后忙碌的秦溪。
“別看了,人家已經結婚了!”朱光奎使勁推了下楊云章:“人家對象可是咱們市里最有名的心臟專家。”
“亂說什么呢!”
楊云章皺眉,雖說心里有那么點點遺憾,不過剛才他真不是對人家有那種想法才看的她。
“那你在看什么?”
“我就是想起我妹了。”
“你妹妹找到工作了嗎?”朱光奎問。
楊云章的妹妹楊蕓,十年前為愛跟家里決裂,非要跟著個機械廠工人去了個鳥不拉屎的山溝溝里建設三線。
后來那人跟廠子里的女同志攪合在一起。
楊蕓給家里人寫信要回城鬧離婚,最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又突然說不離。
聽說前兩年還是最終離婚收場,楊蕓自己帶著孩子回了城。
“工作是找著了,可累死累活根本養活不了兩個孩子,我給她錢又不肯要……”
楊蕓脾氣倔,回城之后不肯接受家里幫助,非要帶著孩子在外自己租房子。
結果到頭來只是苦了自己和孩子。
“估計楊蕓就是不想一輩子靠你們,她從小就獨立,要不咋會吃那么大個虧。”朱忠奎搖頭嘆氣。
“你說我妹妹要是像秦老板就好了,就算我出國也不用擔心她了。”楊云章嘆。
朱光奎腦中靈光一閃,撐著桌子立刻站起身來:“你跟我到外面來看。”
門口上,貼著張招人的告示。
其中有一條招廚師徒弟的讓楊云章眼前大亮。
不限年紀,不限性別,只要勤懇踏實。
五十塊的工資可以忽略不計,但后面有一條學出來可以入分店做掌廚的條件才是最吸引人。
“這是為分店培養主廚吧?”楊云章喜。
“讓你妹妹來試試?”朱忠奎問。
楊云章搖頭:“我另外找師傅交她廚藝,以后出來自己開個小飯館。”
寄人籬下哪有自己單干來得自在,何況秦溪這么年輕,楊云章對她的廚藝并沒有那么肯定。
朱光奎搖頭笑了笑。
他知道沒有嘗到秦溪手藝前,說什么都是白搭。
兩人又重回后院坐下,沒多會兒,菜端上來了。
朱忠奎沒有點菜,上得菜都是秦溪做主。
“秦溪專門留得豆花牛肉,還有道酸菜魚,都是家常菜。”柳雪花送上菜。
兩個人四道菜,三葷一素。
菜剛放下,劉代周又搬了張桌子來。
柳雪花剛想問是誰來了,就看見趙國慶和許婉華在小曾的攙扶下慢吞吞地走了進來。
“趙爺爺,許奶奶。”
柳雪花也趕忙上前去扶許婉華。
后院靠墻是洗碗池,地上長期有水,積存久了地面有些滑。
“你趙爺爺吃慣了外孫媳婦做的飯,一頓飯就受不了了。”許婉華笑。
秦溪嫁進來就一個月不到,短短時間搶先養刁了老兩口的嘴巴。
今天飯館才開第一天,趙國慶就吃了一頓鄭姨做的早飯,中午說什么也不在家吃了。
趙國慶哼了一聲,倒是沒說出辯駁的話來。
“外公。”秦溪突然小跑到廚房口:“今天有牛雜,還有紅燒肉,你要吃什么?”
趙國慶笑得瞇了眼:“兩樣都吃。”
“知道了!”
秦溪又很快縮了回去。
現在的老人不像前世,高血壓高血脂方面的疾病都少,想要吃肉秦溪不會阻止。
趙國慶坐下,柳雪花跑前跑后地泡茶。
“一會回家的時候咱們帶點泉水回家,這泉水泡茶是比咱家的白開水好喝。”
趙國慶自覺是個粗人,連他都能嘗出來的好壞,許婉華又怎么喝不出來。
“是不錯。”
“可不止泡茶,店里的豆腐就是用泉水點的。”柳雪花笑:“早上來買豆花的人都能排出二里地去。”
楊云章覺著有些夸張,但某些方面說得也算是事實。
放在他面前的豆花牛肉顏色鮮亮,豆花雪白,微卷曲的牛肉片,再配上點翠綠色小蔥。
光是顏色就讓人食欲大開。
趙國慶看了好一會兒,等楊云章將豆花吃進嘴里,神色微變,吃了牛肉后上升到大變,這才得意地開口。
“怎么樣?我外孫媳婦廚藝了不得吧?”
“很了不起。”楊云章放下筷子,鄭重地點了下頭:“能把簡單家常菜做出令人難忘的味道,就是廚師的本事。”
再濃郁的麻辣味都掩蓋不了豆花清甜。
牛肉和豆花同樣嫩滑,舌尖輕輕一卷就在嘴里融合。
麻辣鮮香四個字都占全了。
“小伙子有眼光。”趙國慶樂呵呵地收回目光。
楊云章才再次拿起筷子,抬頭想跟朱忠奎交流兩句,哪知抬頭看去,好友埋頭吃得正歡。
“嘗嘗這個酸菜,煮魚真是太好吃了。”
朱忠奎被那道水煮魚迷住,連吃下小半盆之后才夾了筷子黃燜蝦換換口味。
“不知道店里的酸菜魚能不能帶走?”
楊云章嘗過,立刻想到了家里就好酸辣這口的老太太。
“要不你晚上帶個鍋再來買,這會兒中午飯時間都過了。”朱忠奎提議道。
楊云章想了想,扶額笑道:“我都吃糊涂了。”
吃完飯,楊云章找秦溪先預定了晚上的幾道菜。
為了這頓晚飯,他專門打車前往又打車回,出租車錢都能趕上飯錢。
楊家住的還是早些年楊老爺子單位分的公房。
三房一廳的屋子,如今就住了七八口人。
就算楊云章說要給家人換房子,最后還是被父母拒絕,妹妹楊蕓倔強的樣子多半來自老爺子。
“哥。”
楊蕓帶著兩個孩子前腳剛到家,楊云章和侄子端了兩個盆跟著走進家門。
“快坐,咱們趁熱吃。”楊云章趕忙招呼家人。
酸菜魚果然很合老太太胃口,一向節儉的她破天荒沒怪浪費。
老爺子特別中意牛雜鍋和豆花,最后還用湯泡了飯。
吃完飯,楊蕓帶著孩子就要走,剛下樓就被楊云章喊住了。
“哥,你不用給我錢。”
夜色中,楊蕓看到二哥獨自一人追來,以為他又是想單獨拿錢,忙壓低了聲音拒絕。
“不是要給你錢。”
楊云章無奈地笑了笑。
怎么他們楊家盡出犟種,從老到小都一樣。
楊蕓停下步子,等楊云章說明來意。
“你看這個,我覺得挺適合你的……”
中午楊云章和秦溪說起收徒的事兒,她直接寫了張具體條件和出師之后的工作方向。
他干脆就把那張紙帶回來給妹妹自己看。
巷子里光線不好,楊蕓好不容易在路口找到個路燈才看清紙上寫的字。
“秦老板準備開分店,以后分店的掌勺就由徒弟說了算,至于工資你更不用擔心。”楊云章也在旁邊解釋。
大嫂在醫院食堂上班,工資漲了好幾次也才五十八塊一個月。
五十八塊還沒有人飯館服務員六十塊的高,而且聽柳雪花同志說還能帶孩子去店里吃飯。
以后要是能出師,工資還能跟店里效益掛鉤,一個月拿千把塊都不是問題。
“你別看……”
楊云章的話還沒說完,楊蕓就激動地打斷了他的話。
這事說來還真是巧,楊蕓不是才聽說秦溪,她從隔壁鄰居大姐的那早就聽說過這個小飯館。
大姐的老公羅永全就在小吃店上班。
去年她跟大姐認識時羅家連吃飽飯都難,可這就短短一年,人家家里都買了洗衣機。
街坊領居都知道那是托了羅永全在一家小飯館里幫人收錢端盤子。
“如此說來,秦老板確實沒有半點夸大。”楊云章搖頭輕笑。
說出去誰信,一個私營小飯館的服務員,工資竟然比三級工都高。
“我就是擔心人家能不能看上我。”
“如果你不去,那連看上的機會都沒有,就算不合適你再回家就是,又不會少塊肉。”
“你說得對。”
昏黃燈光下,楊蕓終于露出回城幾年以來最發自內心的笑容。
告別二哥,楊蕓領著孩子們回到她花七塊錢租住的房子。
在屋里翻來覆去睡不著,等孩子們睡了后又去了趟羅家。
羅家的房子也是租的,不過楊蕓認識徐大姐時,他們一家四口擠在一間屋子里。
今天來到羅家一看才發現,他家又租了兩間屋子。
兩個孩子住一間,剩下那間是單獨的廚房。
一問才知,徐大姐肺不好,在羅永成老板秦溪的建議下,單獨租了一間做廚房。
“老實說這廚房我用得也少,大多都是你羅大哥端飯菜回來給我們吃。”
正說到這,才剛下班的羅永成正好推門而入。
“楊蕓妹子也在呢!正好……今天店里有牛肉湯沒賣完,老板讓我們帶回家給孩子喝。”
幾乎就在他開口說話的同時,住隔壁屋子的兩個孩子叫著就沖進了屋里。
“爸,今晚帶什么好吃的了?”
“是牛肉的味道,好香啊……”
羅永成把飯盒遞給兩個孩子:“你們端到廚房里熱熱,底下還有肉腸……專門帶回來給你們嘗嘗。”
孩子們歡呼而去。
徐大姐拉著丈夫,把楊蕓專門來家的原因說了說。
羅永成聽完,一秒都沒有猶豫地趕忙道:“你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要不是年紀大了體力不行,我一定要拜老板為師。”
當初一齊進店里的三個人,楊金花和劉代周都已經確定要跟著秦溪學廚。
好在秦溪讓他以后負責總賬,為此還找學校報了個會計班,這才讓他心落了地。
“羅哥,在店里上班真這么好?”楊蕓心里還是不定。
“我這么說吧!”羅永成想了想道:“人這一輩子活著不就是圖個吃飽穿暖,再有些盼頭。”
吃飽穿暖對羅永成老說已經不是難事,他現在只想走得更遠更好,給家人創造更好的生活條件。
“妹子你也看見我家,這日子真是越過越有盼頭……”徐大姐滿臉笑意,很是滿足現有的生活。
羅永成卻不滿意眼下。
不過秦溪跟他交底說過的未來規劃羅永成不會輕易和其他人說。
而且楊蕓還不知道能不能成為同事。
他幽幽地嘆了口氣,只是對楊蕓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什么是盼頭,你自己親眼來看看就知道了。”
楊蕓重重點頭。
這一夜,她幾乎沒睡著。
天剛亮,把孩子交給母親照看著,急急忙忙地趕往小吃店。
她到時,天還沒怎么亮。
店里卻已經亮起燈光,幾個人在大堂里有說有笑地忙碌著。
鍋里突突冒著熱氣,香氣飄散,楊蕓站在門口吞了好幾下口水,這才鼓足勇氣開口:“同志你好……”
“楊蕓妹子,快進來!”
正對著門口的羅永成一抬眼就看到了楊蕓,趕忙放下手里的蔥笑著站起來。
“羅老師,你親戚啊?”
楊金花端著個比頭還大的碗從前臺探出頭來,吃得滿嘴都是油光。
“不是。”羅永成把人往店里帶:“你先坐一會兒,老板和柳同志去屠宰場買豬肉了。”
招呼完楊蕓,羅永成才把楊蕓來應聘的事告訴大家。
楊蕓坐了一會兒,發現大家都很忙碌。
干坐著也無聊,所以她積極主動地站起來接過了和面的活兒。
秦溪回到飯館時,就見一個不認識的女同志正在那和面團。
拉面的面偏硬,想要揉打到適合拉面的程度,需要相當大的手勁兒和持續力。
楊蕓的手勁兒顯然不合格,揉了沒幾下楊金花就急得自己接過去繼續揉。
秦溪專門交給她的技巧,正適合這個吃得多力氣也大的姑娘。
“你好,你是楊蕓吧?”秦溪把肉交給劉代周,對楊蕓招了招手:“跟我進來說,我還有其他事要忙。”
“好。”
秦溪很年輕,長得又好看,很難讓人跟大廚聯系起來。
不過她很快就因自己的淺薄認知后悔了。
秦溪動作很麻溜,諾大一把菜刀在她手下就跟塑料一樣輕盈。
刀下出來的肉薄如蟬翼,期間還能抬起頭來跟她聊上兩句。
“你哥哥跟我說過你的情況……”
楊蕓三十六歲的年紀,要從頭來學廚藝說實話已經有些晚了。
不論是知識接受速度和體力都不能和劉代周相比。
但恰巧因為她三十五還是個單親媽媽,才讓秦溪動了惻隱之心。
這世界上沒有誰比一個母親的毅力還要強。
要強,堅強,秦溪非常欣賞楊蕓身上的這兩種品質。
“三個月的試用期,要是三個月后我滿意才教你廚藝,如果沒通過也可以在店里當個服務員什么的,要是連服務員都不合格,那……”
那再怎么倔強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你放心,我一定努力干活。”楊蕓立刻保證道。
“那你就從剝螃蟹開始吧,一會我要出去拉海鮮。”秦溪說。
找徒弟為開分店做準備只是其一,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秦溪想逐漸從小飯館的廚房里脫身。
不管是為了其他想做的事還是剛成立沒多久的小家。
秦溪總要有時間能放心做其他事。
去年有意無意就開始培養劉代周和楊金花,現如今兩人已成為她的得力助手。
有了他們存在,秦溪才能放心地去廠子里海鮮拍賣。
想到這兒,秦溪走到門口沖大堂里說道:“今天只賣中午。”
午飯晚飯缺了她……還是不能營業。
“你要干什么去?”柳雪花馬上問。
“今天郝云姐家平平過生日,我去掌勺。”
“老板,你去就行,晚上我和劉代周守著店賣面條和粥。”楊金花提議,劉代周趕忙點頭。
其他人也說晚上要在店里繼續營業。
光憑這兩樣,晚上都能坐滿整個店,關門至少損失幾百塊錢。
“那你們看著辦吧。”
員工積極,當老板的只會高興。
***
壽北市,擁軍巷。
孩子生日,霍云就邀請了幾家相熟的人來家里吃頓飯。
謝郝云懷有身孕不便,廚房的活兒就落到了秦溪身上。
“我不是讓你不要拿菜來嗎,家里我都買了!”
忙完中午,秦溪提了不少蝦和海鰻魚來,數量多得謝郝云都覺著不好意思。
讓秦溪來幫忙做飯還不說,竟然還要她花費。
“以后有得是你回報的機會。”秦溪笑。
剛舉起胳膊,黎書青就非常有眼色地上來系圍裙。
“我來幫忙!”
中午才忙完幾桌,回家還要繼續,黎書青心疼秦溪,主動提出幫忙。
秦溪轉身,笑瞇瞇地指了指盆里的網兜:“那殺鰻魚怎么樣,手術刀你用得那么靈活,鰻魚肯定處理得很棒。”
黎書青笑。
其他或許不行,這解刨肢解海鰻魚的活還真是他拿手的。
那副血淋淋的場景,直看得霍云胃里翻涌,對夫妻兩豎起兩個大拇指。
“你們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一個手起刀落,一個小刀翻飛。
……都不是好惹的主。
“何姨呢?”
兩位客人在廚房里忙活,作為主人家的保姆阿姨卻不見了人影。
謝郝云在家里找了一圈都沒找著人,有些奇怪地又回了廚房。
霍云也很奇怪:“這幾天何阿姨老往外跑,也不知去哪了。”
黎書青笑:“肯定是去我家找鄭姨了。”
幾人奇怪。
反正廚房里就他們四個也沒外人,黎書青說起話來也就沒避諱。
把年前鄭姨的事一五一十地跟兩人說了說。、
秦溪又加上后來的面粉受潮,還有“我發現家里的大米都是陳米,部隊可不敢送陳米吧。”
“那你們怎么還不讓她滾!”謝郝云氣憤道。
“走肯定是要她走,可走之前總得把以前貪的錢都還回來吧。”秦溪笑。
黎書青跟著接話。
“小曾那邊已經查到消息了,而且這事和你家何姨也有關系……”
擁軍巷里的幾家阿姨在長年累月同買菜的路途中,建立了不淺的交情。
開頭幾年鄭姨還不敢做偷雞摸狗的事,生怕被趙國慶那個暴脾氣發現了。
一直到幾年前家里的米起霉,鄭姨膽戰心驚地丟了一大袋米,家里沒人發現更沒人過問。
于是她膽子就大起來了,漸漸地還把這些小把戲交給了何阿姨。
七幾年時她們就已經是黑市上的常客,通過賣好買差賺了不少錢。
開始會摻雜一些好的,老兩口也吃不出來。
而且兩人和黎書青都經常不在家吃飯,所以這鄭姨的膽子也就越發大了起來。
至于她們換來的錢去了哪,當然全都寄回了家……
“我通過郵局的人查到,鄭姨每個月初一都會去郵局寄錢,幾十上百的都寄過。”黎書青冷笑。
這不查不知道,一查還真被嚇了一跳。
郵局能查到的記錄,六年間陸陸續續寄回去的已經超過四千塊。
要知道六年前一級工的工資每個月才二十五塊。
黎書青懷疑鄭姨不僅倒賣家里的物資,還偷過外公外婆的錢。
“她們膽子怎么這么大!”霍云怒。
“外公外婆現在在家里就是處理這事?”秦溪問。
難怪霍家今天這么冷清,應該好幾家受害的都聚集在趙家了吧。
黎書青點頭。
“我去看看,要是性質惡劣,她們一個都別想跑掉。”
霍云把孩子放下,黎書青也站起來洗干凈手表示要一同前去。
“外婆心軟,我也去盯著。”
兩人匆匆離開,只留下兩個想去看熱鬧卻去不了的人。
“我有時候真是佩服你,我嫁進來幾年都沒發現何姨背地里竟然是那種人!”
謝郝云干脆搬了個椅子來廚房坐著和秦溪聊天。
“就是多留意點自然就看出來了,陳米和新米你還能分不出來?”
那可是前世多年練習出來的能力,認人不行,認食材是一看一個準。
“以后這何姨我是不敢用了……”謝郝云有點為難:“可一時半會不知道要上哪找人去?”
還有幾個月就要生了,平平沒人照顧也不行。
“慢慢找,一時半會找不到就帶來我店里,我幫你看著段時間。”
謝郝云的婆婆靠不上,霍云工作又忙。
而且她也很喜歡乖巧的平平。
“我先找著,實在找不到再來麻煩你,”謝郝云無奈道,隨即又好奇起幾位長輩會如何處理那些阿姨。
幾家阿姨,最長的在擁軍巷里干了得有十來年,短的也五六年、
親近得那和家人都差不多,又怎么能說送公安局就送的。
秦溪贊同點頭。
不說其他家,她家,外婆心軟好說話,否則黎書青又怎么會要親自回去一趟。
外公外婆下不了的狠心,黎書青就代替他們做。
第67章
擁軍巷, 趙家。
秦溪以為這件事在各種證據確鑿下應該很快就能解決。
可事情遠比她想得要慢,而且沒多久,霍天就跑來讓秦溪回家一趟。
鄭姨本來已經支支吾吾地表示錢都寄回家了, 但隨著蘇靜的突然到來, 事情峰回路轉, 母女倆咬死了不承認有錯。
蘇靜還反咬一口秦溪胡亂編造罪名,不知道心里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趙國慶看鄭姨母女繼續嘴硬,干脆讓霍天喊秦溪回家一趟, 親口告訴大家她的發現。
秦溪猜,鄭姨扣來的錢多半是進了蘇靜口袋,所以不甘心就此把錢吐出來。
或許……根本就沒錢可吐了。
秦溪洗干凈手,跟謝郝云兩人回家。
客廳里并沒坐多少人,路上霍天告訴兩人,認下貪污克扣的阿姨都被各自帶回了家收拾東西。
現在剩下的就鄭姨和霍家的保姆何姨。
趙國慶神色陰沉,雙手握著拐杖立在沙發前, 身體微微前傾, 顯然在發怒前兆。
“原本我打算念你在我家十多年的份上,你回老家事情就算結束了,但既然你們母女喊冤枉, 今天這事咱們就掰扯清楚了……”
趙國慶重重一跺拐杖, 看向秦溪。
秦溪點頭微笑, 目光略過滿面支持的黎書青, 指了指廚房:“外公外婆和霍爺爺跟我一起來廚房看看就知道了。”
“看就看,我看你要怎么污蔑我媽媽!”
剛才應該狡辯了不少話的蘇靜嗓子已有些沙啞,狠狠瞪了眼秦溪后伸手去拉鄭姨:“媽, 被冤枉了你一定要說出來。”
鄭姨點著頭,表情空洞, 好像根本沒聽清楚蘇靜說的話。
她努力地回憶著廚房,想到那塊豬肉已經換了,又想起面粉重新買了兩袋子。
總之想來想去,露出破綻的地方她都應該填補過。
等回過神來,人已經站在廚房里。
秦溪果然徑直走向了五斗柜,越過第一層直接拉開第二層。
拿起米袋子拉開掃了一眼,然后捧著回到長輩們面前:“霍爺爺你看這米,部隊會發這種米給外公吃嗎?”
泛黃的陳米,輕輕用指頭一碾就碎成了渣。
在場的長輩們都是苦日子過來的,陳米新米哪看不出來。
霍老爺子當即就黑了臉,抓起一把米握在掌心用力,碎成渣的米從掌心緩緩漏出。
“不僅是陳米,有一部分還是受潮之后曬干的陳米。”
秦溪滿意點頭,步子一轉又去了放面袋子的柜子。
她今早出門前就發現鄭姨重新買了兩袋子面,但正是這兩袋子面,才讓證據坐實了。
“外公,霍爺爺你們再看這袋子面粉……”
秦溪把年前鄭姨說面粉受潮所以丟了的事一說,鄭姨果然立刻高聲辯駁:“我沒說過,面粉明明在這,你還想誣陷我!”
“不是你后來買的嗎?”
秦溪笑,指著袋子上一排壽北龍南面粉廠幾個字眼。
“龍南面粉廠是私營廠,而且是去年才成立的廠子,部隊里會采購私營廠子做軍人家屬的生活物資?”
“……”
龍南面粉廠秦溪熟啊……
飯館用得真是這家的面粉,面粉質量高而且價格比國營廠子便宜了三分之一。
鄭姨就算想到填補窟窿,本性使然也要圖便宜。
高低今天買來得是家國營廠子面粉,這個證據秦溪都不會利用。
這還不算完,秦溪在廚房轉了一圈,連醬油都能說出是在私人作坊里打的散裝醬油。
蘇靜的臉越來越黑,指甲嵌入掌心留下深深的血痕。
說實話,她沒想到鄭姨竟然換得這么徹底,連國營商店買的醬油和醋都換了。
擔心被趙國慶看出來,還故意撕了標簽。
調料是可以不承認,但面粉和米的事無論如何都狡辯不了。
“其實這些都是小東西,真正的大頭應該在外婆那。”
“我?”
許婉華不解,隨即想到什么似的臉色一變,立刻轉身。
她去的方向不是臥室,而是書房。
步履匆忙甚至有些凌亂,儼然不同往常那般永遠淡淡而溫柔的樣子。
門被推開撞到墻壁上發出砰的一聲。
書房里很大,原本是兩個房間打通做成的一間。
屋子正中一張大黃花梨桌,左右兩邊都是書架,擺滿了書和大大小小的盒子。
每邊各三個書架排成列。
許婉華掠過靠近門邊的書架,走到右邊靠墻邊的架子踮起腳尖。
許婉華剛走過去,鄭姨雙腿一軟,瞬間跌坐在地。
秦溪驚訝地側頭看了眼。
她那句話的意思原本是說錢票來著,看樣子許婉華在乎的東西另有其他。
“鄭小花!”
盒子一打開,許婉華神色冷厲,直接連名帶姓地叫出了聲。
而隨著她將堆在角落和架子上的盒子都一一打開后,鄭姨面前多了十來個空盒子。
“媽!”蘇靜見勢不妙,心里接連咯噔幾聲,撲通一聲跪下猛地扯了鄭姨的胳膊:“你是不是真拿人家東西了。”
許婉華喘著粗氣,緩了好一陣才終于找到自己聲音。
“那些東西你都賣到哪去了!都賣了多少錢!”
鄭姨垂下頭,這下子再也找不到狡辯的話,嗚嗚哭了一陣后終于緩緩交代。
“都賣到了黑市……賣多少錢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你知不知道,這些東西在國內拍賣會上一個隨便都能賣到幾十萬……”
許婉華說到后來,已經逐漸冷靜了下來,心中似是已經下了某種決定,聲音變得越來越冷。
這可把在場的大家都嚇了跳。
趙國慶舉起拐杖,結結巴巴地指了指那些盒子:“你那些破……破罐子值幾十萬。”
“有些還不止。”許婉華挑起唇角,指著個空木盒子:“這里面的那對汝瓷酒杯,今年國內單只價格拍到了一百多萬。”
秦溪震驚的下意識看向黎書青。
沒想到自家對象的表情也正處于一種玄而又玄的奇怪表情。
看看那些空盒子又低垂眉眼想了想,隨后齜牙倒吸了口涼氣。
秦溪輕輕搖了搖他的手,趁許婉華報出價格的同時低聲問:“怎么了?”
黎書青長臂一伸,攬住秦溪的腰拉到懷里,湊到她耳邊低語:“你放肥皂的碟子就是我從這屋里找的,小時候我還摔壞過不少。”
秦溪:“……”
許婉華說完,幽幽嘆了口氣。
“就是六幾年我存得這些東西都沒受到一點迫害,沒想到竟然毀在了我信任的人手上。”
鄭姨的臉早已雪白一片,身體抖得跟篩子似的。
許婉華說得那些錢,她就是死十次估計也還不上。
“我……我就賣了幾千塊錢,那個人說……說不值錢的。”
最開始她聽人說黑市里有人高價收白米白面,所以就從家里摳了點拿去賣。
嘗到甜頭后就賣些補品以及票,之后膽子越來越大。
用那些錢給老家蓋了新房,又讓兩個兒子娶了兒媳。
老兩口不關心俗物,從不過問吃喝拉撒的事,每個月月頭只管拿生活費給她,月底從不會問花了多少。
她從開始偷偷摸摸到后來名正言順地出門,一次都沒被發現過。
黎書青工作忙,偶爾會問兩句情況,她也都能隨口應付過去。
五年前,一直收東西的老板突然問她雇主家里有沒有老玩意兒。
她想到了許婉華一直堆在角落的那幾個瓷碗。
帶去一看,那人竟然出五百塊一只買了那幾個碗,鄭姨克扣幾年的錢都沒那幾個碗值錢。
抱著書房里東西多,許婉華或許不會發現的僥幸心理。
她一次次偷東西出去賣,還專門選那些不起眼的小東西。
想著再賣幾件就辭了保姆的工作,跑去北市投奔女兒,就算許婉華想找她也找不到。
而且她根本不知道,那些舊東西竟然那么值錢。
“你是遇上了懂行的騙子!”許婉華厲聲打斷:“不管是誰騙了你,你去公安局說吧。”
“許奶奶,我媽也是被人騙了,你放過她一回吧,我們把賣的錢還您……我們還您……”
事情鬧大了……
蘇靜心里終于慌了,哭喊著抱住許婉華的腿。
要是鄭姨勞改留下案底,基本就斷絕了她畢業之后進機關單位的希望。
“霍云。”許婉華后退兩步:“好好問問東西賣給了誰,看能不能追回來。”
希望縱使渺茫,她也想試試。
霍云點頭,折身回客廳,給局里打電話。
現在可不是中飽私囊那么簡單的事,涉及到巨額金錢,已經屬于嚴重的經濟犯罪。
“許姨,我錯了,求你放我這一回,要是我去坐牢,家里孩子們咋辦……”
“鄭小花,那些東西是我留給書青和秦溪的,你都知道為子孫后代著想,怎么不想想我呢!”許婉華冷聲道。
“留給你的。”黎書青笑,附到秦溪耳邊親了口,低聲道:“就是拿去當夜壺外婆只會夸你做得對。”
謝郝云斜眼,抱著平平夸張地抖了抖身子。
這人比人還真是氣死人,娘家親戚都羨慕自己找了個干部子弟要享福。
可沒嫁進霍家不知道,家里破事一大堆。
哪像人秦溪,那才是真嫁進了福窩,以后躺床上一輩子都不愁吃喝。
“別亂說話。”秦溪笑罵。
余光掃過,忽然間蘇靜拽著鄭姨站起來,邊說著饒命的話邊往門口走過來。
說什么要主動交代事情,爭取寬大處理。
蘇靜的眸光在一群看似老弱婦孺身上掃過,最后落到抱著平平的謝郝云身上。
“媽!”
一聲尖叫后,蘇靜突然往謝郝云沖來,確切的說是露出的縫隙跑去。
看來是知道今天逃不過,這就打算跑了。
秦溪拉著謝郝云往旁邊讓開,等蘇靜跑過去后,伸出右手拽住了鄭姨的后脖頸。
接連兩聲,蘇靜和鄭姨撲倒在地。
秦溪趕忙放手……不關她的事。
肩膀挨了一拐棍,趙國慶箭步上前右手抵墻一個轉身,狠狠又抽了蘇靜胳膊兩下。
劇痛襲來前,她……撞上了墻壁。
母女倆一前一后撞墻摔倒,蘇靜捂著臉尖叫哭喊。
雪白墻壁留下的血跡順著她滑下劃出了長長一條。
趙國慶收回拐棍,居高臨下地望著兩人:“老子在戰場上殺敵無數,你們真以為我老了就沒用啦!”
秦溪想鼓掌,艱難忍下了。
霍云打完電話走過來,搖頭對兩人說道:“也不想想,這里是擁軍巷。”
十多分鐘后,公安局的同志們趕到。
關乎軍人家庭的案件,局子里相當重視,派出兩個小隊來抓捕罪犯。
何況去年趙國慶剛在公安局里發過威,大家一聽到這個名字,皮都要提起來才行。
秦溪他們一家四口都不用去公安局,就在客廳里做完筆錄,等待消息就行。
公安局副局長連聲保證審訊完就會把結果送來。
他們一走,霍家人也說要回去看看自家有沒有丟東西。
能站在如今這個位置的,誰家沒點家底。
但秦溪沒想到,他們家的家底竟然如此豐厚。
“你們的外公是個粗人,好多事跟他說根本說不明白。”許婉華把秦溪和黎書青喊進書房:“屋子里的東西都是給你們留的,正好趁這個機會交給你們。”
外婆生于書香世家,爺爺和父親都有收集古董和各種字畫的愛好。
她是許家獨女,那些東西自然而然就成了嫁妝全部跟著來了趙家。
趙國慶不懂古董,但絕對尊重許婉華的愛好,抗戰勝利回到家后專門做了幾個架子來存放這些東西。
然而,當許婉華掀開墻壁的古字畫,墻角忽地彈出塊木頭的時候,意味著這才算真正開始。
許婉華踩了下木塊,接著輕輕一推墻壁。
后邊竟然出現了個向下的樓梯。
“去拿個手電筒。”許婉華說。趙國慶應該早知道那個暗道,擺了擺手道:“我腿腳不好,就不下去了。我去看看老霍咋處理那個保姆阿姨。”
許婉華不管他,領著小兩口沿著樓梯往下走。
“你知不知道?”
黎書青搖頭,要是知道他現在就不至于張著的嘴都無法合攏。
一個面積大概有五六十平的地下室,按照位置推斷,就在書房正下方。
“這個密室我們也是無意間發現的。”
許婉華把蠟燭放到墻邊的燭臺上,昏黃燭光勉強照亮了密室里的情景。
六排架子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木盒子,地上凡是能放東西的也都堆了箱子。
“這些都是我父親留給我的嫁妝,當年不舍得被糟蹋,所以全都存到了地下……”
這滿滿一屋子古玩,才是外婆真正的嫁妝。
許婉華舉起手電筒,照到身邊的一個漆紅色箱子上:“書青,打開箱子。”
黎書青伸出手的瞬間有些猶豫,秦溪猜出他這是潔癖使然,便搶先伸手挑開了蓋子。
“……”
要怎么形容這種震撼到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感覺呢。
原來外婆祖上不僅喜歡玩古玩字畫,更喜歡……金銀珠寶。
整整一箱子金銀珠寶首飾和金錠子,貨真價實比秦溪拳頭還大的金錠子。
“當年抗戰,我和你外公捐了大部分,現在就剩這一箱了……你們放心。”
許婉華還因此得了枚勛章,由國家領導親自接見感謝過。
正是因為如此,特殊時期趙家都沒受到一點影響,根本不敢有人從她身上扣成分。
“原本是打算留著給書青娶媳婦的,沒想到娶的媳婦兒比他會賺錢多了。”許婉華搖頭輕笑:“先留著吧,要是以后不缺錢,就全捐了吧……”
秦溪完全被那些金光閃閃的東西吸引了視線。
她現在可算是完全理解為什么外婆會對俗物一竅不通,也根本不關心柴米油鹽。
不缺啊……什么都不缺!
“小財迷。”許婉華隔空輕輕點了點秦溪的鼻尖:“這間屋子以后上把鎖,鑰匙交給你保管。”
“好。”秦溪笑瞇瞇地應了。
看許婉華要上樓,趕忙狗腿子似地甩開黎書青去攙扶。
“家里找保姆阿姨的事就交給你,最好找個離擁軍巷不遠,晚上能回家住。”
“我托人問問,一定找個老實可靠的。”
“我和你外公商量過了,以后吃飯就去你店里,晚上吃完飯就等你一起回來。”許婉華握著秦溪的手,滿面欣慰。
就算剛才秦溪表現出了一副“貪財”的模樣,可是眼底里并沒有半分貪婪。
那種高興是真高興,卻又與天降橫財無關!
“好,那我多買點外婆愛吃的菜。”
雖然說秦溪收到了一個又一個的驚喜。
但并沒有打亂她接下來的既定目標。
***
壽北市,楊林區。
跑了幾趟終于從收音機廠拿到可租賃倉庫的各種手續。
合同期為五年,第一年租金為三千,此后每年遞增百分之十,合同期滿再商量續租問題。
“你看這個倉庫位置不錯吧,挨著大馬路。”
在跟廠子里協商租期時,劉建明出了不少力。
合同一拿到,秦溪就塞了個一千塊的紅包在藥材籃里送到了劉家。
心領神會的劉建明對倉庫的事更是上心,專門帶幾人到倉庫這來接手。
這個倉庫之所以建在路邊,那是為了方便向隔壁兩個省份送貨。
效益下降不是壽北一個城市的問題,城市發展各種電器更新換代,老式半導體收音機自然被淘汰。
沒貨可送,倉庫閑置是必然。
倉庫面積一千三百多平,倉庫四周都打了水泥地,水電都通。
水泥路還一直聯通到公路,是進出壽北的主要通道。
“你想要怎么改建都行,要是想接水管,我可以幫你找人。”劉建明說。
“謝謝劉主任,我還得和合伙人商量商量,要改動的地方不少。”秦溪說。
“那成,你先商量著,有事叫我就成。”
劉建明把倉庫鑰匙交給秦溪離開,留幾人繼續留在原地商量。
“這么大的倉庫,咱們也用不完哪!”
柳雪花在倉庫里轉了一圈,不由納悶。
她們的運貨頻率從每周一次發展到每周兩次,短短兩三個小時就能賣完,租這么大的場地有些浪費了。
秦溪笑:“你都不知道租來干什么用就跟著我干?”
她提過租來做海鮮市場,沒想到江柳燕根本不知道市場是什么意思,純粹就是盲目地跟著秦溪干了。
“我相信你。”江柳燕直接道。
“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柳雪花顯然也不知道,她以為租來真是做倉庫得呢。
“你真行!”秦溪挑了個大拇指。
感情在店里跟她解釋的那些都是放屁,柳雪花根本沒聽進去。
“海鮮市場,就是專門賣海鮮的市場,不止我一家賣……還要多找幾家商家進駐商場……”
“那別人不是搶咱們生意了嗎?”柳雪花不明白。
“你看咱們朝霞街的小飯館,難道你還不準別人跟著開飯館賺錢?”秦溪笑。
買賣海鮮不過是同樣的道理,遲早會有人來做這一行。
而且會形成龐大規模,帶動各種相關行業發展。
秦溪現在只是提前把商家聚集到一起,規模發展而已。
“你說得對,其實這樣做是有好處的,聚集到一起,名氣一大來得人更多,咱們賺兩頭。”江柳燕想了想道。
秦溪點頭。
她們的第一步當然是打響名聲,讓眾位賣海鮮的,買海鮮的都知道這里有個市場。
“先找人來改造一下市場,然后咱們下周海鮮到貨,把開市場的消息散出去,最后……”
“最后什么?”兩人追問。
“你們還記得前次在咱們前面賣海鮮的那對兄弟嗎?”
秦溪說得正是被人騙,買了高價養殖對蝦的那兩個年輕人,江柳燕和柳雪花當然認識。
“我們去邀請他做市場的商戶。”秦溪笑。
兩人不明所以,奇怪地互望了一眼后干脆又追問起來。
秦溪說:“他們雖然對野生海鮮不了解,但是很了解養殖海鮮,以后他們可以專門賣養殖貨,價格是最大的優勢。”
那兩人肯定在廣市跑了不少地方,也知道自己買得是養殖蝦。
就是還欠缺經驗,所以沒想到反過頭來被養殖戶坑了一頭,吃了那么大個虧,想必學到了最重要的一課。
“你是想讓市場里有多種選擇,滿足不同需求的客戶?”
江柳燕跑了多次廣市市場,去過好幾個碼頭海鮮集市。
里面琳瑯滿目的海鮮,就算是賣一樣的海貨,每家大小規格不同,賣的價格也不相同。
其實那就已經是市場的雛形。
秦溪表示贊同。
“咱們兵分兩路,我負責市場的改裝,柳雪花你托人找找那對兄弟,江姐就忙你工作的事。”
柳雪花表示沒意見。
江柳燕頓了頓,忽然道:“我打算辭職了,多往廣市跑幾圈,要是能找到更大的漁船,咱們可以多拉兩趟。”
深思熟慮后,江柳燕決定將所有經歷都投入海鮮事業。
義無反顧不留退路。
秦溪:壓力陡然增加中……
第68章
倉庫租下, 秦溪回家按照前世記憶畫下圖紙,專門請季楚給了些專業意見。
如今還沒有□□要求,市場對秦溪來說也只是個過渡, 改造方面遵從一切從簡。
市場共分為商戶區和下貨拍賣區兩個區域。
商戶區每個商鋪都是差不多的百來平方, 東面拆開出個入口來作為下貨區。
秦溪負責畫圖紙和總體構想, 具體實施交由江柳燕和柳雪花實完成。
小飯館暫時還脫不開手,秦溪得在店里坐鎮。
報刊亭小吃店。
“下刀時手腕用力,手指只是起到個輔助作用……”
中午最忙的時間過去后, 秦溪在廚房里指導楊蕓三人進行基礎的切菜聯系。
三人中,楊金花力氣大,先天條件原本是最好的。
可這姑娘也是因為力氣大控制不好準頭,耐心又差,一個洋芋前半截切得細如發絲,后半截就成了條。
對她,只能一遍遍練習, 既是練習刀法也是磨耐心。
劉代周腦子靈活, 常常會有很多新奇念頭冒出來,經常讓秦溪眼前一亮。
毛病和楊金花一樣,缺乏鬧心和持久力。
反倒是最晚學廚的楊蕓讓秦溪眼前一亮。
踏實能干人也刻苦, 秦溪安排大家學的東西晚上回家肯定偷偷練過, 第二天保準進步飛速。
缺點就是做事有些畏手畏腳, 不敢自己拿主意。
不過總的來說三人秦溪都挺滿意, 都是瑕不掩瑜的好苗子。
“秦溪,你大姐從廣市請車拉回來的家具到了,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秦海趴在隔壁院墻上, 沖廚房高聲問道。
因為潘來鳳坐月子,一家子去廣市過年的計劃無奈泡湯。
秦梅聽說家里新房子蓋好了, 專門從廣市的家具廠訂購家具,說壽北市的家具太土。
轉身撿起桌上的大蔥,輕輕敲了下心已經跟著飛走的劉代周,高聲應道:“來了。”
“今晚有九桌訂餐,你們每人三張單子備料,第一名的有獎金。”
離開前,秦溪又給三人安排了工作。
路邊停著三輛卡車,工人們正在下貨。
而站在車子旁的身影讓秦溪驟然一驚,驚喜地叫出了聲:“大姐夫。”
隨車而來的竟然是頂著個雞窩頭,下巴青色胡茬都遮擋不住其意氣風發的包亮。
“三妹。”
包亮單手叉腰,本來想在家人面前好好顯擺一下英姿。
哪知才剛開口,臉色就猛然大變,連連擺手。
幾個箭步沖到墻角邊,蹲在墻角邊就是連聲干嘔。
秦海和張秀芬聽到包亮的名字,這才知道大女婿也跟著回了壽北。
雙雙沖出來時,看到的就是他狼狽的背影。
一路上吐了多回,胃里早就沒了東西可吐。
幾個干嘔后,終于舒服了點。
“爸,媽……嘔……”
“我去給你端碗熱粥。”
秦溪看得胃里也跟著泛酸水,趕忙回飯館里端了粥出來。
“快來看看你姐買的家具,都是一水咱們國內的最新款家具。”
兩碗熱粥咸菜下肚,包亮總算恢復了點力氣,端著空碗神氣十足地指揮大家去看工人們幫搬的家具。
“你怎么一個人回來了?”
秦海左右看看都沒看到秦梅的身影,略有些不滿地問道。
包亮憨笑撓頭,幾句話就說得秦海喜笑顏開。
“咱們那個檔口現在是秦梅和秦雪說了算,她們走不開,我就負責打打雜,這回是和卓三一起回來接吳慧去廣市。”
三個女兒都有本事,作為父母哪有不高興的道理。
“卓三那小子總算像個人,發達了也沒拋棄妻兒。”秦海笑道。
“有我在旁邊看著,卓三不敢亂來。”包亮傻樂。
吳慧這人吧不咋的,當年看上卓三,就是沖他那張臉。
不過不得不說她還真歪打正著了,卓三這幾年掙了錢一直沒忘家里,每個月都往家寄錢。
這不剛能在壽北立足,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把妻兒接到廣市。
也算個重情重義的男人。
“秦梅的事咱們等會再說,先看看新家具。”
新家具都包了層白色塑料膜看不到里面,張秀芬抓心撓肝地想看,看幾人還站那聊,趕忙出聲催促。
新房子裝好后,秦溪還真沒進去看過。
外形其實就是很普通的三層板樓,方方正正的。
前院墻建得很高,完全保證了屋里居住的隱私性,前面面積大概就二十來平,種了棵很高大的石榴樹。
原本大概兩百七八的面積。
建水房和前后院去了一百多平方,真正的室內面積只有一百五左右。
建造前后院雖然舍棄了不少面積,但居住舒適性增加,放在這個時代是非常前衛的設計理念。
哪家建房子都巴不得把墻砌到基地最邊緣。
一樓是客廳廚房和秦海夫妻的臥室。
二樓三個套間,屋里有小客廳和廁所,就是洗澡還是得去一樓。
三樓一邊是大套房,另一邊是三個屋子。
大套間其實也是貫徹了個人隱私性的宗旨,回到房間關上門就是單獨個體。
至于家里的孩子,一樓三樓的幾間臥室就隨他們挑了。
四個套間是秦家四個兄弟姐妹的屋子,秦海專門把三樓最大的單獨套間留給了秦溪小兩口。
包亮樂得都合不攏嘴:“沒想到我一回來就有新房子住。”
“姐夫你不打算回廣市了?”
“今年就在家。”包亮笑,沖秦溪抿了抿唇,當著家具師傅的面,沒有說出原因來。
秦梅這次買家具是真下了血本。
客廳里的棕色皮沙發閃閃發亮,茶幾和各種組合柜一搬進屋里,就把屋子塞得滿滿當當。
秦溪還挺佩服大姐的審美。
在普遍大眾的土黃色柜子前,清一水的白色家具還真挺時髦。
安裝師傅也都是從廣市家具城跟來的,拿出工具當即就哼哧哼哧開始組裝。
“老天爺!這么多家具要多少錢啊?”
張秀芬從來沒見過這種陣仗,撫摸著光滑得沒有一點疙瘩的板材,不停感慨。
終于,包亮等了好久的嘚瑟機會到來。
“沒花多少錢……就萬把塊吧。”
“萬把塊!”張秀芬肉痛地連連高呼秦梅是敗家子,想讓包亮把家具拉回去退了,又不舍得。
那表情跟天氣似的變化來變化去,五顏六色充滿矛盾。
秦海也肉痛,嘰里咕嚕念叨著要是自己買板材最多花千把塊的話。
自己嘀咕完,又去師傅面前跟安裝師傅打探家具城老板能賺多少錢。
總體數額聽起來確實很驚人,不過分攤到這么多房間的幾十樣家具,算下來不算貴。
秦溪站那看了會兒,看了看時間差不多該給潘來鳳送湯。
“我去給二嫂送湯。”
“三妹我和你一起去,你大姐正好有東西要送給孩子。”
包亮跑到卡車副駕駛,提出兩個旅行袋來。
在產房門口看到的“小猴子 ”逐漸長開,變成了個粉粉嫩嫩的小嬰兒。
才滿月沒多久的小團子,一笑起來跟秦濤已經有幾分相像。
“姐夫。”
秦濤抱著孩子在走廊上曬太陽,看到包亮出現,又驚又喜地把人趕忙往屋里迎。
“給我瞧瞧孩子,算了……我手臟,還是你抱,取名了沒有?”
包亮本想接過孩子,一想到自己風塵仆仆,趕忙又縮回了手。
潘來鳳正巧下樓找秦溪,又從新房子里饒了一圈,最后才回到樓上。
懷孕時潘來鳳沒胖多少,倒是生完孩子坐月子期間胖了不少。
不斷的藥膳滋補,讓她整個人容光煥發,比剛跟秦濤結婚時看著還要年輕些。
“孩子小名叫康康,大名爸說要請許奶奶幫忙取,她有文化。”秦濤笑 。
孩子小名取得是夫妻倆對孩子的殷殷期盼,就是希望他能健康平安長大。
“這是你大姐專門給康康買的。”包亮把小布包拿出來,里面是一對金色小手鐲:“我就先把孩子的白日禮送了。”
“喲!”秦溪眨眼,笑道:“你們這幾年在廣市是掙大錢了吧。”
一萬多的家具說買就買,金手鐲也是說送就送。
“還不是多虧了你,三妹……說起這事來姐夫就不得不夸你眼光是真毒辣。”
說起廣市的事情包亮就很來勁兒。
他們用名額換下批發服裝的檔口沒幾個月,批發市場的租金就上漲到了一個月三千多。
包亮他們服裝不用計算房租成本,批發價比其他家自然就少了一成。
加上秦雪對國際和港市的時裝潮流敏銳,他們的服裝檔口現在是整個市場的風向標。
只要秦家姐妹拉回來了樣品貨,不出一周市場就全是跟風的。
“不過他們生意都沒我們家好。”包亮得意地翹起大拇指,接著笑道:“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買房子。”
“你姐說我們不是存錢的人,有錢還是買房比較好……”
“大姐這幾年真像是變了個人。”
秦濤聽罷,不禁對大姐的果斷由衷表示敬佩,同時心里又有些落寞。
秦溪看向潘來鳳,下巴輕輕朝秦濤點了點。
“你大姐現在可了不起,人家現在都稱呼她秦老板呢!”包亮自豪得很。
說完自家的事,彎腰把腳邊的包提到桌上:“這是秦雪讓我帶給你保管的。”
“交給我保管?”秦溪疑惑,伸手拉開拉鏈的包,剛看清包里那七彩的胸衣時又刷地立即拉上了。
“臭丫頭!”
“哈哈,小丫頭捉弄你呢。”潘來鳳笑得瞇起了眼。
“東西在包里,反正我是送到了,你自己抽空看吧。”包亮笑。
接著又把秦雪在廣市的風光歷史講給大家聽。
“你姐和秦雪都說要是你準備做生意,她們都會自持你資金。”
最后這句,包亮是特意將秦梅姐妹的話原封不動地帶給秦濤。
姐妹三個都找到了對的路,只有秦濤好像還在“原地踏步”
去年開的那個錄像廳現在越來越像是個雞肋,關門舍不得,但守著又是要死不活的樣兒。
同是開錄像廳,別人賺得盆滿缽滿,就秦濤的錄像廳生意很一般。
那是因為別家一到晚上放的都是□□色情片,就他放青春愛情片。
滿大街的錄像廳,他不放別家就放,客人自然往別家走。
“二哥,你有沒有想過和二嫂一起開個家具店?”秦溪突然道。
如果是秦濤一個人,那秦溪會建議他去開出租車更加合適。
但現在二嫂潘來鳳同樣沒工作,完全可以復制秦梅和包亮一內一外的經營模式。
隨著房地產行業的興起,相關行業也會跟著發展,家具行業更新換代但一直都存在。
“還是三妹腦子快,我怎么就沒想到做家具呢。”
包亮一拍大腿,把廣市家具城的紅火描述了一番。
現在廣市人結婚,家家戶戶都要買套組合柜當彩禮,誰家沒有都不好意讓被親友參觀新房。
“家具店?”秦濤猶豫中。
“讓秦濤和卓三一起去廣市看看,等我給孩子斷了奶也跟著出去長長見識。”
潘來鳳放下湯碗,立即就替丈夫下了決定。
孩子有了,以后要花錢的地方的多不勝數,他們兩口子再不努力,就成了秦家拽后腿的那個。
“去看看見見世面是好事,就算你不想趕家具,那跟你大姐和我干服裝也成。”包亮說。
“行!我去。”
秦濤終于做下決定。
秦溪提著那袋子秦雪交由保管的東西回了家。
當晚,秦溪洗完澡坐到床邊才又再次拉開了旅行袋。
下午匆匆一眼讓秦溪不好意思在姐夫和二哥面前拿出來花花綠綠的幾大件內衣。
但旅行袋明顯不是幾件衣服的重量。
“看什么呢?”
黎書青白班下班后就一直在書房看資料,等秦溪關店才結束工作回到臥室。
一推開臥室門,就看見秦溪雙手提著見透得像是沒穿的紗裙左看看右看看。
“咳咳。”
輕咳兩聲,黎書青盡量維持著還算平靜的姿態自然坐在秦溪身邊。
長臂一伸,將人撈到懷里,聲音嘶啞隱隱壓抑著什么。
“新買的衣服最好洗了之后再穿,新衣服上細菌不少。”
秦溪耳根迅速躥紅,結婚好幾個月了,黎書青用如此低沉嘶啞的聲音說話她怎么會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嬉笑著躲開逐漸收攏的手臂,秦溪正色道:“別鬧,我看看秦雪帶了什么東西交給我保管。”
“小姨子還挺關心我們的夫妻。”
黎書青不肯放,身體往前一壓,重新又把秦溪撈到了懷里。
“這些衣服都是掩護。”秦溪笑。
將那些花花綠綠的內衣拿開,果然又出現了個紅色袋子。
袋子里全是整齊扎成捆的大鈔,粗略數了數,竟然有十萬塊至多。
鈔票底下壓著紙條。
一手拿起紙,一手將在脖頸邊作亂的腦袋扒開,仔細看了看。
秦雪專門把內衣放在上頭,以防秦溪當眾打開被家人發現這筆巨款的存在。
她連秦溪的當眾反應都猜得個一清二楚。
錢要用來瞞著爸媽買商鋪,日后等秦雪回壽北開服裝店。
要是讓秦海夫妻知道,這錢就別想買鋪子而得改成買房。
當然……那些內衣是她這個妹妹給親姐姐的結婚禮物。
“臭丫頭。”秦溪笑,把包的拉鏈臉上,隨便把那些花里胡哨的內衣團吧團吧準備塞到不常用的袋子了。
手下忽地伸出只手,慵懶低沉的笑聲在頭頂響起。
“我拿去洗,明天好穿。”
秦溪:“……”
轉身看去,只見那明明應該清冷淡漠的身影,硬是透著股子雀躍。
秦溪相信,要不是注重衛生,那些花花綠綠的衣服這會已經穿上了身。
秦溪搖頭失笑,把旅行袋放到衣柜里。
等黎書青回到房間,秦溪已經睡得半夢半醒。
冰涼的手攀上肩背,帶著絲潮氣將秦溪攏入懷里,迷迷糊糊間,秦溪聽到黎書青嘆了口氣。
“怎么了?”
瞌睡清醒大半,秦溪轉身回抱。
“前幾天科學院下屬生物醫藥研究所來找過我,想挖我去參與一個項目研究。”
黎書青緩緩低頭,親了親秦溪額頭。
“既然糾結,那說明你心里其實是想去的,對不對?”秦溪說。
“嗯。”
黎書青喉結動了動。
比起跟人打交道的醫生行業,他讀書時就更傾向于實驗室的研究員。
只不過師父一直希望他能去市一院,畢業后還沒做考慮周全就匆匆忙忙去了醫院。
開頭專注于治病救人其實也算挺輕松,直到這慕名而來的病人增多,他有做不完的手術和開不完的會。
黎書青的專業是心外科,可這些人里甚至有人找他做疝氣。
有領導的親朋好友,有拐著彎的某大人物,與各種人打交道占據了許多時間。
研究所拋出的橄欖枝似是鑿開了個孔,一束光照進了黎書青心口。
“那就去,有外婆給的那些東西,就算你要當個懸壺濟世的搖鈴郎中咱們也不會餓死,何況還有我呢……”
秦溪輕輕拍著黎書青后背溫聲道。
“郎中,哈哈。”
胸腔震動開來,愉悅的心情透過皮膚清晰傳入秦溪心口。
微一側目,便看到了領口下胸口的雪白肌膚,她記得每到動情時都會變得通紅一片。
調皮的手逐漸從后背爬到后脖頸,指尖輕輕撩動。
如愿聽到呼吸逐漸變重,秦溪眨了眨眼,忽地收手:“該睡了,明天早上我還要早起。”
說完,立刻翻身裝睡。
“那些衣服雖然好看,但穿不穿也沒那么重要,反正最后……”
黎書青的嗓音終于是低沉到聽不太清了……
***
壽北市,輪輝機械廠。
“霍隊,斗毆的一方是廠子里的人,一方是社會地痞,雙方因為一點小事爭吵,然后各自都叫了人……”
一隊人騎著自行車剛到廠子門口,提前達到的同事就趕忙向霍云報告具體斗毆情況。
霍云沉著臉點頭,自行車往墻邊一丟就重前面打得難解難分的兩伙人高聲大吼。
“還不停手,都想一起進宮安局嗎!”
隨著他這一聲吼,兩群人好似停下片刻。
但隨著人群中有人吼:“今天不打死那個龜孫子咱們以后還怎么混”的話,這兩堆人又湊了上去。
自從嚴打以來,還很少如此大規模的斗毆。
霍云從腰帶上取下警棍,指揮著隊員們沖入人堆。
“都分開,都分開。”
在警棍的揮舞下,兩撥人終于有了些分開的趨勢。
霍云在前頭開路,時不時有人會伸出黑手推搡一把,有人手里還拿著刀子。
羅正峰落后兩步,看得心驚擔顫:“霍隊,他們手里有刀具。”
外部可能不知道,霍云這兩次外派公干,去得都是邊境最危險的緝毒公安一職。
羅正峰聽同事說他在叢林中抓捕毒販時永遠是最英勇沖在前頭的一個。
也因為他的英勇無敵,成為不少跨國毒販的眼中釘。
好不容易從前線活著回來,隊里特別交代了要小心保護好霍云的安全。
“沒事,我看著呢!”霍云邊沖邊叫道。
可他們都沒注意到就是這一嗓子,讓人群中產生了一陣很輕的騷動。
霍云兩個字,仿佛是一盞燈,給某些人照亮了一直等待的機會。
“今天這事沒完!大不了就在局子里蹲兩天,出來還是一條好漢。”
隨著角落里爆發的一聲嘶吼,有幾個人從人堆中鉆了進去。
人堆再次聚攏,將幾個綠色聲身影包圍在了其中。
“小心!”
“霍隊。”
鮮血從霍云心口涌去,刀劍從身后刺出,穿破了左胸口露出閃亮亮的刀刃。
“你可不能活下來啊!”
這道聲音在各種嘈雜和驚呼聲中幾乎被掩蓋得聽不到。
霍云想轉身去看,劇痛卻再次襲來。
刀子被抽出,終于有人發現公安同志被人捅了。
“有人殺公安了,咱們快跑。”
慌亂的人堆散開四散奔逃,區區幾個公安根本追不上罪魁禍首們。
加上眼前霍云胸口觸目驚心的傷口讓他們一瞬間忘記了去追。
羅正峰大喊一聲“霍隊”匆忙地沖了上去。
胸口飆出的血很快打濕了他的雙手,眼前瞬間被滿目的紅刺傷了。
霍云抬頭望了眼湛藍的天,慢慢翹起唇角露出個苦笑。
他聽見了那個陌生男人的呢喃,心里知道這是遇上了報復。
能找到他,肯定也知道了他的家庭情況。
要是他們找上謝郝云和霍家人怎么辦,還有他沒出生的孩子……
還有……
眼前一黑,霍云倒下。
***
叮鈴鈴——
人聲鼎沸的小吃店里,剛裝上不久的電話第一次響起。
羅永成接通電話,剛說了兩句,神色猛然大變。
“老板!”
電話都忘記了放回,聽筒里一個女人的哭聲傳來。
“怎么了?”
秦溪抬起頭,羅永成站在廚房門口,焦急地大吼道:“老板,剛才有個叫謝郝云的女同志打電話來說霍云同志出事了,正在市一院搶救!”
“什么!”
秦溪突然打了個寒顫,校次竄起的寒意順著脊椎逐漸凝固住了思想。
幾秒鐘后,她才找回思緒,丟下鍋鏟解開圍裙:“中午由楊蕓掌勺,提前訂餐的顧客免費……”
她的腦子里暫時只能想到這點了。
扔下手里的事匆匆趕到醫院,那條通手術室的樓梯秦溪是第二次爬。
上一次柳雪花在里面保住命,這次也一定是相同的結果。
氣喘吁吁地爬到三樓,手術室門口謝郝云抱著平平跌坐在門口。
平平哭得聲嘶力竭,謝郝云卻好似一點都沒聽到。
通道兩邊的椅子上,坐著十來個身穿公安制服的同志。
羅正峰赫然也在其中。
他仰著頭,大顆大顆的眼淚順著脖頸滑入衣領,胸口手臂上都殘留著觸目驚心的紅。
秦溪跑過去,目光一一劃過都陷入悲傷的幾個人。
他們身上都有血跡,分不清是霍云還是自己的,有人包扎著繃帶,有人渾身顫抖。
“郝云姐。”
秦溪趕忙把平平接過來,空出只手拍了拍謝郝云的后背。、
她緩緩抬起頭看過來,眼睛黯淡毫無光彩,眼神空洞洞地看著秦溪,又像是看著別處。
“霍云不會有事,他不會……有事的。”
“會沒事的,等動完手術出來就會沒事的。”
秦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此刻已經完全沒了主心骨的謝郝云,只能緊緊摟著她想傳遞過去點點暖意。
謝郝云跪坐在地上,上本身微微佝僂壓著肚子。
秦溪擔心這樣會壓到腹中的孩子,手臂用力把人帶起來:“你別著急,要是嚇壞了肚子的孩子可怎么辦。”
“孩子,哦對,我還有孩子。”
謝郝云捧著肚子,順著秦溪的力道站起來。
公安局的同事們趕忙讓出兩個位置,大家都知道可能是他們的過度反應嚇到了謝郝云。
羅正峰擦干凈眼淚,甕聲甕氣地出聲道:“霍隊長是清醒著送入手術室的,應該不是特別嚴重的傷。”
他不敢說,霍云從胸口賣出的血染紅了車子后座,更不敢跟謝郝云說霍云當時就留下了遺言。
那樣慘烈的狀況,成了無法言說更不敢開口提的恐懼。
在其他人的寬慰下,謝郝云總算稍微鎮定了下來。
她接到公安局電話匆匆趕到醫院,霍云已經送進了手術室,由張越楠院長主刀。
當時黎書青在另外一個手術室動手術,出來后也進去了。
“你給霍爺爺打電話了沒有?”
謝郝云要搖頭:“爺爺前段時間出現過輕微腦梗,我不敢給療養院打電話。”
她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識就給秦溪去了個電話。
“我給家里打個電話,讓外公給霍叔叔打個電話,還是讓他老醫院一趟。”
有些話秦溪不敢想,更不敢說。
萬一要是有個萬一,霍叔叔沒在,肯定會怪謝郝云。
“你去吧,我……我在這守著。”
謝郝云總算緩了過來,仔細思考下也覺得該通知霍云父母。
就怕以后丁麗找借口挑撥離間。
秦溪抱著哭累了,昏昏欲睡的平平下到大堂。
“胡麗姐。”
醫院新建的大樓護士臺里就有部電話,秦溪小跑著過去趕忙給家里打了個電話。
掛完電話給了一塊錢就想轉身。
手臂卻忽然被拉住了,胡麗欲言又止地動了動嘴唇,最后只是嘆了口氣:“你們做好心里準備。”
咯噔一聲。
一滴眼淚毫無征兆的掉了下來,正好落到熟睡的平平脖頸。
“刀正刺入了心臟。”
胡麗不忍再說,沖秦溪擺了擺手。
醫院每天要面對各種的生離死別,可是很多時候就算是醫生護士也會遇到難受的時候。
看到秦溪流眼淚,胡麗心里也頗不是滋味,下面的話不敢再說了。
秦溪麻木地轉身。
腦子里全是霍云騎著車停在大雜院門口,笑瞇瞇喊她秦同志的模樣。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的三樓。
還沒走回手術室門前,沉悶壓抑的哭聲搶先響徹了過道。
秦溪抱緊平平,一步步走向那扇緊閉的手術大門。
羅正峰已經哭成了淚人:“嫂子……嫂子進手術室見霍哥最后……最后一面去了!”
眼淚瞬間飆出,眨眼間就模糊了全部的視線。
懷里熟睡的平平根本不知道,她在熟睡中……失去了爸爸。
“去那么危險的邊境都沒事,怎么會……怎么會處理個小小的斗毆案件會……”
“要不是他分心幫我擋了一下,也不會……”
自責聲,痛哭聲。
秦溪眼前只剩下門頭上那突然黑下去的手術中三個字。
不知過了多久,走廊上凌亂的腳步聲搶先響起。
霍父和丁麗飛奔而來,趙國慶和許婉華緊隨其后。
“霍云呢,霍云怎么樣!”
就是再不喜歡霍云的后媽丁麗此時也流露出真心實意的擔心。
幾人在看到秦溪淚流滿面的臉時,紛紛巨變。
霍父雙腿一軟,差點跪下,撐著墻壁好一陣后才問道:“霍云……霍云怎么還沒出來。”
正在這時,手術室的門被推開。
黎書青腳步匆匆地走出來,目光在眾人臉上劃過后落到了秦溪身上:“郝云姐想見你。”
砰——
這回就是秦溪也忍不住腿一軟,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外婆……外婆你抱著平平。”
秦溪又看了眼霍父,不發一言地轉頭。
在黎書青指導下,秦溪換上無菌服,頭昏腦漲地只知道跟著黎書青走。
“郝云姐的情況很不穩定,她有話要跟你說。”
手術室里好冷,秦溪走進去,只覺得渾身的雞皮都跳了出來。
手術室正中,謝郝云躺在那,嘴里戴著呼吸機,整個身子都蓋在一塊巨大的白色單子下。
兩只腿高高翹起,腿的下方有兩個醫生在忙碌著。
“郝云姐。”秦溪走過去,彎下腰湊到謝郝云耳邊。
許許多多的電視劇里都曾經演過手術內生離死別的老套劇情。
可真輪到秦溪,才能體會到劇中人此刻有多想接下來的發展和電視劇那般大團圓結局。
但是一切都不會按照劇本發展。
謝郝云并沒有在秦溪鼓勵下活下來,她在失血過多而引起的休克前。
只留下了一句話。
“兩個孩子我交給你了。”
在這一句后,謝郝云陷入昏迷,秦溪又恍恍惚惚地被黎書青帶了出去。
她不知道怎么回到手術室門前的。
但霍父和丁麗撲過來時,她說的那句:“我不知道。”不停地嗡嗡回響在耳旁。
身體好像還停留在手術室里的寒冷中,意識全是謝郝云慘白得沒有一點血色的臉。
好像是十來分鐘,好像是半小時。
手術室的門被推開了。
兩張蓋著白色蛋子的手術床被推了出來。
“霍云,謝郝云的家屬……”
護士的聲音冰冷得沒有一點起伏,用清晰得足以走廊上每個人都聽清的音量宣告了霍云和謝郝云的相繼死亡。
霍云于中午十一點十二分死亡,死因是心臟破裂。
謝郝云于中午一點二十五分死亡,死因是羊水栓塞引發的大出血。
緊急剖腹產取出的八個月男嬰送往產科保溫箱。
幾天前還跟秦溪一起吃飯的兩人,此刻已經悄無聲息地躺在那。
秦溪終是沒忍住,捂住臉放聲大哭起來。
她沒有勇氣跟著霍父去看霍云和謝浩宇的臉,只是哭得漸漸有些喘不上氣來。
“秦溪,你別哭了。”
許婉華走過來,攔住秦溪的肩:“我猜郝云肯定把孩子托付給了你,你先去看那個孩子情況。”
平平被震天的哭聲嚇醒,害怕得直掉眼淚。
看到秦溪,伸長了小手要抱。
秦溪趕忙擦掉眼淚,把嚇壞的孩子抱過來,趕忙給她擦眼淚拍后背。
“沒事沒事。”
秦溪抱著孩子轉身下樓,不敢再看被眾人包圍的兩個人。
二樓婦產科。
一樓之隔,這里到處都洋溢著添丁進口的快樂。
剛才負責給謝郝云做剖腹產的黃醫生領著秦溪去了孩子所在的保溫箱。
透過玻璃,秦溪看見了躺在保溫箱里的小小一團。
胸口起伏雖然微弱,但仍在努力地呼吸著。
就那么小小一點,手臂好像比秦溪的兩根手指粗不了多少。
“孩子雖然月份不足,但生命力頑強,最多住一周的保溫箱應該就能出來了。”黃醫生說著。
秦溪點了點頭,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這個新生命,以后每個生日都是父母的死忌,要他如何面對那一天。
“孩子比足月的孩子要脆弱得多,家屬要做好精心照顧的準備。”黃醫生嘆道。
秦溪還是只點了點頭。
黃醫生自知說太多此刻秦溪可能都聽不進去,搖了搖頭后先走了。
“秦溪姨,那個小娃娃是誰?”
直到平平脆生生的叫聲突然將秦溪拉回了現實。
秦溪指著那小小一團,溫聲道:“他是你弟弟,是剛剛從你媽媽肚子里出來的弟弟。”
“弟弟!媽媽說過,我會有個弟弟,這個就是我的弟弟嗎?”
小姑娘趴到玻璃上仔細地看著,隨后皺起鼻頭:“怎么弟弟這么黑。”
自顧自地說完,又嘿嘿笑了起來。
“弟弟弟弟”地拍著手,許是跟謝郝云早前就有約定,開始給剛見面的弟弟唱起了歌。
秦溪的眼淚又不自覺地往下掉。
“我就知道你在這。”
忽然,黎書青出現在婦產科走廊上,和平常聽不出什么區別的清冷嗓音。
隨著濃烈的消毒水味靠近,秦溪轉頭看去。
黎書青眼角泛紅,應該是已經哭過了。
他走到秦溪身后,摟住微微顫抖的身體,也跟著看向保溫箱里的孩子。
“霍云已經給孩子取好了名字。”
“是嗎?”
“小名叫安安,大名等霍老爺子取,他看不上霍叔叔取的名字。”
秦溪翹起唇角,又緩緩落下。
“樓上的情況怎么樣了?”
“外婆讓我們帶孩子回家,霍云和郝云姐的身后事他們長輩會處理。”
“好。”秦溪啞著聲音,實在是不敢去面對那兩具冷冰冰的尸體。
重活一世,她的膽子好像變小了不少,明明自己都死過了一回。
面臨好友的離世,卻還是無法接受。
兩人抱著平平回到家后,孩子已經睡著了。
孩子不知道今天意味著什么,對大人們而言卻是個不眠夜。
黎書青這一晚沒回房間,獨自在書房坐到了天亮。
秦溪靠坐在床頭,也沒有一點睡意,呆呆地望著天邊逐漸亮了起來。
趙國慶和許婉華天亮才回到家。
霍老爺子和謝家得到消息后直接趕往醫院,又經歷了一番痛徹心扉的生離死別。
夫妻倆前后腳去了,長輩們總要商議孩子的去處。
兩個孩子無疑是霍家撫養,謝家沒有任何異議。
但是……霍云因公犧牲后得到的撫恤金他們謝家要拿一半。
尸體還停在停尸間,謝郝云的兄嫂已經算計上了霍云的撫慰金。
霍父完全聽妻子丁麗的話,跟謝家的協商全由她出面。
丁麗提出要一半撫恤金可以,那剛生出的小兒子就由謝家養。
謝家不同意,因為聽醫生那孩子沒足月出生,日后要養活得精細著些。
想要養那個孩子可以,那就必須將夫妻倆的財產也分大半才行。
丁麗哪會同意,雙方為此爭執不下。
霍老爺子氣得當場昏了個過去,連夜就被送回了療養院。
趙國慶和謝郝云是在療養院等到霍老爺子醒來才回的家。
“霍老大真是個糊涂蛋,連自己兒子的血脈都不管了!”
趙國慶提起霍父都氣得想用拐杖抽那個東西。
霍云不在,按理來說應該更寶貴兩個孫子孫女才是,他倒好……竟然想撒手不管了。
可真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他的心早偏了,要不你以為咋會不停往療養院跑。”許婉華嘆氣。
望著天真無邪,在家里跑來跑去的平平,忍不住傷感。
這兩個孩子以后回霍家,不知道會過成什么樣。
沒媽的孩子像根草,更何況連爹都沒有。
“霍爺爺怎么說?”秦溪問,
“老霍還沒緩過來,等他緩過來再說吧,這幾天就放家里我和你外公看著點吧。”許婉華嘆道。
秦溪只是點了點頭:“那……霍云哥和郝云姐的尸體?”
“霍云是勞動模范先鋒,所以要接受國家倡導活化,謝家那邊等霍家拿主意。”
不管謝郝云生前謝家嘴上有多疼愛這個女兒。
死后丑惡嘴臉露出,竟是將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句話貫徹到底了。
謝家等霍家拿主意,霍父等霍老爺子定奪。
“你外公一會就帶人去醫院,等公安局那邊的領導一起去殯儀館。”
“那我上樓去叫書青。”秦溪站起來。
“讓書青陪我們去就行了,你在家帶孩子,那些地方還是不要帶孩子去好,還有醫院里的老二……”
父母去了,最可憐的還是兩個小孩兒。
提到醫院的安安,秦溪趕忙打起精神。
“我都亂糊涂了,我得回家一趟找我二嫂借點母乳。”
醫院專門給秦溪打過電話,昨天產科是找一個大姐借了點母乳。
接下來要他們家屬自己去找,要是實在找不到母乳,就只能去買奶粉。
秦溪抱著平平回秦家這么一說,秦家人紛紛唏噓不已。
潘來風說可以去醫院現場喂安安,她月子做得好,奶水充足,每天還要擠好些扔掉。
至于飯館,今天秦溪還是沒心思管那些。
兩人趕到醫院的時候,沒想到霍老爺子竟然也在那。
一夜之間失去了精氣神的老爺子如風中殘燭般顫顫巍巍站在那,默默望著玻璃窗后的重孫子。
“本該是四世同堂的幸事,沒想到臨到老了老了還要白發人送黑發人。”
霍老爺子也是戰場上下來的人。
雖然對霍云的去世悲傷難受,但不至于到無法接受的情況。
老爺子的平靜讓秦溪不用費盡心力說任何一句安慰的話。
在眾多親朋好友中,霍爺爺肯定是最傷心的一個。
“我聽說郝云離世前叫你進了手術室?”霍老爺子問。
“嗯!郝云姐說兩個孩子就交給我了。”秦溪說。
“郝云也知道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靠不住,所以才會把孩子托付給你。”霍老爺子苦笑,接著自嘲地笑道:“霍云離世前也讓同事轉告,兩個孩子交托給了書青。”
就是親兒子也不放心父親,所以才會不約而同將孩子都交給了他們最好的朋友。
說起來很諷刺,但霍老爺子卻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
孫子孫媳婦的尸體還在停尸間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霍老爺子幽幽地嘆了口氣,沉聲道:“兩個孩子就麻煩你先幫我照看幾天,等我處理完家事就來接他們。”
伸手摸了把重孫女平平的小腦袋,霍老爺子轉身離去。
秦溪目送他緩慢板正離開的背影,鼻子酸澀難忍,趕忙收回視線。
“秦溪姨姨,你看弟弟醒了。”
在潘來鳳懷里的小小人兒,眼睛睜開了條縫隙,竟緩緩露出個笑容來。
第69章
霍云夫妻的相繼離世, 像是給平靜美好的生活投下了顆石子。
悲傷如蕩開的圈圈漣漪,雖然那顆石子留了下來,湖面終究還是歸于了平靜。
安安出院那天, 是霍云夫妻入葬的日子。
霍老爺子拒絕了霍云葬入烈士陵園, 而是讓他們夫妻合葬在一處風景優美的山坡上。
站在坡上, 能遠遠眺望到擁軍巷的霍家。
這也算是老爺子完成了夫妻倆最后的心愿,能讓他們看到最掛念的兩個孩子。
大人已逝,接下來最重要還是商量孩子的去處。
兩個孩子都跟著霍家, 霍老爺子請趙國慶作見證,將撫恤金和霍云兩口子的錢都存入了銀行。
存折交趙國慶保管,密碼由霍老爺子管。
兩孩子霍老爺子親自撫養,不假霍父和丁麗之手。
喪事一辦完,平平就被霍老爺子接回了霍家。
安安因為要吃母乳的原因,要麻煩潘來鳳多照看幾個月。
別看孩子出生時不足月,但能吃能睡, 剛滿月體重就快趕上正常孩子那么大了。
這期間秦溪搬回娘家, 夜里跟潘來鳳一起照看兩個孩子。
安安三個月,霍老爺子找到合適的保姆把孩子接回了家。
孩子百日這天,老爺子沒有宴請賓客, 因為這一天也是霍云夫妻去世的百日。
霍老爺子在家里擺了幾桌, 請關系比較好的幾家人來吃頓飯算是慶祝。
而這天, 霍老爺子宣布了安安的大名。
謝鳴謙。
平平跟著霍云姓, 名叫霍蘭喬。
而安安則跟了謝郝云的姓,是老爺子感謝孫媳婦用生命換來的重孫子。
謝鳴謙這個名字出來瞬間,秦溪腦子當時就轟的響了起來。
但當時她又說不上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反應。
只是甩了甩頭后就沒當回事, 何況平平和安安都黏在秦溪身上,讓她無暇分心想其他事。
這三個月夜里幾乎都是秦溪帶安安睡, 那孩子早熟悉了她的懷抱。
吃完飯秦溪一家要離開,沒走大門就聽到安安聲嘶力竭的哭聲。
孩子還小,不像是平平,你講道理就能聽懂。
小小嬰兒只能通過哭來告訴大人自己的不愿意,秦溪也有些不舍,但最終還是扭頭離開了。
兩個孩子是霍家人,總歸要過自己的日子。
誰料,秦溪回到家都快一個多小時,霍老爺子和保姆又帶著兩孩子找來了趙家。”安安這孩子簡直太倔了,沒見過比他還能哭的孩子。”
老爺子滿臉滄桑,才把安安接回家幾天,就跟老了好幾歲似的。
安安一哭,平平也跟著要找媽媽。
此起彼伏的哭聲讓家里每個人都不得安寧,丁麗對此頗有怨言。
老爺子又生怕孩子哭出個好歹來。
只能又來請秦溪幫忙再帶兩天,等他熟悉了保姆之后再帶回去。
一到秦溪懷里,倔娃娃立刻就閉上了嘴巴,眨巴眨巴眼睛,掛著淚珠子就瞇眼笑了起來。
霍老爺子見狀,只能無奈一笑:“這孩子,和霍云的驢脾氣簡直一模一樣。”
“秦溪姨姨,我今晚能跟你睡嗎?”
掛著淚珠子的娃娃還有個,平平怯生生地抓著秦溪衣擺仰頭問道。
秦溪心里一軟,笑著點了點頭。
這一晚,秦溪好似陷入了一場冗長的夢境中。
確切說不是夢,而是這本年代文里的后半本。
“……”
前半本是尹詢和蘇清雅的愛情故事。
后半本是兩人成家立業之后的人生軌跡,其中讓人恨得咬牙切齒的大反派就叫……謝鳴謙。
書里的謝鳴謙父母雙亡,自小被后奶奶虐待,祖爺爺和親姐都因病相繼去世后徹底黑化。
為了往上爬不擇手段,通過見不得光的手段逐漸積累起巨額財富。
其創辦的四海實業是華國境內數一數二的日用品企業。
四海實業與尹詢的華翰集團在諸多領域都是競爭對手 。
各種因素相疊之下,他對華翰集團和尹詢的兒子進行了各種公私不分的針對。
結果可想而知。
陰暗反派最終身敗名裂,謝鳴謙在一夕之間失去所有。
最后,他從公司頂樓跳下,就此結束了自己短暫的三十多年生命。
“……”
一睜眼,眼前是熟悉的白色屋頂,透過窗簾能看到外面天色已有些微微發亮。
轉頭看去,床的右邊已經沒了黎書青身影,兩個孩子睡在她一左一右。
秦溪恍惚了好一陣,還有些沒從書里謝鳴謙最后縱身一躍時臉上解脫的表情中走出來。
因為書里要造就反派陰暗扭曲的性格。
所以得家破人亡,所以霍云在一場小小斗毆中失去了生命,所以謝郝云才會生產時羊水栓塞。
所有的突然都不是突然。
而現在秦溪才有了身處于書中的真切實感。
已知未來和可改變的……起點。
秦溪緩緩坐起來,把平平抱到安安身邊,給姐弟倆蓋好被子。
嘎吱——
房間門被推開,黎書青穿著睡衣,滿面倦容,手里還拿著個玻璃奶瓶。
“沖奶也是門學問。”
黎書青苦笑。
所有的從容和清冷好似被這瓶奶沖得無影無蹤。
燙了冷了都不行,稀了干了也不行。
要不是許婉華幫忙,今早這瓶奶他估計要回去做幾場實驗才能得出相應數據。
走到床邊低頭一看,忍不住笑罵出聲。
“臭小子,把我弄醒要喝奶,自己倒又睡了。”
夜里要帶兩個孩子睡覺真是不容易,一整夜黎書青都在做壓到孩子的夢。
好不容易熬到天快亮,謝鳴謙小手先呼到臉上,一睜眼就是孩子流淌著口水蹬腿的模樣。
黎書青心疼秦溪這兩個月辛苦,打算自己去泡奶來著。
誰知……泡奶也是門技術活兒。
秦溪笑,熟練的抱起孩子接過奶瓶,先在手背上試了試溫度。
“別看現在是睡著的,但是閉著眼都能喝奶。”
奶嘴剛一送入嘴邊,小人兒的嘴唇果真就開始蠕動,下意識地吸吮著奶粉。
“我今天中班,孩子喝完奶我送去霍家,你去忙。”
黎書青掀開被子靠回床頭,低頭溫柔地把平平往枕頭上移了移又說:“我昨晚給爸打了電話,讓他給安安寄幾罐奶粉回來,我聽黃醫生說港市有種奶粉更適合早產兒喝。”
秦溪點了點頭。
襁褓中吸吮奶嘴的小臉紅撲撲的,就這么個奶香奶香的娃娃,怎么會長成那種扭曲大反派呢。
“我昨晚做了個夢……”
秦溪不知道黎書青信不信,但還是把書里的發展當成夢說了說。
黎書青聽完,沉默了幾秒鐘。
“如果按照所學專業我會告訴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黎書青低垂著眉眼,讓人看不清眸底神色:“霍云下葬那天,我也做了個夢,和你一模一樣的夢。”
夢里霍云說要請他電影,他們一起去了好幾年前的市二電影院。
電影講得就是一個男人跌宕起伏的一生。
奇怪的是,直到電影放完,他都不知道主角姓名
夢的最后霍云交代,以后要是遇到有相同可憐際遇的孩子,就勞煩幫襯一把,不要讓那孩子日后走上歧途。
夢醒來后,黎書青只當是日有所思才會夢到霍云。
只是怎么都沒想到,秦溪說得夢竟然和他的一模一樣。
電影主人公……謝鳴謙。
秦溪心中驚駭,夫妻倆皆是神色復雜地望著襁褓中的嬰兒。
“不管夢里的事究竟是不是未來,但眼下有我們在,安安肯定不會走上歪路。”
黎書青伸出手輕輕刮了下吸吮奶瓶正香的小團子,鼻尖的癢意使得安安皺起小鼻子,下意識轉動腦袋想避開。
接連噗噗兩聲,臭味瞬間蔓延開來。
“昨天拿來的尿布還有沒有?”秦溪問。
孩子送回霍家時,秦溪就把所有尿布也一起送了回去。
“……”
“我這就去霍爺爺家拿。”
黎書青下床披上衣服,秦溪也沒空繼續想其他,趕忙起床把弄臟的尿布換下來。
喂養一個小孩兒,真比開館子累上十倍。
好不容易將兩孩子順利送回霍家,秦溪馬不停蹄地又立刻趕往了楊林區。
***
壽北市,楊林區。
煥然一新的倉庫前,幾輛卡車并排停在西側入口,那里聚滿了前來進貨的老板。
倉庫里還沒完工,搭建臨時鋪面的工人還在熱火朝天地干著。
“來得正好,剛好有事要問你。”
秦溪進入倉庫時,江柳燕正跟師傅商量著關于商鋪排水的問題。
每間商鋪里都安排了基礎三層海鮮池,可換水運水活將地面打濕,久而久之整個倉庫肯定都會泛著股子潮氣。
秦溪先低頭去看,發現水泥地果真沒有動過,立刻就知道江柳燕肯定沒看圖紙背面。
“我在商鋪草圖后面畫了張建議排水溝,你可能沒注意。”
“都怪我都怪我,肯定是因為辭職的事忙昏了頭。”江柳燕拍著腦門懊惱不已。
秦溪因為霍公安的事分心,她原本該在此刻頂上,偏偏辭職遇到了點麻煩。
而且排水溝早在圖紙出來時候她就聽秦溪說過,到頭來竟然被忘記得一干二凈。
“沒事,現挖也就一兩天的事。”秦溪不在意地擺了擺手。
每間商鋪的前后各有一條排水溝,蓋上下水欄,溝東高西低,水流自然流到倉庫外。
再挖條溝將水排到路邊下水道里就行。
師傅聽完秦溪的構思,也覺著作為臨時過渡的場地這個方法成本最低。
施工隊返回壽北城內找人。
秦溪在倉庫,現在可以稱為市場里賺了一圈,除了排水問題其他基本都已經弄好。
“看你心事重重的樣子,遇到什么難事了?”
倉庫沒有問題,負責改造倉庫的江柳燕有很大問題。
“被人騙了!”
提起這件事江柳燕就直氣得牙癢癢,右手握成拳頭朝空氣狠狠揮了一拳頭。
枉她自認識人無數,沒成想到頭來竟然會被個小屁孩兒騙了。
“怎么回事!”秦溪趕忙問。
“還能怎么回事,就是想撿便宜,結果被人坑了唄!”
柳雪花笑嘻嘻地幫江柳燕總結,就算知道是幸災樂禍,江柳燕硬是找不到一句反駁的話。
她就是因為貪小便宜,結果丟了個大的。
“事情說來話長……”
年前江柳燕就跟秦溪提過想買房子的事。
在親戚朋友介紹下,她認識了個正好想賣房子的一對母女。
當時本來想找秦溪幫著拿主意,就正巧遇到了霍云的事。她看秦溪那么忙累就沒好意思開口。
交易當天,三人約定在市三院門口見面。
“父婦女的女兒說是等錢救她爸命,要一部分交定金拿去醫院交住院費,再一起去房管局辦手續。”
江柳燕想著人反正她就在面前,肯定也不能出什么岔子。
誰知道還真出了岔子,一千塊一到手,女兒和母親共同走進醫院大堂,江柳燕就站門口等。
“……”
“人不在了吧?” 秦溪猜。
江柳燕點頭,母女倆跟人間蒸發似的從醫院消失了。
她找遍醫院,最后才知道繳費處聯通著急診,幾步出去就是公共汽車總站。
別說是江柳燕站那傻等的十來分鐘,就是五分鐘也足夠那對母女隨便上一輛公共汽車了。
“報警了沒有?”
“報了!”
報警之后,江柳燕再次唾罵了自己一回。
母女倆管用的騙錢方式在壽北相當流行,江柳燕只要平時看過能報紙就會知道。
而想要抓獲兩人的希望更是渺茫。
因為那對“母女”不一定是母女,甚至性別都不一定是女的。
“吃一塹長一智,以后知道看人不能光看表面吧!”柳雪花又道。
“算了算了,這錢我還是暫時放口袋里吧。”江柳燕是真被坑怕了,買房子的心一下子縮了回去:“等以后有規范購買程序之后再買吧。”
“那也不用那么悲觀。”秦溪笑。
“你有什么好主意?”兩人齊問。
“下午我帶你們去看看就知道了,到時候你們再決定買不買。”
秦溪神秘兮兮地不肯明說,而是話鋒一轉又說道:“房子能慢慢來,但眼下我是真該買輛車了。”
今早秦溪從擁軍巷打出租車到楊林區,花了整整十二塊。
這要是回去,還得十幾塊。
算下來一個月來上四個來回八趟,光是車費就要花上百塊。
“你想學車我可以教你,出點錢掛靠個單位考試就成,就是買車可是大事……”
這個年代可沒有駕校,想要學車首先得要有駕齡五年以上的老師傅帶。
私人也沒法參與駕駛考試,需要有單位做保。
麻煩得是考試內容中還涉及到車輛的器械修理知識。
好在去年年初剛出臺了允許私人購買機動車輛的合法性,只要拿到駕駛證,憑證買車。
江柳燕完全符合老師傅這一條件,秦溪只要學會修理知識……
只要學會……
前一世秦溪就不愛看書,就算是換了具身體,這不愛看書的習慣好似也跟了過來。
“我先看看……看看書再說。”秦溪連忙擺手。
“過來人”江柳燕笑得幸災樂禍。
“不說車的事,說說你那邊的情況吧?”
“我已經找到了你說的那兩個男同志,他們果然還是在賣海鮮,就是生意……不怎么好。”柳雪花說。
城里大些的餐廳飯館都在那天看見他們被秦溪戳破了謊言,誰還去買。
沒大餐廳進貨,小飯館又沒幾家舍得買活蝦賣,兩人只能把生意做到了臨縣。
效果顯然也不怎么好。
“看來你已經跟他談過了?”
看柳雪花一臉得意的樣子,秦溪就猜到她肯定已經說服了那兩人。
“不僅是他們,我還說動了好幾個以前認識的小老板,他們對海鮮這一行也很有興趣。”
柳雪花這些日子可沒閑著,三林巷她都去了無數趟。
專門就找那些以前賣半導體收音機的老板。
這兩年收音機銷量銳減,他們的生意受到很大影響,要不是沒有路子,其中好些人都早改行了。
柳雪花提議的海鮮行業對他們來說很陌生,但前景比西山日落的收音機要好得多。
其中幾個果斷的以及前往廣市,腦子轉得快的以及有了其他主意。
“不愧是柳同志,高瞻遠矚雄才大略。”秦溪挑起大拇指非常利索地就開始拍馬屁。
“那是自然。”柳雪花笑。
伙伴伙伴,不僅要取長補短,還得各有所長才行。
***
壽北市,保安亭小吃店。
有了三個能大忙的徒弟,秦溪終于不用再從早到晚的困在飯館里。
早點由幾個徒弟完成,中午備菜也由他們準備,秦溪只需要掌勺的時候到達店里就行。
這天早上,店里眾人正在忙碌,門口一直有個人在那鬼鬼祟祟的張望。
大家伙看他沒進來,所以也就沒搭理。
一直到秦溪來到店里,劉代周一指,大家才曉得那個男人竟然是柳雪花的大哥……
“柳姐還有個哥?”
他們來店里也有一年多,柳雪花連逢年過節都在店里,大家伙更沒聽她說過還有親屬。
“我還當柳雪花同志和江師傅一樣都沒父母家人。”
羅永成心思玲瓏,只看秦溪冷淡的神色就知道柳家人對柳雪花不好。
“柳雪花呢?”
“雪花姐和金花姐在后院摘菜。”劉代周趕忙報道。
秦溪點頭,她知道柳建明能看到自己,離開之前特意揚了揚拳頭。
如愿看到猥瑣的身影嚇得往后縮了縮,這才走到后院去找柳雪花。
“雪花姐,你教我咋穿衣服,你穿得衣服怎么都那么好看!”
后院里楊金花正崇拜地向柳雪花詢問著穿衣打扮。
“柳雪花,你哥來了。”
一句話,就足以使柳雪花臉色大變,站起來后第一件事就是沖到廚房拿了把菜刀才走出去。
秦溪跟在后頭。
“柳建明,你怎么好意思來找我的!”
就算店里此刻沒多少食客,柳雪花的這一嗓子還是足以讓大家都往門口看來。
“妹。”柳建明半個身子都藏在樹后,畏畏縮縮地:“媽生病了,想讓你回去看看她。”
“生病了,那當初我躺著等錢救命的時候你們干了什么,你們惦記我的工作,把我的屋子租給了別人,現在倒是知道生病需要人拿錢了!”
柳雪花很清楚,柳建明今天之所以看來找她,肯定不壞好心。
“媽是真的不行了!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個月。”
柳建明害怕得要死,但還是梗著脖子把話說完。
余光里看到秦溪往前走了幾步,驚得趕忙往后退,留下句:“回不回去就看你自己。”撒丫子跑了。
“真的不行了?”柳雪花還是不相信。
等張秀芬和秦海下班,終于是證明了柳母病重的事。
上周柳母在去上班的途中被輛自行車撞了,當時沒什么外傷,只是要那人賠了五塊錢就算了。
剛到菜站還沒開始干活,柳母就口鼻流血昏倒了。
柳老五沒把人送醫院,反而是帶回院里過了一夜。
第二天人還是不醒來,才覺著壞事了送到醫院。
可惜醫生說是什么腦子被撞傷全是血,就是現在動手術也不能保準能醒過來。
醫生剛這么一說,柳老五當即就選擇了放棄治療,把人拉回了家。
柳母現在時而清醒時而昏睡,反正是數著日子活了。
大家都沒勸柳雪花回家去見柳母,畢竟當初柳家人有多恨,大家都有目共睹。
柳雪花當時也沒表態,只是默默地回了家。
第二天,第三天她都沒提。
一直到第五天,忙完晚飯,柳雪花喊秦溪陪她一起回趟大雜院。
她一個人回去害怕。
她害怕自己的親生父親和親哥哥。
秦溪說好,秦海又不放心自家女兒,于是也要跟著去。
到最后,秦家全家出動,在夜色下去到了曙光電纜廠的大雜院。
廠區比兩年前冷清了不少。
聽張秀芬說今年初廠子里裁了一批生產線上的一級工人,導致家生活區搬走了好些人。
剛走進大門,就能聽到電視機里播放動畫片的聲音。
恍惚間,好似讓秦溪回到了幾年前秦家門口坐滿孩子的場景。
“秦海。”
吳慧走后,劉科收回了屋子不再出租,而是改成了客廳和廚房。
劉娜在屋里看動畫片,他和吳建國就坐門口吹牛。
秦海一走進大門就立刻看見了門口來人。
再往后一看,又跟著驚喜地叫出了聲:“秦溪,你怎么也來了!”
“秦溪姐姐。”
穿著藍色小裙子的劉娜從屋里沖出來,在月光下匆匆找了一圈,立刻找到目標沖進了秦溪懷里。
“一年多沒見,娜娜都長成漂亮的小姑娘了。”秦溪笑。
躲在秦溪身后的包志明倒是害羞起來。
不管大人們如何說他們以前玩得多好,都害羞得不肯叫人。
大家聚一起寒暄幾句后,秦海終于說明來意。
“我們送柳雪花來看看她老娘。”
柳雪花從門口走了進來,再次踏進這個院子,心里一時百感交集。
就在柳雪花踏入大雜院的同一時間,壽北市公安局辦公室里氣氛凝重。
收到通知趕來的霍老爺子和趙國慶凝神凝重地坐在局長辦公室里。
“殺害霍云同志的嫌疑人我們已經抓獲,他交代的口供都在記錄里,兩位首長看看吧。”
公安局長鄭峰把文件遞給霍老爺子。
雖然這已經屬于局里的高機密文件,但他覺得有必要讓霍老爺子知道。
霍云……并不是死于一場簡單的斗毆。
局里的同志們都聽說霍云是調到邊境干緝毒公安,但大家都不知道是最危險的臥底一職。
臥底六個月成功就搗毀了盤踞在邊境線上的一處制毒窩點,自此被毒販們視為眼中釘。
局里缺乏對臥底同志的保護經驗,霍云結束臥底后就直接回了壽北。
甚至……他們還派霍云去了第二次。
這也導致霍云同志的消息被毒販們查了個清楚。
霍云平時警覺性很高,除了單位和家從不輕易在外單獨行走,反倒是工作中他們放松了警惕。
“所以那伙人是毒販的伺機報復?”
霍老爺子顫抖著聲音詢問。
鄭峰點了點頭,然后道:“要不是霍云進手術室前提起聽到熟悉的聲音,我們恐怕也不會往哪方面上想。”
霍云的犧牲給上頭敲響了警鐘。
幾個月內,對于緝毒公安的信息保護相繼出臺,并且對其家屬也采取相同保護模式。
這些……都是霍云犧牲換來的。
霍老爺痛苦地閉了閉眼睛,終是從釋懷似的吐出口濁氣。
“根據嫌疑人交代,他們只是打掩護的,真正的兇手……沒抓到。”
鄭峰滿面愧色,不敢看兩位白發蒼蒼的老人,眼神只敢虛虛地看向桌面。
啪啪啪——
“你們究竟是干什么吃的,怎么會沒抓到人!”
趙國慶怒氣沖沖地連拍桌面,手指都差點指到了鄭峰鼻尖上。
“但是我敢肯定,那人還躲在壽北。”
說到這,鄭峰更是心虛,身體慌忙地往后仰:“根據嫌疑人交代,那人還要報復霍云的兩個孩子。”
用嫌疑人交代的原話說,兇手對霍云的恨意滔天,勢必要“斬草除根。”
斬草除根……
所以今晚請兩位老首長來,就是想提醒他們最近要注意隨時都可能出現的危險。
“三個月……你們只抓到了一個從犯,現在竟然要我們小心,這就是你們公安局對犧牲同志家屬的保護?”
霍老爺怒極反笑,直接將文件都捏得皺巴巴的。
“我們已經派人暗中守在擁軍巷,首長您放心,我們一定不會讓霍云同志白犧牲。”鄭峰連聲保證。
“哼!”
霍老爺子起身,冷哼表示不信。
趙國慶也跟著站起來,正準備和老友一起離開。
誰知鄭峰也跟著跳起來,磕磕巴巴地又說道:“我擔心……擔心他也會針對秦溪同志和黎同志。”
特別是秦溪,這段時間在秦家天天照看孩子。
說不定……已經讓兇手記住了她。
趙國慶徹底冷了臉。
第70章
“柳老五沒在家, 去吧!看完早點走,省得遇上胡攪蠻纏。”
吳建國沖柳雪花點了點下巴,就算知道這姑娘以前作風是故意裝的, 一時半會也沒法給她好臉色。
柳雪花點了下頭。
她不在乎別人怎么看, 只是回身看了眼秦溪后, 獨自一人走向了柳家。
一年多沒來,院子里并沒有多少變化。
李秀蘭因為吳娟的事,拉不下臉來和秦溪說話。
所以就算人在屋里, 她也破天荒地沒出來說話,就躲在窗子后偷看。
“你家秦濤在廣市咋樣?”
吳建國不知道從時候學會了抽旱煙,跟秦海聊天時,手下還在搓煙葉。
秦海微微點頭,嘴角輕輕上揚,仿佛早等著別人來問似的:“在家具城打工,說是要為以后自己單干積攢經驗。”
劉科瞟了眼膩歪在秦溪懷里的劉娜, 心中很是感慨。
秦家幾個孩子都有出息, 不僅自己走出大雜院,還帶動兄弟姐妹也跟著富裕了起來。
卓三回來接吳慧,那架勢瞧著就是個大老板。
廠子里誰不說秦海和張秀芬命好, 年紀輕輕就享到了兒女的福氣。
“那挺好, 年輕人就是比咱們有闖勁兒。”
提到兒子, 又看到柳雪花, 吳建國自然想到了至今碌碌無為的吳強盛。
有份穩定工作放在五年前人人羨慕,可現在……世道變了,工人和賣菜的沒啥差別。
再看當初萬般看不起柳雪花, 現在人跟著秦溪賣魚,工資比當工人高了不少。
秦溪三人雄心壯志的海鮮事業在秦海傳播下, 被傳成了街頭賣魚蝦的。
還是那種擺小攤賺小錢的小攤販!
“這兩年什么都漲價,再過兩年咱們拿點工資估摸著還不夠坐幾趟出租車。”
劉科跟著廠長去沿海城市跑過幾次業務。
兩人回壽北從火車站打出租車回廠子,短短七八公里的路程就花了五塊錢。
價錢跳出來當時就嚇了他一跳。
要是知道秦溪每周都要花三十多塊坐出車去賣魚蝦,不知會不會罵她敗家子。
“所以下一輩要改變,不能再接咱們的老班。”秦海說。
幾個當長輩的紛紛表示贊同。
正感慨間,柳雪花的爆呵聲從院子深處傳來:“柳建明我警告你,快放手!”
“不放。”
光聽聲音就聽出滿滿的無賴氣息,柳雪花叫了兩聲,忽然大喊:“秦溪。”
秦溪站起,幾步沖了過去。
柳建明舉手連連后退,一臉驚恐地望著秦溪靠近。
夜空下那張漂亮的臉蛋就跟魔鬼似的,只是這個名字就讓他想起那時手差點被扭斷時的疼痛。
柳雪花趁機沖到秦溪身后。
“他找我要錢。”
簡簡單單幾個字就說明了原因,柳建明慌張地舔著嘴唇,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開口。
“我就是想讓雪花出點錢讓媽去醫院動手術。”
“狗屁!你明明說要我平攤媽以前看病的醫藥費。”柳雪花氣得夠嗆,說完一句狠狠地大喘了口氣才繼續:“五千塊,我倒要問問你看什么病要花一萬塊。”
一個人出五千,加起來那可得一萬了。
“你媽不是拉到醫院沒治就回來了嗎!哪來的五千塊醫藥費?”秦溪冷聲道。
柳老五從頭到尾都沒想給媳婦兒看病,這不柳母人還死呢……已經和其他老太婆勾搭上了
“那媽辦喪事不得花錢?”柳建明倒是說得理直氣壯。
在場的人沒空理他,秦溪抓著柳雪花手直接轉身:“我們走!有本事你就去公安局告柳雪花,到時候正好跟你一起算算舊賬。”
“她賣一次魚就能賺好幾千塊,給家里花點錢怎么了!”柳建明吼。
秦溪停下步子,轉身冷冷看向柳建明:“誰跟你說我們賣魚一次能賺好幾千?”
“給你們送貨的司機都這么說。”
為了打聽柳雪花的消息,柳建明專門托了不少七拐八拐的關系,請貨車司機喝了頓好酒才問出來的。
光是一場買賣就能賺幾千,柳雪花早就是萬元戶了。
司機沒敢說是一人就分了幾千,否則柳建明開口要得可不止幾千塊錢。
“柳雪花就是給我打工,怎么!你還想我出錢給你家辦喪禮?”秦溪冷笑:“你要打聽也不打聽全,就你妹的那點工錢,夠進貨?”
應該是請來的貨車司機偷聽幾人聊天,有這種心眼子多的人留在身邊不安全。
秦溪諷刺完柳建明后,轉身瞬間已經動了要組建自己車隊的念頭。
柳建明不相信秦溪的話,但對方人多勢眾又不敢亂來。
“沒有五千,那一千塊總有吧!”
還是沒人搭理他。
秦家眾人離開,柳建明只能無力地留在原地跳腳罵了不少難聽話。
走出曙光電纜廠后,秦溪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
“這幾天你就在店里住,反正我那屋還空著。”
柳雪花感激地點了點頭。
要不是秦溪剛才主動攬過去,她肯定沖動之下就漏出自己確實賺錢的事了。
走在前頭的秦海連續回了好幾次頭,頻繁到秦溪很快注意到。
“回家一定跟你和我媽媽老實交代,我究竟……”
余光中有抹黑影一閃而過,秦溪還沒說完的話立刻止住,視線迅速追隨著黑影轉向身后。
“看什么呢?”
大家都跟著秦溪目光看向一側堆滿柴火的柴火堆。
一只野貓站在柴堆上磨爪子,甩動著尾巴喵嗚喵嗚地叫了起來。
“是野貓!”包志明笑。
秦溪笑了笑,轉過頭繼續跟秦海說話,就好像也沒發現身后的異常。
隱在柴堆后的身影這才動了動,緩緩吐出口氣。
秦溪身影也在同時有個細小停頓,不過也就是眨眼功夫,就繼續往家里走去了。
走到岔路口,秦溪并沒有送秦家人回家。
在路邊分開后,一個人往擁軍巷走去,她走得很慢很慢,直到確認遠遠有道呼吸聲跟著后才猛地加快了步子。
比常人強許多的五感,確認那人是沖著她來之后,終于放下了心。
秦溪步子加快,從疾走變成了快跑。
跟著的呼吸陡然急促,并且步子聲也明顯起來。
很快,她就跑出了朝霞街。
迎面走來的身影立刻帶著驚喜出聲:“還好沒錯過你。”
也讓秦溪的眉心忍不住跳了跳。
黎書青抱著安安,帶著笑意迎了上來,襁褓中的娃娃開心地喔喔叫喚著。
“我們快走。”秦溪來不及多說,一把抱過安安,拽著黎書青轉身:“有人跟著我。”
“有多少人?”黎書青問。
“一個。”
從呼吸聲判斷,只有一個成年男性跟著。
出了朝霞街,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在建工地。
這里各種圍擋和建筑垃圾遍布,歹徒要是襲擊秦溪,此處無疑是最好的位置。
轟——
像是重物被推翻的聲響傳來,秦溪又立刻把安安塞回給黎書青。
長臂一伸,直接把黎書青擋在身后。
月光下,跟蹤的黑影有些狼狽地剛從地上爬起來,剛才那一瞬是被垃圾絆得摔倒了。
不遠處,一抹銀光閃過。
秦溪沒有半分猶豫,疾步沖過去使勁一腳踢向那抹銀光。
她用了全力,這一腳不僅將刀踢飛了,所帶起來的灰塵沙土剎那間飛濺向歹徒的臉。
那人呸呸兩聲,順勢抓起身邊的沙朝秦溪扔過來。
沙塵飛揚,落了兩人滿頭滿臉。
秦溪也在這時看清了那人的長相……一雙陰狠眸子似是淬了毒的利刃,瞬間讓人不寒而栗。
只有真正殺過人才會有這種可怕的目光。
秦溪來不及多想,側身避過磚頭后拼命往前撲去。
身后有黎書青和孩子,下意識反應讓她不能往后躲。
“小娘們還有點本事!”男人陰狠地瞪了眼秦溪。
秦溪跪在他胸口,左手壓制著男人右手,在男人陰冷眼神中,狠狠揮出一拳。
砰——
沉悶得好像沒有半點聲音的一拳正中男人臉頰,他臉不受控制地往邊上一歪。
“你跟著我干什么?”秦溪冷聲問。
趁男人恍神期間,右手捂住男主的手腕重重往相反方向一撇。
這回聲音倒是相當干脆,咔嚓一聲,男人的胳膊脫臼。
“臭娘們!你他媽的……”
劇痛讓男人瘋狂掙扎,秦溪腿下用力,伴隨著男人的嚎叫跳了起來。
“老子今天一定要殺了你這個臭娘們,再殺了那個死孩子,讓你們都去陪霍云,既然想團聚就一起當鬼吧!”
“你說什么?”
秦溪神色一凜,原本想后退的步子一頓,右腳用力勾起將男人身體翻了個面,又跪了下去。
“你剛才說什么!再說一遍!”
“要是今天僥幸讓老子活下來,一定要讓你全家付出代價。 ”
就算被秦溪壓著,男人氣勢也絲毫沒有減弱。
在一頓叫罵中,秦溪突然看到他完好那只手伸向了后腰,不等看清,右手直接握住男人手腕往上一撇。
慘叫聲驚天動地。
要是最開始秦溪還保留著一點分寸的話,現在她眼睛都不眨地用了狠力。
“霍云的死和你有關!”
黎書青目光凌厲似刀,要是有實質的話早已將男人千刀萬剮。
“我親手殺的他,要不是那個女人生孩子死了,老子也要送他們那夫妻團聚。”
劇痛使男人已經有些癲狂,瘋狂地掙扎中開始胡言亂語。
憤怒不受控制地從心口升起,想要克制住這種憤怒,秦溪的身體甚至都跟著顫抖起來。
她淺淺呼吸了一口氣,眼底寒意蔓延。
先從男人后腰上取下把黑洞洞的木倉,扔到一邊。
抓住那只還在揮舞的右手,雙手用力往后一折,清脆無比的斷裂聲此刻就像是妙音響徹在耳旁。
要是男人上來就用上木倉,秦溪和黎書青此刻都難逃傷亡。
“殺了你,殺了你們!”
秦溪再次用力,直到細碎的響聲接連響起,這才好似平緩了心里的怒火。
黎書青冷眼瞧著。
兩人都沒注意到,懷里的謝鳴謙此刻也安靜地不像是個嬰兒。
那雙清澈的瞳仁里,沒有半點波瀾地看著痛苦嚎叫的男人。
秦溪拍拍手站起來,黎書青把安安抱給她,他接著蹲了下去。
如果說秦溪用的是蠻力,那么黎書青就是典型的巧勁兒。
“你為什么要殺霍云?”
黎書青冷地聲問。
“斷老子財路,殺他一百遍都不夠。”男人疼得有些迷迷糊糊了。
雙手都被折斷,男人無法從地上爬起來,雙腿就像是烏龜似地在地上蹬著。
“你是毒販。”
聲音很輕,而且并沒有想聽到男人的回答,說完雙手捧著男人的下顎用力一掰。
咔嚓——
“哇——”
安安突然發出不明音節,秦溪心里一驚,趕忙把襁褓打橫了抱起來。
剛才一時情急,竟然將安安當成了大孩子豎著抱在胸前。
秦溪背過去哄安安,黎書青繼續冷著臉施展所學。
“書青,秦溪。”
等趙國慶和霍老爺子帶著人趕來,在路邊看到他們時,地上躺著的男人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你們沒事……沒事吧?”
趙國慶急得連拐杖都顧不上用,在旁人攙扶下一高一低地跑來。
“我們沒事。”黎書青慢條斯理地拿出手帕擦干凈手上的灰:“有人襲擊我們,已經被制服了。”
“……”
趙國慶聽罷,懸著心才總算放了下來。
抬起袖子抹了把半是折騰半是嚇出的汗,低頭看向躺在地上的男人。
他和老霍從公安局回到擁軍巷,就聽暗中保護的人說黎書青出門去了。
他們只收到命令在擁軍巷保護霍家人,所以在猶豫之下并沒有派人跟上去保護黎書青。
趙國慶當場就用拐杖抽了那幾人,氣得趕忙吩咐人開車趕往小飯館。
要是黎書青和秦溪有個三長兩短,估計他能砸了公安局。
“書青……你干的?”
自己人沒事,有事的是直哼哼的男人。
資料中刀尖舔血的狠角色,竟然被打得這么慘,也不知黎書青是怎么弄的。
霍老爺子就是把懷疑目光看向趙國慶,懷疑他教了外孫武術,就是沒往秦溪那想。
背對著的秦溪抱著安安,輕拍孩子一副受驚不小的樣子。
“還不抓起來帶回局里。” 霍老爺子一聲暴怒:“一群只知道按規章制度辦事的木頭腦袋。”
“啊……”
“好疼,好痛。”
不管碰哪,男人都會慘叫出聲,弄來弄去竟然讓眾人都無從下手了。
“只要不死,就給我抓走。”趙國慶沉聲呵斥。
趙國慶一發話,眾人也不顧上男人叫得有多凄慘,上去四個人就把人抬了起來。
男人的凄厲嚎叫聲與安安靜靜的襁褓對比鮮明。
在秦溪的輕拍下,謝鳴謙蠕動著嘴唇沉沉睡去。
“你帶孩子先回去,夜里風大別吹感冒了。”霍老爺子趕忙道。
眾人兵分兩路,黎書青回派出所做記錄,秦溪在幾個公安同志的保護下回到了擁軍巷。
房門一響,就立刻驚動了沙發上睡著的平平。
小姑娘抖了下身體,從沙發上跳起,赤腳跑向了門口。
“平平,穿鞋。”
許婉華提著鞋子追來。
秦溪剛開門,一個人影就沖過來抱住了她的腿。
小小一團的人兒不停低聲啜泣,片刻秦溪就感覺到小腿上涼意漫延開來。
“這么晚了怎么還沒睡覺?”
秦溪彎腰,單手把平平抱了起來,就這么抱著走到沙發上坐下。
“我怕秦溪姨姨和爸爸媽媽一樣走了就不回來了。”
秦溪懷里就是平平此刻最安心的地方,坐下緊緊挨著秦溪就不肯撒手。
“我走得有點慢,所以回來的晚了。”
孩子雖然不懂事,但多少也能從大人們的談話里明白父母不會回來的事實。
何況霍家還有丁麗那個后奶奶,巴不得天天在孩子面前念叨。
“安安給我抱,你好好哄哄這孩子。”許婉華低聲嘆氣,心里有些擔憂又不敢當著孩子的面說。
秦溪把平平打橫抱起來顛了顛:“姨姨給你洗澡,洗完澡煮面條吃怎么樣?”
“那我要吃酸豆角面條。”
“好,等換上好看的衣服,咱們就去后院缸里撈豆角。”
秦溪溫聲說著,慢慢抱著孩子回了臥室。
澡還沒洗,平平就困得睜不開眼,秦溪用毛巾沾了水擦了擦就把孩子放到被窩里。
“終于睡了。”
放好一個,秦溪又要給另一個換尿片洗屁屁。
兩世加起來她都沒當過媽,最開始時笨手笨腳也鬧了不少笑話。
練習廚藝時磨煉的出的極佳耐心讓她很快掌握了竅門。
“書青娶了你真是他的福氣。”許婉華坐在床邊,輕輕拍著平平:“要不是你,這倆孩子還知道該怎么辦。”
秦溪也跟著坐到床邊。
平平睡得很不安穩,不時地皺眉嘟囔幾句聽不懂的夢話,要人輕拍才能繼續入睡。
“是不是霍家里有人說什么閑話了?”
秦溪干脆也跟著爬上床,讓平平睡到身側,身邊有了熱度后小小身體終于安靜下來。
“還不是霍天的媽。”
霍云才走沒幾個月,丁麗就忙著重新裝修屋子,說什么要去去晦氣。
找了木工師傅,又暗地里請了道士給家里看風水。
硬是悄悄把霍云夫妻住的屋子改成了廂房,兩孩子要搬到二樓原本的客房住。
折騰來折騰去,讓小小年紀的平平都清楚明白爸媽不在了。
“老霍請來照看孩子的保姆被丁麗使喚得團團轉,哪有時間看顧他們兩個娃娃。”
許婉華搖了搖頭,未盡的話里滿是無可奈何嘆息聲。
“霍爺爺不知道嗎?”
許婉華嘆:“知道,可又有什么辦法呢。”
秦溪了然點頭。
霍老爺子比趙國慶還要早幾年退下來,人脈能力早已不復當年。
對霍家人的管束力同樣急速下降,丁麗敢喊人去霍家看什么風水,沒有霍父的授意并不可能。
書里那個虐待謝鳴謙的后奶奶不就是丁麗?
一想到平平在書里也會早逝,秦溪的心就揪成了一團。
“書青怎么還沒回來?”
孩子們睡去,許婉華才想起黎書青是抱著安安出門去接秦溪。
“書青去公安局了,和外公一起……”
秦溪壓低聲音把剛才發生的事說了說。
“具體情況要等黎書青回來才知道,反正無論如何,這段時間兩個孩子最好都別帶出門。”秦溪說。
黎書青直到后半夜才回來。
同時也帶回來了對那個男人的審訊結果。
男人名叫崔強,是名制毒同時也販毒的毒販。
去年霍云臥底搗毀的制毒點正是他的老巢,崔強在交戰中僥幸逃脫。
但因為制毒材料被公安繳獲,他欠種植戶的錢,被人在當地追殺只能到處東奔西藏。
正是因為這種日子,讓他將全部的恨意都轉移到了霍云身上。
抱著死也要拉個墊背的想法,他將報復矛頭對準了霍云夫妻。
霍云的死不是巧合,謝郝云如果不是受刺激早產而亡,當天晚上崔強也埋伏在了回擁軍巷的必經之路。
他甚至狠毒的想要一尸兩命,凡是跟霍云有關系的個都逃不脫。
剛從悲傷中走出沒多久,又要重新接受這樣一個新反轉。
“他還有同伙嗎?”秦溪比較關心兩個孩子的安全。
“剩下兩個都被今晚一網打盡了。”黎書青搖頭輕笑。
對崔強的審訊比誰都要迅速,只要不交代,就只能忍痛繼續在審訊室待著。
不時有人碰到那些斷了的地方,疼得崔強眼淚鼻涕四處亂飛。
而且這個不時以每分鐘為間隔進行著,局子里恨他入骨的人排著隊去按。
等全部交代完,抓到剩余同伙,審訊無誤后崔強才被送往醫院。
秦溪終于滿意點頭。
就算是送往醫院,崔強的兩個手臂也恢復不了。
粉碎性骨折,按照現有的醫學技術,多半是兩條廢手臂了。
“今晚霍爺爺在公安局里找我談話了。”
黎書青隔著平平,輕輕拉住了秦溪的手。
其實他不說,秦溪也能猜出,老爺子多半是托付了兩個孩子。
“你知道霍爺爺為啥要讓安安姓謝嗎?”
“不是為了感謝郝云姐嗎?”
這是謝鳴謙白日宴上霍老爺子親自說的原因,難道這里面還有隱情?
“安安只要姓謝,霍家的家產以后就和他無緣了……”
這是老人對孩子最無奈的一種保護方法。
既然對丁麗沒有威脅,日后或許能憑良心對兩個孩子能好點。
秦溪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憑良心?
平平夭折,把安安逼成個心理有問題的大反派,這就是她的良心。
“霍爺爺說等他去世后,請我們平時里多看顧著兩個孩子些,要是實在不行……就讓我們收養兩個孩子。”
霍老爺子到現在還對霍父抱有一絲微薄希望。
可惜……
如果按照書里的劇情,他終歸是要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