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文素素與太子妃離開了朵殿, 留下齊重淵他們商議。
太子妃不知被領到了何處,文素素則隨著琴音進了一間寬敞的空屋。
承慶殿為一廊院式的建造,前后兩進, 東西兩側都帶有朵殿。正殿為垂拱殿, 朵殿與垂拱殿之間用廊連接,軒敞高大, 統共加起來約莫近三十間屋子。
文素素以前來過一次承慶殿, 那時先帝在, 她謹遵規矩匆匆掃視了幾眼,如今她可能后半生都會長居于此,便看得仔細了些。
屋頂用了琉璃瓦, 對著琉璃瓦的藻井。采用了中空透明,光線可以從琉璃瓦透進來,陰雨的天氣, 屋內也能保持亮堂。
雪后的琉璃瓦被雪覆蓋,配上厚重的酸枝木幾案,又未曾擺放熏籠,屋內便陰暗而寒冷。
琴音請文素素稍等,歉意地遞給她一個紅銅手爐, “宮內現今比較亂,我這就讓人去拿熏籠來。”
文素素頷首道謝,從風帽里取了個錢袋塞給琴音,他愣了下, 文素素朝他擠眼:“你去給我取炭,如今也得拿面子去換才行呢。”
青書與文素素打交道多, 琴音與文素素要疏遠些。不過琴音也經常得文素素的好處,他略微猶豫了下, 便收起了錢袋,喚來隨從吩咐了下去。
文素素道:“琴音,你與青書現在要伺候殿下,還要操持喪事,對宮中不甚熟悉,做事就事倍功半,說不定還會被人糊弄,出了差錯。”
琴音頓時苦著臉道:“娘子說得是,我與青書只有四雙手,說句難聽的話,連承慶殿的路都不甚熟悉,何況是做事了。我跟青書現在就是無頭蒼蠅,生怕犯了差錯。”
要是在先帝喪事上出了錯,小命肯定保不住了。
文素素道:“拿銀子去開道。開不了,你去求黃大伴指點。黃大伴在何處?”
琴音眼睛一亮,道:“黃大伴在給先帝守靈,先帝駕崩時,黃大伴就對殿下提過,以后待先帝下葬之后,就去給先帝守靈。”
文素素看向大殿的方向,道:“黃大伴如今近在咫尺,你去求他,客氣恭敬些,就說宮里的事情,你與青書都一籌莫展,請他幫你們拿主意。黃大伴陪伴先帝一輩子,送先帝下葬之后,就該頤養天年了。皇陵清苦,黃大伴去守靈,好似殿下刻薄了先帝身邊的老人。宅子伺候的人黃大伴定都不缺,在宮里也有人手。你們對他恭敬客氣,黃大伴留下的人手,你們就可以拿過來用了。”
琴音一拍腦袋,頓時豁然開朗道:“娘子說得是,他們都是熟手,黃大伴能安排好他們,他們能認新主當差做事,對誰都有好處。”
他深深施禮下去,“有勞娘子指點,娘子一向以來待我的恩情,我定永銘記在心。”
與人方便,與己方便。文素素并不是為了純粹施恩,她真是為了自己。
首先是宮里的這攤子事,必須迅速厘清,畢竟她要住進來。
眼下宮里人脈最深的,除了黃大伴再無他人。人走茶涼,黃大伴也沒幾年好活了,他手下的宮女宦官,定會暗自尋找新出路。
興許有人想要爭取到齊重淵身邊去伺候,爭做貼身內侍,或者執掌殿中省六局。
殿中省下轄六局,負責皇宮的衣食住行車馬等,是除去皇城司宿衛之外,帝王身邊最重要的衙門。
文素素并不反對,只要他們有本事便可。通過黃大伴,她還能順便摸清殿中省。
琴音去取了熏籠來,文素素將手爐還給他,“你拿著吧,跑來跑去冷,我這里有熏籠就夠了。”
琴音也沒推辭,揭開手爐添著炭,小聲道:“娘子,在你進宮之前,秦皇城使將查到太子妃所行之事,一一回稟了殿下。殿下震怒,沈相與成郡王,崔樞密使都認為要慎重,事關國體,既要師出有名,又要顧忌到皇太孫。這件事,本來與娘子無關,是沈相提出,讓娘子也來,太子妃的舉動,皆在針對娘子。娘子,等下沈相他們肯定要問娘子話,娘子萬要多多保重。”
“果真是與己方便,來得如此迅速。”文素素心道,頷首道了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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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道不敢,他還要回去當值,扣好手爐放在衣袖里,匆匆告退離開。
文素素貼著熏籠,思索著太子妃以及幾位重臣的反應舉動。
齊重淵還沒帝王的魄力,沈士成他們是先帝留下來的輔政大臣。先帝封文素素的用意,沈士成身為肱股之臣,肯定知曉。
太子妃所做之事,文素素留下物證人證的緣由,并非要判她的死刑,也判不了她的死刑。
沈士成既然要將太子妃之事,提到國事的高度,那他就得按照國事來辦,無法指鹿為馬,太過罔顧事實。
太子妃先前主動提出去皇廟,齊重淵并非長情之人,也算不上絕頂心狠。
齊重淵見到太子妃服軟,念在皇太孫的份上,心里肯定有所松動,允了她的懇求。
文素素已經預料到,沈士成他們會苦口婆心勸說,給太子妃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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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觸到了齊重淵的逆鱗,他剛掌握天下大權,就被管東管西。
文素素心情很是輕快,樞密院與政事堂,文與武,很快就能換人了。
等了足足有小半個時辰,熏籠里的炭已經逐漸變涼,琴音總算再次前來:“娘子,殿下有旨,宣娘子前去。”
文素素起身隨著琴音朝朵殿走去,琴音低聲道:“娘子,是殿下單獨要見娘子,殿下心情不大好,娘子要小心行事。”
文素素輕頷首示意知道,來到朵殿,齊重淵歪到著身子坐在椅子里,右手臂搭在案幾上,手上把玩著鎮紙,黑沉著臉對她點點頭,“你來了。坐吧。”
文素素謝恩后坐在齊重淵的下首,他將手上的鎮紙一丟,神色莫名望著她,道:“先前你都聽到了。薛氏將瑞哥兒與福姐兒托付于你,你打算如何辦?”
“殿下,我實在惶恐。”文素素凝望著齊重淵,神色嚴肅道:“我除了看著吃穿用度,四書五經一竅不通,瑞哥兒是皇太孫,殿下登基后,他便是大齊的太子,我何德何能能照顧他們。”
齊重淵不安置可否,只臉上的反應看來,他很是深以為然。
“薛氏處處針對你,以為你搶了她的權勢,你可會恨她?”
文素素道:“太子妃的心情,我能理解,并不怪罪她。我出身低,一個鄉下來的農婦,何德何能被封為良娣,不過是靠著殿下的提攜罷了。不過,我不明白太子妃為何會這樣,我并沒有想過搶她的功勞,這些功勞都是殿下的,并不是她的呀!鋪子莊子都是殿下的產業,與她有何干系?退一萬步說,若沒有殿下,豐裕行哪有今日,豐裕行的買賣我托大說一句,這些時日看了他們的買賣狀況,只要殿下庇護,任何一家糧食行都能做到豐裕行的規模。”
齊重淵微瞇著眼,一邊聽著文素素的話,手指一邊敲著案幾,顯得心情很好。
薛嫄從頭到尾都將豐裕行,將府里的鋪子莊子看做薛氏,她的功勞。
文素素才說到了關鍵之處,這些,原原本本都是屬于他,與她薛嫄毫無關系!
齊重淵還回憶起來,府里的鋪子莊子以前都不賺錢,是他靈光一閃,要將鋪子莊子交給文素素管,她從未主動在他面前提過一句。
錦衣華服,頭面首飾,權勢富貴,文素素半個字都沒與他提過。
薛嫄還念著她的娘家,殷貴妃讓他給薛惲那個蠢貨求前程,讓他留在了戶部當差。
齊重淵打量著文素素,疑惑地道:“你不穿錦衣華服,不戴頭面首飾,難道你真如他們所言那樣,所圖甚大?”
文素素低頭看著自己的衣衫,再抬手摸了摸發髻,莫名其妙地道:“我現在的穿戴可是不合乎規矩了?”
齊重淵搖頭,緩緩道:“那倒也不是。”
文素素松了口氣,道:“合乎規矩就好。不瞞殿下說,我覺著現在的日子,比起以前,已經如神仙一般,有綢緞衣衫穿,出門有車馬,有人伺候,還有金簪金釵戴。我就喜歡金子,不喜歡寶石玉石那些,我看不懂。”
齊重淵不禁想笑,文素素的出身在那里擺著,從沒見過什么好東西。對窮人來說,一輩子可能都摸不到金子。
看來,她將賬目看得那般清楚,是她窮怕苦怕了,沒見識,一個大錢都舍不得亂花。
齊重淵當然不會提醒她,家丑不可外揚。這份家丑,他真是巴不得。
這簡直是撿到寶了啊!
齊重淵唔了聲,緊盯著她問起了最在意之事:“你以為,瑞哥兒能做太子?”
文素素像是不知道齊重淵的試探,訝然道:“瑞哥兒不做太子,誰做太子?”
“你說得也是,瑞哥兒一向穩重,聽話乖巧。”齊重淵盯著文素素片刻,見她的反應真誠,神色緩和了幾分:“你救了二哥兒,張氏會對你感激不盡。”
文素素道:“張良娣感激不感激,我倒不放在心上。殿下剛喪父,要是二哥兒出事,殿下該多傷心。而且事情傳出去,肯定有什么沖撞,相克的閑言碎語。以前我在鄉下,經常聽到這些。京城雖不是鄉下,大家說起八卦來,倒也差不多。”
沈士成真是白擔憂,以為文素素救了二哥兒一命,張氏會感激她,投靠過去,她會借此扶持二哥兒,廢太子,造成大齊動蕩。
甚者,文素素與李達育有一子,她要亂了大齊皇室的血脈,暗中讓自己的兒子上位。
秦諒卻道出了一樁往事,文素素先前所生的兒子,已經不在人世。先帝早就考慮到此事,皇城司親自領了差使,將其除去。
這件事,齊重淵就不打算告訴文素素了,沉吟了下,眼皮掀起瞄了眼文素素,道:“看在瑞哥兒的份上,就允了薛氏去皇廟清修。只立后之事,你可想做皇后?”
文素素瞪大了眼,愣愣望著齊重淵,“皇后?”
齊重淵蹙眉,嫌棄地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登基之后,當然該立后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真是煩惱得很,一方面,薛氏還活著,他立別人為后,瑞哥兒就會受到威脅。
另一方面,他考慮另娶高門的世家女為后,只是現在先帝還未下葬,他斷不能急吼吼尋找新后。
沈士成他們也會反對,立了太子之后,先帝曾無數次對他諄諄叮囑,切莫讓外戚當權。
大齊的天下,便是因為前朝外戚作威作福,擾亂朝綱,太.祖趁機起事奪得了江山。
祖宗規矩,齊重淵只能忍氣吞聲遵守。到時,他廣納后宮便是,已經坐擁天下,豈會缺新鮮水靈的嬪妃。
太子府現在的兩個良娣,張氏老實巴交,上不得臺面,但她生了二哥兒,還算有點功勞。
至于文素素,齊重淵倒是比較偏向于她,沈士成他們肯定會反對。先前的議事中,從他們的態度就能看出來一二,提出要防備著她。
文素素遲疑了下,道:“我以為,娘娘未曾做皇后,殿下向來孝順,為了娘娘,至少也要過上一兩年,才會立后。”
齊重淵頓住,想到去世的殷貴妃,心頭泛起陣陣難過。
以前母子之間的那些嫌隙,因著殷貴妃的去世,早已煙消云散,余下的,便是她的慈愛,待他的好。
“你說得也是,要是阿娘還活著,那該多好。”
齊重淵抬頭望著藻井,雙眼干澀,良久之后,卻到底沒能流下淚來。
文素素這才徹底放了心,皇后之位暫時空置,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結果。
要皇后之位,她可不是為了掌管后宮。
她當了皇后,就是立了靶子,眼下她的根基還不穩,沈士成一眾老臣,肯定會百般針對她。
齊重淵揉揉眼,他又是首領哭靈,與沈士成他們爭論,早已經累得精疲力盡,抱怨地道:“真是累。老大那個狗東西,在府里還在醉生夢死。我要治他的罪,沈士成他們卻勸我,先帝將其禁足,我這時應該將其放出來,展現帝王的胸襟氣魄。”
饒是文素素,也真正被震驚了。
先帝剛咽氣,齊重淵居然這般快,就想著要殺了秦王!
齊重淵的這份心胸,對文素素來說,真是太好了!
“殿下,有句話叫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是殿下在被秦王陷害,受秦王的氣,他們勸殿下大度,純屬站著說話不嫌腰疼!”
齊重淵見文素素難得生氣,心有戚戚焉,立刻附和道:“齊重治早該死了!他先前對阿娘不敬,現在對阿爹也不敬,如此不孝不悌,要他活著有何用!”
文素素重重點頭,“殿下說得是,要展現胸襟氣度,還有瑯哥兒珩哥兒,秦王妃呢。我以為,該罰秦王在先帝靈前跪著守孝,不準起,將該對娘娘的守孝,也一并跪了才是!”
瑯哥兒是個沒出息的蠢貨,他推珩哥兒的事情,朝堂百官無人不知,如此歹毒之人,哪還會與他結交來往。
珩哥兒算得上聰明,可惜已說話口齒不清,等于殘廢了。
秦王妃一個婦道人家,沒了秦王,她就沒了權勢,在后宅能翻起什么風浪!
齊重淵抬眼看向窗外,太陽將冰凌照得晶瑩閃爍,琴音領著黃門,正在拿著桿子敲打,謹防掉下來傷人。
滴水成冰的天氣,秦王要是跪在冰冷的靈前
直接砍了秦王的頭,實在是太便宜了,就要慢慢折磨死他才痛快!
齊重淵心里說不出的高興,對比著沈士成他們那里受的憋屈,文素素才是他的肱股之臣!
文素素將齊重淵的反應,不動聲色看在眼里。此刻他臉上神色變幻不斷,時而狠戾,時而咬牙切齒,時而爽快,就知道她目的達到了。
隨著齊重淵的目光,文素素也朝窗外看了去,目光在冰凌上停駐。
太子妃死或者廢,對她都要有足夠的價值,對得起她面對齊重淵的辛苦。
尖銳的冰凌急急墜落,小黃門生怕聲響叨擾了齊重淵,拉著鋪了厚厚草屑的軟兜上前接住。
文素素輕輕揚了揚眉,她已經想到了太子妃的死法!
第一百二十二章
齊重淵三謝三辭之后, 臨時登基為帝,待先帝喪事完畢,欽天監選出黃道吉日, 再正式登基, 改年號。
新帝大赦秦王,允其進宮守孝哭靈。如今的秦王面色蒼白, 整個人足足膨脹了一圈, 走路都需要人攙扶, 一動,臉上的肉便如漣漪般晃動。
到了先帝的棺槨前,秦王嚎哭一聲跪在蒲團上, 齊重淵抖了下,下意識去看他身下的金石地面。
殷知晦瞧著齊重淵的反應,眼角不由得抽搐了下。目光掃向帷幔, 在帷幔的另一邊,是女眷哭靈之處。
滴水成冰的天氣,靈堂中還放置了冰鑒,如冰窖一樣寒冷,守孝哭靈無異于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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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一看就是酒色過度, 估計一天下來,就能要了他的半條命。
這是要折騰死他啊!
以齊重淵的性情,他只想到活剮秦王的主意,這個能堵上沈士成一眾人嘴的法子, 定不是他的手筆。
且自從文素素進宮之后,宮里的一切就逐漸變得井井有條, 青書琴音兩人不再焦頭爛額,差使辦得一團糟。
天氣寒冷, 每哭上小半個時辰,便歇息一個時辰。
到了歇息的時候,秦王癱倒在了靈堂里,伺候的小廝扶不起來,齊重淵意味深長地掃過沈士成一眾重臣,瞧著他們復雜的神色,心里暢快至極。
殷知晦暗自嘆息了聲,趕緊讓內侍上前幫忙,足足幾近五人,用盡力氣才將秦王半托半拽弄出了靈堂,前往朵殿的屋中去歇息。
朵殿寬敞,里面放著幾只熏籠,不知是熏籠的炭火不足,還是屋子太寬敞,熏籠半點作用都無,屋里差不多與屋外一樣寒冷。
秦王嘴唇已經發青,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尤其是膝蓋好似好碎了。他痛得哆嗦著,嚎嗓道:“混賬,還不去給爺拿炭盆,請太醫來!”
小廝愁得快瞬間白了頭,先帝已經不在,秦王只是新帝的兄弟,兄弟豈能與父子相比,何況兩人還曾經是生死仇人。
秦王一邊嚎痛,一邊怒罵不止,小廝沒了辦法,靈機一動前去找秦王妃。
誥命夫人們都歇在西邊朵殿的屋子里,小廝找到夫人們歇息的屋子,秦王妃卻不在,守門的宮女說是秦王妃去了凈房。
小廝便道凈房外面的廊檐下守著,凍得雙腿都快沒了知覺,也沒等到秦王妃。
興許是天氣寒冷,屋內的誥命夫人都沒出來入廁。小廝也不敢擅自闖進去,估算著秦王已經等不及,只能垂頭喪氣回去了。
朵殿最西邊的屋子里,暖意融融。秦王妃一進來,就忍不住長長舒了口氣,將身上的大氅交給隨嬤嬤,打量著文素素,眉毛微挑上前見禮:“這些日子聽說很熱鬧,你辛苦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文素素知道秦王妃所指薛嫄那些事,她指著軟塌,道:“辛苦不在這里。坐吧。”
秦王妃在軟塌上坐下,問道:“宮里都理好了?”
先帝留下來的嬪妃們,陸續遷進了太妃住的西苑,太子府后宅的姬妾兒女都搬了進來。
中宮與殷貴妃住過的慶興宮空置,文素素搬進了中軸線西側,除了中宮之外,離承慶殿最近的明華宮。其余如張氏等,按照品級,份位高低,分別住在了中軸線東側的慈元宮等。
文素素搖頭,說了些近況,道:“我沒怎么理,有黃大伴相幫,青書琴音他們在操勞。這是他們的差使,辛苦操勞,所為不過如此,我只看著他們別出大錯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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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大氣度,放得開手,他們都服你,我也服。”
秦王妃真心實意佩服文素素,明華宮非同尋常,除了離承慶殿近,宮殿寬敞大氣,里面還有一座花園,花園雖小,里面種植了奇花異草,精美異常。
先帝以前喜歡明華宮,先皇后也不喜住中宮。平時與先帝都居住在明華宮,中宮用于大典宴請。
先皇后先太子薨逝之后,先帝就再也沒踏足過明華宮,已經空置多年。
文素素能住進去,足以代表齊重淵對她的重視。秦王妃捫心自問,齊氏幾個兄弟脾性都差不多,自己做不到心平氣和,文素素卻能做到,這是她的本事與過人之處,不得不服。
李三娘提著食盒熱帕子進了屋,從里面端出濃稠的甜羹放在案幾上。
除了她們,其余如隨嬤嬤都有份。文素素接過熱帕子擦拭著手臉,招呼秦王妃道:“吃一碗暖暖身子。”
秦王妃聞著香甜的氣息,享受地瞇起了眼,“那我就不與你客氣了。”
熱乎乎的帕子覆在臉上,伴著清新的橘子香氣,疲勞頓消。
吃完甜羹,秦王妃舒服得直喟嘆,她抬手摸著臉,自嘲地道:“這些時日過得太舒心,我都長胖了。要進宮哭靈,一家子的癡肥,實在不好看。我昨日夜里拼命吃茶水,早間起來變得腫脹,讓她們以為我是浮腫虛胖。”
文素素聽得想笑,怪不得秦王妃先前看上去臉龐浮腫,現在她已經好了許多。肌膚光潔,眼神明亮,整個人看上去神采飛揚。
李三娘進來收拾,低聲道:“秦王爺身邊的小廝在尋找王妃,說是王爺在哭嚎,喊冷喊痛,要太醫炭火。聽說王妃到了凈房,就到凈房門口守著了。”
文素素看向了秦王妃,秦王妃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暢快,道:“你瞧他,他還擺著王爺的譜。我倒佩服他這種人,外面都已經變了天,他能始終如一,蠢笨如一!”
文素素對李三娘道:“就讓他守著吧,引人去別的凈房。”
李三娘應是出去了,秦王妃欠身道謝,“我不知該如何感激你。聽說能出門時,我高興得徹夜睡不著。今朝遇到了他,我頓時晦氣得很,恨不得重新回去。當年我是如何與他生了孩子,真是一想到就要吐。”
文素素從遠處看了眼秦王,身形如一座肉山,白得猶如僵尸的臉,行動之間透著遲鈍,偏他又惦記著皇子郡王的傲氣,昂首挺胸的模樣,的確令人生厭。
“早起進宮時,他好不容易上了馬車,馬的腿都彎了,嗷嗷直叫喚。”
秦王妃揩去了眼角笑出來的淚,覺著意興闌珊,沒再提秦王,問道:“薛嫄如何了?”
文素素道:“已經送去了皇廟。”
秦王妃詫異了下,她靠過來,小聲問道:“不在圣上眼前,她就不會出錯,余下的只有好,她還有太子在手你可要我幫忙?”
文素素輕搖頭,現在她不急,轉而問道:“假如,假如你是薛嫄,你會如何做?”
秦王妃微楞了下,道:“我會先殺了你。殺不了你,就按兵不動。有太子,正妻之位在手,只要不出錯,你能奈我何。”
文素素道這也是個辦法,秦王妃苦笑了下,道:“其實我也只是說說,人很多時候都想不開。可還記得我們在洄園吃酒時,那次我是想殺了你。人只有死了,才掀不起波瀾。我最后沒有動手,并非因為薛嫄跟了來,而是你身上有殺氣。你靠著自己一路殺了上來,我與薛嫄跟你比起來,就是那暖房里養著的薔薇,上面生的刺,皆在虛張聲勢。你看,我明白歸明白,后面我還是將錦繡布莊拿出來一博,總歸是不甘心。”
“以前對不住之處,我這里真心向你賠個不是。”秦王妃起身,深深曲膝一禮。
“別。”文素素慢了一步,秦王妃已經行完了禮,她只能示意秦王妃坐下,問道:“不甘心,可是為了瑯哥兒珩哥兒?”
秦王妃看了眼文素素,毫不猶豫道:“為了我自己。出嫁前靠父兄,出嫁后靠夫君,夫死后靠子,靠來靠去,好似女人都沒長骨頭似的。真要靠他們,有幾人又靠住了,反正我沒靠住,我得靠自己。”
文素素抿嘴一笑,道:“你與薛嫄不一樣。”
她是真心實意這般想,秦王妃要對抗的,并非是父親夫君,而是千百年來的男尊女卑。
秦王妃已經破繭成蝶,薛嫄還在繭中掙扎。
秦王妃嘆了口氣,道:“我與她一樣的話,如今就是閔穂娘的下場了。不行,我得多吃些,連著兩場喪事,好生生的人也會被折騰得沒了命。”
文素素怔了下,很快明白過來,秦王妃所指的是親王的喪事。她不禁又想笑,秦王妃被放出了府,真是如猛虎歸山林。
“你要悠著些算了,你是聰明人,無需我提醒。”文素素叫來李三娘吩咐了下去,“去給秦王妃備幾個暖手爐。”
秦王妃挑了挑眉,按耐不住興奮道:“守孝時,捧著暖手爐可不像樣。”
文素素瞥了她一眼,等李三娘取了暖手爐前來,她幫著秦王妃將暖手爐分別揣在了懷里。
暖手爐是按照滾燈的方法做成,扣上蓋子之后,無論如何翻滾,里面的炭都不會掉出來。
她們穿著的孝服寬敞,身上輕輕松松可以揣好幾個暖手爐。文素素看到琴音將暖手爐塞到衣袖里,琢磨出了這個法子。
秦王妃揣好暖手爐,感受了片刻,道:“果真暖和!哎,要不是有你,我還真活不下去。你又救了我一次。”
文素素明白秦王妃的意思,在齊重淵被立為儲君時,秦王妃就打算不活了。
齊重淵登基,秦王妃未被一并被算賬,能進到文素素歇息的屋子,定又是她的關系。
秦王妃斟酌了下,慢吞吞道:“你可是想要海船?”
“不要。”文素素一口回絕。
秦王妃怔了怔,道:“海船的利,你可清楚?”
文素素道:“要清楚容易得很。海船的利太大,大到會影響大齊的民生根基,我是對海運有所考量,對賦稅部分有所調整。你的海運,只要老實納賦稅即可。調整后增長的賦稅,要用在實處,比如拿來扶持農桑,精兵。”
秦王妃不解,“農桑,精兵?”
“我看過戶部的糧食收成,平均到每個人身上,不夠填不飽肚皮。不事生產的人占了三成左右,余下七成的百姓,就愈發辛苦了。生男丁為了傳宗接代,也是為了種田耕地,有人上戰場當兵打仗。女人的體力總體來說,要弱于男人,弱肉強食,這一點必須改,一年不成,就十年百年,必須做出變動。”
文素素在茂苑時,深刻體會過鄉下百姓的現狀,家中若沒有男丁,只剩下婦孺留不住田地。
既便是留住了自己耕種,比牛都要辛苦,種出來那點糧食,人也早早被累死了。
茂苑在大齊還算富裕地區,婦人們有蠶桑支撐。大齊九成的州府,鄉下百姓除了種地,并無其他能賺錢養家的路子。
文素素很早以前就琢磨過眼下的困境,這兩個問題不解決,她們只會是曇花一現。
提高糧食產量,能下地耕種的男人,就沒再如往常那般重要。
精兵是一樣的道理,精兵之后減少兵營的冗沉,兵丁傷亡減少,同樣削弱了男人的重要性。
男人的重要性減輕,一家之主的地位低下來,延續血脈香火這些,隨著大環境的變化,逐漸也會發生改變。
根深蒂固,在后世仍舊流傳男丁繼承香火的基因,興許從這里可以開始進化。
秦王妃聰穎,一點即通,她雙眼明亮無比,道:“獨木難撐,為己,順便也為她人。”
文素素說是啊,“獨木難撐,我們有依仗,但不是父兄兒子。只這件事,只是我初步的想法,真要實施起來,要待到以后了。”
待到以后文素素掌權時,她才能進行變革。
秦王妃不急,“說實話,海船的利豐厚得驚人,我拿著都覺得燙手,指不定一下就將我燒成灰燼。我愿意拿出賦稅出來,這樣一來,我反而能睡得著。”
錢多燒手,秦王妃是聰明絕頂之人,她獻出錦繡布莊,也有這樣的考量。
沒權勢在手,錢肯定留不住。勉強留住了,也傳不下去,遲早得惹上抄家滅門的大禍。
史書上這般的事情比比皆是,無人能例外。
文素素道:“我這里倒有件事要與你商議。”她說了豐裕行之事,“如今豐裕行還缺乏人手,你那邊可有能用之人,最好是婦人娘子。”
秦王妃琢磨了下,爽快地道:“我回去給你挑一挑,這次的人,我須得仔細,糧食是大事,出不得一丁點的差錯。”
兩人說了會話,秦王妃起身告辭,文素素則閉眼歇息。
御書房。
齊重淵一走進屋,便忍不住走到了熏籠邊,將手搭了上去取暖。
“阿愚,你也來,手指頭都快凍掉了。”齊重淵嘀咕抱怨,旋即,他又變得暢快起來:“瞧老大那只蠢豬,這次夠他喝一壺了。聽說肥豬比瘦的豬要能抗凍,正好,多折磨他些時日,方能解朕心頭之恨!”
殷知晦不知如何說才好,只當沒聽到。他剛走過去坐下,青書提了匣子進屋,奉上了熱帕子甜羹。
齊重淵難得夸贊道:“青書這差使當得好!”
殷知晦略微詫異,看向了青書。這些天他們的差使,從忙亂到順當,他都看在眼里。
青書躬身下去謝了恩,“不敢居功,皆是得了娘子的相幫,娘子吩咐了,圣上的龍體要緊,得伺候好圣上。”
齊重淵愣住,沒他的旨意,文素素主動管起了宮務,實屬僭越。
不過,齊重淵的那點不悅,很快就散了,轉而變成了得意。
文素素看到他勞累,主動替他分憂,奉他為天,時刻不忘關心他,還不邀功,真是他的好卿卿!
“青書,你傳旨下去,由文良娣掌管后宮宮務。”
青書應諾,忙退出去傳旨。琴音則進了屋,收拾著碗碟,奉上了補湯。
殷知晦聞著藥味,關心問道:“圣上可是身子不舒服?”
齊重淵道:“這是補湯,最近茹素,須得多補一補。朕以前只早晚吃一碗,最近要多加碗才能熬得住。阿愚你去太醫院,讓他們也給你開幾劑補方。”
殷知晦不喜吃藥,含糊了過去,遲疑了下,道:“圣上可想好了皇城司京畿營,由誰接手掌管?”
第一百二十三章
秦王守了兩天陵, 便徹底病倒了,高熱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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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重淵遺憾不已,可惜不能吃酒, 不然, 他真會大吃一場以示慶賀、
這幾日齊重淵待晚上回寢宮歇著時,心情都很愉悅。他半點都不著急, 巴不得秦王晚些死, 病得越久, 秦王便會多受一分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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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的棺槨則在年前移到相國寺停靈,擇日下葬皇陵。
守靈告一段落,因著先帝的喪事, 過年一切從簡。
過了十五,衙門開衙,欽天監選好了吉日, 齊重淵在二月十三日正式登基為帝,年號元豐。
皇太孫齊瑞順勢被立為太子,新帝追封生母殷貴妃為恭惠太后,中宮空缺。
文素素被封為宸貴妃,張氏為和貴妃, 其余的姬妾,分別被封為妃,嬪,昭儀等份位。
二月十五日, 秦王病逝。新帝友愛兄弟,封次子齊珩為秦郡王, 秦王妃升為太妃,長子齊瑯無人再提。
夜幕逐漸降臨, 文素素看過四姐兒回來,齊重淵恰大步匆匆進了門。
文素素意外了下,秦王去世,他應當高興才是,從他仿佛要將地面踩踏的動作,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心情很不好。
齊重淵進了暖閣,將身上的大氅一甩,猛地一拍軟塌:“可惡!”
文素素示意李三娘她們出去,她上前收拾起一半耷拉在地上的紫貂大氅,在木架上掛好。
齊重淵喘著粗氣,沒聽到文素素的回應,抬頭看去,木架高,她在努力墊腳掛上去,那股子氣突地就散了,噗呲笑著上前,饒有興致取過大氅,隨手掛了上去。
末了,齊重淵還撫摸著文素素的頭頂,親昵道:“小嬌嬌。”
文素素斂下眼眸,秦太妃已經徹底解脫,她還要慢慢熬。
青書送了藥包進來,文素素前去接過,給齊重淵添了茶水,走到杌子上坐下,守著小爐熬煮補藥。
如今齊重淵已經習慣了藥味,他也不嫌棄了,咦了聲,上下打量著文素素,道:“卿卿怎地不問朕為何發火?”
文素素道:“圣上定是因著朝政煩擾,我不懂前朝的事情,不敢妄議。伺候好圣上的龍體,這才是我該做的事。”
要是文素素追問,齊重淵就該起疑心了,難免讓他想起以前,殷貴妃總愛對朝堂之事問東問西,教導他該如何做。
文素素從他做了皇帝之后,遠比以前還謹守本分,很是讓齊重淵滿意。既然如此,齊重淵便放心下來,將最近心煩之事悉數道了出來。
“沈士成他們這些老臣,倚老賣老,什么事都要插上一腳,拿著阿爹的旨意當圣旨,真是可惡透頂!”
終于聽到了皇城使與京畿營統帥之事,文素素腦子轉得飛快,齊重淵的意思,皇城使與京畿營都要換上他自己的人馬,這兩個官員,算不得齊重淵的絕對親信,他要彰顯帝王威嚴,便將其推舉了出來。
“阿愚也是,他勸朕要慎重。章從舉以前是王府長史,許雍乃是戶部右侍郎,調任他們前去執掌皇城司與京畿營。都還差些火候。火候火候,阿愚竟跟那廚子一樣,入了政事堂,越發變得老氣橫生。章從舉是差了些,范朝他也不吭聲。”
一個位置與人的才能,并無關聯,多看的是關系背景。且越是高位,越看背景。文素素見過很多例子,前后世莫不如是。
文素素對戶部最為了解,許雍這個戶部右侍郎,定當早就投靠了齊重淵。在她看來,他與從王府長史做到太子府府丞的章從舉一樣平庸。
平庸是常事,翻遍史書,庸碌之君與庸碌之臣一樣多,不足以為奇。
至于范朝,身為武將,太平年間只需忠誠便可。
文素素揭開了沸騰的藥罐,睜大眼睛看了眼齊重淵,然后伏在膝蓋上,火剪一下沒一下弄著爐火。
齊重淵皺起眉,撐腰橫著她:“瞧你這眼神,你看朕是何意?”
文素素嘆了口氣,放下火剪,道:“圣上,我害怕。”
“你害怕?”齊重淵怔住,有些莫名其妙盯著文素素,“你怕甚?”
文素素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樣,最終下定決心道:“朝堂那些彎彎繞繞,如何治國,我絕不敢說話。皇城司護衛皇城京城,圣上與我們一眾人的安危,都靠宿衛護著。如今他們做得很好,圣上為何要換人?”
齊重淵心道也是,宿衛盡忠職守,他從未擔心過安危的問題。
只是,齊重淵猶豫著道:“皇城使都是帝王的親信,此等重要的差使,都要極為信得過的人擔任。”
“啊?”文素素訝異了下,顯得很是不解問道:“秦皇城使可是不忠于圣上?”
“他敢!”齊重淵眼一橫,瞧著文素素瑟縮了下,馬上笑了起來,“真是膽小。秦諒他都兒孫滿堂了,他難道還敢造反不成!卿卿,你不懂,且聽朕教你。”
齊重淵饒有興致,與文素素比劃,說得很是起勁:“要起事造反,得要有個由頭,并非誰殺了帝王,誰就能坐穩皇位,那豈不是得天下大亂。各路有勤王的兵丁,皇權至高無上,誰敢覬覦,得做好抄家滅族的打算。太.祖當年建立新朝,那是順應天意,經過多年的征戰,平定四海,一統天下。"
文素素不時點頭附和,時而佩服一聲,將藥罐的補藥倒進碗里涼著。
“秦皇城使能管好皇城司,一向忠君。忠于先帝,忠于圣上,能守護好圣上的安危。圣上為何不讓秦皇城使繼續做下去呢?”
齊重淵愣住,文素素的疑惑,真是歪打正著,提醒了他。
秦諒忠君,如今他已經是君,秦諒便忠于他。從近段時日看來,秦諒的確是忠誠可靠之人,比起沈士成他們,真真是太令人省心了!
且秦諒的名聲在外,能止嬰兒夜啼。章從舉等幾人,拍馬都不及。要是將皇城司交給他們,他們管不好,那才真是危及到他的安危。
無論如何,齊重淵都不允許自身的安危有半點閃失,他心里已經有了決斷。不過,帝王的打算,他就不透露給后宮的嬪妃知曉了。
文素素又問道:“范朝不是圣上的親信嗎?”
齊重淵道:“范朝是武夫,他護衛朕多年,算得是忠心吧。”
文素素詫異道:“范朝武將出身,去京畿營可是最為合適?章從舉許雍他們是文官,可能耍得了大刀?”
“哈哈哈,可耍得了大刀!”齊重淵想到兩人耍大刀的滑稽模樣,不由得大笑不止。
文素素似乎被笑得有些羞赧,垂首道:“我聽說文官武將一向互相看不起,派文官去京畿營,底下的兵將們要是不服,就該炸營了。”
齊重淵笑容漸止,殷知晦也曾隱晦提過這一點,文武相輕,京畿營炸營,京城危矣。
范朝身為王府護衛多年,的確去京畿營最為合適不過。
文素素再問:“我不清楚吏部的規矩,圣上任命皇城使與京畿營的統帥,可需要經過樞密院與政事堂同意?”
齊重淵眉頭緊皺,一時沒有回答文素素的問題,臉色逐漸變得陰沉起來。
皇城司與京畿營,以及各路兵馬,皆為直接統領。
只打仗與出兵時,需要與政事堂樞密院商議。樞密院樞密使崔攆,以及兵部尚書等,只是調度糧草,管著造作營,兵器箭矢軍需等差使、
沈士成他們居然插手到了皇城司與兵權上,這是欺負他是新帝,想要奪權了!
文素素將齊重淵的反應瞧在眼里,見好就收。他一身長得異常的反骨,再多說他就該惱羞成怒了。
沈士成他們算得上是頂頂聰明之人,聰明人也有一時糊涂的時候,尤其是在面對權勢時,偶爾會忘記了收手。
齊重淵已經不是以前的王爺太子,他已是九五之尊的帝王。
新官上任三把火,殷貴妃潑他冷水,他都會翻臉。
何況,沈士成就算貴為政事堂首相,也只是他的臣子而已。
文素素摸了摸藥碗,用干凈的調羹舀了些藥汁,嘗試了下冷熱,奉到齊重淵面前:“聽說飯前喝湯有益于養身,等下就用晚膳了,圣上先喝上半碗藥,也算是養身了。”
齊重淵見文素素嘗了藥,笑著接過了藥碗,“卿卿真是愛操心,好,朕喝,朕喝!”
文素素等齊重淵將藥喝完,遞上了清水讓其漱口完畢,再轉身出去傳飯。
齊重淵用完飯,再吃了小半碗補湯,揉著太陽穴不耐煩地道:“朕回去承慶殿了,還有好些奏折堆在那里,朕得趕緊去批閱。這開了春,各地請求賑濟的奏折不斷,真是令人心煩。”
他想到了什么,頓時高興起來,“有好幾地,豐裕行開倉,將糧食賒欠給了百姓耕種,以免誤了春耕。在這件事上,卿卿立了功,可要朕賞賜卿卿?”
文素素早就知曉了此事,她很是驚喜地道:“圣上留著豐裕行,沒曾想還真是起了作用!豐裕行是圣上的,功勞也是圣上的,我要是接了賞賜,就是冒領功勞。”
齊重淵聽得周身舒暢,吩咐道:“青書,賞賜宸貴妃玉如意一柄。”
青書應諾,文素素曲膝謝恩,齊重淵負手在后,回了承慶殿。
接連兩晚,齊重淵沒回明華宮,青書來傳話,低聲說了承慶殿發生之事:“圣上留任秦皇城使,沈相他們未過多反對,只范朝接任京畿營的統帥,沈相他們頗有意見,認為范朝資歷尚淺,京畿營拱圍京城京畿一帶,京城以及京畿的百姓,得靠京畿營守護,京畿營的統帥,須得慎重。圣上震怒,直言沈相等人,欲將染指兵權,插手皇城司之事,沈相等人可是要學曹孟德。沈相崔攆等人,稱病不來上朝,沈相上書稱年事已高,精力不濟,請求致仕,朝堂好些官員都告了假,吵得很是厲害。”
文素素聽說了前朝發生的事,秦諒差心腹,前來給她細細說了,還硬給她磕了個頭謝恩。
沈士成他們的反應,文素素也已經預料到了。
齊重淵不是能委婉之人,他對底下的人,向來自認為無需委婉。
曹孟德狹天子以令諸侯,齊重淵的話太過嚴重,沈士成他們若是接受,便成了反賊。
齊重淵還怕一件事,就是解決源源不斷的麻煩。
沈相他們這次罷朝,齊重淵會讓步,但他會愈發憋屈,日積月累,無需多久,定會再次爆發。
青書離開之后,文素素思索了起來。
翌日,文素素差李三娘一早出宮,待她去巡視鋪子,在皇城外遇到進宮當差的殷知晦,私下與他傳了幾句話。
“兵部杜尚書從先帝駕崩后,就一直生病至今,兵部尚書的位置空缺不得,京畿營的統帥,暫時調任兵部,代兵部尚書之職。范朝暫任京畿營副統帥。下個月月初,就是春闈了,進士皆為天子門生。”
黃昏時,齊重淵來了明華宮,進屋后在塌幾上坐下,雙手撐著膝蓋,低頭一臉的不悅。
文素素瞧著他的神色,讓楊嬤嬤等伺候之人都退了下去,親自奉上茶,關心道:“圣上可是累著了?”
齊重淵瞥了眼茶,重重哼了聲,道:“朝堂那群官員,果真是群混賬,讓人不省心。朕好不容易方解決了,豈止是累!”
他臉上浮起冷笑,“這些官員,只會得寸進尺,阿爹待他們,還是過于寬厚了!朕先暫且饒了他們,朕都記著,以后再慢慢收拾他們!”
文素素有秦諒在,前朝后宮之事,她都悉數了若指掌。
齊重淵口中的解決,便是殷知晦依照她的建議,明升暗貶,先將京畿營的統帥架空,再退一步,將范朝放在副職上。
正職空缺,副職便成了最大。京畿營加上范朝,一共就有了兩個副帥。他有齊重淵潛邸的親從背景,京畿營一眾將領,會看局勢的,逐漸會投靠過來,要是太蠢轉不過彎的,正好殺一儆百。
春闈之后,有了新科進士,沈士成他們也得掂量,要是繼續病下去,他們的差使極有可能保不住了。
齊重淵已經在表面上做了讓步,沈士成他們面子上過去,也就順著下了臺階。
聽齊重淵話里的意思,這筆賬,他已經記下了,等著秋后算賬。
文素素打量著齊重淵,面不改色說著瞎話,關切地道:“圣上心力交瘁,短短幾日不見,圣上都瘦了。說句大不敬的話,對我來說,天下社稷,統統比不過圣上重要!”
齊重淵聽得雖然順耳,不過佯裝生氣道:“卿卿以后可別這樣說了,天下社稷,是祖宗基業,可不能毀在朕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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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文素素垂首不吭聲,以為她被嚇著了,忙又湊過來,小聲道:“卿卿只在朕面前說一說,也沒甚關系。”
文素素嗯了聲,道:“我去替圣上熬補湯。”
齊重淵擺手,道:“留著讓青書去吧,你先傳膳,朕用完膳,還要回承慶殿批閱奏折。寒食節快到了,朕要到西山拜祭阿爹,要在山上歇一晚,累積了一大堆奏折,得趕緊處理完。”
文素素恭敬應下,前去傳膳。
齊重淵這輩子從沒這般累過,他陷在松軟香暖的軟囊里,整個人都懶洋洋,連手指都不想動。
望著文素素走出去的背影,他不禁靈機一動。
文素素最為知情趣,對朝堂的事情,從來都只字不提,很是讓人放心。
齊重淵傳了青書進屋,吩咐道:“去御書房,將朕未批閱的奏折,拿到明華宮來!”
文素素傳完膳,回屋聽到齊重淵的話,眉毛輕快上揚,手心控制不住發癢。
奏折到明華宮,很快,就會到她的手上!
第一百二十四章
文素素將后殿的朵殿收拾妥當, 作為齊重淵批閱奏折的書房。她從不踏進一步,書房的收拾灑掃,皆由青書琴音親自動手。
青書琴音身邊各自有了自己的心腹內侍, 他們忙得脫不開身時, 便交由心腹內侍去做。
文素素勒令明華宮伺候的人,無詔不得靠近。
齊重淵對文素素的態度滿意極了, 又賞賜了她兩幅珍珠寶石頭面。
日子倏忽而過, 暮春時節, 天氣就逐漸變得炎熱。齊重淵登基之后,政事上雖有朝臣們去辦,到底比以前要操心忙碌。只他還是胖了一圈, 尚衣局先前量好的尺寸,新衫做好之后,便已經變得不合身。
天氣一熱, 齊重淵一動就出汗,整個人都變得暴躁不耐煩。
文素素掌管宮務,對后宮嬪妃們都很寬厚。后宮究竟不比王府太子府的后宅,嬪妃們開始蠢蠢欲動。@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們的一舉一動,皆在文素素的眼皮子底下看著, 她自不會攔著她們去爭寵。
連著一個正二品的昭儀,被貶為正四品的美人,正三品的婕妤被貶為五品才人之后,后宮的嬪妃們冒出來的頭, 很快縮了回去。
齊重淵還未充實后宮,現今的嬪妃皆為潛邸老人。不過他的后宮嬪妃數已不算少, 算上被他偶爾臨幸,無品秩的庶妃們, 統共近五十人。
畢竟都是老人,對齊重淵的脾性雖摸不清楚,明哲保身都早已熟門熟路了。
居上位者,能考慮一二下位者的不易,就能被稱贊為寬厚。齊重淵這份比尋常人還少的寬厚,皆給了朝臣百官。
后宮的嬪妃們,在他眼中看來,與伺候他的宮人內侍并無多大區別,都是為了滿足他的一切需要。伺候他絕非易事。
發福的齊重淵,在夏日變得煩躁易怒,嫌棄熱,放置冰鑒之后,他又稱會寒氣浸入,會傷到龍體。
饒是涵養已臻化境的文素素,都無數次想要拔刀將他剁成肉醬。
中午下了一場雨,天氣通透涼爽了些,齊重淵心情總算好了些,來到明華宮時,便聽到天真無邪的歡笑聲。
剛學會走路的四姐兒,手上抓著一朵粉色芍藥花,斜著身子蹬著小短腿,在乳母繡兒的簇擁下,笑著往前奔。
齊重淵難得駐足停留,饒有興致看了好一會,轉頭對立在一邊的文素素道:“四姐兒長得真是結實,你將她養得很好。福姐兒你也要多看著些。”
福姐兒原來身邊的乳母,丫鬟們都沒有動,還是由她們伺候。
宮中的孩子少,有了身孕的三個嬪妃,肚子還不顯懷,只有夏淑容所出的蕤姐兒與福姐兒年紀相近。福姐兒便住在了夏淑容的永春殿,由其代為照看,平時姐妹倆也能在一起玩耍。
福姐兒就是塊燙手山芋,夏淑容不蠢,她只過問幾句吃穿,并不多管。福姐兒身邊伺候的人,全都仰仗著她,她還有親兄弟太子在,更不敢私下克扣糊弄了去。
進宮后,齊重淵從未看過福姐兒。
文素素清楚福姐兒的狀況,她還是應了,當即吩咐李三娘道:“你去永春殿走一趟,瞧瞧福姐兒可好。天氣熱,別捂出一身的痱瘡。”
李三娘應差前去了永春殿,齊重淵見四姐兒笑得嘴角流出一長串的口水,終是嫌棄地進了屋。
屋內很涼,幾近春日時的氣溫,散發著一股香甜,齊重淵從未聞到過的氣息。
“這是什么味道?”齊重淵接過文素素遞來的寬袍披在身上,深吸了口氣,好奇問道。
文素素為了安撫齊重淵,屋中角落擺滿了冰鑒,屋內冰涼,必須要加衣袍才合適。
炎熱的天氣,不會汗流浹背,與外面的世界自成一統,那股難以言喻的寧靜、獨立滋味,令他莫名喜歡。
“柑橘花。”文素素答道。
齊重淵好奇起來,“柑橘花?朕竟然不知,柑橘花如此香濃,不輸于月桂牡丹。”
文素素指著條案上細白圓肚瓶里插著的柑橘花,道:“就在那里。花園里有株橘樹,我問過了,往年結的橘子酸澀,難以下咽。正好開了花,我便剪了一些來插瓶。”
齊重淵走上前,俯身下去聞了好一陣,享受地道:“真是香。除了柑橘花香,葉片也有股獨特的香氣。等下你讓人去剪幾枝,擺到朕的書房里去。”
文素素道是,將話傳了下去,道:“柑橘花謝得快,頂多這一兩天會有。賞過了短暫的花期,要待明年再開花。”
齊重淵很是遺憾,晚飯他多吃了半碗鮮筍蝦仁餛飩,拉著錦被蓋在身上,舒服地往塌幾上一躺,聞著沁人心脾的香氣,試了好幾次,都沒能坐起來。
文素素前去看過了四姐兒回屋,見齊重淵還躺在那里,不禁問道:“圣上怎地了,可是病了?”
齊重淵嘟囔了聲,道:“朕不想動。”他想著文素素從不對朝堂之事指手畫腳,也沒娘家親戚需要提拔,眼珠一轉,道:“讓青書去將奏折拿來,朕就在這里批閱了。”
文素素眼神微閃,掀簾出屋交待了青書,對齊重淵道:“圣上忙,我就不打擾了,先去洗漱歇息。”
齊重淵不樂意了,“朕都沒歇,你歇什么歇!”
文素素忙賠不是,取了火折子,多點了幾盞燈,將屋內照得透亮。
青書與琴音一起,捧來了兩大匣子奏折,筆墨紙硯。放在案幾上,躬身退了出屋。
文素素不遠不近坐著吃茶,齊重淵斜睨了她一眼,哼了聲道:“過來伺候筆墨。”
文素素便放下茶盞走了上前,齊重淵見她站在那里沒動,瞥了她好幾眼,得意地道:“調墨可會?”
朱批的墨與尋常墨汁不同,需要調制。文素素望著罐子里雪紅的朱砂粉墨,老實道不會。
齊重淵來了精神,好為人師教起了文素素,加多少朱砂,多少量的酒研磨,待成膠質狀時,便可以書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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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素素屏住呼吸,目不斜視研磨,齊重淵取了本奏折打開,嘀咕罵了句,提筆蘸墨寫了幾個字,就扔到了一旁。
過了一陣,文素素去凈完手回來,聽到齊重淵又在抱怨,她看了一眼,坐在小杌子上守著藥罐子,垂首掩面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齊重淵恰好抬頭,看到了文素素的動作,不悅瞪她:“你瞧甚!難道朕還會罵錯不成!都是些請安,雞毛蒜皮的事,也敢寫奏折上來!朕這般晚了還在處理這些,你一天閑著,倒先困了。”
若請安奏折真有他口中所言的那般嫌棄,齊重淵就完全沒必要理會。他會批閱,還是因著享受九五之尊的威嚴,底下臣民的朝拜。
文素素熟練地賠罪,齊重淵哼哼了兩聲,他也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將手上的筆一扔,倒在了榻上。
“圣上,實在累了的話,要歇著吧?”文素素勸了句,將藥罐的藥汁過濾出來,藥渣留著太醫院封存。
齊重淵咕噥了幾句,文素素沒聽清。他挺了幾下,沒能挺坐起來,像是一條肥碩而有些僵的蠶。
文素素端著藥站在那里,踟躕著沒有上前。齊重淵見文素素這邊沒了動靜,斜撐著手臂看來,皺眉道:“你站在那里作甚?”
文素素便走了上前,將藥碗放在了案桌邊的高幾上,“藥還稍微有些熱,圣上待涼一涼再吃。”
齊重淵捏著腰腹,抱怨道:“朕都被補胖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文素素面不改色道:“圣上這哪算得上胖,這是威風,天子威嚴!”
雖說聽了無數明著暗著的恭維,齊重淵聽了,還是很得意,端起藥碗吃了進去。
文素素遞上清水,齊重淵漱了口,他正準備更洗歇息,見到那堆幾乎沒動的奏折,眉毛又快連成了條線。
硯臺里的墨干了,文素素上前研磨,齊重淵打開一本奏折,看了幾眼就扔到了一邊,再抓起一本奏折打開,再扔到一邊。
矮案上很快扔滿了奏折,批閱過與未曾批閱過的混做一堆,齊重淵氣得臉都黑了。
文素素關切地道:“以前我只知道圣上辛苦,未曾親眼見過,如今一看,圣上早起上早朝,晚間大家都歇息了,圣上還在處理朝政,真是天底下第一辛苦之人。”
齊重淵哼哼,“這位置可沒那么好坐,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了。老四老五他們總想著能領些差使,朕看他們是自視甚高,自討苦吃!”
四皇子五皇子在齊重淵登基后,被封為了郡王,出宮開了府,如今還在府里跟著先生讀書。
齊重淵打算讓他們讀一輩子書,死死壓著他們不許出頭。
文素素道附和了聲,道:“圣上,不如讓人將奏折分一下,請安的分做一堆,緊要的分做一堆,圣上先批閱緊要的奏折,請安的待稍許空著的時候再批閱。”
大齊太.祖留下來的規矩,奏折必須不假人手,由天子親自批閱,恐有人從中作祟,也放著子孫后人懶政,皇權旁落。
齊重淵琢磨起來,心道這也不算違了祖宗規矩,瞄見在坐在錦凳上無所事事摳手的文素素,鼻尖朝她點了點:“你來分。”
文素素啊了聲,指著自己,“我來?”
齊重淵見文素素一臉的不情愿,甚是愉快地笑了:“你提出來的法子,當然由你來做。”
文素素苦著臉應了聲,上前將裝奏折的匣子拿到身邊,撿起一本奏折翻開,批閱過的放了進去。未曾批閱過,請安的折子放在了另一只匣子里,重要的一類,放在了齊重淵的左手邊。
齊重淵見文素素很快收拾妥當,不禁吃驚道:“這般快?”
文素素道:“批閱過的奏折,紅色朱批很是明顯。請安奏折的簡單,我能看懂。我看上面寫著賑濟,收成等等我看得糊涂的,定當是緊要的一類。”
齊重淵噗呲笑出聲,“你倒是聰明,可惜只是小聰明。讓朕瞧瞧,你給朕分的緊要奏折。”
他拿起左手邊的一本翻開,臉上的笑容,逐漸就不見了,變成了煩躁。
文素素斂下眼瞼,一言不發。
她先前看到了雍州府遞上來的奏折,里面稱今年永州府春上干旱,耽誤了春耕,夏糧欠收,請求朝廷開倉放糧賑災。
這份奏折,文素素放在了最上面。
齊重淵鼻尖的墨都快干了,也沒能落下筆,心道這件事要與政事堂戶部商議,干脆合上了奏折,問道:“雍州府可有豐裕行的鋪子?”
文素素答有,齊重淵道:“你讓豐裕行那邊先拿出些糧食,賑濟災民。”
雍州府位于大齊西南的方向,不算富裕,也不算窮。轄下共有十三個縣,上百個村落。
雍州府的知府何金才,乃是沈士成的同鄉。
奏折寫得模糊,齊重淵處理得也輕率,文素素一時有些無語,委婉問道:“圣上,雍州府那般大,具體哪個縣遭了災,需要多少糧食賑濟,我先要有個數。不然的話,豐裕行拿不出來糧食,引起災民憤怒,以為豐裕行在騙他們。”
齊重淵不耐煩了起來,罵道:“真是混賬東西,弄出這些模棱兩可的東西,朕看他們就是存心在糊弄朕!”
糊弄肯定有,能做到知府的位置上,哪怕是靠著上面有人,至少察言觀色,逢迎的本事少不了。
新帝有多少才干,只需要幾個來回,便能探個七七八八。
何況齊重淵幾兄弟以前的名聲,大齊上下的官員,無人不知。
文素素細聲細氣,提醒道:“圣上,這份奏折,何時送到了圣上面前,雍州府那邊可急?”
如軍情等緊要大事,都是走朝廷的驛站急遞。雍州府遞上來的這份奏折,并非是急遞。
齊重淵道:“朕看這份奏折,就是何金財跟朕打馬虎眼!夏收在即,何金財想要貪腐夏糧!”
何金財的用意如何,文素素也不清楚。不過她估計,何金財打著有棗一棍子,沒棗一棒子的想法。
先訴苦,說不定真弄來了個災情賑濟,這里面可操作的事情就多了。
“圣上息怒。”文素素趕忙安撫齊重淵,“圣上要是氣壞了龍體,如何是好啊!圣上,不如這樣,我先去封信給豐裕行,讓他們先靈活行事,真有緊要的災情,也不會耽擱了。讓他們將雍州府各縣的具體情形,稟報給圣上知曉。”
齊重淵聽文素素替他解決了問題,臉色稍霽,道:“就依著你的辦。”
文素素謙虛地道:“我不懂朝堂的事情,只做了豐裕行該做之事,圣上還是去與殷相商議才是。”
齊重淵不置可否,將奏折遞給了文素素,她接過來,猶豫了下,放在了另一只匣子里:“圣上,這是未決的奏折,先放在這里面了。”
“可。”齊重淵回了聲,再拿起了另一份奏折,翻開一看,臉色又變得難看起來。
這次他沒有遲疑,將奏折請奏之事道了出來:“夏汛即將到來,青州府的河道河工早該動工,一直耽擱至今,戶部的錢糧也還沒給他們”
文素素像是聊家常那樣,接過齊重淵的話,半真半假與他婉婉道來,從茂苑時見到來自青州府的乞兒,點出里面的貓膩,以及治理河道真正的難處。
順道,文素素提出了工部官員的細化,懂得治理河道河工的實干官員,與擅長庶務的分開,雙方品級相等,發揮出他們的最大作用,能為齊重淵鞏固江山。
一句替他鞏固江山,對齊重淵來說就足夠了,嘴上不說,心里早已同意了文素素的想法。
不知不覺,齊重淵很快就解決了左手邊緊要的奏折。他看了下滴漏,從頭到尾,他只用了一個時辰!
且這些奏折,他不只是批閱,還做到了心里有底。這份底氣,最令齊重淵興奮,暗自想著到時候逼問政事堂六部等官員,讓他們啞口無言,最終臣服的模樣。
齊重淵不時笑出聲,他伸了個懶腰,道:“朕累了一天,該歇著了!”
文素素愉快地收拾好了放奏折的匣子,恭維著齊重淵:“圣上真是厲害,以后肯定是名垂青史的千古明君!我去給圣上叫水洗漱。”
齊重淵聽得暢快極了,止不住哈哈大笑。
青書進屋來伺候,齊重淵指著匣子道:“收好,以后將奏折都送到東暖閣,朕就在這里閱。”
翌日,許梨花被叫到了明華宮,文素素交待了雍州府豐裕行的事情后,細細與她道:“瘦猴子過兩日旬休,貴子那邊與他差不多時日歇息,等瘦猴子回京城,讓他與貴子去趟西山皇廟”
夏日到來,一切具備,薛嫄的事情,該做出個了結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京郊西山一帶, 風景宜人,山下是達官貴人的莊子別業,皇廟依山而建。除了修行皇室宗親, 其余香客皆不許進入。
天氣炎熱, 西山滿山的濃綠中,點綴著五顏六色的野花, 杜鵑尤其開得熱烈, 一叢叢怒放。
進入下旬初, 淡月在夜幕降臨時,搖搖晃晃爬上了天際,灑在樹梢枝頭, 如夢如幻。
山風吹拂,松濤陣陣,月輝拂過寺廟明黃的墻, 伴隨著低低的誦經聲,安寧而靜謐。
青蕪提著一桶水進了禪房,薛嫄放下了佛經,起身前去洗漱。
“娘子,讓小的來。”青蕪見薛嫄去拿帕子, 忙放下葫蘆瓢,搶著上前取下帕子放進了銅盆里。
薛嫄左手臂垂在身邊,伸出去的右手落空。她并不見惱,瘦削的臉上, 一片平和,等著青蕪擰干帕子遞到眼前, 接過揩拭著臉。
廟里永遠彌漫著香燭紙錢的氣味,怎么都擦拭不干凈。薛嫄向來不喜歡, 哪怕是佛前供奉著名貴的檀香,她也厭棄。
略微揩拭了幾下,薛嫄便將帕子放進了盆中,青蕪還要再擰干,她攔著了,道:“倒進木桶里,我想沐浴。”
青蕪踟躕著沒動,關心地望著薛嫄的左手臂,勸道:“娘子的傷剛愈合,身子還弱著,夜里山上涼,仔細生了病,不如明日等太陽出來后,再沐浴。”
薛嫄溫聲道:“青蕪,我不冷。身上一股子味道,再不洗,我都不能呼吸了。”
當時薛嫄被送進皇廟,青蕪也一并被送了來。起初她很是惶恐,親眼目睹了那些驚心動魄的事,生怕會一不小心沒了命。
皇廟修建得氣派,一應吃穿用度皆不缺。主持圓凈師太很是客氣,將自己寬敞清凈的禪院讓了出來,安排她們住了進去,每天有比丘尼準時送來吃食熱水,傷藥。
隨著日子過去,青蕪很是喜歡廟里的安寧清凈,甚至覺著遠比在太子府過得舒服自在。
青蕪以為薛嫄這些時日一直在敷藥治傷,未能好生清洗,想要洗凈身上的藥味。
瞧著桶里的熱水足夠,青蕪未再多勸,上前挽起薛嫄的發髻,伺候她進木桶沐浴。
薛嫄知道青蕪不會懂,她也不會解釋。
廟里彌漫著一股絕望的腐朽氣息,進來這里的婦人娘子,一輩子就困在了黃墻中。
偏生,山下就是就是各式的莊子別業。華麗的車馬不斷駛來,錦衣華服的貴人,踏春吃酒。
薛嫄不知晨鐘暮鼓,焚香誦經,到臨終時,能否超度她們,送她們平靜進入輪回。
她不一樣,她要洗去被沾染了滿身的絕望,要再一頭撲進繁華俗世,享受至高無上的榮光。
青蕪輕輕擦洗著薛嫄的背,看著她瘦骨嶙峋的身子,鼻子一酸,忙絮絮說起了閑話,好沖淡這份難過。
“娘子,慧心說枇杷熟了,圓凈師太允許她去摘,慧心說給娘子送些來。圓凈師太真是好,慈眉善目,待慧心也和善。”
慧心是圓凈師太的徒兒,今年才九歲,很是活潑,嘴饞,經常滿山去尋找果子吃。
溫熱的水從肩胛骨流下,薛嫄微閉著眼睛體會,許久未曾這般放松過。
圓凈師太的來歷,青蕪不清楚,薛嫄卻知道。她本姓齊,是先帝未出五服的遠房堂妹。長大后嫁人,夫家是五品官宦之家、京城權貴遍地,五品官壓根入不了人的眼,能娶到皇室女,已經是高攀。
成親后,圓凈一直未有身孕。夫家想要兒子繼承香火,夫君便納了兩房良妾。圓凈咽不下那口氣,將懷了身孕的妾室推下臺階,摔得見了紅。
夫家想要休了圓凈,她是齊氏女,找到宗正要個說法。
當時宗正還是老成郡王,他去與圓凈的爹娘兄弟商議過,再去圣上面前說了此事。
最后齊氏女病亡,皇廟中多了圓凈師太。
聽說圓凈年輕時很是明艷美麗,如今圓凈形容枯槁,早已看不出半點明艷的影子。
慧心也并非是圓凈撿到的孤兒,她也姓齊,是成郡王幼子嫡長女,因生在惡月五月,母親因生她身子受損,她被送進了皇廟。
青蕪不明白,圓凈她們的客氣,不是她們善良,而是她們不敢。
她始終是大齊太子的生母!
薛嫄眼底浮起冷意,盯著自己的手臂。
手臂上的傷口雖愈合了,紅色的一條傷疤扭曲猙獰,襯著蒼白的肌膚,在纖細的胳膊上,看上去格外觸目驚心。
右手撫摸上去,那股刻骨銘心的痛蔓延,仿佛從未愈合過。
薛嫄從未開口喊疼,她需要痛意,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這座皇廟里,活著的人已成瘋成魔。山林間的松濤聲,是她們泣血的哭喊。
以文素素的本事,豈能不清楚皇廟是何種情形。
文素素定是以為,自己也會如她們一樣,變得瘋魔,才沒動手除掉她,想讓她生不如死的活著。
可惜,她舍棄一條手臂,可不是為了變成瘋魔,她會無比堅強,好生生活下去。
薛嫄也不怕文素素會動手,休想能瞞天過海。齊重淵沒甚出息,沈士成一眾老臣自會盯著他,謹防著他受文素素挑撥胡來。
木桶里的水逐漸涼了,薛嫄起身,換上干爽的衣衫,整個人都變得輕盈起來。
回到臥房,青蕪理好床上的被褥,從暖釜里倒了杯苦茶遞給薛嫄,她一口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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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蕪接過杯盞收好,伺候薛嫄睡下,暖釜的苦茶還剩下一些,青蕪口干了,將暖釜的苦茶倒了出來。
喝了兩口,青蕪皺眉看著茶盞,總覺著今日的茶,好似格外苦一些。
最近天氣炎熱,苦茶下火,她們都改喝苦茶。青蕪雖嫌棄苦,還是將剩下的苦茶喝了下去。
青蕪收拾了下出來,只覺著頭暈暈的,困得眼皮都睜不開,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倒在臥房外間值夜的塌上,拉起被褥搭在腰間,沉沉睡了過去。
月亮漸漸西墜,四下變得黑暗,除了蟲鳴鳥叫,萬籟俱寂。
從禪房后墻,一道黑影爬上了屋頂,在屋脊飛檐上摸索了一陣,隨后踩著軟梯,從屋頂慢慢下了地。
另一道黑影輕手輕腳上前,兩人一起,將手上的東西,從墻與屋檐的縫隙中伸了進去。
黑影很快離去,搭著軟梯翻出院墻,沒入山林中,不見了蹤影。
酷暑到來,樹葉被曬得奄奄一息,鳴蟬都沒了精神喊叫,齊重淵亦如此,每日都神色懨懨,嫌棄外面太熱,連大門都不愿意踏出一步。
太陽逐漸西斜了,承慶殿內昏暗下來,冰鑒冒著陣陣寒氣。
殷知晦不禁撫摸著手臂,轉頭四望,覷著齊重淵的神色,關心道:“圣上,好些朝臣都說,承慶殿最為涼爽,要多加件衣衫才受得住。圣上也要多加衣,仔細著了涼、”
齊重淵懶洋洋靠在高背椅中,雙手搭在胸前,唔了聲,道:“朕不會著涼,從天氣熱起,朕就這般用冰,從未著涼過。朕只怕熱,一熱就提不起力氣。”
最近齊重淵仿佛沒睡好,臉總是有些浮腫。不過他胖了好些,除沒勁之外,也沒見過其他的不適,殷知晦以為他是苦夏,便沒再勸,沉吟道:“雍州府何金財已經被押解進京,雍州府的知府遴選,圣上得慎重考慮。”
豐裕行那邊將雍州府各縣的天氣,莊稼收成情況,如實寫信急遞進京。雍州府有兩個縣開春時干旱了幾日,后面都補種了,糧食收成會受影響,卻達不到何金財奏折中的地步,需要朝廷開倉賑濟。
何金財的奏折,將大齊現狀掀開了一角,從中可窺見大齊太平的真相。
據何金財的招供,豐裕行那邊的反饋,何金財是想著朝廷能賑濟最好,賑濟不了,能免除百姓錢糧賦稅也不錯。
賑濟的糧食,有多少能到百姓手上,端看地方官員的良心。
朝廷免除百姓錢糧賦稅,當地官府可免可不免,適當收取一些,百姓不至于妻離子散,他們就不會反抗,比起直接橫征暴斂,要高明數倍。
地方州府大多都雍州府這般,中樞離得遠,比起皇帝,地方州府官員,才是百姓頭上真正的天。
齊重淵聽到何金財,想到沈士成跟苦瓜一樣的臉,他一下來了勁,撐著直起了身。
“何金財還需要再審,沈士成與他乃是同鄉,兩人可有勾連,一定要審清楚!”
沈士成來自撫州府,撫州學風濃厚,出自撫州府的官員眾多。要真是因為同鄉就受到牽連,那牽連進去的人就多了。
殷知晦心知齊重淵不滿沈士成,最近他一下變得勤政,且處理政事的手段,讓沈士成一眾朝臣官員刮目相看。
齊重淵在朝臣面前揚眉吐氣,欲將乘勝追擊,將反對他的老臣打壓下去。
其他人興許還不清楚底細,殷知晦只一看齊重淵的動作,對此就了然于心,背后定是文素素的手筆。
殷知晦沒勸齊重淵要慎重,有文素素在,他不擔心齊重淵會亂來。
“天色不早,臣先請告退。”殷知晦隨便回應了兩句,便見禮告辭。
齊重淵見天色黑了,也起身前去明華宮。剛走到殿門口,一股悶沉的熱浪撲來,他一下立在了那里,煩躁地轉身往回走。
這鬼天氣,不但熱,還悶得很!
青書候在門口,齊重淵幾乎天天去明華宮,他見狀驚訝了下,忙跟著進殿,道:“圣上,可要掌燈?”
齊重淵道掌燈掌燈,負手在后,眼珠一轉,道:“你去傳宸貴妃來見朕。”
他不想到外面受熱,文素素可以到承慶殿來面圣,奏折的事情,就解決了!
青書立刻放了心,飛快跑去明華宮傳話了。
文素素很快來到了承慶殿,她手上拿著幾片翠綠的荷葉,上前曲膝見禮。
齊重淵朝她招手,示意她上前,好奇地道:“卿卿可是打算晚膳用荷葉入菜?”
文素素賣了個關子,“圣上先別急,且過上一陣,再瞧著可有用。”
齊重淵暫且忍住了,見文素素招呼青書拆開荷葉,覆在冰鑒上,他忍不住起身走了過去。
文素素手離得不遠不近晃了晃,齊重淵聞到淡淡的荷葉清香,他干脆俯身下去,對著拆開的荷葉仔細聞了聞,贊道:“真有一股子冷香,不輸名貴的香料。卿卿的主意真是多!”
齊重淵喜歡沉香,從頭到腳的衣衫,都會熏得香噴噴。甫一走近,那股濃香兜頭罩來,文素素仿佛掉進了香料鋪的庫房。
文素素為了鼻子少受些罪,著實絞盡了腦汁,比替他處理奏折還要費心思。
“青書,將香爐的香滅了,別沖撞了荷葉的氣息!”齊重淵琢磨著荷葉香氣的雅致,愉快地下了令。
青書暗中朝文素素感激地頷首,承慶殿常年熏著濃香,廊柱房梁都快被淹入了味,他與琴音這些常年隨侍的,也很頭疼。
香爐的熏香滅了,殿內的氣味逐漸變得清新,齊重淵拉著文素素,興致勃勃說起了何金財之事:“這次定要將沈士成與他的勢力,連根拔起!”
沈士成是該致仕了,何金財就算與他并沒勾連,他身為政事堂首相,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文素素記得,先帝曾問過她,可能將鋪子的文書,用在官員的考評上,估計他對地方官員做作所為,心里也門清,只他最后還是容忍了下去。
文素素亦不打算大動干戈,得一步步來。就算將官員都撤換掉,朝廷中樞的管束力不足,就是換湯不換藥,過上一段時日,還是會回到老樣子。
“圣上的天威不可測,朝臣百官定會敬畏。拿何金財的事情敲山震虎,其他官員定會老老實實,效忠圣上。”文素素委婉道。
齊重淵怕麻煩,要真是將沈士成的同鄉官員都拿下,朝堂上下都會震蕩不安,他只一想就頭疼,道:“敲山震虎也未嘗不可,就看老虎識不識趣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沈士成若是沒這點覺悟,他也做不到政事堂之首。
青書領著內侍送了膳食進殿,膳后歇息了會,齊重淵領著文素素進了御書房,兩人開始處理起了奏折。
最近夏糧陸陸續續開始運送,奏折比往常要多,另外還多了戶部的賬目。
齊重淵靠在椅背里,聽著文素素說他最不擅長的數額,腦子嗡嗡響,不耐煩擺擺手,“你處理了就是,待你辦完,朕再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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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素素恭敬應是,她斂下眉,掩去了眼里的光芒。
她走到了承慶殿,坐在了御書房處理朝政!
悶沉的天,終于開始刮起了風,半卷的細簾隨之輕晃。
一道閃電,透過紗綃窗欞,御書房陡然亮起來。
緊隨其后,雷聲滾滾。
齊重淵很是高興,長長舒了口氣,道:“終于要下雨了,這狗天氣,真是讓人煩憂!”
文素素望向窗欞外,附和著是啊,“打雷下雨了。”
從暮春開始,雷雨天氣就多了起來,京城已經下了好幾次的雷陣雨。
十里不同天,城北下雨,城南出太陽,這樣的天氣,也并不鮮見。
京郊西山,也應當有雷雨天氣。
西山那邊一直無事發生,文素素讓瘦猴子去查看過,布置一切無恙,她也不急。
總有道雷,會劈上去。
老天痛快淋漓下了一場大雨,炎熱依舊,只不那么悶了,
連續晴朗了數日,悶熱重新到來。午后開始,天上的烏云聚攏低垂,閃電在云中,像是元宵節時的焰火般閃耀,遙遠處,傳來隱約的雷聲。
豆大的雨珠,急急滾落,呼啦下了一場,烏云散去,太陽很快升上了天空。
御書房內,像是下雨前的氣氛,齊重淵板著臉,沈士成臉色也不大好,殷知晦吏部尚書等人,如石像般陪坐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
秦諒大步匆匆走了進來,青書忙迎了上去見禮,朝屋內努嘴,道:“圣上正在發火,沈相在里面。”
最近因何金財之事,齊重淵與沈士成君臣之間鬧得很是不愉快,朝堂上下無人不知。
秦諒沉聲道:“出大事了,我要見圣上,勞煩大伴進去稟報一聲。”
青書見秦諒神色不對,忙硬著頭皮進屋去稟報:“圣上,秦皇城使求見。”
齊重淵沒好氣地道:“讓他進來。”
青書趕緊退下,領著秦諒進了屋。他上前見禮,四下掃了眼,神色猶豫起來,欲言又止。
齊重淵正在頭疼中,此刻很是沒耐性,意有所指道:“既有要事,何苦吞吞吐吐,好似羞于啟齒見不得光,朕光明磊落,見不得你們這般!”
眾人朝秦諒看了過來,他心一橫,道:“圣上,皇廟那邊出了事,太薛娘子被雷劈中,當場沒了生息!”
第一百二十六章
御書房先是雅雀無聲, 頃刻變得沸騰,群情激動。
“雷擊而亡,此乃遭天譴的大罪, 皇城司可是看錯了, 休要胡說八道!”
“秦皇城使,你可查清楚了?”
“皇廟現今情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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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重淵驚恐萬分, 瞪眼望著秦諒。已經吶吶不能言。
殷知晦起初聽到也驚駭不已, 他最先回過神, 疾步奔到門邊,令青書親自死守在門外:“誰都不許靠近,御書房的話, 一個字都不許外傳!”
秦諒盡量解釋道:“西山的天氣,與京城不大相同。從半晌午時天氣就開始陰云密布,午間時電閃雷鳴。”
殷知晦起身, 朝著齊重淵欠身道:“圣上,此事非同一般,臣以為,無論究竟如何,所有人都不得對外聲張, 先得前往西山查明緣由。”
齊重淵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厲聲道:“誰敢私下議論,亂傳消息,朕誅他九族!”
薛嫄之事關系到太子, 御書房內都是朝堂重臣,誰都不會蠢到亂說話。
秦諒殷知晦沈士成崔攆等一行, 緊急趕往西山。到山腳時,天色已近黃昏。天際的云仿佛要燃燒, 殷紅似血,皇廟的殿頂在這堆血中,若隱若現。
皇城司的兵馬將皇廟看守了起來,首領見到秦諒一行,上前見禮,領著他們去了薛嫄所居住的禪院。
從禪院門口進去,一切與無尋常無異。到了歇息的西屋,外間擺著半舊的塌幾,矮案上放著茶壺杯盤,收拾得整整齊齊。
靠近里間的青石地面上,臟污不堪,布滿了腳印灰塵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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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諒點亮了燈盞,昏暗的里間臥房,清楚出現在大家面前。
床帳亂糟糟搭在床上,上面堆滿瓦礫磚石雨水落葉小蟲子。
秦諒身形高大,將燈盞高高舉起,指著床后塌了一角的墻壁,解釋道:“這里起了火,很快被大雨澆滅了。地上的水,便是從被燒壞的一角漏了進來。”
殷知晦上前,看得很是仔細。秦諒見他看向地上,上前一指,道:“薛娘子就是倒在了此處。”
沈士成他們跟著看了過去,晚風從外面吹進泥土濕潤的氣息,比起悶熱的京城,涼爽舒適,早已看不到當時的慘狀。
殷知晦去墻后轉了一圈,秦諒道:“皇城司的兵丁已經來查過,并無異樣。”
地藏王菩薩殿內,匆匆收斂的薛嫄躺在里面,從前胸到后背,腳底皆有燒傷痕跡,軀體上有裂開的紋路,雙耳外有血跡。
被雷擊中而亡的尸首,大理寺與刑部皆有記載,薛嫄的死狀基本吻合。
青蕪被關在空置的禪房,她已如驚弓之鳥,看到秦諒他們走近,縮在角落簌簌發抖。
秦諒道:“青蕪,你且仔細交待,當時是何種情形。”
青蕪忍不住捂著耳朵,尖叫喊道:“別殺我,別殺我,不是我啊,是雷劈了娘子,娘子起火了,被燒了!”
秦諒一聲厲喝:“閉嘴!你且如實交待當時的情形,不得添油加醋,不得隱瞞!”
秦諒的止小兒夜啼名不虛傳,青蕪的哭聲,一下哽在了喉嚨,腦中不由得浮起了當時可怕的場景。
山上天氣多變,雷雨天氣多,驚雷比在京城時要令人害怕,仿佛在頭頂炸開。
隨著時日過去,慧心都習以為常,兩人也漸漸習慣了。
午膳后,青蕪如常伺候薛嫄午歇。平時山上早晚涼爽,青蕪念著薛嫄身子弱,床上還是鋪著厚褥子。
薛嫄坐在床沿邊,掀開褥子,道:“天氣悶熱得很,得等雨下了下來才會變得涼爽。青蕪,將床上的褥子換床薄的吧。”
青蕪也覺著有些悶熱,上前摟起了褥子,道:“我給娘子換一床稍許薄的,等下過雨,晚上再給娘子換回來。”
薛嫄嗯了聲,起身到了墻下。抬頭去看瓦當,道:“要是今朝雨水再浸進來,青蕪,你便去催一催圓凈,屋子下雨漏水,必須得修繕。”
夏日雨水多,下得太大時,瓦當排水不及時,或有裂縫,雨水偶爾會從墻壁處浸入,墻壁已經開始發潮起霉。
皇廟修葺麻煩,需要向宮內請示,經宮內同意,再安排派人來修繕。等到人派來時,不知到了何年何月,青蕪上次與圓凈師太提過一次,圓凈如實告訴了她,且要等著。
青蕪從箱籠里取了薄被,脆生生應是,抬起頭朝薛嫄看去,眼前白光閃過,她仿佛感到眼快瞎了。
接著,腳底抖動,耳邊轟鳴,焦糊味撲鼻。
薛嫄倒在了地上。
從頭到尾,青蕪都沒回過神,她像是做了一場夢,一場永遠醒不來的噩夢。
直到火舌卷起,青蕪才尖聲大叫,撲上前想要扶起薛嫄,她已經斷了氣。
青蕪泣不成聲,語無倫次交待完,“不要殺我,不要殺我!雷沒劈我,雷沒劈我!是她自己,是她自己傷了自己,我親眼看到她拿匕首,將自己的手臂割斷了,她說這是斷臂求生,遭天譴了,遭天譴”
秦諒一個箭步上前,右手揚起,將發狂的青蕪劈暈了過去。
屋內死一般的沉寂,秦諒沉默了下,道:“諸位已經看過,聽過。皇城司會將皇廟繼續看著,至于后面要如何處理,諸位去向圣上回稟,由圣上定奪。”
眾人一言不發離開禪院,沈士成腳步沉重,走得極慢,他也不知在想著什么,緩緩回過了頭。
此時夜幕沉沉,星辰漫天,在頭頂流轉,仿佛抬手便可觸及。
禪院黃色的墻,在昏黃的燈光下,格外顯眼。
除去寺廟,只有皇城的宮墻能用這種顏色,昭示著無上的尊貴。
皇城司的兵將巡邏過來,殷知晦看到何三貴,上前與他打招呼:“何指揮使也在?”
何三貴抬手見禮,道:“需要人手輪值,下官被派了來。殷相你們可是查完要回城了?”
殷知晦點點頭,與何三貴道了別,“不耽誤你當差了,溫先生他們快回京了,到時候你若有空,來府里與他們吃酒。”
何三貴說是,領著屬下進了禪院。殷知晦看了片刻,轉身離開。
“殷相。”沈士成從暗處走了出來,“我有些話想與殷相說,不知殷相可得空?”
殷知晦忙道:“沈相客氣了,且說便是。”
沈士成負手在后,默默朝前走去,走出皇廟,到了車馬停放的空曠之地,其他人陸續上了馬車離開,最后只余下他們兩人。
車夫隨從被遣得遠了,沈士成隨意靠在車壁上,啞聲道:“我為大齊嘔心瀝血三十余年,自認問心無愧。我并不貪戀權勢,也不怕死,只不敢辜負先帝的知遇之恩。”
最近齊重淵以何金財之事,步步緊逼沈士成。在秦諒前來回稟薛嫄出事時,齊重淵正在質問沈士成,要將他以前做禮部尚書,主持的春闈翻出來,查他可有偏頗來自撫州的考生。
無論誰主持春闈,為了避嫌,總不能讓來自同鄉的考生全部落榜。
沈士成懊惱不已,抬出先帝留下的旨意,“若圣上定要一意孤行,只怕大齊危矣!”
齊重淵大怒,君臣僵持不下。
殷知晦沉吟了下,道:“沈相的心情,我能理解。圣上是圣上,我亦無能為力。”
沈士成呵呵,語氣突然變得沉重起來:“從豐裕行到薛惲,薛娘子,圣上如今處置朝政的手腕,我相信不只是殷相,其他人也都能看明白。先帝當年苦心孤詣替圣上安排的后宮局面,先帝駕崩不到一年,悉數被打破。下一步,定當是廢太子了。殷相,莫非你要眼睜睜看著,先帝的心血毀于一旦,大齊走向滅亡!”
薛嫄遭到雷擊而亡,乃是不仁不義不慈,罪孽深重,遭到天譴。
太子有此般不堪的生母,如何再能擔當儲君,承繼大統。
星星閃爍著,蟲子嘰嘰喳喳鳴叫,風聲嗚嗚。
殷知晦垂眸斂目,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未曾做聲。
承慶殿。
“再多點幾盞燈,多點幾盞!”
殿內已經亮如白晝,齊重淵尤為不滿意,揮舞著手臂嘶聲大喊。
青書朝琴音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自己先出去,琴音心下了然,悄然擺了下手。
青書忙退出大殿,抓過心腹內侍吩咐:“去,再去庫房取燈燭來,快去!”
內侍撒腿朝庫房跑去,青書則小跑著來到了明華宮。
文素素見青書一臉焦急,擺了擺手讓他起身,“說吧。”
青書道:“娘娘,圣上滴水未進,也未曾用膳。殿內已經點了無數的燈盞,圣上還以為不夠。老奴怕點多了,有走水的危險。如今只有娘娘能勸一勸圣上了啊!”
文素素沉吟了下,當即起身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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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書大松了口氣,緊隨在大步朝外走去的文素素身后,來到了承慶殿。
到了殿門前,文素素就聞到一股濃濃的燈燭味,她憋著呼吸進了殿門,琴音忙收起火折子,上前低聲回稟道:“圣上,娘娘來了。”
齊重淵似乎抖了下,猛地抬頭看來,見是文素素,神色微微一松,道:“你怎地來了?你來了正好,你幫朕盯著,讓他們多點幾盞燈,要亮亮堂堂,讓牛鬼蛇神無從遁形!”
他這是被嚇到了,怕黑,怕也遭了天譴。
文素素沒有回答,她上前拉著齊重淵的衣袖,“圣上,這里危險,請隨我來。”
齊重淵手臂一僵,驚恐地看向文素素,聲音都變了形:“危險?哪有危險,這是朕的皇宮大殿,誰要造反了不成!”
話雖如此,齊重淵腳步卻飛快,隨著文素素往外走去。出了殿門,文素素呼出口氣,停下腳步,對驚惶未定的齊重淵溫聲道:“圣上,大殿里面密密麻麻都是燈燭,要是不小心翻了一盞,后果不堪設想啊!”
齊重淵好不容易出了殿門,腦子勉強清醒了幾分,他看到滿殿的燭火,后怕地道:“滅了,都滅了!”
琴音與青書忙奔進殿去,將燈燭一盞盞熄滅。
文素素勸道:“殿下還未曾用膳吧,無論如何,飯都得吃。”
齊重淵自從聽到薛嫄被雷劈死,腦子就亂糟糟,一會生氣,一會害怕。
這時他又累又渴又餓,進了殿,無力地癱倒在軟塌上,道:“去傳膳吧。”
更洗之后用過晚膳,齊重淵神色好了些,精力也恢復了,猙獰著怒罵:“薛氏那個賤人,真是害人不淺!當時就不該聽沈士成他們的話,留著她的一條賤命。如今鬧出這種事情,讓朕的臉面何處擱!”
文素素只坐在一旁安靜聽著,任由他跳腳怒罵。
齊重淵罵出了一聲的汗,坐下來急促喘氣,片刻后道:“瑞哥兒他有薛嫄這樣母親,如何能當我大齊的儲君。”
文素素緩緩抬眼看了過去,懇切地道:“太子無辜,圣上請三思!”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三思, 你讓朕如何三思!”
憤怒委屈。讓齊重淵一下有了力氣,撐著軟塌跳了起來,目眥欲裂喊:“薛氏觸犯天條, 大齊太子的生母如此不堪, 大齊的臉都被丟盡了!”
被雷擊而亡,齊重淵想到就恐怖不安, 他四下張望, 生怕突然有道雷劈下來, 劈到他的身上。
文素素冷眼瞧著齊重淵的驚慌,上前拉著他,道:“圣上, 先回后殿寢宮吧。”
齊重淵滿身的不耐煩,邊罵邊隨著文素素回到寢宮,她輕柔地安撫:“圣上快坐好, 仔細等下又會頭疼了。”
聽到頭疼,齊重淵立刻感到太陽穴跳著疼,他捂住頭,哼唧呻.吟著躺在軟囊上,嘴里不忘喋喋不休:“一定要廢黜太子, 一定要廢了他!”@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文素素充耳不聞,喚來青書吩咐道:“去給圣上煮碗酒釀,加些熱牛乳進去。”
青書應是,齊重淵歪頭斜眼瞥著文素素, 沉下臉道:“文氏,發生了天大的事, 天大的事你可知曉,朕如今哪有心思吃勞什子甜羹!”
夏日繁花似錦, 明華宮種了好些茉莉,文素素隨身的香囊里,裝得滿滿當當。她自顧自取下香囊打開,將里面的花倒在雪青碟子里。
雪白的茉莉襯著雪青,煞是好看,齊重淵忍不住斜了一眼又一眼,被她的動作吸引了過去:“你在作甚?”
文素素沖他溫溫柔柔地笑:“我給圣上攢花戴。”
齊重淵嫌棄無比地道:“戴花,朕哪有心情戴花!文氏,你一向懂事,怎地偏生在這個時候,與朕說些閨房兒女之事”
文素素將茉莉花湊到了齊重淵面前,他說話一停,下意識深吸了口氣。
茉莉淡雅的香氣撲鼻,齊重淵聞了一下,再聞了一下。
文素素仔細挑揀著花,細聲細氣地道:“我知道圣上難受得緊,恨不得親自替圣上受這份罪,卻著實無能為力,只能弄這些花花草草,花草匯聚了天地的靈氣,茉莉的香氣能寧神,圣上等下能睡個好覺。待一覺起來,所思所想,興許就不同了。”
齊重淵凝望著文素素,她的動作輕柔,說話不疾不徐,身上透出來的那股淡然安寧,讓他眉眼間的戾氣,不知不覺散去。
文素素讓琴音拿了針線過來,坐在杌子上,認真地攢起了花。
齊重淵看了片刻,轉回頭,呆呆望著藻井,如文素素所言那般,開始冷靜考慮起太子之事。
那是他的長子,他寄予厚望的瑞哥兒啊!
齊重淵痛苦地閉上了眼,要是先帝殷太后當年沒給他選這門親事,他的瑞哥兒從別人肚皮里出來,那該有多好!@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青書提了食盒進屋,文素素上前接過,“我來吧。”
青書忙將食盒交給了文素素,前去擰了熱帕子過來,伺候齊重淵凈了手臉。
文素素端出甜羹,羹匙輕輕攪動了一會,另取干凈的羹匙試過了冷熱,道:“圣上小心,還有些燙。不過,燙一些更香,圣上慢慢吃。”
牛乳的濃香伴著酒釀的甜酒香散開,齊重淵食指大動,將一碗甜羹吃得干干凈凈。
漱過口,齊重淵重新躺在軟囊上,舒適地長舒了口氣。
文素素攢好了茉莉花,系在了齊重淵的衣襟上,他低下頭,去看身前的花,呼吸間都是清幽香氣。
“還是卿卿最好。”齊重淵握住文素素的手,深情地道。
文素素柔聲回應:“為了圣上,我什么都做得出來。”
男人至死是少年,齊重淵至死是稚童,天底下都欠他,都該奉他為神,敬獻自己。
文素素為了他,真什么都做得出來。她發自肺腑的話,格外動人。
齊重淵腫脹的雙眸,柔情四溢,竟然浮起了些水氣,吁嘆了聲:“要是她們,也如你這般柔順該多好啊。唉,卿卿,這次的事情,著實太嚴重,卿卿勸朕三思,瑞哥兒是朕的長子,朕一向最疼他,朕只一想到,氣都快透不過來了。”
文素素忙倒了小半盞清水遞給齊重淵,“圣上吃兩口水順順氣,夜里不能吃多了,等下還要吃補湯呢。吃多了水起夜,耽誤了歇息。”
齊重淵抬起頭,就著文素素的手吃了兩口水,再長長嘆氣。
文素素放下茶盞,道:“我雖是后宮的婦人,關乎儲君的大事,實在不宜多言。但這次,我必須要多說幾句,圣上就姑且當做閑話聽一聽。”
齊重淵朝她頷首,很是寬容地道:“卿卿且說就是,朕不會怪罪卿卿。”
文素素道:“圣上的國事,也是家事。圣上向來是刀子嘴豆腐心,最最疼愛兒女,更將太子當做眼珠般一樣疼愛。太子要真被廢了,他還年幼,以后的日子,讓他如何熬?太子過得不好,最最難受的,便是圣上了。”
齊重淵聽得頻頻點頭,文素素的話,簡直說到了他的心底去,道:“卿卿說得是,瑞哥兒過得不好,朕最為揪心。卿卿啊,這是家事,也是國事啊!”
文素素說是,“太子品性隨了圣上,溫文有禮,端方敦厚。稚子何辜,薛娘子本就是犯錯進了皇廟清修,她的所作所為,與太子何干?太子明明極為肖似圣上,與薛娘子并無半點相似之處,薛娘子的錯處,不該由太子來承擔。”
“是啊!”齊重淵喃喃。
自從得知薛嫄出事之后的那股難受與糾結,霎時就被揭開了,渾身變得松快起來。
要是太子一直養在薛嫄身邊,估計早就被養壞了,所幸太子肖似他!
齊重淵不禁慶幸地道:“卿卿說得是,幸虧瑞哥兒自小就養在了前院,與薛嫄相處不多,瑞哥兒像朕,朕才這般疼愛他。”
文素素默了默,道:“我再冒大不韙說一句,圣上廢黜太子,太子要是因此消沉下去,好好的儲君,就此廢了。圣上打下海晏河清的江山,以后再選儲君,也是一樁麻煩事。”
除去太子,齊重淵膝下只剩下了二哥兒,二哥兒還不到兩周歲。其余三個有身孕的嬪妃,要到年底左右才會生產。
齊重淵雖相信他不會缺兒子,但長子始終不同,他現在能體會一二,當年先帝對先太子為何念念不忘了。
“要是卿卿能替朕生個兒子,朕就不會犯愁了。”齊重淵看向文素素的肚皮,遺憾不已道。
文素素道:“我沒有兒子,才敢說這些話。要是我有兒子,我說這些,就該懷疑我居心叵測了。”
薛嫄恨文素素,她應該怎地都想不到,最后還是文素素,不計前嫌替她兒子說話。
沈士成崔攆成郡王幾人,話里話外提醒他,后宮要平衡,不能由著文素素獨大,他該立后了。
齊重淵心頭滋味很是復雜,要是這些人知曉,文素素極力保太子,他們該做如何想。
沒有娘家勢力,不偏不倚的后妃,方能擔得起中宮大位。
齊重淵心中有了決斷,沉下臉道:“誰敢懷疑卿卿,看朕不砍了他的頭!”
文素素勉強笑了下,故作堅強道:“圣上日夜操勞,我的這些事,就不讓圣上煩心了。時辰不早,圣上是要洗漱歇息,還是要批閱奏折?”
奏折日日不斷,天下大事小事,從未有一日能讓人落個清閑。
齊重淵松弛下來,怎地都打不起精神,懨懨道:“你去替朕看看,有重要的說給朕聽,無甚重要的,你處理了就是。”
文素素說好,前去吩咐青書去取了奏折到寢宮,她認真看了起來。剛念了兩本給齊重淵聽,委婉替他分析拿了主意,他便隱隱變得不耐煩,“不算要事,你且一并處理了。”
“是。”文素素溫順地應了,轉頭吩咐青書:“青書,補湯熬好沒有,先端來圣上服用。等下準備熱點的水,圣上好生出一身汗,解解乏。”
齊重淵吃完了補藥,前去沐浴。痛痛快快洗了出來,文素素已經處理好了奏折,他隨口問道:“阿愚他們可從西山回來了?”
文素素答道:“應當還沒這般快,圣上先去歇息吧,我替圣上守著,要是他們回來,我馬上回稟圣上。”
平時太過勞累,齊重淵夜里始終睡得不好,要是半途再被叫醒,他就再也睡不著,一整天都沒精神。
“又不是軍情要緊大事,打發阿愚他們回去就是,別叫醒朕了。”齊重淵道。
文素素說是,親自伺候齊重淵歇下,她走出寢宮,對值守的青書與琴音道:“你們先去歇著吧,讓值夜的內侍守著,我在這里等著。”
青書與琴音早累得眼皮都睜不開,時辰已不早,他們白日還要當值。兩人熟悉文素素的性情,也沒推辭,安排心腹守著,便抓緊去耳房歇下了。
夜里的風,沒了白日的灼熱,文素素就在寢宮外的廊檐下,緩慢來回走動,舒緩伏案批閱奏折的疲憊,保證自己有清醒的頭腦,等下面對沈士成等人。
她獨寵后宮的名聲已在外,是該與他們見見了。
文素素走一會,歇一會,約莫在子時中,沈士成一行來不及歇息,渾身疲憊進了宮,在朵殿剛坐下,文素素走了進來。
殿內的幾人一下愣住了,崔攆驚了聲,“文貴妃?!”
秦諒與殷知晦起身見禮,崔攆見狀,也跟著拱手下去,沈士成猶豫了下,跟著慢慢起了身。
文素素曲膝回禮,道:“諸位請坐。”
眾人落座,沈士成開了口,道:“我等奉命前往西山,成郡王并禮部顧尚書吏部沈尚書,年歲已高,來回奔波已撐不住,先回府去歇息。我等幾人進宮,向圣上回稟西山之事。文貴妃侍奉圣上身邊,還請通傳一聲,大事要緊,我等必須見到圣上。”
文素素欠身,“諸位辛苦。”接著,她平靜地道:“圣上已經歇下,再過不到兩個時辰,圣上便得起身上朝,歇下前已經吩咐過,不得打擾。我見諸位,就是替圣上轉達一聲。”
沈士成先轉頭看向其他三人,呵呵道:“此事交由內侍轉達一聲便是,何須勞煩文貴妃深夜還不得歇息。”
對著沈士成暗含的譏諷,文素素面色不變,道:“西山之事,不瞞沈相,我已經知曉一二。如今我掌管后宮宮務,薛娘子仍然算是后宮嬪妃,且薛娘子是太子的母親,我不得不多關心一二,若有朝一日太子追究過問,我好向太子如實告知。”
沈士成愣住,看向身邊的崔攆,見他也呆在那里,兩人對視一眼,沈士成穩了穩神,道:“文貴妃有心了,一心為太子著想,以后太子定會感念文貴妃。”
文素素欠身,道:“這是我分內之事。”她不再多言,轉而看向了秦諒:“秦皇城使,按照規矩,薛娘子之事查得如何,可能透露給我知曉?”
秦諒道:“文貴妃見諒,皇城司向來只聽圣上旨意行事。”
文素素道好,“那勞煩秦皇城使,守護好圣上與太子,若是外面有閑言閑語,也請皇城司幫著徹查清楚,以皇城司的手段行事,處理妥當。”
秦諒恭敬應是,“這是在下之責,請文貴妃放心。”
以皇城司的手段行事,便是要以雷霆手段,震懾議論薛嫄之死的人,以保全太子的名聲。
沈士成神色晦暗不明,崔攆看了他一眼,最終垂下頭沒有說話。
文素素站起身,道:“外面之事,就有勞諸位了。諸位來回奔波,著實辛苦,早些回去歇著吧。”
幾人走出朵殿,秦諒如往常那樣,先行大步走出了大殿。崔攆腳步遲緩,看著落在后面的沈士成。
沈士成沒看他,等著走在最后的殷知晦。崔攆遲疑了下,干脆停下腳步等著。
殷知晦走上前,道:“兩位可是有話要說?”
除了在遠處巡邏的宿衛,掛在高桿上的燈籠,大殿前的廣場上空無一人。
崔攆性子急,干脆壓低聲音道:“文貴妃的意思,你們都聽到了?”
沈士成不吭聲,殷知晦點頭,坦然道:“聽到,且聽明白了。文貴妃的意思是,太子是大齊的儲君,要死守著薛娘子之死的真相,太子不被流言蜚語影響。”
“這”崔攆將話咽了回去,干笑了聲。
“這與崔樞密使的想法不一樣,可是這般?”殷知晦問道。
“確實如此。”崔攆干脆承認了,他斜向沈士成,“不只是我,沈相成郡王顧尚書沈尚書,皆此般以為。”
他們擔心齊重淵會因此廢黜太子,二哥兒還年幼,張貴妃軟弱無能。太子薛氏一系徹底覆滅,就剩下文素素獨攬大權了。
“不過,”崔攆頓了下,懷疑地道:“圣上不舍太子,文貴妃領了圣意,方提出要保全太子?”
殷知晦靜靜沒有做聲,沈士成也沉默不語,崔攆便訕訕閉了嘴。
齊重淵的性情,身為朝堂重臣,早就了解得七七八八。且齊重淵真急著保全太子,他哪能安睡。
殷知晦望著沈士成,沉吟了下,道:“沈相先前的話,先前我沒能想好如何回答,這時勉強能答上一二。”
崔攆眨了下眼,雙腿跟生了根一樣,如何都不肯動了。
殷知晦沒去理會崔攆在不在,他回答沈士成的問題,崔攆也可以一并聽聽。
“從豐裕行到薛惲,薛娘子,圣上如今處置朝政的手腕,我相信不只是殷相,其他人也都能看明白。先帝當年苦心孤詣替圣上安排的后宮局面,先帝駕崩不到一年,悉數被打破。下一步,定當是廢太子了。殷相,莫非你要眼睜睜看著,先帝的心血毀于一旦,大齊走向滅亡!
“豐裕行如今發揮的作用,很好彌補了常平倉的不足,糧食的價錢是其次,重要之處在于,能讓餓著肚皮的百姓,能得到救命的糧食。豐裕行在薛氏手上如何,你我皆清楚。薛惲之死,皇城司已經查明,青蕪交待的話中,清晰佐證了當時的情形,薛娘子的所作所為。”
崔攆神色變幻不停,視線在沈士成與殷知晦身上來回掃過,按耐著沒有吱聲。
殷知晦苦笑了聲,直言不諱地道:“姑母當年入宮,也是先帝平衡后宮的手腕,幾個王妃亦如此。先帝為了平衡,結果竟如此慘烈。”
沈士成臉上說不出什么表情,道:“那是因為有人手腕高明。”
崔攆頓了下,跟著道:“沈相所言極是,若非有人故意為之,豈能到今日的地步。”
“何金財犯事,沈相因與其是同鄉,受到了莫名的牽連。大齊如今并非雍州府如此,上下州府都差不多,沈相清楚底細、趨利避害乃是人的本能。沈相明哲保身,不作為,聽上去情有可原。請沈相恕我不敬,還有句話叫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普通尋常人可趨利避害,沈相身為大齊政事堂的首相,不該如此。”
殷知晦話鋒一轉,質問道:“大齊如今的現狀,可也是有人故意為之?這人,究竟是誰?誰該為此負責?”
豐裕行后宮爭權奪利之事,就算能推到文素素身上,那大齊官員的貪婪,地方州府的腐敗,總不能怪文素素。
不怪文素素,該怪的人是誰,他們身為朝堂重臣,該是心知肚明。
殷知晦的這番話,屬實不客氣,差點指著沈士成的鼻子罵其尸位素餐了。
崔攆聽得臉色微變,忙看向沈士成,見他臉色難看至極,哆嗦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殷知晦盯著沈士成,道:“沈相擔心太子,廢黜儲君會引起大齊會動蕩不安。到時還要勞煩沈相,崔樞密使,并成郡王顧尚書沈尚書一起,護得太子周全!”
他抬手朝著沈士成崔攆抬手一禮,“時辰不早,在下先告辭。”
沈士成肩膀塌下來,神色灰敗,拖著沉重的步伐朝外走去。
崔攆望著他頹喪的背影,嘴張了張,終是化作了一聲嘆息。
翌日,沈士成成郡王等重臣在早朝后,前往了御書房。青書琴音并宿衛謹守在門口,閑雜人等不得靠近半步。
皇城司的兵馬出動,待血腥流淌過,薛嫄之死,悄無聲息被壓了下去。
沈士成以年老體弱,請求致仕,成郡王亦以年事已高,無法勝任宗正之職,另選宗室中的賢能擔任。
齊重淵挽留不住,允了他們的請辭。殷知晦升任首相,政事堂另補吏部顧尚書為相,其余如溫先生,恩蔭出仕,出任雍州府知府。
朝廷官員或升遷,或調動,或被貶謫,上下大動。@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朝堂上下雖震蕩,因著有升有降,總算是平穩過度了。
文素素性秉端莊,被封為大齊皇后,恩慈黎民,母儀天下。
第一百二十八章
盛夏過去, 早晚已經需要穿上夾衫。小院角落的石榴樹上,石榴紅彤彤掛在樹上,轉瞬間就不見了, 只剩下了滿樹的綠。
瘦猴子蹲在樹下, 仰頭張望著顫巍巍掛在枝丫上,孤零零的一顆石榴, 眨巴著眼睛, 盤算著去尋一只長竹竿敲下來。
“瘦猴子!”許梨花從灶房走出來, 瞧見他蹲在石榴樹下,沒好氣沖他怒道:“石榴樹都快被你給嚼著吃了,外面的石榴又大又紅, 你拿幾個大錢就能買到一大籃子,偏生要盯著樹上的幾顆石榴!”
瘦猴子吸了下鼻子,砸吧著嘴道:“我就覺著這樹上摘下來吃著格外香甜。”@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許梨花冷笑了聲, 今天難得歇息,懶得與他瞎扯,轉身回了灶房,去看廚娘做棗泥糕。
何三貴聽到他們說話,從正屋走出來, 看向石榴樹,跟著朝瘦猴子怒目而視。
瘦猴子比猴還要敏銳,他轉過頭望著何三貴,朝他揚手:“貴子, 借你的佩刀用一用。”
何三貴大步走過去,板著臉道:“你借佩刀何用?”
瘦猴子手指指著石榴樹:“看能夠著石榴, 只剩一顆了,孤單單呆在樹上, 忒可憐。”
“滾!”何三貴言簡意賅罵,走上前與他一起蹲在樹下,扯了根狗尾巴草,有一下沒一下咬著。
瘦猴子呵呵,也扯了根狗尾巴草嚼著,道:“貴子,咱們都是響當當的大人物,是皇后娘娘的人,在京城走動,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地都要抖三抖。”
何三貴淬道:“你連巷子口賣燒餅的李麻子都鎮不住。”
瘦猴子最喜歡吃李麻子的燒餅,算是老主顧了,買得多,想要便宜一個大錢,李麻子將燒餅攤搬走了。
“那是我善良,沒去找李麻子的麻煩。”瘦猴子嚴肅著臉望著前方,擺出世外高人的姿態:“我們不能給皇后娘娘添亂。”
何三貴瞥了眼瘦猴子,隨著他的視線朝前看,目光不由得停留在了屋頂的飛檐上。
瘦猴子似乎有所察覺,朝他挪了兩步,小聲道:“圓凈青蕪她們”
“都活著。”何三貴面無表情道,“以后別問了。這是皇城司的差使,你不該知曉。”
瘦猴子忙道:“我知道,分給你我的差使,你我一起配合著辦,沒交待給我差使,我絕不多嘴。方才,我耳朵聾了,什么都沒聽見。”
平時瘦猴子邋里邋遢,沒個正形,嘴比蚌殼還要嚴實,何三貴相信他,沒再多言。
過了片刻,何三貴終于忍不住,低低道:“我一直在琢磨,將鐵絲從屋頂飛檐引入臥房中,人為何就被雷劈中了。”
瘦猴子轉動著眼珠子,朝四下警惕四望,壓低聲音道:“我聽說廟宇宮殿,屋脊上的鴟吻,皆是避不干凈的臟東西,避雷火。天家佛門威嚴,尋常百姓不得而知。”
“能避得住?”何三貴皺眉,很是懷疑,“承慶殿在先帝繼位之初,朵殿就起過一次火,所幸火勢不大,很快就撲滅了,聽說也是遭了雷火。禪院漏水,娘娘還讓將漏水之處,窟窿弄得更大些。山上早晚有露珠,屋脊房梁在夏日也濕潤著,起火難,這雷火是如何起來的?”
瘦猴子老神在在道:“娘娘當時說,不急,總有被劈中之時,娘娘篤定得很。我估摸著,那兩根鐵線,就是引雷線。鴟吻能避雷火,娘娘能引雷火,娘娘比鴟吻還要厲害百倍。貴子,那兩根線,你可處處理干凈了?”
“還用得著你提醒?”何三貴斜著瘦猴子,很是嫌棄地道:“皇城司一到皇廟,趁亂我先去收了線,下值后絞斷了,扔到了山澗里去。”
這時許梨花端著一盤棗泥糕走出灶房,瘦猴子手肘撞了下何三貴:“花兒可知道這些事?”
何三貴沉默了下,道:“花兒的事情從不與我說,我的事情,花兒說也不要告訴她。”
“嘿!”瘦猴子咂摸著嘴,擠眉弄眼道:“肯定是老大的想法我還是覺著叫老大威風。”
何三貴也還是習慣叫老大,斜撇著瘦猴子,道:“老大才不會管這些,老大說過,夫妻之間關起門來過日子,主要在自己,別人的意見聽聽就作數。”
許梨花走到了他們面前,瘦猴子裂開嘴笑,很是勤快起身上前,取了一塊棗泥糕咬了口,小眼一亮:“許大掌柜真是厲害,掌柜做得好,點心也做得好!”
“不是我做的。”許梨花將碟子遞給何三貴,朝瘦猴子翻了個白眼,干脆利落道。
何三貴默默接過碟子端著,撿了塊棗泥糕吃起來,瘦猴子看向他,疑惑地道:“你先前一直在灶房忙碌,我以為是你做的呢。”
許梨花道:“偶爾看一次做點心,是好玩。要自己動手做,偶爾為之也是雅興。只我已經雅不起來了,自記事起,我就要做一大堆活計,燒火做飯洗衣灑掃,灶房煙熏火燎,天氣熱時真是受大罪。你們這些男人,總說婦人洗衣做飯收拾灑掃的活計輕松,自己去試試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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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猴子與何三貴一致低頭認真吃棗泥糕,將嘴巴塞得滿滿當當,騰不出嘴回答。
許梨花嗤笑一聲,拍拍手上的糕點碎屑,“別噎著了,誰稀得與你們說。”
門外有人來了,門房迎上前打起了招呼,她探頭看去,許久不見的溫先生藺先生問川喜雨山詢幾人,提著大包小包走了進來。
“哎喲,真是稀客!”許梨花上前兩步,盈盈笑著見禮。
“許大掌柜,不請自來,還請莫要怪罪。”溫先生雙手都不得空,欠身回禮。
“不怪罪,不怪罪!”瘦猴子一個箭步竄上前,鼻翼翕動,“咦,是張鴨兒鋪子的燉鴨!”
說著話,瘦猴子雙手已經伸出去,接過了溫先生手上提著的牛皮紙包。
“這鼻子,還真是靈!”溫先生嘖嘖稱奇,雙手得空,他朝迎上前的何三貴抬手見禮:“何指揮使又升了一品,恭喜恭喜!”
何三貴抬手,躬身下去:“不敢不敢,溫知府同喜,同喜!”
藺先生在一旁樂呵呵看著,道:“你們都是官,官場中人自己寒暄去,問川,走,我們這些白身,先去吃酒了。”
大家笑著彼此見了禮,天氣好,許梨花干脆安排婆子,將案幾抬到庭院的歪脖子金桂樹下,將他們帶來的酒菜拆開擺上,大家圍坐在一起,無需人伺候,自在地煮酒烹茶吃酒談天。
藺先生道:“我還有些鋪子的事情想同許大掌柜說,本來我自己來,恰遇到老溫,他也要跟著來。老溫一來,問川喜雨山詢都來了。”
溫先生譏諷他:“老藺這話,好似我們是拖油瓶似的。他們幾人都是大忙人,我聽說他們恰好都旬休,以后再見面難,早就打算來,可不是跟著你。”
問川道:“我也這般想,忙習慣了,歇息閑暇時,反倒不習慣。”
喜雨笑瞇瞇點頭,山詢默默說是,“相爺允我們歇息,讓我們多考慮一下以后的打算。”
溫先生一行剛回京,要歇上幾日才前往雍州府赴任,藺先生則繼續留在殷知晦身邊做幕僚,問川喜雨山詢幾人,如今他們剛回京,還尚未想好去處。
瘦猴子抿著杯盞里的酒,眼都不眨胡說八道:“喜雨跟著我到京畿營去吧,做我徒弟,我將我出神入化的醫術傳給你。”
喜雨笑容不變,朝他擺手,“你自己留著吧,我要不起,要不起。”
眾人哄堂大笑,瘦猴子渾不在意,道:“你不要算了。喜雨,你可打算好了去何處?”
喜雨為難道:“我只會聽差辦事,留在相爺身邊伺候,聽相爺吩咐去辦差,我能做得好。沒了相爺吩咐,就不知道該做什么了。”
殷知晦給了他們幾條出路,繼續留在他身邊當差,自己出去做買賣,到衙門做書吏。或向許梨花商議,以后能否繼續留在豐裕行,到外地的豐裕行鋪子,去做個賬房掌柜。
問川與山詢也如喜雨一樣拿不定主意,兩人一起點頭,問川說了殷知晦的安排,認真問起了瘦猴子:“你以前在皇后娘娘身邊聽差辦事,后來自己去做事,可曾遇到過麻煩與難處?”
瘦猴子引著他們朝許梨花看去,“我那不叫自己做事,你們該請教的人,是許大掌柜。”
三人看向許梨花,她臉上帶著笑,與何三貴并排坐在一起,在他們這堆男人中,姿態閑適落落大方。好似她本就該坐在這張長幾邊,與他們談笑風生。
不止是他們三人心情復雜,許梨花自己也察覺到了,怔楞片刻,旋即愉快笑了、
她有能力坐在這里,就該坐在這里,在男人的桌上占據一席之位!
許梨花爽快地道:“你們若是來豐裕行,我得先與皇后娘娘回稟過,豐裕行是圣上的私產,圣上注重規矩,誰都不能例外,你們莫要氣惱。”
問川忙道:“勞煩許大掌柜了,相爺沒越過皇后娘娘去找圣上,也是遵著皇后娘娘給豐裕行定下的規矩,我們在豐裕行這些時日,更是一清二楚,豈能因此而生氣。”
許梨花擺擺手,“我相信你們。無論你們選哪條路,都有好有壞,只這些敷衍的廢話,我就不與你們說了。只是"
她停頓了下,轉開了話題:“我以前在皇后娘娘身邊伺候,后來我自己去鋪子做事,坦白說,當時的我也很緊張,毫無頭緒。得靠皇后娘娘手把手教我,給我鼓氣,讓我莫要害怕。皇后娘娘說,你看那些新科進士,絕大多數自小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高中進士出仕,連五谷都分不清楚,更不知柴米油鹽的價佃幾何,就能做一縣的父母官。他們或躊躇滿志,或懷才不遇郁郁寡歡,唯獨缺乏的是不自信,擔憂自己可能做好。你擁有閱歷與經驗,所謂的緊張,因著你是女人。”
目光在幾人身上掠過,許梨花揶揄道:“你們可是男人,比起我這個女人來,占盡了便宜先機,天時地利人和,要瞻前顧后,我可不客氣,要笑話你們了啊!”
瘦猴子很是捧場,手拽著鴨腿哈哈大笑,許梨花剜了他一眼,正色道:“不過,你們能這般想,我很是欽佩,不盲目自信,自大的男子,實在是鳳毛麟角。”@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不敢當,不敢當。”三人忙客氣起來,神色都若有所思。
藺先生插嘴道:“許大掌柜有皇后娘娘指點,全天下,就只她有這份榮幸。以后你們出去做事了,總歸是相爺的舊人,只要你們不犯了相爺的忌諱,相爺肯定會照看著你們。能得大齊相爺的指點,能差到哪里去?”
何三貴問道:“為何藺先生不愿意出仕?”
藺先生抿了一口酒,笑道:“老了,就喜歡京城這份繁華,想留在京城養老,看京城的熱鬧。去年離開京城,那般轟轟烈烈的大事都錯過了,實在是可惜。”
離京一載,待再歸來,京城已經大變天,朝局大動。
溫先生打定主意入仕,考慮得更多些。
且不提何三貴三人如今的差使地位,先是皇城司的皇城使,新帝登基后,破天荒沒換人。
再是京畿營統帥升遷進中樞,范朝暫領副職,前些時日,京畿營的副職,只余下他一人,朝廷雖未正式任命,他業已成了京畿營的實際統帥。
范朝并非文素素的嫡系,追隨她最近的嫡系,瘦猴子仍留在京畿營。雖說只是個隨軍郎中管事,他可比猴還要精!
接著,薛嫄進皇廟,病逝廟里。究竟如何而亡,溫先生沒敢去打聽。
沈士成致仕,吏部沈尚書升任政事堂,朝堂上下官員頻繁調動。
就這些官員的升遷貶謫,溫先生只一想就心頭激蕩。
聲東擊西,釜底抽薪,互相制衡,玩得是漂亮極了,這才是帝王手腕!
溫先生以對藺先生的了解,他留在京城,何嘗不是念著離得近,便有一飛沖天的機會。
他則不同,選擇一步步踏實做起,他已認清上位者究竟是誰,何愁以后沒大好的前途!
大家聚在一起吃酒說話,直到月上中梢才散去。
翌日許梨花進宮請見文素素,到了明華宮前殿,文素素正在忙,對她道:“你不急的話,就等一等。”
文素素被立為皇后之后,中宮留作筵席祭拜,她仍住在明華宮。大殿內的布置并無不同,文素素習慣穿素凈顏色的衣衫,她身著深衣,未著配飾,只在發髻上,插著一只固定發髻的珍珠珠冠。
珍珠溫潤,文素素比起以前,神色亦溫潤如珍珠,平易近人了許多。
只在殿內肅立著兩排尚義局女官,她們躬身肅立,眼觀鼻鼻觀心,無一人敢偷偷張望。
許梨花亦如女官們一樣,從頭到尾規規矩矩端坐不動,直到文素素處理完了正事。
殿內的女官們散去,許梨花仍未松弛,細細回稟了昨日問川他們前來之事,“最后問川他們的意思,要是娘娘允許,他們就都到豐裕行做事了。”
文素素沉吟了下,道:“先前我讓你留在一邊,你應該聽到了我與她們的談話。六宮尚義中不乏能干之人,留在宮中做事實在可惜了。也有宮女上了年歲,出宮無處可去,只能留在宮中。她們選擇出宮的,我打算安排到鋪子莊子,豐裕行,學堂各處先去適應,她們等于是儲備的人才。”
先前許梨花是聽到了文素素與她們的談話,也猜出了一二,她愣了下,道:“那我去與問川他們說一聲,讓他們另選去路。”
在茂苑時,文素素就對問川幾人念念不忘了,那時她沒錢沒勢力,只能眼巴巴看著。
君子殷知晦替他們著想,想要他們以后都有好的前程,問川他們主動送上門,文素素豈會拒絕他們的投靠。
文素素微笑道:“不用,豐裕行沒位置,別的地方有。這件事事關緊要,我要見見他們。”
太子年歲漸長,東宮要成立詹事府,正好缺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許梨花出宮后, 立即前去找了問川幾人,傳達了文素素要見他們的消息。
問川喜雨山詢三人都聰明,等許梨花離開之后, 彼此一琢磨, 就覺著這件事不對勁。
文素素要是同意他們到豐裕行做掌柜,許梨花就直接告訴他們結果, 他們無需進宮。
三人越想心里越沒底, 便打算去找殷知晦探下究竟。不過問川謹慎些, 道:“相爺繁忙,要到很晚才下衙,我們貿然前去打擾不好, 不若先去問問溫先生,他如今正閑著。”
溫先生仍住在國公府的院子,問川三人一起到來, 他瞧著他們空蕩蕩的雙手,嫌棄地撇嘴:“連點果子都不帶來,連瘦猴子都不如!”@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案桌上擺著一只石榴,一包熟栗子,喜雨熟不拘禮取了顆吃起來, 問道:“瘦猴子來過了?”
溫先生說瘦猴子前腳剛走,“他回京畿營當差了,順路來看下我,說是以后到了雍州府, 記得給他送年禮,指明要雍州府的杏干杏仁。”
雍州府出產的杏, 在大齊頗為有名。杏嬌貴,新鮮的杏不宜運送。用雍州杏做成的蜜餞, 杏仁等在京城果子鋪,比起其他品種杏的蜜餞,杏仁要貴近一半,很是搶手。
問川神色若有所思,遲疑了下,道:“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我讀了雍州府的縣志,除了地里刨口吃食,就杏值幾個錢。”溫先生提壺倒茶,示意他們自己取,感慨不已。
“這杏值錢,也是到了京城,外面的州府值錢。百姓賣出來,就只能換點油鹽醬醋。皇后娘娘的意思,讓我在杏上多費些心思,幫著百姓多添點收益。”
山詢皺眉,道:“娘娘曾一再強調,糧食是重中之重,賺錢在其次,必須保證糧食收成,百姓能有糧食充饑。”
溫先生道:“這就要動腦子,如何保證糧食收成的情況下,再提高杏的收益。娘娘說,這蜜餞太甜了,窮人常年餓著肚皮,糖多,油多就是美味。蜜餞是雍州府做好了,販賣到了京城,讓我去因地適宜做出改動。比如賣到京城的蜜餞,就要減糖,盡量保持杏原來的口味,香氣,會更得貴人喜歡,成本便宜了,還能賣高些價錢。次等些的,可以酌情多加些糖,賣給買些來嘗鮮的,家境普通尋常的客人。杏仁則都要淡些,淡些香,太咸吃了會口渴,膩味。”
“還是娘娘會做買賣。”問川佩服不已,恍然大悟道:“我就不喜外面鋪子做的點心,太貴的,我舍不得買。小鋪子賣出來的點心,我又嫌棄太膩。”
山詢接話道:“那是你不餓,吃過好東西,糖肉天天吃,不稀奇這些,貴人就更看不上眼了。”
喜雨煞有介事點著頭,他吃了兩顆栗子,就嫌棄炒時放多了糖太甜扔到一邊,好奇問道:“娘娘可讓你要在雍州府辦作坊,跟莊子的作坊那般,用婦人娘子來做工?”
溫先生笑著說是,“你們來找我,就是來吃我栗子的?”
問川說了許梨花傳達之事,“溫先生覺著,娘娘可是不同意我們去豐裕行?”
“我這里有樁熱鬧,是李權的,不知你們可曾聽過?”溫先生沒回答問川的問題,反而說起了閑話。
問川道:“李權李大掌柜?”
他提起這個名字,感到恍若隔世,語氣唏噓。喜雨與山詢也一樣,對視一眼,愣了下才想起曾經大名鼎鼎的李大掌柜。
“他現今如何了?”喜雨問道。
溫先生道:“前些時日,有對婆媳到李權家中去鬧,找他要人。說是毛刀疤被李權騙去江南道,將他害死了。毛刀疤貪財,又兇狠好斗。這對婆媳也是滾刀肉,李權不承認,要告官,這對婆媳哪怕他,一口指認他殺了人。進了衙門,李權承認給了毛刀疤銀子,托他到外地去辦件事。給了多少銀子,去何地,辦何事,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吧,毛刀疤生不見人死不見尸。雙方都有理,吵不出個結果。衙門哪管這些閑事,讓他們私下去商議解決。毛刀疤的老娘開口要五百兩銀子,不給就吊死在李權的門前。”
薛老太爺去世了,薛懋與陶老夫人,田氏扶靈回了老宅慶州府,京城薛氏的宅子,大門緊閉。
換作以前,李權哪用上衙門,如今他沒了依仗,在京城就是普通尋常的百姓,雖說有錢傍身,這錢到了衙門,似乎沒有用武之地。
不過,文素素就是來自江南道。
問川他們幾人雖沒說話,聽到江南道時,一起朝溫先生看了過來。
溫先生神色不變,只微不可查冷笑了下,繼續說了下去。
“李權不肯給,到處找門道托關系。那時我們都在外地,他當年積攢的關系,一個都沒用上。他想到了太子,畢竟太子是薛氏的外孫,想要解決了這對婆媳,趁機攀附上太子。太子住在東宮,李權連皇城都進不去。后來,他也是暈了頭,竟然花了百兩金,找到了個自稱認識太子身邊伺候內侍朝云的人遞消息。李達的百兩金遞了出去,消息也遞了出去,那個神通廣大的人,再也尋不著了。”
問川聽得無語至極,道:“李權也是聰明人,怎地會被人這般容易騙了去。”
溫先生似笑非笑,不置可否,繼續道:“李權見太子那邊是一時攀附不上,就想著要除掉毛氏婆媳。誰知這對婆媳神通廣大,有閑漢混混幫她們,反過來敲詐了李權五千兩銀子。李權有一大家子要養,家底也經不起這樣敗,醒過神,連夜收拾,全家翌日一大早離開了京城,回慶州府去了。當年進京如何風光,離開京城如喪家犬一般,這算哪門子的聰明?”
問川神色怔怔,看向喜雨山詢,他們也若有所思。
溫先生道:“一臣不事二主,薛氏是薛氏,太子府是太子府。李權就是沒看明白,他首先是薛氏人。薛氏沒甚人可用,當時的太子府,缺他這個薛氏的大掌柜?”
他輕輕拍著臉,嘖嘖搖頭。“這是在打齊氏,皇家的臉吶!”
文素素如今的權勢地位,他們能得召見,就是天大的榮幸。薛氏是薛氏,太子府是太子府。殷知晦是殷知晦,文素素是文素素,無論關系如何,都已不該混為一談。
無論文素素見讓他們所為何事,他們可以同意,也可以婉拒,文素素定不會為難他們。先去打聽與詢問,就如李權一樣,三心二意了。
問川臉都白了,起身長揖下去:“溫先生有大智慧,多謝提點。”喜雨山詢臉色也不大好,跟著道了謝。
溫先生呵呵道:“吃茶吃茶,皇后娘娘不會為難你們,你看瘦猴子許梨花他們,如今過得多好。就你我說幾句,殷相可是上百年來,最最年輕的首相,他走茂苑這一趟差使,真是應了大相國寺的簽文,他這趟是大吉。”
仙客來后巷,昏暗燈光下,那張蒼白,清冷堅定中,帶著肅殺果決的面孔,問川永世難忘。
“溫先生,瘦猴子,他認識不少的騙子,這件事”喜雨臉上掛滿了笑,問得很是含糊。
溫先生也問過瘦猴子,他義正言辭否定了,還順道給自己臉上貼了金。
“老大經常教我們,要走正道。我現在連小巷都不走,必定要走朱雀大街那般最最正的大道!我是醫術出神入化的大夫,只治病救人,拯救蒼生!”
溫先生對瘦猴子的吹噓是嗤之以鼻,李權實在是小之又小,這件事他也不打算再提,道:“瘦猴子在外面,人人都尊稱他為甲爺,王神醫。我們熟歸熟,以后還是要尊著他,都別叫瘦猴子了。”
瘦猴子大名王甲,溫先生不說,他們都快忘了。
“王神醫。”問川臉抽搐了下,道:“這是他自封的吧,還是甲爺叫得出口些。”
喜雨不禁也笑了,山詢與瘦猴子交道打得比較少,叫什么都無所謂。
幾人說了一會話就告辭離開,翌日照著時辰進了宮。
到了承慶殿,青書領著他們到朵殿空屋等著,“你們先等一等,娘娘馬上就來。我還得去當值,待空了再與你們說話。”
青書也是老熟人了,三人忙道無妨,端起茶盞吃了兩口,文素素大步走了進來。
“見過皇后娘娘。”三人趕緊放下茶盞,起身恭敬見禮。
文素素擺手,示意他們起身,道:“都坐吧,許久不見,勞煩你們奔波了一年,感激不盡。”
“不敢不敢。”幾人忙再躬身下去,謙虛地道。
文素素打趣道:“我就不再謝了,我們繼續客氣下去,只怕一整天都不夠。”
三人見她如往常那樣親切,心下微松,各自落座。
文素素未再寒暄,開門見山道:“你們愿意到豐裕行之事,梨花同我說了。你們能來,這是豐裕行的榮幸,我與梨花都很高興。你們應當知曉,圣上的鋪子莊子,包括豐裕行,皆有人才儲備計劃。如今豐裕行的人才儲備,已經足夠。”
人才儲備之事他們都知道,豐裕行一直缺人,沒想到文素素動作這般快,已補齊了人手。
問川看向喜雨山詢,他們也看了過來,彼此都有些泄氣。
以豐裕行如今的地位,只要對外透露點消息,只會擠破頭,怎能會缺人。
文素素將他們的反應看在眼里,道:“你們是大才,去豐裕行是屈才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三人一愣,齊齊朝文素素看了過來。她肯定地點頭,“太子東宮詹事府的官員,如太傅太師等,大部分皆由朝臣兼任,其余如府丞,正史等還缺人。圣上看重太子,親自在替太子選人,太子年歲漸長,也有自己的想法。選人就難些,拖在那里遲遲未定。恰好你們回了京,圣上太子與你們熟悉,定當信任你們進詹事府做屬官。”
太子東宮詹事府屬官?
問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喜雨同山詢也是一樣,怔在了那里。
太子東宮屬官是官,而非吏。相比豐裕行的掌柜,對他們來說,算得上是天大的前途了。
只是,三人并未見高興,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文素素不是先帝,更非先太后,齊瑞也不是她親生。
齊瑞若犯了差錯,他們會一并跟著受連累。
文素素道:“我先見你們,是要先詢問你們的意見,你們若不愿意,我再替你們想法,安排別的差使。你們若是愿意去東宮,先歷練兩年,到時有合適的差使,時機,你們再調任,外派地方州府皆可。你們無需多慮,也了解我的性情,直言不諱就是。”
先歷練兩年,再調任外派
文素素一向說話算話,這件事,不能深想下去。
三人進宮時就打定了主意,文素素的安排,他們都只管應下。
問川先起身,抬手施禮謝恩,“多謝娘娘厚愛,在下感激不盡,以后定會盡心盡力當差。”
喜雨與山詢隨后也謝恩應了,文素素道:“好,待我同圣上太子商議過,再告訴你們具體的差使,以后你們到了東宮,照著本分當差就是。”
三人一起應下,文素素還有事忙,略微說了幾句便離開了。
御書房,齊重淵靠在椅背里,揉著額頭一臉的不耐煩,齊瑞端坐在左下首,手抓住衣袍,看上去很是不安。
琴音上前稟報:“圣上,殿下,娘娘來了。”
齊重淵道宣,齊瑞手拽得更緊,低著的頭,垂得更深,后背的衣衫一下繃直。
文素素進屋上前見禮,齊瑞起身立在一旁,待她見過禮,再向文素素施禮下去。
齊重淵招呼文素素坐,齊瑞站在那里不動,文素素便坐在了右下首的椅子里,他則緩緩坐回了原來的左下首,掀起眼皮飛快瞄過眼前的兩人,再低下頭一言不發。
文素素不動聲色瞧著齊瑞,他生在十二月,過完年,就足足十二周歲。大齊世家大族的男子,大多在十八歲左右娶妻成親,在這之前,早則十二歲左右,就有通房伺候。
齊重淵看著齊瑞,不耐煩地道:“越長大越讓人不省心,以前乖巧懂事,現在跟個鋸嘴葫蘆一樣。朕就不該問你,東宮屬官的事,什么時候輪到你拿想法了?”
他看向文素素,抱怨道:“都怪你,稱是他詹事府的屬官,要問問他的意見。你瞧他朕不管了,既然是你的主意,你去問他!”
齊瑞雙手又拽住了衣衫,緊繃著的臉變得蒼白起來。
文素素溫聲道:“我正是來說此事。太子畢竟還小,身邊一群陌生的官員圍著,總會不自在。問川喜雨山詢他們回了京,殷相已經放了他們的身契,讓他們自立門戶。太子也是他們自小看著長大,圣上對他們也熟悉,不若讓他們到詹事府,圣上太子以為如何?”
齊瑞怔了下,他到底年輕,緊繃的臉一下舒展開,有些難以置信看著文素素。
薛嫄犯事去皇廟,沒多久就去世,他這個太子的生母死得悄無聲息,本該屬于薛嫄的皇后之位,落在了文素素身上。
自幼生長在王府宮闈,齊瑞一直只管念書,還是有些閑言碎語傳進了他的耳中。
齊瑞本能地不相信文素素,對她戒備十足。齊重淵替他安排的詹事府,指不定混進她安排的人手,他如何能安心!
問川喜雨山詢他們則不同了,齊瑞熟悉他們,主要他們是殷知晦身邊的人,信得過。
以前薛嫄說過好幾次,要跟殷知晦學習,多聽他的話,他學問人品都好,是難得的君子。
齊重淵立刻就同意了,道:“問川他們幾人差使辦得還不錯,他們幾人到東宮,朕也能放心了。”他看向齊瑞,沉下臉道:“他們幾人來東宮,這下你該滿意了吧?”
齊瑞起身謝恩,“一切聽從阿爹的安排。”他看了眼文素素,不情不愿朝她謝恩,“娘娘費心了。”
文素素溫聲說無妨,齊重淵皺眉,道:“詹事府已經安排好,你還在這里作甚,還不回去好生讀書!”
齊瑞忙施禮告退,齊重淵望著他的背影,哼了一聲,道:“朕看到他就頭疼,瞧他這性子,哪有半點朕的模樣,照著朕看,他就是隨了薛氏!”
齊重淵近來身子的確不大好,人也日漸消瘦。他還能管詹事府屬官之事,足以看出他抱怨歸抱怨,還是很重視這個長子。
太子長大了,肯定有無數人想要鉆到他身邊,謀求從龍之功。
文素素與其費心思與他們周旋,還不如讓問川他們幾人占著這份功。
至于他們可會動心,文素素并不在乎。他們若是謹守本分,她會給他們許諾的前程。
他們若是起了貪戀,她從不是心慈手軟之人。
且太子長大了,心思越多,對她來說最好不過。不做不錯,做多錯多。
薛嫄遠在皇廟,可以死于無數種意外,文素素選了最有用的一種。她的死,文素素按壓不發,這是留給太子
不,應當很快便是新皇的大禮!
齊重淵每日的膳食并未減少,身子卻日漸消瘦,真真是大吉之相啊!
第一百三十章
“青書!”
凈房內, 齊重淵在低吼,聲音暴躁。
立在門外的青書瑟縮了下,緊張地走了進去。窸窸窣窣一陣之后, “砰”地一聲, 厚實的墻壁似乎都抖了抖。
文素素平靜地守在小爐邊,小爐上的罐子徐徐冒著熱氣, 春日的風與暖陽透過窗欞紗綃, 吹起花瓶里的虞美人花瓣輕擺搖晃。
佝著身子的青書, 攙扶著臉色難看的齊重淵走了出來,到了塌幾邊,他甩開青書躺了下去。
文素素朝青書使了個眼色, 他如釋重負悄退了下去,文素素走上前,拉起錦被搭在齊重淵的腰上。
齊重淵半睜開眼睛, 看到是文素素,又閉上了眼。
文素素蹲下來,輕聲道:“圣上先睡一陣,等下多少吃點粥。現熬的米粥,等下再加些牛乳, 最香不過了。”
自從齊重淵身子不好之后,文素素經常親自給他熬煮粥,承慶殿內總是米香濃濃。待他餓了時,隨時能吃上一口。
齊重淵心道還是文素素待他好, 他有氣無力呻.吟了聲,嘟囔抱怨道:“朕沒甚胃口。”
入冬之后, 齊重淵食欲逐漸減退,身子更消瘦了。夜里睡不大安穩, 安神湯服用下去,勉強能睡上大半夜。因著太醫院開了診治的藥,一天要服用三碗,恐與補藥藥性相克,便暫時沒再服用。
不過,藥喝得多,須得頻頻小解。偏生尿得不太順當,便大發雷霆,凈房的恭桶,木架,三天兩頭被他踢翻。
承慶殿伺候的內侍宮女,無人不怕。朝臣得知他身子有恙,生怕惹到他,除了殷知晦等幾個重臣,生怕惹到他。
幸虧有文素素能安撫他一二,他們知曉發還的奏折,皆出自文素素之手,反對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文素素溫言相勸:“多少都要吃上一些,不吃飯,身子怎么好得起來。等下太子要來侍疾,見到圣上又得傷心了。”
聽文素素提到齊瑞,齊重淵眉頭緊皺,道:“他的功課功課一塌糊涂,朕的臉都被他丟光了,朕不想見到他!”
齊瑞讀書不算太差,經史文章堪稱中等,只他與齊重淵一樣,提到算學就頭疼。
這門功課,是文素素給他的一份小禮,她從工部收集了治理河道,修筑橋梁等文書,從里面摘取出算學題,用于齊瑞的學習。
要是他學會了,算是他的福,畢竟這些都是真才實學,且能實用的學問。
偏生齊瑞連基本的術數,即加減乘除的運算,稍微復雜些的數額,都要算上半天,更遑說更復雜的運算。
算學這門功課,對齊瑞打擊甚大。齊重淵自己學不好,興許是缺失的部分,期盼著齊瑞能替他做到,對齊瑞在算學功課的成績,就越發偏執。@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父子倆一見面,一個氣急敗壞斥責,一個是如坐針氈,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
偏生礙于孝道,太子必須前來侍疾。
后宮嬪妃順利生產,誕下了兩個小公主,一個小皇子。加上已經會跑的二皇子齊珺,太子鑒于齊重淵登基的過程,心里逐漸產生了危機感。
越慌張,便越出錯。
青書曾偷偷告訴文素素,只要日次有算學課,齊瑞頭天夜里就吃不好飯,睡不著覺,整宿吃酒,早上連床都起不來。
齊重淵胸口一陣惡心,文素素倒了盞溫水,道:“圣上吃一口緩緩。”
就著文素素的手,齊重淵吃了兩口水,那股惡心退去了些,他喘息了幾口氣,合上眼睛閉目養神。
沒一會,齊瑞來了承慶殿。青書上前通傳,齊重淵抬起手讓他進來。
罐子里的米粥熬得濃稠了,文素素正在往里面加牛乳。齊瑞見完禮,偷偷拿余光瞄向在窗欞邊忙碌的文素素。
齊重淵恰好看到了,臉瞬間就沉了下去。
畏畏縮縮,真是沒出息,成何體統!
齊重淵臉色本來就蠟黃,這一沉,陰森森讓齊瑞心頭一顫,他連忙收回目光,規規矩矩坐在了塌邊的杌子上。
“阿爹身子可好些了?”齊瑞干巴巴問道。
“哼,不勞你關心。倒是你,功課學得如何了,可有長進?”齊重淵冷聲問道。
齊瑞瞬間頭皮發緊,搭在膝蓋上的雙手拽緊了,想到齊重淵曾斥責過他衣冠不整,手倏地松開。
天氣炎熱,齊瑞穿著寺綾衣袍,寺綾易皺,他一松手,膝蓋上明顯兩團褶皺。
“先生說我文章有進步,策論”齊瑞心虛,努力避開算學,結結巴巴說這話,掀起眼皮去瞄齊重淵。
齊重淵聽著他回話,本沒察覺他的動作,見他語吃,便抬眼看去。
褶皺落入齊重淵的眼,他頓時大怒:“書讀不好,莫非連規矩都學到了狗肚子里去!你穿著皺巴巴的衣衫,走出去讓人瞧見,還以為朕的大齊窮得穿不起衣,堂堂一國太子,穿著乞兒的衣衫!”
齊瑞控制不住朝文素素那邊偷看,難堪得臉紅得快滴血,頭都快低到了金石地面里去。手指曲起,慌忙松開。
齊重淵生病之后,承慶殿的冰鑒就撤了,只在角落放了一小只,殿內悶熱。
齊瑞出了一身的汗,卻感到周身發寒,沖天的委屈,讓他悲憤莫名,眼淚啪嗒下掉。
怪不得世人都稱,寧要討飯的娘,莫要做官的爹,有后娘就有了后爹。
他莫名其妙沒了母親,親爹卻拿一個鄉下來的婦人當做寶,霸占了他母親的皇后之位。
薛嫄在世時的音容笑貌在眼前浮現,她溫婉端莊,每次去給她請安時,她總在忙碌,書案上擺滿了賬本。
她曾告訴他說,那是豐裕行鋪子的賬目。待他長大些,豐裕行的賬目就讓他看著,她就能安心享福了。
豐裕行是外家薛氏的祖業,如今卻到了那個女人手上。
薛氏是他的外家,家破人亡。
齊瑞傷心欲絕,哭得氣都快透不過來。
齊重淵看到他哭,更加來氣了,罵道:“瞧你沒出息那樣,連老二都不如!哭哭哭,老子還沒死呢!”
齊瑞爆發了,哭喊道:“阿爹是巴不得我死,我這就去死便是,何苦一再磋磨我,折辱我!”
“你個混賬東西!”
齊重淵見齊瑞還敢反抗,氣得眼前陣陣發黑,撐著坐起身,輪著胳膊,猙獰地怒罵:“你去死,有本事就去死,老子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齊瑞起身,嗚嗚哭著往外跑。在一旁安安靜靜的文素素,這時端著粥碗上前,緊張地勸道:“太子可別做傻事啊,圣上身子不好,一時在氣頭上”
齊瑞見到文素素,立刻發了狂,抬手將她一推,“滾開,都是你,要你假惺惺!”
“哎喲!”
文素素踉蹌后退,手上的粥碗翻到,粥灑了一手一身。
齊瑞愣了下,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嚇得腦子嗡嗡響,拔腿跑得更快了。
文素素捂住左手,痛苦地喊道:“青書,快去看著太子,別讓他做了傻事!”
青書追了上去,齊重淵氣得嘴唇哆嗦著,冷汗淋漓慘白如紙,哐當倒在暈了過去。
“圣上,圣上!”文素素奔上前,搖晃著齊重淵,轉頭喊道:“琴音,快傳太醫!”
琴音慌忙跑出去,拉過心腹內侍吩咐道:“快去請太醫正,快去!”
殿內兵荒馬亂,那邊齊瑞奔到殿門口,殷知晦恰好進來,看到他慌亂地往外跑,大吃了一驚。
“殿下!”殷知晦顧不得禮數,伸手拉住了齊瑞,“出了什么事?”
齊瑞透過淚眼,呆呆望著殷知晦片刻,然后,他抓住殷知晦的手臂,嚎啕大哭起來:“七表叔,救我!七表叔要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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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知晦一看情形不對,立刻抓緊了齊瑞,轉頭四看,急促地道:“你先別哭,休得胡說,這里是承慶殿,誰敢害你!”
這時青書拔腿追了上前,殷知晦顧不上已經六神無主的齊瑞,沉聲問道:“青書,究竟發生了何事?”
青書連氣都顧不上喘道:“殿下惹怒了圣上圣上罵了殿下殿下跑開撞到了娘娘娘娘讓我攔著殿下別做傻事。”
殷知晦聽懂了青書的話,神色復雜看著齊瑞,他哭得眼淚鼻涕糊滿了臉,如驚弓之鳥一樣,可憐兮兮。
“青書,守好承慶殿,有敢亂傳消息的,休要客氣!”
殷知晦交待完,微嘆了口氣。
齊瑞自己鬧出這般大的動靜,估計是瞞不住了。
殷知晦正要拉著齊瑞去朵殿,又一個內侍飛快跑了過來,青書訓斥道:“規矩呢,作甚跑這般快!”
內侍忙見禮,道:“圣上身子不好了,娘娘讓快去傳太醫!”
青書臉色一變,忙推著他道:“快去快去,娘娘估摸著也受了傷,哎喲。瞧這亂得!”
齊瑞這時嚇得更沒了人形,死死拽住了殷知晦,“七表叔,我怕,七表叔”
殷知晦憂心忡忡望著大殿,再看齊瑞,無奈搖頭,拉著他朝朵殿走去:“你怕甚,不許亂說。”
以前齊重淵手被紙割出了紅印,都要叫嚷半天,又是請太醫包扎,又是抹藥膏。
齊重淵身子不好了一段時日,天天傳太醫,殷知晦已經習以為常,先安撫了齊瑞,再去大殿看齊重淵。
文素素她受了傷
太陽高懸,照著承慶殿黃瓦紅墻,莊嚴威嚴。
殷知晦將這個念頭壓了下去,進了朵殿,他喚來內侍道:“勞煩你打些水,再去詹事府將韓府丞叫來。”
問川本姓韓,在詹事府做府丞。殷知晦還有一堆事要忙,將齊瑞交給他也放心。
內侍應下,前去送了熱水茶點進屋,殷知晦沒讓人伺候,親自擰了帕子遞給還在哭兮兮的齊瑞,“殿下先擦拭一下。”
齊瑞接過帕子抹了臉,殷知晦倒了盞薄荷水遞給他:“吃些平心靜氣。”
承慶殿從天熱以后,茶水就換成了薄荷水。齊瑞聞著薄荷的清涼,像是看到毒藥一樣,倏地縮回了手,昂著脖子道:“我不吃,我不吃薄荷水!”
殷知晦好脾氣地放下茶盞,問道:“殿下,究竟發生了何事?”
齊瑞又怕又怒又委屈,各種情緒涌上來,他不知從何說起,眼淚又流了出來,哭道:“七表叔,阿爹嫌棄我笨,學不好算學。七表叔,阿爹說我連二皇子都比不過,阿爹讓我去死!”
抹了把眼淚,齊瑞越說越悲憤:“七表叔,我為何要學算學,我是太子,以后要治理天下,又不要做賬房先生!阿爹算學也不好,他照樣當了皇帝。阿爹就是受了皇后挑撥,故意讓我學那勞什子的算學。他們就是想要廢了我,讓我與阿娘一樣,莫名其妙死了!”
殷知晦聽得眉頭緊皺,算了,眼下齊瑞正委屈,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圣上也是為你好”他見齊瑞明顯的不服氣,念著他的年紀,話語一轉,道:“是誰在你耳邊嚼舌根,告訴你這些混賬話?”
齊瑞愣住,含糊道:“我又不傻,我什么都知道。”
殷知晦沒追問下去,嚴肅道:“我不管是誰與你說這些,但你已經長大了,自己要懂得分辨好歹,莫要輕信傳言。只一點你要記得,圣上要是想廢了你,無需挑你的刺,找你學不好算學的借口。”
齊瑞哼唧著,不服氣辯駁道:“阿爹就是故意挑刺,找我麻煩。若非如此,為何我好生生學著經史文章,突然要我學算學!”
殷知晦想要解釋,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讓齊瑞學算學,著實太為難他。至少從先帝起,齊氏就沒人看重過算學這門功課,也沒人學好過算學。
再逼下去,定會適得其反,父子之間關系鬧得越來越緊張。
他們不是普通尋常的父子,他們是天家父子,輕則血流成河,重則動搖社稷江山。
齊瑞這個年歲,正是離經叛道的時候。京城街頭如他一般成日淘氣,到處惹是生非的少年郎,聞風上奏的御史見到他們都要逼退三舍,懶得與他們計較。@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殷知晦道:“我去勸說圣上,允你以后不學算學。”
齊瑞立刻一喜,“真的?”
殷知晦望著他期盼的雙眼,無奈地道:“真的。不過,你以后說話時,定要三思再三四,什么廢黜,有人要害你,皇后挑撥等話,休要再說出口。你是大齊太子,不是鬧脾氣的少年郎。”
齊瑞大松了口氣,敷衍地說知道了,“不說就不說。”
很快,他的心重又提到嗓子眼,忐忑不安地問道:“七表叔,阿爹他不會有事吧?”
問川出現在了門口,殷知晦見到他,示意他進來,道:“圣上吉人自有天相,你先跟著韓府丞回東宮去,我去看圣上。等圣上氣消了,你再去給圣上好生賠個不是。”
有殷知晦說和,齊瑞不再擔心齊重淵會降罪于他。至于文素素可有受傷,他猶疑了下,終是暗自撇了撇嘴。
她惺惺作態,自己早就看不慣她了。她真受了傷才好,他是在盡孝,替冤屈的阿娘出了口氣!
問川上前見禮,殷知晦也沒功夫與他細說,道:“你陪著殿下回東宮去,天氣熱,殿下有些心浮氣躁,你多陪著殿下些,開解殿下。”
問川看到齊瑞尚還紅腫的雙眸,就知道出了事,他不敢多問,忙陪著齊瑞回去東宮。
殷知晦前去大殿,青書恰好從殿內出來,見到他上前見禮。
“圣上與娘娘可好?”殷知晦見青書神色沉重,心微微一沉。
青書道:“鄭太醫正他們正在施針,娘娘正好讓我來叫殷相,殷相快快請進。”
殷知晦忙大步走進大殿,殿內悶熱不堪,濃濃的藥味中,夾雜著血腥氣撲面而來。
齊重淵仰躺在軟囊上,面若金紙。鼻孔塞著的兩團布巾,已被血浸透,如砧板上瀕死的魚,張大著嘴呼哧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