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來得早,寒冷往往便會顯得漫長,但這不適用于宋仰家。
雖然林曼離開了,但她也帶走了家里最頻繁爆發的炸藥源,宋志遠后來兩三個月的時間里只犯過一次病,除去犯病的那幾天家里不太平,整個冬天都過的畢竟寧靜安穩。
既然日子安穩,那么即便冬天再漫長,也是眨眼間就過去。
不知不覺又到一年春節。
這一年的冬天許澄陽的爺爺奶奶被定居國外的姑姑接去了,許晉康因為工作原因沒有時間,他們一家就留在了首都過年。
兩個孩子關系好,兩家人關系也已經很近,除夕夜兩家就湊在了一起過。
他們是在宋仰家過的,許晉康和周敏茹把做好的年夜飯都端了過來,宋奶奶和宋志遠也準備了很多菜。
開餐前宋志遠拿出了一個紅包,放在許澄陽面前,淡淡笑了下。“壓歲錢。”
那個紅包很厚,許澄陽當時就感到了一種莫名其妙而來的沉重感。
宋志遠和宋奶奶身體都不好,需要常年服用藥物,宋志遠平時接私活大概也能賺一些錢,但終歸是不穩定,平時養孩子和老人,怕是經濟狀況也不怎么好,不然宋志遠也不會經常性的對著電腦熬到后半夜那么拼命。
許澄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收,眨巴著眼睛看向許晉康。
許晉康笑著拍拍他的腦袋。“還不快點謝謝宋叔叔?”
許澄陽有點意外爸爸的干脆,隨后一想,也是,許家搬過來的這兩年,許晉康和周敏茹總是在宋志遠犯病的時候伸出援手,宋仰和宋奶奶也得到了他們的很多照顧,宋志遠給不了以家庭為單位的對等回饋,能做得也就是偶爾送給他們的水果和逢年過節這個厚厚的紅包了。
許澄陽把拿紅包收起來塞兜里,然后笑嘻嘻的拱起手沖宋志遠作模作樣。“謝謝宋叔叔,待會兒我要去買高達!”
宋志遠又送了他一個淡淡的笑。
許晉康拿來果汁,給宋志遠的杯子里倒滿,笑著對他說。“孩子們在長大,老人家身體健康,好日子在后頭。”
宋志遠有些病態的消瘦,氣色也不好,和許晉康坐在一起,兩個成年男人之間的對比還是很明顯的,但他仍然挺挺的坐著,盡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頹喪,他端起杯子,微笑示意。“祝大家健康。”
周敏茹和宋奶奶也陸續笑著端起杯子。“祝孩子們快樂。”
許澄陽跟著舉起杯子起哄。“祝大人們發財!”
大家都發了言,輪到宋仰,他不好例外,就也端起自己的果汁,抿抿小嘴巴,嘟噥一句。“祝大家新,年快樂。”
宋仰沒這么發過言,不小心打了個磕巴,然后以許澄陽為首,全員失笑,就連宋志遠也彎了嘴角。
宋仰短短幾年有記憶的人生里,一共也沒過幾個年,還幾乎每年除夕夜都是在混亂和驚恐中度過,像這樣圍坐在一起說說笑笑熱熱鬧鬧的新年夜,他是第一次過,雖然面上不表現出來,但整個晚上一直默默興奮著。
吃完年夜飯后大人們看春晚聊天,許澄陽坐不住,嚷著要宋仰跟他下樓玩小摔炮。
城區雖然禁放煙花爆竹,但對孩子們玩的小摔炮很寬容,樓下已經有很多小孩,個個手里都抓著一盒,他們互相追著往彼此身邊摔,噼里啪啦的混雜著尖叫聲,無比歡樂。
毫無疑問,那些追著跑的孩子里是沒有許澄陽這樣的大孩子的,畢竟到了初中心智有所變化,自視已經是大人,看不上小屁孩們那些幼稚玩法。
但許澄陽不,拉著宋仰鉆進小孩堆里,冷不丁扔一把,炸的一群小不點兒滋哇亂叫,然后全都興奮的湊上來開始圍著他轉。
小區里的小孩平時都是不跟宋仰玩的,大家都害怕宋志遠,不愿意招惹他,但許澄陽很會逗小孩,他手里提著一大兜小摔炮,故意大把大把的往宋仰腳下扔,小不點們湊熱鬧心切,也不嫌棄了,都爭先恐后的往宋仰身邊擠,搶著跟他手拉手。
最后結束回家的時候,甚至有的小孩拉著宋仰問。“明天晚上你和小澄哥哥還下來跟我們玩嗎?”
宋仰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許澄陽就笑滋滋的摸著那小孩的后腦勺說。“我們不確定,但如果你跟想跟我們玩的話,可以去家里找我們。”
“好呀!明天去找你們!”
高高興興的做好約定,小孩們陸續各自回了家。
許澄陽蹲下來看著還處于懵懵然狀態中的宋仰,捏捏他的小臉兒。“你看,交朋友其實很容易的。”
宋仰回了神,抿了抿嘴。
許澄陽又說。“其實壞小子還是少數的,大部分小朋友還是很可愛的,只要你愿意主動一點,他們都愿意跟你玩。”
毫無疑問,這話宋仰是認同的,但他知道自己以后仍然不會主動,畢竟他其實并沒有什么交新朋友的欲望了。
彼時小孩對情感的種類劃分還不明確,親人和朋友之外,沒有第三種感情,許澄陽太好了,給他在“朋友”這種情感認知上立起的標準太高,宋仰很堅定的認為,再不會有比許澄陽更好的朋友了,何況他也并不想要,他的好朋友份額有限,只要許澄陽一個就足夠了。
但他沒有反駁,難得乖乖的點了頭。
許澄陽很滿意他的表現,再次捏捏他的小臉兒,然后湊上來他的腦門兒上獎勵了一個親親。
宋仰欣然接受了獎勵,然后在許澄陽退回去之后,把手伸到他面前,手心攤開,里面有一顆糖。
“喲,又給我留了榛子糖呀。”
許澄陽把糖拿起來剝去糖紙塞進嘴里,咂摸了兩下,之后彎腰把他抱起來,邊往家走邊笑著說。“每次想吃甜的時候都有糖果,我的臭小孩可真貼心呀。”
宋仰就趴在他肩膀上,默默的翹起了小嘴角。
許澄陽對他很好,關心他,愛護他,還經常送他小禮物,這些宋仰都是記在心里的,可他總是覺得自己似乎沒有什么可送許澄陽的。
當初在商場買的那對戒指,后來要送出去之前他忽然發現名字刻的不對,小姐姐當時問過他和許澄陽的名字之后給刻的是“y”和“y”,但他覺得應該是“y”和“c”,于是就又去了那個禮品店想讓他們給改一下。
那天正好是個周末,圍在刻字區的都是情侶,看他們拿到戒指之后給對方戴上,然后摟抱在一起,宋仰就意識到這個禮物選錯了,x之后拿回來放在了抽屜的最底層,打算再換別的。
可是再后來他開始上學,很少時間再去撿瓶子,就算撿來賣掉的錢也基本花在了順手買蔬菜油鹽等日常生活里,所以一直還沒有攢夠錢再給去許澄陽買別的禮物。
上次鬧別扭期間,他偶然發現了許澄陽喜歡吃榛子糖,后來就經常用自己平時攢下來的錢買來儲備著。
小孩害怕失望,所以不再愿意主動,但對方是許澄陽,他的手里就要永遠握著糖果。
接下來幾天,倒是真有不少小孩去家里找他們,但也僅僅限于幾天,首都的孩子們在學習方面從小就卷,好學區附近的就更卷,后來小孩們陸續被家長們送去了各種課外班,就沒有時間再到處跑著玩了。
學校開學之后,許澄陽和宋仰也進入了按部就班的上學讀書模式,每天放學回來后碰面,有時候許澄陽監督著宋仰練字,有時候宋仰問一些沒弄懂的問題,時不常的倆人還會打兩局游戲。
時間的河流無聲無息的淌過,雖然家里有顆定時炸彈偶爾爆發鬧的驚天動地,但長年累月的這樣過下來,已經適應成為常態,日子過的也算相對安穩。
又一年暑假之后,宋仰上三年級了。
開學的第三天,班里轉來了個新同學,是個干凈利落的小男生,班主任把他領進來之后,他站在講臺上做自我介紹,從容自信,舉止大方。
“大家好,我叫盛銘希,南城轉過來的,很高興和大家成為新同學。”
小孩子總是對美好的事物懷有好感,對好看的人也是,男生氣質很好,背個包往那一站,看起來有點酷酷的,屬于走到哪里都是受歡迎的類型,他做完自我介紹,教室里立刻響起來熱烈的掌聲。
班主任讓兩個小男生幫著給搬來了新的桌椅,正琢磨把位置給安排在哪時,盛銘希指了指整個教室唯一的空位,轉頭對老師說。“老師,我就坐那兒吧。”
說完,他就自行搬著課桌去后排,坐在了宋仰旁邊的位置。
宋仰后來在班里低調的不能再低調,總是恨不得把自己透明起來,已經很久沒有接收到全班齊刷刷的目光了。
宋仰想這新同學大概是還不知道自己的情況,怕是同桌也當不了幾天,所以對方主動跟他說話的時候,他沒有理會,自顧繼續悶頭寫作業。
直到新同學坐那兒歪著腦袋打量了他很久之后,湊過來小聲問了句:
“喂,你是不是許澄陽的弟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