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思秋日桂香,念遠方伊人
數日后,松雪別院。
書房內,廖寧將謄抄的旨意展開放到了書案上。
“陛下重仁德念稚子無辜,寰王的幾雙兒女只判了貶黜,殿下是真的要幫寰王保住家眷?還是”廖寧握掌成拳用拇指指尖做了個割脖子的動作。
李徐輕笑一聲,冷汗瞬間沁出,倒吸口涼氣,腹部這一刀雖未傷要害,但刀口不淺,稍微一動便疼得厲害。
“殿下,要不要傳太醫再過來看看?”
“不必。”李徐輕輕扶了下傷處,手肘靠到扶手上稍作支撐,“我既答應了三哥,不做便罷,落井下石豈非叫他九泉難安?”
“可是殿下,我們畢竟”
“畢竟什么?”
李徐視線掃過廖寧,仍是一派從容姿態。
“刀是他自己刺出去的,人是皇后下令關的,上本參奏的是御史言官,怕禍及己身毅然棄子的是陳相,罪是刑部定的,殺令是皇帝親自下的,從頭至尾與我何干?”
李徐指尖輕輕敲擊扶手,嘴角含起淺淡的笑意:“放心吧,有人比我們急著斬草除根,不必臟自己的手。”
“是,還是殿下想得周全。”
“眼下人人唯恐避之不及,日后關于寰王之事莫要再提。”
“是。”
李徐把壓在書冊下的紙遞給廖寧道:“派人按這個方子去抓藥,別留痕跡。”
“是。”廖寧接過來掃了一眼忽而愣住方仔細查看,“這殿下?這不是太醫開的方子啊,上面沒有一味是治療外傷的藥啊。”
“這是延緩傷口愈合的藥。”
“啊?”
李徐扶住額頭閉目養神不欲解釋:“按我的吩咐去做。”
“這唉,屬下遵命”廖寧猶豫少頃揖手退出了書房。
書房的門前腳剛被關上,后腳就又被傳報的小廝叩響。
得到允準后小廝進來行了禮:“殿下,陳相求見。”
“哦?”李徐微睜雙目揚起淺淡笑意,意料中等的人沒想到這么快便找上了門。
“我身子不適,便請陳相到書房一敘吧。”
“是。”
沒過多久陳騫便被引至書房,看到人進來,李徐支撐起身體坐直了些。
“真真是稀客,只怪我外未愈不能起身相迎,望相爺諒解。”
陳騫一改往常的傲慢,少有地恭敬行禮道:“殿下言重了,在下特地帶了些恢復元氣補身體的藥來。”
說著陳騫朝身后的隨從使個眼色,隨從將手中兩個盒子先后打開展示遞給了一旁的小廝,是打眼便可知曉年頭不短的人參和靈芝。
“多謝陳相關心,只不過無功不受祿,我與陳相素無交情,猜想今日到訪應還有旁的事吧?”
陳騫聞言含蓄一笑,李徐揮了兩下手指道:“都退下,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任何人靠近。”
“是,殿下。”
房門關合,腳步聲漸漸遠去消失。
“相爺請坐,何事相商盡可直言。”
陳騫笑著點點頭落座客位,絲毫不見上位者的姿態:“今日在下來此,是為了促一樁美事。”
“哦?是何美事?我倒真有些好奇。”
“那在下便有話直說?”
“但說無妨。”
陳騫熱情直言道:“殿下已值弱冠之年,也到了該娶妻的時候,在下的小侄女新歲前行了笄禮,溫婉知理,傾慕殿下已久。”
“太后壽宴時倒是瞧見過,的確生得一副好樣貌。”
“是啊。”陳騫身體不自覺地前傾繼續道:“我這侄女自幼養在我身邊,和親生女兒一樣,而今到了待嫁之年與殿下正是郎才女貌,若能成就良緣定是一段佳話。”
李徐含笑點了下頭:“和親生女兒一樣?世家大族出身,又得陳相如此寶貝,若嫁與我這無權無勢之人,豈不是誤了前途。”
“這是哪里的話,殿下年少有為貴為皇子,自是良配。”
“哈哈”李徐輕笑兩聲,神色愈漸令人捉摸不透,“能得美人為妻當然是好事,但一個女人可敲不開我的門。”
話已真的開門見山,陳騫臉上的笑意立時收斂:“殿下想要什么?”
“錢、糧。”
面對著疑惑的神情,李徐毫不避諱地解釋道:“養兵。”
陳騫瞬間愣住低聲道:“私自屯兵可是死罪。”
“克扣軍餉以貼私用,不也是抄家滅族的大罪?”李徐毫不在意,拿起茶盞輕抿一口緩了口干之感。
而聽得此言的陳騫又是一愣,旋即笑道:“殿下這話怕是沒有實證吧。”
“難不成我所說的,陳相就有實證?”李徐笑著靠到椅背上漫不經心地打量陳騫,“還不是要看陛下信與不信,那么陳相以為陛下會信誰之言?”
陳騫臉色青了些,鎮定看起來近于牽強,沉默許久添了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若不答應,陛下面前只要說出去一查便是魚死網破,但若供給了錢糧,便是共犯,殿下好算計啊。”
“不敵相爺能力卓絕。”
陳騫冷笑:“殿下客氣了。”
“是相爺太謙虛。”
客套的話說完,李徐忽然露出擔憂的表情:“哦,前些時日聽聞太子妃不知何故一病不起,連房門都出不去,相爺可去探望過?”
聽得此言,陳騫表情更加僵硬,臉色鐵青連假笑都維持不住。
見對方這樣子,李徐好心情地忍傷起身,慢慢走到陳騫面前表情認真起來,直截了當地拋出邀請。
“而今寰王敗北,太子那的路又斷了,陳相是該為余生富貴、族人和女兒的活路考慮考慮,我想相爺既肯親自登門,應是想好了今后之路吧。”
陳騫也不再兜圈子直接問道:“殿下能許諾什么?”
“體面地致仕還鄉。”
聽不到回答,李徐笑了下勸道:“與丟了命相比這是最好的結果,我與相爺已開心見誠無所隱伏,望相爺可以仔細考慮。”
沉默良久后,陳騫咬咬牙終于下定決心:“好,三日為期,下官定會解決糧餉之事,無需殿下費心,只望殿下榮登大寶時,莫忘了今日承諾。”
“那是自然。”李徐回到座位撐著扶手,額頭已有因傷而出的薄汗,“還有一事,若朝中有一人自凌國與娿羅此戰中貪利,我與陳相的合作立即結束。”
“殿下的意思是”
李徐看著對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軍餉、糧草、冬衣、軍械裝備不得有任何閃失。”
陳騫揖手道:“定將竭力保證,殿下盡可安心。”
“相爺做事,哪會有不放心之處呢。”
目送陳騫離開書房,李徐靠著椅背疲憊地合上了眼睛。
吃過鎮痛的藥,傷口隱隱之痛稍有好轉,心中的思念便更加擾亂思緒。
庭院內的桂樹早已凋落,滿院清香被飛雪寒白取代。
至春日尚早,便已令人思秋念秋,想見滿目金黃花瓣散出獨一無二的沁心之香。
想見,白日思夜里夢的心上人。
“一別兩月,阿辭,你到底如何了?緣何一句平安也不報?”
擔憂與思念隨著皇城的雪飄遠千里,落到了長門關外,落到了黃沙席卷的馬蹄下。
沖殺聲、利刃撞擊聲響徹平原,血腥、尸體已是稀松平常。
營壘高臺上,謝辭緊盯著戰況許久才會眨一下眼睛。
此戰,按照十天干方位列陣,合為圓形陣列,劍盾兵在外,內里依次為長兵、短兵、弓弩兵、騎兵。
中央處為所派聽令指揮的將領,戊己設有精銳甲士,若外盾攻破,騎兵便盡數自東西南北四面殺出形成包圍之勢。
“傳令,將庚辛位間開口,將其外步兵放入剿殺。”
“是。”
命令傳出去,高塔上旗幟隨之揮舞,不久圓形陣便放開一處缺口,將敵軍引入后又很快關合,幾息之間,陣內敵軍便被砍殺干凈。
“反攻。”
哨塔上士兵再次揮舞手中旗幟,大軍在指揮下形成新的包圍圈,以攻代守。
形勢逆轉,敵方漸落下風之時,娿羅人突然派出小隊精騎硬生在薄弱處攻出了一道缺口。
缺口一開,敵軍便在敵將指揮下死攻缺口向內沖殺,陣型漸有混亂之勢。
謝辭微微蹙起眉頭道:“曹文、都奚徹各帶一隊騎兵,曹文一隊堵上缺口,都奚徹一隊務必殺了那隊娿羅騎兵。”
“末將領命。”
兩隊騎兵一同出發,謝辭視線眺望至遠處敵軍主帥處道:“去將問天箭取來。”
“是。”
不多時,弓與箭袋被呈到謝辭手上,他看著手中的弓掩下了一絲苦澀。
“斛律風。”
“在。”斛律風上前行了漢人的禮。
謝辭把弓與箭交給斛律風道:“搭箭,直取帥旗。”
“什么?!”斛律風面露震驚,“橫跨一個戰場,根本不可能做到。”
“問天箭能。”
“就算射程能到,也瞄不準啊,太遠了。”
謝辭走到斛律風身后道:“閉眼,搭箭,拉弓,這是軍令。”
斛律風猶豫一剎,到底依言閉上眼睛搭上了箭。
“正指西南。”
箭頭隨著指令慢慢移動正對到西南方向。
“一百五十丈。”
“這距離可遠超一百五十丈。”
未得回音,斛律風只能聽從指令按照一百五十丈的距離將箭頭仰起慢慢拉弓。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及羅伽訶的“禮物”
謝辭抬起手臂,五指張開將手舉到斛律風右側脖頸邊放輕了聲音。
“斛律兄,你覺得能中嗎?”
斛律風微蹙眉心,沉默代表了回答。
謝辭笑了笑:“我怎么覺得能中呢,不要睜眼。”
“太遠了謝辭。”
“這一箭若中了,營中不會再有人看不起燕西的將軍,也不會再有人認為我謝家將后繼無人,此之一箭,破賊寇士氣,揚我軍威,帥旗一倒人心亂,心亂必敗。”
謝辭沉聲重新問道:“斛律風,你覺得這一箭能中嗎?”
沉默少頃,斛律風心中生出堅定。
“能。”
“好,聽我號令,一百八丈滿弓。”
謝辭眼睛盯著極遠之處的帥旗,感受指縫的風,耳廓隨著風聲微微動了動。
等待良久之后耳畔風聲終于加急,謝辭眼眸一凜:“放箭!”
長箭離弦,斛律風睜開眼睛快步上前,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箭矢遠去。
千金難求的弓與箭剛剛做好,謝辭尚未能親自體驗就已經失去拉弓的能力。
箭身刺穿旗桿的聲音沒有傳回耳邊,眾人只看到娿羅的帥旗在戰場的另一邊倒下。
“中了!哈哈哈哈!謝辭!真的中了!”
謝辭微微勾唇笑意淺淡:“傳令,擂鼓,總攻。”·
“遵命!”
戰場上,奇襲的娿羅騎兵被都奚徹追殺出陣列,曹文也成功將繼續陣內的娿羅人攔截補上了缺口。
帥旗轟然倒下敵軍攻勢肉眼可見地弱了下來,戰鼓聲響起,士氣大漲,局勢再次顛倒。
沙土被戰馬揚起,遠遠看去形成了一道煙霧,將刀與箭掩蓋其中一遍一遍翻揚鮮血。
“退了!娿羅人退了!”
敵軍狼狽的奔逃落在眾將眼中成了宣泄的出口,歡呼聲似已經在慶功宴上。
“總算分一場勝負。”斛律風看看謝辭道:“追不追?”
謝辭望著撤退的殘軍,并沒有半分放松的神情:“林旭,林校尉何在?”
“卑職在。”
“本帥命你即刻率軍五千全速趕往忽布城,日落前務必攻下忽布,如若有遲,提頭來見。”
“定不辱命!”
頷首后謝辭轉而看向斛律風:“斛律風率五百輕騎追殺娿羅殘軍,沿路高喊活捉炬羅焱,不求全殲,擊潰即可。”
“得令。”斛律風朝謝辭拱了下手,大步流星地走下了樓梯。
一月來的僵持第一次分出勝負,然而謝辭心里沒有絲毫的痛快,雙向損兵折將的拉鋸與他速戰速決的初衷截然相反。
“鳴金收兵。”
戰事暫時告落,歡慶一時營中就又彌漫起復仇的氣息。
整軍一日開拔駐扎到忽布城外,戰爭一起邊境百姓四散逃亡,知有血海深仇,守城軍將死的死自盡的自盡,最后只留下一座空城。
捷報和催要糧草的信函快馬加鞭在七日后送到皇城,又過數日嘉獎和答復傳回了中軍大帳。
“算上忽布城所獲,以現在的糧草還能撐多久?”
“回稟主帥,若不縮減發放量最多能撐上兩個月。”
謝辭收起案上的信故作沉著道:“嗯,陛下早已派人押運糧草前來,用不上兩個月,不必縮減。”
回信上言說糧草隊伍與信件一同出發,這么算來即便加急兩個月也未必能從皇城運到長門關。
指尖在信紙上回縮留下了幾道褶皺,心中隱隱發亂,如此必須盡快再下一城方能支撐到朝廷的糧草送達。
“報!斥候回報!娿羅大軍正往忽布城前進,日落前可達。”
聽得這個消息,中軍帳內罵聲四起。
“這群老鼠崽子,打不死打不疼,熬鷹的打法耗我們,我看那及羅伽訶是瘋了。”曹文出列朝謝辭拱手一拜,“末將愿前往一戰!教訓教訓這幫蠻夷之輩。”
“末將請戰!”
“蠻夷之徒忒不要臉!末將也愿請戰前往!”
謝辭思索少頃道:“掛免戰牌。”
“什么?!”白眉白須已過半百的老將聽到這話立時站出來詰問,“娿羅人都打到臉上了豈能掛免戰牌!難不成你是怕了!”
一旁都奚徹不高興地懟道:“你這老頭會不會說話?年紀都這么大了趕快回家養老去吧。”
“凌國的中軍帳內哪里有燕西人說話地方!”
斛律風臉色立即冷下來:“燕西已隸屬凌國,燕西人也是凌國人,本王和部下已得到皇帝允準來這兒參戰,怎么就沒有說話的地方了?”
“你!豎子猖狂!”
“什么紫?”斛律風看向謝辭,“他說什么呢?那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罵我呢?”
“罵你如何,燕西和娿羅一樣是蠻夷之輩。”
“你放屁!”
“哎,二位少安毋躁,自己人不打自己人。”曹文上前相攔道:“周老將軍,主帥此舉定有思量,不妨聽完啊。”
“燕西和凌國已經是一體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是啊,周老將軍消消火氣吧。”
周霆甩開曹文的手,氣得眉毛上揚,蒼老的臉上滿是怒意:“掛了免戰牌臉還往哪擱!”
“你是主帥還是他是主帥?”都奚徹翻了個白眼,“沒記錯的話,違抗軍令得斬首吧。”
“斬就斬!老夫半生征戰還怕死不成!
“夠了!”案砰地拍響,營帳內一霎安靜。
謝辭掃視一圈,壓住怒意道:“娿羅人極善夜戰,我軍雖有夜戰經驗,但身處忽布不及娿羅人熟悉,此番發兵約戰,勝算不大,要戰需等輿圖繪完。”
“呵,說得好聽,若是娿羅人強攻呢。”
“強攻恐有埋伏,不會強攻。”
周霆捋了把白須:“那若是”
“報!”
話被傳信的聲音打斷,一名兵士跑進來跪地拱手道:“主帥,娿羅人遣使求見。”
“又來?”斛律風嘖了聲,“戰書遞得比去茅房還勤。”
謝辭看向斛律風無語一剎,擺擺手道:“去叫進來吧。”
“是。”
不多時,兩個娿羅人便走進了大帳,一人手持戰書,另一人捧著一個四方盒子。
帳內諸將默契地側身躲避不看,盡是一副輕蔑的姿態。
然兩人并不在意,徑直走到營帳中央,其中一人用滿口流利的漢話含著傲意。
“我們娿羅的大軍已經在來的路上,戰書看不看都行,但王子說這盒子里的東西必須親自交給謝辭將軍。”
“狗東西,敢這么放肆!”曹文沖上前卻被謝辭示意停下,拂袖回了隊列。
謝辭朝身旁的竹越揚了下頭:“拿過來。”
竹越把盒子接過來,看著兩個娿羅人同意恨得牙根癢癢,盒子放到案上,竹越卻猶豫著沒開。
“將軍,不會有毒吧?”竹越想了想把盒子拿得離謝辭遠些才打開,蓋子剛揭離便哐當掉到了地上,抱著盒子的那雙手顫抖得一下比一下明顯。
會漢話的娿羅人朗笑兩聲道:“謝將軍不親自看看?”
謝辭疑惑地盯著竹越:“拿過來。”
“將軍這”竹越瞪向不遠處的娿羅人,眼中的血絲明顯迸出,猶豫半晌才挪著腳步把盒子放到案上。
看清盒子里的東西,謝辭遍體生寒定住一動難動。
木盒子像是量身定做一般,剛剛好好容下一顆人頭。
謝揚的人頭
“哈哈哈哈哈哈!終于物歸原主了,王子特地做了防腐,說這是送給謝將軍你入忽布城的禮物,另一顆放在中都準備做酒器了。”
謝辭一拍桌子憤然站起來,看著盒子里的頭顱胸口一陣刺痛,手捏著案角,額頭很快沁出汗來。
“噗!”
鮮血灑濺在盒子和案上,謝辭咕咚一聲倒在了椅子上。
“主帥!”
“謝辭!”
“公子!將軍您怎么了!去傳軍醫!”竹越把謝辭扶住,眾人著急地一齊圍上來,幾乎同時看到了案上盒內的人頭。
“是謝揚將軍啊!”
“謝揚!”曹文瞪大了眼睛,身為謝安平舊部與謝揚多年好友,而今老友逝世,還要被敵方割首羞辱,內心的激憤頓時沖到極點。
“我殺了這兩個狗賊替謝揚將軍和老侯爺報仇!”
“殺了都便宜他們!定要碎尸萬段!”
“把那兩個賊子抓住!”
曹文不管三七二十一,拔出佩刀就朝那兩人沖過去,其中一人當即被一刀貫穿。
“曹叔叔!”
第二刀落下前,謝辭大喊制止,曹文持刀的手停在半空到底沒落下。
“留活口咳咳咳咳”
曹文盯著眼前的人,憤而收手,不甘地轉身朝謝辭跪下:“少主公!不殺他們意難平啊!”
“咳咳!”謝辭捂住胸口剛想說話又咳出一口血來。
“謝辭!軍醫怎么還沒來!”斛律風一把抓住謝辭的手探了下脈,“你”
謝辭輕微搖頭抽回了手腕,斛律風見狀蹙眉負手退出了人群。
“軍醫來了!”
“不必,退下。”謝辭推開竹越抓緊扶手坐穩道:“我死不了,都別圍在這。”
諸將心中擔憂,卻不得不聽命退回原處。
曹文看著倒在地上尚活著的那一個娿羅使者,不甘地繼續請求道:“主帥!就讓末將殺了他吧!此戰已然沒有回旋,如此重辱怎能忍受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阿辭,我好想你
“我有話,要他帶回去咳咳咳咳”
“將軍?”
謝辭抬手示意自己沒事,撐著案角站起來,拔出劍架上的劍割下自己的衣袍鋪在案上,將謝揚的頭顱小心捧出來放到袍子上包裹好。
他拎起木盒,用袖子草草擦去唇邊血跡走到了娿羅使者身前。
即便抱了必死之心來,但面對真刀和鮮血,娿羅使者也沒了剛剛囂張的氣焰,身體因害怕而控制不住地發顫。
謝辭把盒子扔到對方身上,平淡的聲音中透著冰冷:“這個盒子,帶回去,交給及羅伽訶,告訴他,我與他不死不休。”
他微微俯身緊盯對方的眼睛,給到足夠的壓迫感。
“還有,若他自己將項上人頭裝入送來,踏平娿羅那一日,我可以單賞他個碎尸萬段,否則,我會屠盡中都每一個人。”
謝辭直起身子負手而立道:“把他送出軍營。”
“是。”
“就這么放他走也太憋屈了!”曹文跪在地上,捂住額頭悲憤難擋,“末將恨吶。”
“恨?若說恨,我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恨,然沙場征戰本就九死一生,兵者詭道,技不如人,輸就是輸了,死就是死了,恨使人亂,行軍作戰最忌亂字。”
謝辭冷著臉看向曹文:“你不言所請,擅自斬殺來使,自去帳外領二十軍棍,以儆效尤。”
“是,末將領罰。”曹文拱手一拜,“您的傷還是讓軍醫瞧瞧吧。”
謝辭壓下喉嚨內的血腥氣道:“不必,將死之人不足為懼,一場戲罷了。”
“原來如此,那末將便安心了。”曹文起身又行一禮離開大帳去領了軍棍。
聽得謝辭說是演戲,又見其氣定神閑、行走平穩,眾人懸著的心也都一一落下。
周霆看謝辭沒事問道:“現在是戰還是繼續掛你的免戰牌?”
“朝令夕改何以治軍?”
“這樣的羞辱你都受得住?你對得起故去的老侯爺嗎!”
謝辭瞬間騰起怒意:“我的對得起是攻入中都殲滅娿羅,而不是斬殺手無縛雞之力的使者來泄憤。”
“泄憤都不敢,還敢放言攻入中都?”
“周將軍,本帥自問對你一直敬重忍讓,從未苛責半分,你卻屢次以下犯上倚老賣老,若心中實在不服,便如都奚徹所言上奏陛下還鄉養老吧。”
“你!”周霆指著謝辭,氣得發抖,“陛下真是糊涂了!竟讓你這毫無血性、乳臭未干的小子掛帥!老夫也不屑于與黃口小兒共謀!”
“周老將軍!”一人跟上攔了下,卻被周霆一把甩開。
“唉呀,若是沒有主帥我們怎么能攻下忽布啊,老將軍也真是的”
“周老將軍向來那個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逮誰罵誰,昨天還臭罵我一頓呢,現在連主帥都不放在眼里了。”
“但也是太想為老侯爺和謝揚將軍報仇了,不知道大仇什么時候能得報,我一天都忍不下去了。”
“誰不是一天忍不下去?我現在就想把娿羅人全都殺干凈。”
“都退下!”謝辭一聲令下,營帳內的討論聲瞬間消失。
氣氛凝結至冰點,眾人拱手行禮先后退出中軍帳,斛律風深深看了眼謝辭也跟著離開。
腳步聲消盡,營帳內恢復寂靜。
謝辭站在原地,再也壓不住地取出帕子捂住嘴咳嗽,雙腿咳得發軟撲通跪倒在地。
“將軍!”竹越跑過去扶住謝辭,眼睛登時愣住,帕子已然被鮮血浸濕。
“將軍!您不是說”
“噤聲。”謝辭手搭到竹越肩上吩咐道:“內傷復發而已,莫要聲張,以免擾亂軍心。”
“是。”竹越苦著臉把人扶起來,“將軍,您的內傷一直沒好利索,這么挺著可不行,還是叫軍醫來看看吧。”
“不必,軍醫來此必會透風,過幾日就好了。”
“那怎么行啊,內傷怎么能挺著啊。”
“你不聽我的了?”
竹越臉色更苦了,兩面糾結,最后還是低下了頭選擇聽話。
“扶我到榻上休息一會吧。”
“是。”竹越做著拐杖將謝辭扶到矮榻上,把毯子扯過來蓋到謝辭身上,而后用帕子沾水幫謝辭把臉上嘴角的血擦了個干凈。
“再去叮囑一次,掛上免戰牌,不許任何人迎戰,違令者斬。”
“是。”
“嗯。”謝辭喘著微弱的氣息,已是疲憊不堪,“我睡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后務必叫醒我。”
“是,將軍放心。”
帳簾掀開放下的聲音遠去,謝辭看著遠處案上的包裹,用力揪緊胸口衣衫,疼得蜷起了身子。
不敢流露人前的眼淚,在壓抑到極限時終于無聲地掉了下來,一滴一滴一點一點潤濕枕頭。
就在疼痛與悲憤下謝辭漸漸沒了意識,不知是真的睡著了,還是因傷而疼暈了。
免戰牌掛了幾日,詳細的輿圖終于繪制好,兩方再次開戰。
全力之戰一打便是兩月,期間謝辭成功再下一城,安撫住了糧草未到的亂子,可戰事吃緊,糧草消耗巨大,敵方城中的存糧也不夠支撐再久。
日夜連續交戰三日,終于在日落時分再次擊退娿羅大軍,天平終偏向凌國,形勢逐漸分明。
謝辭聽完戰報,心里仍不敢輕松:“莫要大意,傳令加倍值夜巡邏,謹防娿羅人夜間偷襲。”
“主帥!主帥!”
一個兵士突然興奮不已沖進來跪地道:“糧草到了!”
謝辭扶案而起,臉上終于見到喜色,快步往營帳外走,剛掀開帳簾還沒邁出腳,就撞進帶著冬日涼意的懷抱被推回了營帳。
“阿辭,我好想你。”
“知津兄?你你怎么來了?”謝辭懵懵地被抱著,都沒反應過來。
時隔四月有余再次見到心上人,李徐整顆心都無法減速,慢慢收緊手臂:“我向陛下請旨來押運糧草。”
“你”
謝辭總算回了神,掙開懷抱看向營帳內的其他三個人,尷尬之余勉強正色道:“我去看看糧草。”
“我同你一起。”好不容易見到日思夜想的人,李徐一刻都不打算再分開。
大帳外不遠便可看到運送糧草的車,見頭不見尾。
謝辭過去拔出一旁兵士的刀扎一袋,米谷流水般傾瀉而出。
“不必探了,足斤足兩沒有任何摻雜,我親自督驗的,衣物和軍械也都在后面。”
“總算解決了心頭大患。”謝辭看向李徐,露出了許久未見過的笑意,“多謝啦知津兄。”
李徐怔了下,眉眼也含起笑來:“答應你的,一定做到。”
“把糧草分散各處安置好,嚴加看守,注意防火。”
“遵命。”
下過令,謝辭帶著李徐回到了營帳。
清退帳中旁人,謝辭倒杯水遞給了李徐:“知津兄,你吃東西了嗎?”
“不餓。”
“這一路不輕松吧,走了多久?”
李徐坐到椅子上道:“近兩個月吧,本可以快些,但下了場大雪封住近路,只得繞遠。”
“那怎么還親自攬這苦差?派個信得過的人跟著看守不就行了。”
“我太想見你。”李徐放下杯子認真地看著謝辭道:“阿辭,我實在太想見你了。”
謝辭愣住,避開這句話沒有回答,氣氛一下尷尬起來。
“嘶”李徐故意出聲,意料之中引得了謝辭關心。
“知津兄?你怎么了?”
“沒什么。”李徐扶住腹部傷口趁對方未仔細關注,用力按了下,鮮血很快浸透淺色的衣衫。
鮮紅刺眼,謝辭的視線瞬間被拉過去:“你身上有傷?怎么不早說呢,把衣服脫了。”
“小傷而已,沒事。”
“血都透出來了,傷口定然已經崩開,趕快把衣服脫了,我給你重新包扎一下。”
“好吧。”李徐解開腰封把衣袍敞開,腰腹上的繃帶早已被血染濕。
謝辭愣了下:“怎么這么嚴重?怎么傷的?何時傷的?”
“是三皇兄所為。”
“寰王?他竟還不死心想置你于死地?可留有證據?”
李徐搖搖頭剛要解釋卻被謝辭激動地打斷:“還想送人情?你腦子沒病吧?他要殺你,就這么干等死?”
“阿辭,你很擔心我?”
“廢話。”
李徐笑了下道:“他已經死了。”
謝辭愣住:“死了?”
“嗯,去玄文觀敬香時他突然發瘋手持匕首沖向父皇,我腦子一熱替父皇去攔,匕首便在我身上劃一下,沒想到劃得這么深。”
“寰王弒君?“謝辭更加震驚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他瘋了嗎?”
“太醫說他近半年來一直在主動吸食成癮之物,也許是因此迷了心智,愈發嗜殺成性才釀下此禍,定罪后父皇下令即刻斬首,寰王妃賜死,兒女具已貶黜。”
“但”李徐長嘆一口氣,似是真的惋惜一般,“但三哥的幾個兒女剛離開皇城地界就被山賊截殺,押送的官兵也一個沒剩。”
謝辭聽話有些義憤:“寰王已經死了,何必斬草除根連孩子都不放過?”
“我猜想是唉,罷了,只是幾個侄兒當真可憐。”
“你覺得是姑母所為?”
“父皇本不欲牽連貴妃,但母后趁父皇昏迷時先下手賜死了貴妃,父皇哀痛不已,我離京時已經三日未臨朝了。”
李徐面露哀色和無奈,未言肯定卻仍將所控真相一件不落地傳給了對方:“子不言母過,不說這個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乖乖躺好,予取予求
“離開皇城這些時日,居然發生了這么多事。”
謝辭一邊幫李徐解繃帶一邊感嘆,忽然覺得未看清從前的一切,未看清人真實的一面。
姑母會永遠是姑母,還是他與姑母只是暫時沒有利益沖突?
而今父母亡故,他作為新任家主不得不為謝家的未來打算。
是否還要一意孤行站在李徐這邊?李徐會贏嗎?
太子、李徐或是第三個選項,誰才不會卸磨殺驢?中立能否自保?
“嘶”
謝辭回過神發現自己的手已經碰到了傷口:“啊抱歉,我分心了,你等等,我去拿金創藥。”
拿了繃帶翻來翻去翻到金創藥,謝辭快步回來幫對方上了藥仔細地重新纏繃帶。
“敬香時中的刀,算日子都有兩個月了,怎么一點沒好?還這么嚴重?”
李徐面不改色地扯謊道:“有人在我的藥中下了毒,延緩傷口愈合,還是來的路上碰到個游醫才發現。”
“真是歹毒,可抓到是誰所為?”
李徐搖搖頭:“不知,也許有人認為我也不該留下了吧。”
“你覺得是姑母?趁此機會把你一起除掉?”
“不知,不說這個了。”李徐又是搖頭,面上露出了些苦澀。
謝辭見了心緒更加繁亂,俯身一圈一圈纏著繃帶,手臂幾乎要環在對方身上也不自知,只在分神想著李徐帶來的消息。
“阿辭?”
輕淺的聲音沒有得到回答,李徐微微笑了下一點一點靠近,故作不經意地用嘴唇碰了下謝辭的耳朵。
曖昧的觸碰瞬間喚回思緒,謝辭一下子彈開。
“阿辭?你怎么了?”李徐表面疑惑,心里卻陣陣想笑覺得可愛極了。
“你你別碰我。”
“嗯?”李徐裝出茫然無知的模樣,“你在說什么?”
“你”謝辭偏開頭耳朵因尷尬泛起了紅,他還以為是故意原來是他太敏感想多了。
“沒什么。”
謝辭輕咳一聲,繼續幫對方纏繃帶,但思緒不再停留在皇城時,氣氛便開始詭異起來。
身前人的呼吸近在耳畔,輕吐著全都灑在了他脖子上。
想躲躲不開,想提出來但對方并不是故意的,一時焦躁只能加快纏繃帶的速度。
殊不知他的思慮和心思全都落到了身前那雙含著笑的眼睛中。
“嘶”李徐倒吸口涼氣裝出疼的樣子,十分自然地扶住了謝辭的腰。
謝辭一怔,本想躲開,但看到對方額頭上的汗覺得又是自己多心,只好任對方做個抓扶。
“馬上就好了,你忍著點吧。”
“嗯。”李徐點點頭,手上卻趁著裝疼而開始放肆。
謝辭微蹙起眉頭,腰上那雙手收得越來越緊,隨著繃帶一圈一圈地纏還在不斷下滑
“好了。”他火速系好一個扣,從那雙手中掙開連退了好幾步,“纏好了,你自己把衣服穿上吧。”
“嗯。”李徐艱難地把胳膊伸進袖子,咬著嘴唇好像換過藥后傷口更疼了般。
“這么疼嗎?”
謝辭想了想,也對,他受傷是常事,皮都被打厚了,但李徐不一樣,嬌生慣養金枝玉葉,平時就算想在指頭上劃破個小口子都碰不著刀,何況這么嚴重的傷。
這么一想再看到對方艱難的樣子,他終是于心不忍過去主動幫李徐穿好了衣服。
“多謝了阿辭。”
“不用謝,已經不早了,我叫竹越送你去休息,已經吩咐安排好帳子了。”
李徐一動未動,絲毫沒有想離開的樣子,反而捂住傷處賣起了可憐:“阿辭,我的傷很疼,不想折騰了,我就住在這里可以嗎?”
“可以。”
李徐剛揚起笑意就聽謝辭接了句:“我去別處。”
笑意瞬間消失,傷口倒真的比剛剛疼了許多。
“阿辭,別走好嗎?陪陪我吧。”李徐起身過去小心翼翼地拉住謝辭的胳膊。
“我真的很想你,我是長途跋涉日夜兼程來尋你,才導致傷口再次崩開,求你留下來陪陪我吧,行嗎?”
“你”謝辭想到崩開的傷口糾結半晌道:“我們什么都不會做吧?”
李徐聞言輕笑了聲:“我受著傷呢能做什么?阿辭怎么突然想得這么深?”
“我沒有,快閉嘴吧。”謝辭立即反駁,同時尷尬地紅了臉頰。
“真的沒有嗎?”
“當然沒有。”謝辭突然正色,“我們最好再也不要發生超過朋友間的其他事情。”
李徐驀然怔住,剛騰升起的喜悅被一盆冷水洗刷干凈:“為什么?你明明說你會考慮”
“這就是我考慮后的答復。”謝辭打斷對方的話,一字一句鉆人心骨,“知津兄,我只想和你做朋友。”
“我不要做朋友。”李徐攥緊謝辭的手臂,內心壓抑著無限沖動。
“那你想怎么樣!”謝辭甩開對方的手,爆發后又趨于平靜,帶著嘲笑質問道:“你覺得兩個男人要如何在一起?難不成你來與我成親?”
“未嘗不可。”
“當然不可。”
李徐盯著眼前的人慢慢握緊了拳頭:“為何不可?你在意世俗怕成為茶余飯后的談資?”
“我不在意。”謝辭平靜地補上了最后一刀,“比世俗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歡男人。”
“可是你喜歡我。”
“什么?”
李徐靠近到謝辭身前一眼不眨地直視對方道:“阿辭,你喜歡我。”
“我沒有。”
“你有。”李徐俯身湊近,在謝辭后退前用手托住他的腰制止后退的路,把自己的話以最親近的方式傳遞到了對方耳中。
“阿辭,心跳加快了嗎?”
謝辭定住,在這句話入耳后心跳真的開始不受控制,他猛地推開對方,有種前所未有的慌亂。
“啊嘶”李徐捂住腹部刀傷,冷汗瞬間涌出。
“你還好嗎?”謝辭整理心情趕緊過去扶住了對方,“對不起知津兄,我不是故意的。”
李徐未有一絲掩飾,將傷口疼痛送到表面,讓對方愈發擔憂的同時虛力道了聲無妨。
“你看起來不像沒事的樣子,趕快躺下休息吧。”
“那你會走嗎?”
“凈問些廢話,現在還怎么走?廖寧不知道跑哪去了,你要是今天有三長兩短,陛下明天就得砍了我。”
“不會的,就算真有那天我也會想好后路,不會讓你背鍋。”李徐含著笑在謝辭的攙扶下坐到了床上。
聽得此言謝辭稍稍發怔,心底的顧慮再次涌上心頭,與其日后試探,不如有話直說。
“知津兄,如果最后是你得以繼承大統,你會奪走謝家的兵權殺了我嗎?”
“什么?”李徐震驚后一把抓住謝辭的手腕,“你在說什么胡話!我怎么可能殺你?”
謝辭愣了愣道:“我問問。”
“別再問這種沒意義的話,我殺了自己都不會殺你。”
沉默不多時,謝辭掙脫開對方的手盯著那雙眼睛道:“只望你記住今日的話,莫負我壓上身家性命的選擇。”
“此之一生,定不相負。”
猶豫與顧慮一點點化空,他選擇相信眼前這個人,相信幼時至今的情誼。
雖然這份情誼如今說不清道不明,但他仍相信心底那一份赤誠輾轉經年不會改變。
“好,我信你。”
謝辭平靜地做了命運的賭約,人以赤誠待我,我以赤誠待人,而今他為這份赤誠賭上的是全副身家。
“睡吧。”
營帳內的床鋪不大,但躺到床上謝辭還是特地隔開了最遠的距離,雖然只有不到半臂。
身后,李徐看著眼前的背影挪蹭靠近些,手臂自然地抬起摟了過去,剛剛摟住腰,謝辭就噌地掙開坐了起來。
“你在做什么?”
李徐不回答,轉而捂住腹部又露出疼痛的神色。
“知津兄?”謝辭急忙低頭過去想查看傷口,“又扯到了嗎?我不是故意的,你能不能別再”
話音未落,謝辭便猝不及防被李徐扯進懷里摟緊。
“你干什么!”
“噓,阿辭,這么大聲會被聽到。”
“放開我。”謝辭想躲開,卻怕對方的傷口再裂開而不敢掙扎。
“阿辭,我什么都不會做,只是想抱著你睡覺而已,我真的很想你。”
“我不要這么睡覺。”謝辭掰了掰腰上那只手,絲毫未動,“你放手。”
“不放”李徐不僅不放,還厚臉皮地帶上了撒嬌的態度,“我們從前也是這么一起同床共枕過的。”
謝辭依舊在努力去推那只手:“從前之事怎么還能相提并論,現在很該保持距離。”
“可再親密的事我們都做過了不是嗎?”
“你說什么?”
李徐輕起含笑意,貼近對方耳邊低聲道:“在松雪別院,你吻了我,那晚你是愿意的。”
謝辭愣了一剎,怒意瞬間騰起:“醉酒糊涂了怎能稱為愿意!李徐,你在羞辱我嗎?覺得我該雌伏身下予取予求?我現在該乖乖躺好嗎?”
乖乖躺好,予取予求。
李徐在腦子里將這句話過了一遍,那自是再好不過,可不是現在。
“阿辭,你知道我沒有那個意思。”
他輕輕攬緊謝辭,令其枕著自己的手臂道:“不要生氣,戰時疲累,早些休息吧。”
謝辭剛要繼續推對方,便聽耳邊傳來低弱的聲音。
“別亂動了阿辭,我傷口疼,睡吧,我不會做什么。”
聽著這話,謝辭幾度掙扎最終未敵過心軟,只好任李徐摟抱一起睡。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了結在自己的“陷阱”中
“咳咳咳咳咳!”
天還沒亮李徐就被咳嗽聲吵醒,身邊的人已然咳得眼眶發紅
“你怎么了阿辭?”
謝辭搖搖頭突然猛地掙開他,轉身劇烈咳了聲,床塌下的毯子一瞬染上噴濺的鮮血。
“阿辭!”李徐腦子空白一霎,顧不上自己的傷彈起來扶住了謝辭,“怎么回事?怎么會吐血?我讓人去找大夫。”
謝辭一把拉住對方,緩了幾口氣才勉強完整地說出話:“只是內傷復發而已,不算什么事,不必驚動旁人以免擾亂軍心,幫我找竹越清理一下吧。”
“咳血了怎么能算小事?”李徐拉住謝辭的手把上脈,竟是微弱到幾乎要察覺不到,“你到底怎么回事?”
謝辭用手背掩住嘴唇咳得稍輕,鮮血卻沿著手背和手腕不斷流下。
“謝辭!”李徐再等不了半分跳下床便要沖去找大夫。
咕咚!
謝辭死抓著對方的衣服直接被沖勁帶得摔到了床下。
“阿辭!”李徐嚇得不輕,急忙把人抱起來放回床上,“ 你到底怎么了?不尋大夫來看,你叫我如何安心?”
“內傷未愈時逢喪親之痛傷了心脈,落下了病根,并無大礙,只是這些時日有些勞累才會如此。”
聽得此言,李徐難說心中滋味。
悲而悔之,在他下定決心的那一刻便引發了無法言說的連鎖效應,而這一切已然不能回頭。
既瞞了一時,便只能再瞞一世,無殺伯仁之心,伯仁卻因我而死,他說不清其中的因果,但無論如何謝辭不能知道殿上比試的真相。
“知津兄?我真的沒事,不是什么要人命的大病,養養就好了,絕沒騙你,不必擔心。”
看到李徐的神情,謝辭還以為對方是不信他的話,擦擦血笑了下證明自己的確沒事。
李徐更受痛擊,忍著難受道:“我配些養護心脈的藥來,你先服著,待戰事結束回到皇城一定要好好休養。”
“放心吧。”謝辭挑眉一笑,“我最惜命了。”
正說著,營帳外忽然傳來稟告的聲音,言說周老將軍和都奚徹不知何故打了起來,請謝辭快去看看。
“知道了。”回復后謝辭嘖了聲,“剛打了勝仗自己人便打起來了,老的小的都不讓人省心。”
李徐見不得謝辭因戰事操勞咯血后還要因部下內亂而操心,臉色慢慢變得難看:“你身體能撐得住嗎?還是我去看看吧。”
“不妨事,習慣了,三天兩頭吵一回,吵得人頭大。”謝辭自嘲地笑一下,“若我沒變成廢人定要親自動手一人揍上一頓。”
見謝辭起身,李徐拉住他拿出帕子,小心地幫他把唇上的血跡擦凈:“你現在要如何去?清洗一下換身衣服吧。”
“倒忘了這事。”謝辭不著痕跡地躲開對方的手,下床把沾了血的衣服換掉。
簡單擦了擦身上的血跡后,謝辭換了一身衣服走出營帳,叫竹越親自去將帳內的血跡快些清理干凈。
李徐不放心也跟上了謝辭的腳步,走出營帳不遠便聽到兵刃相碰和吵吵嚷嚷的聲音。
兩個人快步走過去,人群見謝辭和李徐過來自動讓開了一條路。
包圍圈內勸兩邊停手的聲音還在繼續,謝辭走上前視線掃了一圈未見斛律風。
“二位將軍快別打了!五殿下和主帥來了!”
刀刃依舊不讓半分,但不斷地擋擊下周霆已顯頹勢,距離輸不過看都奚徹下一刀是否再加力氣而已。
“都鬧夠了嗎!”
話音落下,都奚徹朝聲源處看了眼,立時橫刀擊開了周霆手中的刀,調轉刀身用刀柄將對方擊退結束了這場爭斗。
不等都奚徹上前開口,謝辭便冷聲下令道:“按律戰時打架斗毆者斬,但眼下正值用人之際,便改斬首之刑為六十杖刑,攻破娿羅后行刑。”
“六十杖?!”都奚徹驚大了眼睛,扔下刀跑過去拉住了謝辭的胳膊,“是他罵你我才跟他打,你能不能只打那個老頭啊。”
李徐臉色一僵,上前撥開都奚徹的手將謝辭拉回了自己身邊:“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什么提不提桶?”都奚徹根本沒注意冒火的目光,又湊了上來,“謝辭謝辭,要是非得打,能不能你來行刑?”
“為什么?”
“我知道是你打的就覺得不疼了,你打人也特別好看,要是你打的話打我一百二十杖都行。”
周圍瞬間陷入寂靜,連想要罵幾句話的周霆都沒了聲音。
謝辭看著那張真誠期待的臉,壓著火氣得想笑:“喜歡玩這個啊?行,就一百二十杖,把周老將軍那份勻給你,曹將軍可在?”
“末將在。”曹文立即擠入人群拱手行禮。
“你麾下有不少好手,挑一百二十個力氣大的,一人打一杖。”
“是。”
“啊??”都奚徹直接傻眼,一屁股坐到地上抱住了謝辭的腿,“不行啊!這么打我就死了,還是六十杖吧!”
“放開。”
“不放!一百二十杖我就死了!”
李徐再次震驚,臉黑得嚇人,過去一把拉住都奚徹:“你干什么呢!滾起來!”
“不行!不起來!一百二十杖我就死了!”
周圍的人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離得最近的曹文嘆息一聲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李徐看向謝辭,在那張毫無瑕疵的臉上亦找不到一絲驚詫,好似已經習慣,只剩無語。
再次看回地上的人,李徐心底的嫉恨漸漸蓋過的滔天怒意,他攥緊都奚徹的胳膊,用自己都想象不出的冰冷聲音道:“再不起來,我會按凌國軍律將你斬首。”
都奚徹愣了下,抬頭看向李徐,并看不明白那雙眼睛里所藏的東西,只覺得寒涼。
少頃,都奚徹從起來爬起來松開了謝辭:“殿下,我覺得還是聽主帥的比較好,我就先走了,嗯。”
話說完都奚徹很怕對方反悔一般火速逃離了現場。
謝辭看了眼李徐,微微驚訝于那一閃而過的殺意,以為自己看錯了便沒放在心上。
“周霆將軍、曹文將軍隨本帥去中軍帳議事,再將燕西王、都奚將軍、劉深將軍與謝墨參一齊喚來,旁人散去不得靠近半步。”
掐著時間算得竹越應是已將染血的毯子清走,謝辭便回到了中軍大帳。
休息處與議事處被簾子分隔兩邊,議事廳中央擺放著近期制好的沙盤。
等候不久,見人到齊謝辭便命守衛駐守中軍帳四周,不準閑雜人等靠近,李徐身為皇子得到了旁聽之權。
謝辭站到沙盤前,歷時幾月終于在眾人面前露出成竹在胸的笑:“該決戰了,成敗在此一舉,不知諸將可有殺盡賊虜的決心?”
“但憑主帥差遣!”
聽得眾人回音,謝辭收起笑意,視線與指尖一同落在沙盤上。
“劉深聽令。”
劉深立即揖手至頭頂。
“本帥命你率五千輕騎自此路快馬加鞭趕至狳潭。”謝辭移動手指落到一處丘陵上,“于此處攔截娿羅敗軍,立即點兵出發,兩日必須到達,無論用什么辦法。”
“得令。”劉深行禮后快步走出了大帳。
“周老將軍,那天你問我是否對得起先父,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今日就是對得起的時候。”
罵歸罵,打仗的事不能含糊,周霆雖不喜謝辭,但每次都還愿聽令行事。
“周霆、曹文、謝墨參聽令,本帥命你三人各率兵兩萬兵分三路圍追娿羅大軍。”
沙盤上的手指自已經選好的三條路線以此點了一遍。
“自這三路圍追,將娿羅大軍打殘趕至狳潭全殲,立即點兵出發。”
“得令!”
三人離開,大帳內只剩斛律風、都奚徹、李徐和謝辭四人。
謝辭計較著剛剛的事,·先提起責罰道:“斛律風放任部下營中私斗,都奚徹的另六十杖就由你來受,攻下娿羅后行刑。”
還沒接軍令就先被安排上了責罰,斛律風看向都奚徹,都奚徹卻是一臉太好了的表情。
“我愿領罰,不過還是回皇城再行刑吧,要不抬著走耽誤回程。”在娿羅打完等回到皇城傷都快好了,怎么讓尤子書擔心?既然要挨打,必須挨得值。
謝辭盯著對方看一會,大概知道了這點鬼心思道:“可以,放心吧,我會讓人打得狠一點,幾個月下不來床得要人伺候才行。”
“那倒是也不”
“就這么定了,不用謝我。”
謝辭一下將話打斷,斛律風瞪他一眼道:“我壓根沒想謝你。”
“別不好意思。”
“誰不好意思了?挨打我還不好意思??”
“說正事吧。”謝辭自然地轉移了話題;“斛律兄,這件事之所以交給你,是因為你與漢人將軍皆不相熟,不會透露消息。”
“所以要我做什么?”
“率軍五萬埋殺娿羅敗軍。”
斛律風疑惑地看向謝辭,謝辭回之一笑:“三面圍堵直逼狳潭,我猜想及羅伽訶或可看出,故而”
沙盤上的凌國旗幟被拿起來,重重放到了真正設想的全殲之處。
“我要你在此處埋伏,等候娿羅敗軍,務必全殲,活捉及羅伽訶。”
“除了狳潭,這也不是唯一的退處。”斛律風很快指出其他路線道:“相比這兩處,現在選的地方容易設埋伏,要是及羅伽訶從這兩路跑怎么辦?”
謝辭篤定道:“不會,這不是唯一的退處,卻是及羅伽訶唯一的退處。”
看著沙盤上高高隆起的東脊山,謝辭難明心緒,目色漸漸發涼。
“他太多疑了,觀其一生只想反道而行,這次便讓他了結在自己設的陷阱中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
斛律風離開后,都奚徹等了半天沒有答復終于開始著急。
“我呢,我干什么?”
“少不了你的,明日拔營你為先鋒,直取中都。”
都奚徹聞言笑得開朗:“這個好,又可以和你在一起,又是大功。”
“沒人想和你在一起,快出去吧。”
“不可能。”都奚徹亮著兩只眼睛據理力爭,“你收了我的骨戒沒有還給我,所以你就是喜歡我想和我在一起。”
“放屁!我那是…”
謝辭突然啞住,那個戒指一直想還,但不知道隨手放哪了,找來找去也沒找到才耽擱到現在。
聽起來是個重要的東西,要是直說弄丟了是不是太….
嘖,還是再找找吧。
“是什么?”都奚徹未發疑惑,李徐倒是好奇地開口問了。
聽李徐一問,都奚徹忽然激動道:“你不好意思承認沒關系,我們成親吧!”
兩天之內和兩個男人說到成親的事,謝辭壓著火氣得冷笑出聲。
“在我下令揍你一頓前,你最好滾得麻利點。”
“你怎么又不同意?要不”都奚徹咬咬牙狠下心道:“我可以不回燕西。”
謝辭滿臉嫌棄:“很用不著,留在皇城沿街乞討嗎?”
“那你要怎么才能同意啊?”
“他怎么都不會同意,死了這條心吧。”李徐上前攥住謝辭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身后,盯著都奚徹的那雙眼睛險些要冒出刀子來。
“知津兄?”謝辭掙了下,“你先放手。”
“放不了。”
都奚徹看看李徐,腦子終于稍微漲起點智力:“五殿下,你也喜歡謝辭?”
“是又怎樣,我們自幼時就”
話還未半,都奚徹就將其打斷自顧自點評道:“可是殿下你沒什么好的啊,不會武功,很弱,舞文弄墨的多沒意思,謝辭肯定不喜歡你。”
“你說什么?”
“而且謝辭之前說喜歡女人,要是這么說的話,你也沒有女人樣。”
李徐氣笑了:“你有?”
“我雖然沒有,但我會武功,我們可以討論刀法箭術陣法,比漢人的什么詩詞歌賦有意思多了,而且殿下,每次遇到危險你都是被保護的那個拖油瓶,誰會想和拖油瓶在一起啊?”
“你”李徐頭腦發昏又憋又氣,指著都奚徹半晌說不出話來。
都奚徹渾然不覺不妥,探頭朝被李徐擋在身后的謝辭看:“謝辭謝辭,還是我們最配。”
“胡謅八扯!”李徐攥緊謝辭的手腕,像是怕一松手人就跑了一般,“只會舞槍弄棒毫無規矩大字不識的粗鄙之人,也配?”
“我沒有大字不識,我會寫”
都奚徹被罵之后沒有絲毫惱怒,反而認真地掰掰手指數了一會。
“我會寫好幾個字,還會寫謝辭兩個字,是主上教的。”
謝辭聽后沒忍住笑:“斛律風自己漢文寫得不怎么樣,居然還能教你?”
“不可能,主上寫得特別好。”
“切,吹牛吧。”
“沒吹牛,不過沒有你寫得好。”
謝辭更嫌棄了:“廢話,我要是連斛律風都不如,早就被先生趕出去了。”
“那你是第一,主上是第二,我就是第三了。”
“沒有人想與你論一二。”李徐聽著謝辭輕松的語氣心中像堵了一塊大石頭,更將矛頭指向都奚徹:“別再抱不切實際的幻想,阿辭永遠不會和你在一起。”
“五殿下怎么能替謝辭決定?他收了我的骨戒就可以和我成親了。”
李徐氣得心臟都有些不適,轉頭看向謝辭已經搬出了命令的口吻:“把戒指還他。”
“額”謝辭有些尷尬地低下頭小聲道:“還不了啊”
“如何還不了?你喜歡他?你想與他成親?”
“當然不是。”
“那為何還不了!”
一連串的質問,謝辭的火氣也上來了直截了當道:“我弄丟了,不知道放哪了,還沒找到。”
都奚徹愣了愣:“丟了?”
“對,抱”
“丟了就更應該成親了,不然白丟了。”
抱歉的歉字還沒有說完,就被謬論噎了回去。
謝辭想懟些什么,但想到都奚徹說那骨戒是用先人的骨頭做的,又說不出什么話來了。
弄丟了這么重要的東西,他可能真不是個東西。
“丟在哪了?”李徐的語氣中已經見不到太多冷靜。
“應該還在侯府吧。”
“好,回去叫所有人一起找,我也會派人去找,親自去找。”
李徐松開謝辭的手走到都奚徹面前壓抑怒火道:“哪怕要翻遍整個皇城,我也會把那個破戒指還給你。”
“那不是破戒指,是我送給謝辭的定情信物。”
“定情?你有什么資格?我和他早就”
“李知津!”謝辭打斷了后面的話,詫異地看著對方:“你瘋了嗎?”
“哈,我是快瘋了”
謝辭看著面前的兩個人只想盡快結束這場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的鬧劇:“我要規劃明日的行軍路線,你們都出去吧。”
“他才是你的部下,你命令不了我。”李徐轉身看向謝辭,“三軍主帥之言與我無關,我只聽自己心上人的話。”
“李知津”謝辭捏緊拳頭氣得不輕,拂袖轉身去到案前坐下,自顧自寫畫行軍路線,懶得再多糾纏。
把人氣著了,李徐看著那張已經冷下去的臉才冷靜下來有些愧疚。
可轉頭看向都奚澈時,注意到那雙眼睛也在盯著謝辭看,一股火氣又沖破理智。
他走過去一把揪住都奚澈的衣領把人揪出中軍大帳,離開了謝辭所在的范圍。
走到無人處,李徐揪緊對方的衣領冷聲再次警告:“把你的癡心妄想收回去,你知道,我現在的忍耐是看在斛律風的份上。”
“喜歡還能收回去?這也能控制嗎?”都奚澈剛想推開對方抬起的手就猶豫著放了下去。
“那我不會對殿下動手不是因為殿下是皇帝的兒子,而是殿下對我們有恩,我們燕西人會記得恩情,可是,喜歡的人不能讓,我就是喜歡謝辭,就是要和他成親。”
“你放肆!”幾句話間李徐又生了殺心。
“說喜歡也是放肆嗎?漢人的規矩可真多,這也放肆那也放肆,哪有我們燕西好。”
“偏蠻之地有皇城好?”
“當然了,比皇城好多了,皇城的宮墻又高又厚,一點都不好,像監牢,謝辭是海東青,海東青只有草原上才是最自由自在的。”
李徐冷笑一聲松開了手:“燕西也有他喜歡聽的曲子?也有月來閣?也有洛湖春?也種得桂花樹?也可酬胸中錦繡?”
“沒有那些,但至少比現在拖著一堆什么亂七八糟的開心,我都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謝辭開心地笑過了,主上說的那些我不懂,我想讓謝辭開心,去草原忘了這些就一定會開心。”
李徐聽了覺得自己腦子有問題,他到底為什么要在這與蠢貨辯論分明,所以…他也是個蠢貨。
“你根本不懂他想要什么,支撐他來娿羅的不是喪親之恨,而是被恨刺激想起的自兒時埋下的,那于心中輾轉多年的未酬壯志。”
“承先人之志,平息戰亂,看家國安定,哪怕…有朝一日馬革裹尸還,家族、志向于他來說是必須履行的責任,而不是枷鎖,你所說的盲目自由愚蠢至極。”
李徐不欲再多說,平復后恢復了往日神情:“放心吧,此戰結束,你們會很快回到燕西去,你…沒有與我爭的資格。”
“我”
“退下,立刻,這是命令。”
都奚澈還沒說出話,聽著這個命令不情愿也沒辦法,朝李徐行了禮而后闊步離開。
看著消失在視野中的背影,李徐不屑地含笑移開視線,轉身往大帳走回。
無需通報,他便可旁若無人地進入中軍帳。
帳內,謝辭兩耳不聞窗外事,正認真地寫著什么,聽到聲音也只是抬頭匆匆掃了他一眼而已。
李徐含笑慢慢走向謝辭,心中倒記掛起死透了的李晟。
三哥,你說得對,有權力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只要有權力,愿是愿,不愿也是愿。
謝辭…只能他的。
這輩子,下輩子,永遠都應該只屬于他一個人。
走到案邊,李徐似是著了魔,鬼使神差地抬起手,用手背輕撫了下謝辭的脖子。
案上紙張隨著這個動作劃出了一道慌亂的墨跡。
謝辭驚詫地彈著躲開,靠在椅背上滿眼不可置信:“你在干什么?”
“阿辭剛剛為什么不讓我說出來?”李徐扶住椅背,把人圈進懷里不給半點逃離的機會,“你很怕他知道嗎?”
“你在說什么?你走開。”謝辭抬手去推對方,依舊失去抗爭之力,“李知津!”
“要我走開就先回答我。”李徐不退反進,低頭將呼吸灑在對方耳畔,“阿辭,你這么怕別人知道我們睡過?”
謝辭側頭躲著,越躲對方反而靠得越近:“你瘋了嗎?發什么神經?”
“回答我,阿辭。”
清淡的香氣進入鼻腔,謝辭漸漸泄力,有些自己未察覺的發昏。
僵持一會不知是自愿還是被迫,終是妥協了:“說好不說出去的,別,別讓…旁人知道”
“哦?原來我們阿辭這么怕別人知道呢。”
頭越來越昏,謝辭不自覺地回答道:“嗯”
“那阿辭平時遇到示好的人都會打殺走,怎么唯獨對他這么寬容?”
“他和那些人不一樣,只是….有些蠢而已。”謝辭抵住對方的胸口晃了晃腦袋,“你走開些,我怎么好熱”
“不一樣?”
李徐怔住看著對方,一瞬間四面寂靜,甚至快要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哪里不一樣?”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要拒絕我,別推開我
“阿辭?回答我,哪里不一樣?”
李徐再次靠近,使對方充分嗅到他剛放好的香。
“是…”謝辭抓緊李徐的衣服,實話實說道:“真誠蠢,沒有惡意。”
“那你喜歡他?”
謝辭搖搖頭。
“阿辭,看著我。”李徐托住對方的下巴,帶著其微微仰起頭與自己對視,“你喜歡我嗎?非友誼之喜歡。”
香味散得更濃了些,謝辭雙頰泛紅呼吸愈發艱難,搖搖頭道:“我…我不知道。”
沉默少時李徐輕撫過謝辭的臉頰溫聲道:“我知道了,繼續畫吧。”
身前的人帶著香氣離開,謝辭頭腦依舊混沌不清晰,根本握不了筆,只能撐著頭坐著緩緩。
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已經睡著,又或者根本沒有睡著。
在迷迷糊糊中,謝辭聽到有人喚他的名字,努力睜開眼睛去看,映入瞳孔的便是一張惑人心智的面容。
好看,讓人離不開視線,熟悉又陌生。
“阿辭?”
瞳孔倒映的身影終于與記憶重合。
眼前人剛剛沐浴結束,頭發還未擦干垂在胸前,唇邊笑意也因水汽紅潤得格外漂亮
周圍香氣馥郁,謝辭剛剛緩好的頭又開始發昏。
“阿辭,我好看嗎?”
看著蠱惑人心的笑,謝辭愣愣點了下頭;“…好看。”
“那你可以吻我嗎?”
謝辭鬼使神差地慢慢湊過去,在嘴唇相碰前驀地停住找回些理智。
他在做什么?他瘋了嗎?
意識在一瞬間亂成一團漿糊,只能晃晃腦袋強迫自己回神。
可制造混亂的人卻已不肯再給他思考清楚的機會。
李徐趁熱打鐵主動靠近吻住謝辭,將人抱起來三兩步走到床邊壓到了床上,對方不再同于往常,沒有任何反抗,只是呆呆地瞪著眼睛。
過了很久謝辭才反應過來,努力推拒著偏頭躲開:“這不對,這不對知津兄,我們這樣是不對的。”
“哪里不對,因為我是男人?”
不等回答,李徐再次吻了過去,在特制催情香的作用下親吻漸漸迷亂心智,謝辭的腦袋一會空白一會亂成麻線。
“阿辭,你說從沒拒絕過我什么,不知道要怎么拒絕我,那…這個也不要拒絕我,你拒絕的話,我會很傷心,你想讓我傷心嗎?”
李徐稍撐起身子,手慢慢放到了謝辭的腰封處,一點一點將其解開。
“我為了你才來到這里,我身上還有傷,傷口也是為了來找你才崩開,你親眼看到了,這次你沒有喝醉,你是清醒著的,想想我,別拒絕我好嗎?”
“不…”
“你不會拒絕我的阿辭,對嗎?”
荒唐,荒唐…
謝辭腦子里只剩這兩字,可香味的刺激下,拒絕的話一句說不出來,反抗的動作一個也施展不開,只能任由擺弄。
“等等,這不對,這不可能,你走開”
“會好的。”李徐握住那只企圖反抗的手,帶到唇邊吻了吻,“相信我阿辭。”
“我不要,走開啊放開我!唔!”
余下的話被親吻堵住,情誼濃時,李徐稍稍停下吻去了謝辭眼角激蕩出的淚:“阿辭,你其實是愿意的,不然我吻你你就會躲開,也不會縱容我做到現在。”
謝辭咬緊下唇搖了搖頭。
“是因為你接受不了兩個男人在一起,才會讓你錯覺以為自己不愿意,但實際你是認可的、愿意的,問問自己的身體,你明明情動了。”
“你可以承認的阿辭,你愿意,你喜歡我,我對你來說是不一樣的,你可以接受和我在一起,和我做這些事,你是愿意的,阿辭。”
香料的作用發揮到極致,謝辭頭昏腦漲被繞得有些懵,他…愿意?他真的愿意?
現在這些…是他愿意的?怎么可能,是假的,是真的嗎?到底…
“我不知道啊”
“你知道,你知道我說得是對的。”李徐笑了聲輕吻謝辭的耳朵,“阿辭,你好溫暖。”
“閉嘴”謝辭蒙住臉,百味雜陳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連看都不敢再看對方。
他真的愿意嗎?
真真假假越理越亂,直到睡過去前謝辭都在重復這個問題。
重復著那個人故意拋給他的帶著設定好答案的問題。
從白日荒唐到夜里,一起沐浴后李徐摟著已經熟睡的謝辭輕輕吻了下對方的額頭。
“阿辭,認清吧,你是我的,一輩子都沒辦法離開我。”
夜色漸深,大帳內的燭火未得替換,終于在晃蕩幾次后徹底熄滅,散出一條淡淡的煙霧。
乏累和因香氣所生的混沌使睡意時沉時淺,少有記不得的夢鉆入腦海。
在整個軍營都寂靜下來時,一道急報的聲音打破了和諧的氛圍,將淺夢全部趕了出去。
謝辭驚醒過來,應激一般噌地坐起來,四肢百骸旋即跟著刺痛起來。
“報!主帥!皇城急令!”
大帳外傳來兵士的通報聲,謝辭咬了下嘴唇,只覺疼得莫名,意識尚不甚清晰。
“阿辭,并非娿羅人來襲,只是陛下傳信,別太擔心。”
聽著耳邊的聲音,謝辭詫異看向身旁,李徐也坐了起來正看著他。
大腦空白一剎,記憶慢慢回攏,他顫抖著手抓緊身上的被子一點一點低下頭。
未著寸縷的身體和那遍布著的痕跡,十分清晰且殘忍地告訴他,他和李徐又一次做了不該做的事。
“怎么會這樣?我們怎么怎么會這樣啊”謝辭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清醒的狀態下同意了這么荒唐的事。
“阿辭?”李徐小心翼翼看著對方,裝得無辜又可憐,“你…你是忘了嗎?你怎么能忘記?”
“什么?”
“你說你愿意,為什么告訴我愿意之后還要露出這種表情。”
“我什么時候說過?”謝辭雙目茫然,碎片的記憶不足以支撐他記得哪句話說過哪句話沒說過。
他說了他愿意?他愿意?怎么可能?他到底做了什么啊!
“你是真的忘了?還是在戲耍我?”李徐露出失望的神情,“你覺得這種事是隨隨便便可以做的是嗎?”
“我沒有,我”
“主帥!您睡了嗎!”
帳外的聲音驚得謝辭心頭一顫,方記起外面還有一個人在,想下床卻又看到自己只有被子蔽體。
“讓他進來放到案上吧,這邊有簾子擋著,什么都看不到。”
李徐說著抬手去握謝辭的肩膀,謝辭下意識動作極大地后撤躲開,平復好聲音才命外面傳信的兵士將信箋放到案上離開。
告退的聲音散去大帳厚重的門簾放下,帳內又恢復安靜。
各自坐了許久,謝辭視線掃到自己被扔到地上的衣服,剛想去撿來先披上,胳膊還沒伸出一半就被握住拉回來抱到里側壓住。
“你干什么?走開”
“告訴我你是不是在騙我?”
謝辭被控制著雙腕毫無反抗之力,受制于人的感覺讓他心頭頓感煩躁:“李知津,你放開我。”
“不放。”
“你覺得我是廢人了反抗不過,就可以任你擺布了嗎?放開!”
李徐胸口一霎酸痛,低頭輕吻了下謝辭的額頭:“阿辭,你知道我從沒有那么想過,也不會那么想,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愿意是不是騙我。”
“別親我,煩死了,你先松手,不要這樣抓著我。”無力反抗,謝辭的聲音都漸漸變得無力起來,“知津兄,我不喜歡這樣”
話音落下不久,李徐終于把人松開不再給予鉗制。
謝辭坐起來靠到最里面,直到無可退才停下。
從前都是他壓制別人他贏別人,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成為無法反抗的那個人,這樣的落差讓他心底有些落寞。
“阿辭,我太著急了,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對不起。”
謝辭沒有回話,李徐看著那雙眼睛以問代歉道:“阿辭,這次你沒有喝醉酒,可你還是答應了,所以你是喜歡我的對嗎?”
“還是你本來就覺得這不算什么?和與月來閣的姑娘們一樣?只是隨便玩樂而已?”
“當然不一樣。”謝辭立即不忿地反駁,“被玩樂的是我,怎么能說得是隨便二字?”
“嗯?”
話沒過腦子就脫口而出,反應過來后謝辭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所以阿辭是認真的?你喜歡我。”
“我沒有。”
“你有。”李徐握住謝辭的雙肩,而后把人摟進懷里抱緊。
“阿辭,別推開我,我只和你做過這些,我只能接受和喜歡的人做這些,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樣,你可以繼續做自己,但能不能選擇我?選擇和我在一起?”
李徐稍稍退開看著面前人的眼睛:“不會改變什么,我什么都不會要求你,只是給我一個私下的名分可以嗎?”
聽了這一番帶著祈求意味的話,謝辭的瞳孔慢慢浮出沒有解法的混亂。
“知津兄,我不喜歡男人,我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我沒想”
“為什么肯為我死卻不肯喜歡我!”
手臂突然被捏緊,謝辭停下未說完的話定定看向那雙含起怨怒和哀傷之色的眼睛。
“我真的真的很愛你…”
李徐把人重新抱緊,努力將自己心底撕裂而瘋狂的欲望壓制平息,聲音漸漸歸于溫柔。
“哪怕是交易呢?阿辭,我們做個交易好嗎?”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交易?”
“嗯,就當是…聯姻。”
“什么?”謝辭聽了覺得好笑,“我們?聯姻?你說什么胡話呢?失心瘋了吧?”
“不是胡話,難道這不比嘴上說說更穩妥更值得信任?”
謝辭把人推開,身上的疼還沒有下去,心里的怒意便涌了上來:“你要與我做皮肉交易?”
“當然不是!”李徐慌忙解釋,“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我怎么可能那么想?”
他握住謝辭的手,終于露出發自內心的真誠:“阿辭,我愛你珍視你,我想和你有更緊密牢靠的關系,我想一輩子和你在一起,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對視一息后謝辭看向緊握著自己的那只手,一點點將自己的手抽出來,心中亂得厲害。
“知津兄,你是為了兵權才會和我說這些嗎?”
“你覺得呢?”李徐舉起三根手指盯著謝辭一眼不眨道:“我以亡母起誓,我對你是真心真意,一生一世只愛你一個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謝辭瞪大眼睛,話沒說完,對方便突然托住他的后頸把他往前一帶吻住了他。
一瞬間大腦停止運轉,直到結束謝辭都還在愣著。
“阿辭,我好愛你啊”
李徐把尚做不出反應的人摟進懷中,輕輕舔吻對方的耳朵,將白皙的耳垂一點一點染成紅色。
“與其辨別友敵選一個利益相關的妻子,或是繼續和站隊太子的沈家聯姻,倒不如選我吧?”
“我可以不聯姻,選自己喜歡的人”謝辭努力側頭去躲,對方的手卻撫上他的脖頸輕柔滑去似故意勾他一般,“走開”
“阿辭,你沒有喜歡的人,可你心里是有我的,你信任我,我也最信任你,朝中軍中我們配合定可以相互保全,我們才是最相配的。”
親吻和蠱惑的聲音聚集在耳邊,謝辭被折磨得有些心煩意亂,甚至
“阿辭,要我幫你嗎?”
謝辭輕輕喘了口氣搖頭:“你離我遠一點就好了。”
“沒關系,為你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
一切結束,看著癱在床上紅著臉頰不肯和他說話的謝辭,李徐笑笑擦了下嘴唇起身掀開簾子走去案邊。
說到底只要是正常男人就逃不過用下半身思考的魔咒,謝辭雖有理智,但不是特例。
他走到書案前,將上面皇城傳來的信箋拿起來帶回到床上。
逃不開的,謝辭是逃不開他的。
“阿辭,要打開看看嗎?”
謝辭還尷尬得紅著臉,看到眼前信箋撐著身體坐起來把信接到手中,一眼都不看舉信的人。
舉信的人并不在意,反而心情很好地坐到他身邊摟住了他。
“你”
“先看信吧阿辭。”
該做的不該做的全都做了,謝辭懶得再計較摟一下這點小事,仔細把信拿出展開,信紙上的字呈現眼前時,兩雙眼睛一齊怔住。
【斬盡殺絕】
“是父皇的命令?”李徐奪過信紙,印鑒字跡無一不是證明,“他要把功過都壓在你一個人身上?荒謬!”
謝辭垂眸看向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許久沒有說話。
“若是同仇敵愾沒人計較自是皆大歡喜,若有人因滅種族無人道而上奏,便是你自己發泄私恨,他干干凈凈。”
“我的恨難道要強加在婦孺老弱身上?”謝辭捏緊身上的被子,不知要如何面對這樣的現實。
不是當眾宣讀的圣旨,是皇帝的手書,是私下里他一人可見。
殺,罪孽深重,或許有朝一日會沾上莫須有。
不殺,抗旨不遵,若定死罪無可辯駁。
這樣的難題拋給他,是連連的捷報回去,皇帝怕他功高蓋主了。
“知津兄,你說的交易是作數的吧?”
“嗯?”李徐愣了下,對上那道朝他看過來的視線,其中是挫了銳氣后的妥協和難以辨明的情緒。
謝辭變了
說不出該高興還是該心疼,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可他深愛之人卻被欺負得半年內換了個芯。
“自然作數。”他小心握住謝辭的肩輕聲道:“阿辭,我希望你可以真的愛我,為了你我沒什么不能做的。”
“知津兄,我不信情愛,我只信你,你我自幼相識,你是我除卻父母外最信任之人,哪怕有沈家的關系在,我依舊愿意在太子和你間選你。”
謝辭反抓住李徐的手臂異常認真道:“但我現在不是一個人,所以知津兄你能許諾我謝家什么?”
“先祖皇帝的承諾永不改變,謝揚之子便是你的繼承人,無論兵權、爵位,若有變故,謝家小妹之子之女或者謝氏宗族子嗣,隨你挑選。”
“好,我信你,答應你,歲歲年年莫忘了今日所言。”
或許李徐說得對,論情分論利益他們都是最合適的。
猶豫再三,謝辭雙手回握成拳,強行逼迫自己放棄固有的認識,慢慢靠近李徐。
可男女的觀念在他心里已然根深蒂固,僵持半晌也沒能主動貼上去,最后還是李徐反客為主抱住他吻住了他。
手掌撫摸著腰身直到碰到未敢想象之處,謝辭猛地彈起來退到了床角:“你”
“就是那樣的。”知道對方在問什么,李徐忽而輕笑出聲,“兩次了,阿辭應該也知道了吧?”
謝辭頓時漲紅臉:“我我,容我再想想,明日要拔營,你快快休息吧,我去別處。”
“不行,我身上有傷,廖寧未回來,你得看顧我。”得到正式的允諾后李徐的臉皮厚了十倍。
聽著這話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痕跡,謝辭火氣上來直氣得想笑:“我看你可不像自己照顧不了自己的樣子。”
“和你在一起就是可以忘記傷口疼,你比金創藥靈驗。”
“呸。”謝辭背對著李徐躺下,“哄姑娘的話還能用到我身上,趕緊睡吧。”
李徐突然笑了下挨著躺過去摟住了謝辭的腰,見對方想掙開,他趕忙又收緊手臂:“阿辭,這是你答應的交易。”
“嘖”
“還有,我可從來不去青樓哄姑娘,我只哄你。”
謝辭一怔,有種被點名的感覺:“寢不語,快別說話了,我睡著了。”
“好吧,既然阿辭睡著了,那我就不說了。”
李徐愉悅地笑著稍稍起身吻了下對方的臉頰,那只耳朵便肉眼可見再次無聲地紅了起來。
“阿辭,你耳朵怎么紅了?”
“阿辭?臉怎么也紅了?”
“閉嘴吧!”謝辭把被掀起來蒙到頭上,頗有惱羞成怒的意味,“快睡覺。”
“哈哈好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心底至深的執念
三日后,行軍過大半。
謝辭堅持騎馬不乘車,長途奔波身體又顯疲態,若仔細去看連拉著韁繩的手都在一直顫抖。
“報!主帥!周霆將軍捷報!”
“曹文將軍捷報!”
“謝墨參將軍捷報!”
三方捷報一齊傳來,謝辭勒馬停下,前軍后軍也因他行動陸續停下行軍步伐。
此刻的李徐心里已經完全裝不進任何事,眼中只能看到謝辭一個人,滿滿皆是擔憂:“阿辭,你還能堅持嗎?”
“當然。”謝辭側目看他一眼,額頭的冷汗根本不足以充當這句‘當然’的證據。
“不如在此地休息一個時辰再走吧。”
李徐自問未遇過真正束手無策之人、真正束手無策之事,可對著謝辭兩樣占全了。
“如何?阿辭,我實在有些累了。”
謝辭沒有再看他,緊攥著韁繩道:“殿下,若累了你可以留下、回去。”
“你真是”李徐無奈嘆息一聲,“等到劉深的消息就可以休息了吧。”
“還沒等到。”
話音剛落,一騎快馬便從后方飛馳而來。
“劉深將軍急報!”
傳信的斥候勒馬停到謝辭,跳下來跪地拱手道:“稟主帥,娿羅大軍并未敗逃狳潭,劉深將軍未敢輕舉妄動,故速請主帥定奪。”
“嗯。”謝辭微微抬手心情大好地摸了摸照雪的耳朵,“告訴劉深、周霆、曹文、謝墨參,率兵四散剿滅逃兵、散軍,尸體也給我檢查明白,凡娿羅軍士,一個不留。”
“是!”
“傳令官何在?”
“卑職在。”
“傳令全軍原地休整,一個時辰后全速前往中都,本帥要在那兒等斛律風一起攻城。”
“得令!”
看著遠去的幾道身影,謝辭慘白的嘴唇勾出一抹笑,他相信斛律風一定會將及羅伽訶帶到他面前。
“再加速?你”李徐在不忍和擔憂中選擇了后者,直言道:“這樣下去你的身體堅持不住不說,將士和馬匹也消耗巨大,如何支撐攻城之戰?”
“中都的兵力不足為懼。”謝辭看著遠方搖搖頭,聲音隱隱帶著喜色,“我現在很亢奮,我覺得我又活過來了,我要快點過去,我要讓及羅伽訶親眼看著我凌國的軍隊攻入中都。”
“阿辭?”李徐翻身下馬過去抓住照雪身上的韁繩,“阿辭,下馬。”
“不用。”
“下馬!你需要冷靜一下。”
“我很冷靜!”
見勸人不過,李徐直接將謝辭從馬上拽下來摔在地上,而后一把拽住謝辭的手腕毫不憐惜地把人拎起。
“你冷靜嗎謝辭!你自己看看,這樣休息不足的速度良駒如照雪都快堅持不住了!”
謝辭咬著牙,被摔得五臟六腑一陣刺痛,卻也因此摔清了腦子,他看向照雪的四條腿,確已顯露疲態。
“阿辭,摔疼了吧。”李徐把人扶穩,心里的疼不比謝辭身上的疼少半分。
“我知道你的忍受已到極限,越靠近中都,恨越像洶涌巨浪難以控制,但你是一軍主帥,你需要鎮定冷靜,這道理你該是比我懂。”
謝辭拂去胳膊上的那只手,越是看得見勝利越不能亂,亂則生變,是他太急了。
“來人!傳令,整軍過前方矮坡扎營休整一日。”
“是!”
“阿辭,身上疼不疼?”李徐拿出帕子小心幫謝辭擦了擦額頭的汗,心疼多過歉意,“對不起,我剛剛”
謝辭打斷解釋的話道了聲謝。
“此戰是凌國與娿羅的國戰,而不是我與及羅伽訶的私怨,無論他是被活捉,還是死了、逃了,都不會影響我的攻城決策。”
謝辭重新上馬拉緊韁繩,心態恢復如常,私仇不該在他的了斷之內。
大軍休整一日,又行兩日終于兵臨中都城下。
如謝辭所料,中都的兵力根本不足以與他抗衡。
“報!主帥!娿羅王遣使遞上降表!”
“降?”謝辭接過降表看都沒看就扔起來拔劍砍了個粉碎,“讓娿羅使者回去告訴娿羅王,本帥不接受投降。”
“是。”
長劍回鞘,謝辭看向遠處高聳的城墻慢慢抬起手:“準備攻城。”
“準備攻城!”
傳令兵策馬將軍令傳至三軍,攻城車烏壓壓的隊列整齊變換讓出一條路,攻城車被推到最前面,不給娿羅人緩和的計劃直沖城門。
一下,兩下
攻城車撞擊著打城門,羽箭也不斷扎入盾牌。
“將軍!”竹越跟在謝辭身后,突然上前指向城樓,“是老侯爺啊!”
謝辭一怔視線隨之看過去立時瞪大了眼睛。
城樓上不知是何時投下一根繩子,繩子上還拴了個東西,正是謝安平的人頭。
手中韁繩瞬間攥緊,皮制的韁繩摩擦著掌心緊緊嵌進去,血很快溢出順著繩子滴到了白馬的鬃毛上。
“爹”
李徐看清之后猛地轉向謝辭,那雙熟悉的眼睛此刻充滿血絲,是恨、是怒、是絕望亦是悲哀。
因竹越的話,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集中到城樓的人頭上。
“真的是老侯爺!天殺的娿羅狗賊!”
“媽的這怎么忍!上云梯!等不了了!”
“主帥!下令全軍強攻吧!殺光娿羅人為老侯爺報仇!”
“對!殺進中都為老侯爺報仇!”
來娿羅的所有將領幾乎都曾在謝安平麾下,見此情景一個個憤恨得就快控制不住策馬沖出去。
身后士卒從怒罵轉為復仇,震天的報仇聲一浪接著一浪而來鉆入耳朵。
謝辭勒馬向前幾步,捂住胸口低下頭,刺眼的紅一點點從喉嚨涌出咳到了馬鞍上。
李徐看出異樣勒馬跟上握住謝辭手腕探向脈息,心臟驟然縮緊:“阿辭?怎么會這樣?”
“我沒事。”
謝辭抽回手將唇上的血擦去抬手緊握成拳,很快身后的呼喊聲不斷減小直到消失。
“中都城內空虛,不必白白耗費兵力,娿羅人此舉不過是想激怒我,亂我軍心,卑劣伎倆,上不得臺面亦不足為懼。”
“本帥已命黃恒、張展二位將軍率部包圍中都城所有出口,以防娿羅王外逃,死局已定,待他們耗盡守城之料,恐懼深入人心時,再強攻不遲。”
“謹遵主帥之令!”
可將傷亡控制至最小的方法,也是最考驗忍耐的時候。
謝辭死死盯著城樓吊下來的他生身父親的頭顱,心臟似被撕成幾萬個碎片,恨中帶怒,怒中含哀,硬生生將口中的血腥咽了回去。
“謝辭,那是你爹嗎?”都奚徹勒馬行到謝辭身后,雖不認識謝安平,但聽旁人話語也猜得出來。
“你別難過,你爹是英雄,在燕西這樣的英雄要被立碑傳頌。”
見對方不理會,都奚徹撓撓頭想了想繼續安慰道:“我爹是被狼咬死吃了的,連骨頭都沒剩,你爹強多了,找到了頭。”
聽到這話謝辭沒什么反應,李徐則轉頭震驚地看向了都奚徹:“你要是不會說話,可以閉嘴。”
“我說的是實話,仗打起來有的都成肉泥了,謝辭的爹加上皇城的身體可以湊成全尸了,挺幸運的。”
“你!”李徐指著都奚徹僵持少頃沒憋出一句話,只好看回謝辭,此刻那雙眼睛又變成一潭死水,平靜、冷靜。
越是毫無波動越是傷入五內,李徐攥緊拳頭心中更加刺痛。
“報!”
傳信聲將不太好的氣氛打破。
“報主帥!燕西王生擒及羅伽訶!”
數雙眼睛同時轉向后方,謝辭勒馬轉身,遠處馬蹄奔騰,在黃土席卷的煙霧中,斛律風一騎絕塵踏入視線,其后是被拖在地上用繩子捆綁住的人。
“吁!”
馬蹄帶著沙土通過讓開的道路停到了謝辭面前。
斛律風跳下馬將手中的繩子高舉到謝辭手邊笑了下:“幸不辱命。”
“會說這種詞了?”
“尤先生教的。”
“記你個頭功,回皇城后板子會打狠點。”
“那倒也不用。”
“舉手之勞,別客氣。”謝辭下馬接過繩子,緩步朝地上的人走過去。
未見到時日夜難眠如刺骨髓,但當命運的繩索掌握手中時,心緒卻又平淡許多。
在他看來他的仇在攻到中都時就報了,只是磅礴的恨與自怨已在心底形成至深執念。
“又見面了,王子殿下,你我真是有緣分呢。”
地上人渾身骨頭碎了個遍,連抬頭都很艱難卻在看到謝辭的臉時笑出聲來:“還是那么漂亮,可惜,人廢了。”
“消息好靈通呀。”謝辭并不惱怒,彎腰靠近道:“王子殿下來得正巧,剛好可以親眼看著我攻入中都。”
及羅伽訶臉色驟變,幾息后強撐著嘲笑道:“小東西,斷臂的仇你還了,兩顆人頭,老的那顆自己去拿吧哈哈哈哈哈哈!”
“還敢侮辱老侯爺!”一旁的武將聽到這話跳下馬狠狠給了及羅伽訶一腳。
及羅伽訶嘔出一口血卻笑得更加放肆:“哈哈哈哈!手下敗將!有什么尊嚴?廢物,脖子,也不硬,一刀就斷了哈哈哈哈哈哈!”
“狗賊!竟還敢狂言!”
又幾人按捺不住,卻因謝辭命令而不甘地退了回去。
到這時候,故意刺激的話謝辭早已不放在心上,只當是螞蚱在死前可笑地奮力蹦跶。
第一百三十章 入死局,失初心
“呈口舌之快的機會也就只剩這么一點時間。”謝辭蹲下去平靜地看著及羅伽訶,“你還有很多話想說嗎?”
在對方開口前他忽而笑了,不是對敗者的嘲笑,只是單純覺得他們都很可笑。
“可你不配再多說了,你從來不是我的對手,無論兵法、武藝或是其他,如果宮宴上我的身體沒有突然出問題,你早就是個死人了。”
謝辭站起來轉身看向高聳的城墻:“看到了嗎?你的父親正在那座用磚土砌成的無用之城中等你,等你去救他、救娿羅的百姓,可你太令他失望。”
“你知道他會等到什么嗎?”平靜的瞳孔中映入城樓吊出的頭顱,謝辭慢慢閉上眼睛,酸澀的一滴淚就這樣落下化入沙土消失不見。
“他會等到自己兒子的人頭,等到滿城哀嚎和尸山血海,而這一切都源自你的狂妄、你的野心、你的背信棄義。”
謝辭回身靠近揪住及羅伽訶的衣領,用只有兩個人能聽清的聲音一字一句道:“陛下有命,斬盡殺絕。”
“你說什么?”
“我會屠城,殺盡娿羅的每一個人。”
“謝辭!”及羅伽訶瘋了一般撲向謝辭,卻不知被誰的一腳踹開老遠,“娿羅的百姓是無辜的!”
“你屠盡關外五城時怎么未念及無辜?你縱容兵士虐殺奸.殺老弱婦孺時怎么未念及無辜?你們以襁褓嬰兒做箭靶時怎么未念及無辜!”
“不過是刀不割在自己身上不覺得痛罷了!”謝辭狠踹及羅伽訶一腳后強迫自己恢復了冷靜。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沒有人是無辜的,娿羅、凌國枉死的百姓不過是你吞并中原之野心的殉葬品。”
謝辭背過身深吸一口伸出手道:“取刀來。”
“放過孩子他們會向凌國臣服,他們會歸順凌國,他們沒有一戰之力了謝辭!謝辭!!”
該殺嗎?我不知道
“你說話!謝辭!你說話!”
我突然不知道我來這里是為了什么,不明白我在這里的意義是什么,不記得當初為何要立誓征戰殺敵。
“謝辭!啊啊啊啊!我詛咒你!魔鬼會纏著你!我在地獄也會一刻不停的詛咒你!!”
謝辭雙手握緊刀柄看向及羅伽訶,在一瞬間下了決心。
一方勝利就是一方的徹底滅亡,所以這才是真正的戰爭?比從前還要殘酷。
主和主戰,無辜罪惡,我看不到的對不代表是錯,爹,您想教我的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啊
刀刃舉起落下,血流噴濺,恨與狼狽的死亡一起融入無盡的黑暗。
沾血的長刀被扔開扎進地面,謝辭看著地上的鮮血未得一絲解脫。
“今時,此地,國仇家恨,一并奉還。”
在叫罵和慶賀聲中,他撿起及羅伽訶的人頭回到了馬上。
身后將士把尸首團團圍住,一刀一劍轉眼之間尸體就砍成了肉泥。
遠處中都城墻,先鋒軍與守城士兵你來我往的消耗,不至半個時辰敵方便頹勢盡顯。
謝辭將手中人頭扔給都奚徹道:“你罵人難聽。”
“是嗎?”都奚徹本不認為是句好話,但被謝辭一看又感覺被給予厚望,自信滿滿拎著人頭就策馬去了陣前。
沒多會,一旁的斛律風擋額尷尬地低下了頭:“罵得是夠難聽啊。”
實力懸殊,主力慘敗,王子戰死,恐懼遠遠超過了哀與怒。
國戰的命運在這一刻無情地畫上了句號。
謝辭拔劍割破手掌,將滿盛著鮮紅的掌心覆住左臉,終是在蒼白之上留下不可磨滅的血色。
“傳令,攻城,不得奸.淫、不得虐殺,城破之際人畜不留。”
“得令!”
號角與戰鼓被沖殺聲淹沒,百年繁華之城最終在火光鮮血和嘶喊中落幕。
謝辭勒馬走進中都城,呼吸被血腥侵襲一瞬間喪失嗅覺。
滿地尸體堆積,每一刀都帶著失去親人、同袍的恨,主街被清出一條可前行的道路,直通王宮。
金銀玉器散落在宮墻內外,整座王宮死一般沉寂,只剩下被擒住留了活口的娿羅王等待謝辭處置。
國破家亡,曾經的挑釁變成一場可笑的鬧劇,連同悔與恨都顯得輕描淡寫。
“知津兄,答應過你的,娿羅王的人頭,自取吧。”
“廖寧。”
“在。”廖寧下馬上前,不用得到下一步的命令便已全然知悉,拔刀走過去沒有絲毫停頓砍下了娿羅王的人頭。
李徐含起笑將不遠處的一切收入眼底,沒有下馬也懶得親自沾血,甚至握著韁繩的手都沒有晃動一下。
娿羅王不過是被借的一把刀,他更恨的是始作俑者,是一手促成和親之事的人,明明可以戰卻選擇退縮一讓再讓。
還有那口蜜腹劍的虛偽之人,用卑劣伎倆李代桃僵,將尚未及笄的女子作為替死鬼送入狼窩、送上絕路。
“阿姐,你的仇就快報了。”
皇城是個吃人的地方,活下來的都會變成吃人的怪物,他也不例外。
李徐看向身側,將深埋心底的那個人慢慢盛入眼眸。
而今干凈的那個,也要被拖下來按進污泥濁水。
世道人心如此,阿辭,你很快就會看清,只有我才是真心的。
“知津兄?”
“嗯?”
“你在想什么?”
“沒什么。”李徐收回視線輕輕搖了搖頭,“不過是記起一些往事,看到一些不算遠的未來罷了。”
謝辭聽不懂也不欲再多問,處于尸山血海中沒有閑聊旁事的心情。
馬韁微微牽動,照雪移動步伐行到斛律風身側,在淡化輸贏的慘劇面前,少年人已難再留住少年心。
“斛律兄,還有一事需要你去做。”
“做不到。”斛律風沒有猶豫當即駁了回去,“謝辭,我只能做到這步了。”
“他們都壓著一股火,我信不過,燕西與娿羅沒有世仇,至少你去可以只是給個痛快。”
“有這個必要嗎?謝辭?你真的認為需要做這么絕?仇恨讓你變成了另一個人?”
謝辭捏緊韁繩神色不改道:“這是皇命。”
“皇命?那為什么沒當眾宣旨?”斛律風突然愣住看著他,過了好半晌才僵硬開口:“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斛律風勒馬靠近用力抓住謝辭的胳膊壓低聲音道:“如果有一天皇帝動了想卸你兵權的念頭,這就是把柄是罪證,你瘋了嗎謝辭?”
“不然如何?違抗皇命?這是獨給我一人的死局。”謝辭抽回胳膊,“若在從前,我不怕抗命不怕死,因為死的不過只我一人而已,可如今我若死了,謝家就倒了,百年基業豈能毀于我手?”
“從前謝家風光無兩,靠得不僅是累世功勛,還有父親在朝中的威望,如今父親亡故,我承襲爵位掌兵權家族,若我有恙,駐北境邊關的二叔定會被以謀反之罪論處,還有遠在南虞安居樂業的族親”
謝辭自嘲一笑,眉宇間是與年紀不符的疲累:“除了聽命行事我沒有別的選擇,我好像懂了父親,越身居高位越如履薄冰,從前能任性妄為,是因為有父親母親兜底善后收拾殘局,而今沒有了。”
一句話傷兩個人,斛律風提起一口氣笑道:“我印象里的謝辭可不是傷春悲秋的慫貨。”
“呵,我印象里的斛律風是個無論做什么事都能保證萬無一失的家伙。”
相視笑過后斛律風正色揖手道:“請主帥下令。”
“五萬軍將任你調遣,娿羅境內所有人,一個不留。”
“得令。”斛律風看著照雪身上明顯顫抖的雙手,眼眸漸漸黯淡,“謝辭。”
“還有何事?”
“如果有一天在中原混不下去了就來燕西,在燕西,只要我斛律氏還剩一個人,就永遠有你謝辭一席之地。”
話音落下,斛律風用力踢了腳馬肚子,策馬順著長街疾馳而去,轉眼便消失在視野里。
謝辭盯著那道身影消失的地方,良久輕聲一笑道了句“多謝”。
天光漸暗,夕陽籠罩滿是血色的城關,長達幾個月的戰爭就這么結束了。
當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這世上再沒有一處可稱為娿羅。
昨日還被認定強大的國家,隨著光芒東升西落徹底消失在了歷史的版圖上。
裝上戰利品和糧草,大軍踏上了回程。
捷報先一步抵達皇城,宮廷、朝堂、皇城乃至整個凌國開始了前所未有的歡慶。
百姓并在意他們的少年將軍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屠殺了整個國家,人們慶賀、雀躍、宣揚屠殺者是英雄,他們對反擊欺辱感到泄憤,對復喪親失友之仇感到暢快。
進入皇城打馬御街被高聲捧頌時,謝辭未感覺到一絲愉快,只覺前路艱辛。
皇帝低估了百姓、朝臣對娿羅人積攢數十年的恨,致使他的聲望更勝從前。
離開皇城時正值初雪,回到皇城時已見春色。
自娿羅帶回的首級終于與尸體合并歸入謝氏墳塋,皇帝特賜以親王之禮厚葬謝安平。
起靈之日皇城內無雪而白,百姓自發送殯,世族也爭先而來,朝中大半的人都不愿錯過與小侯爺結交的機會,
謝氏,謝辭,十六歲打敗山邪,十八歲滅了娿羅,如今凌國上至朝野下至田間,聽到謝辭二字,無一不嘆天縱奇才。
曾經桀驁不服管教的少年變成了朝堂中舉重若輕的人物,沒有人再敢提起廢了武藝一事,謝家依舊如日中天。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們能不能…換一下?
喪禮五日后,皇宮乾明殿。
歷經巨變,謝辭一改往日常態,言行舉止恭敬謹慎,仿若真的變了個人。
曾經天不怕地不怕敢怒懟天子的人,而今每句話都要斟酌再三,全然沒了嘻嘻哈哈的玩笑模樣。
可他不知道這樣的改變對于掌管天下的人來說更是一種隱患。
高位上的男人低垂眼眸看著他,神色透不出任何可令人探尋的蛛絲馬跡。
“阿辭啊,如今全城的百姓都說你是凌國的英雄,凌國有你才會戰勝娿羅,你才是舉國的靈魂所在。”
“臣不敢。”謝辭伏地重重叩首,“陛下威加海內,蠻夷宵小自然怵惕畏懼無一戰之膽量,臣不過是借陛下的威勢僥幸取勝。”
皇帝似笑非笑地打量著恭敬叩拜之人,少頃恢復親和之態道:“少年有為乃凌國之幸,不必過謙,起來吧。”
“謝陛下。”
“立了大功想要什么獎賞?”
“回陛下,為國盡忠是身為臣子的本分,臣不敢討賞,但確有一事想懇求陛下。”
“哦?”皇帝含著笑似已猜透,“說來與朕聽聽。”
謝辭重新跪地揖手道:“臣愿用此戰軍功為前涿州市舶提舉司提舉計寧換一個恩典,求陛下仁心寬宥無意之過,免計寧與其妻崔氏流放之罰。”
“為了個叛臣,加官晉爵、論功行賞的機會也不要了?”
“計寧不是叛臣,他是被人利用”
“被人利用的蠢貨。”皇帝打斷謝辭的話,加上了自己的見解,“蠢比有心更可怕,有心可防,蠢貨則防不勝防。”
“就算蠢,也有一片忠心可鑒,求陛下寬宥無心之過,莫寒忠心。”
大殿內陷入短暫沉默,皇帝不知在想什么盯著謝辭朝一旁的內侍招了下手:“傳朕旨意,免計寧流放之罰,即日召歸皇城。”
“多謝陛下!”謝辭激動叩首一拜,“臣替計寧叩謝陛下隆恩!”
皇帝靠在椅子上似閉目養神,耳聽得謝恩只淡淡說了句“去吧。”
“是,微臣告退。”
離開乾明殿,離開皇宮宮門,謝辭呼吸著宮外的氣息露出許久不見的歡欣之笑。
竹越看他出來連忙跑過去:“將軍?可是成了?”
“嗯。”
“呼,還好還好,我以為您又要挨罵了呢。”
謝辭抬腿給了竹越一腳:“怎么在你那我天天挨罵?”
“本來就是嘛”
“你說什么?”
“沒有什么都沒說。”竹越狗腿地做出請的動作,“請上馬車吧將軍。”
“切。”
馬車轱轆轆離開宮墻,至主街人潮涌動,馬車難行半步。
謝辭推開窗門張望一會疑惑道:“今天人怎么這么多?”
“將軍這都忘了?今天是春闈放榜的日子。”
“是啊,走,去看看。”
謝辭笑一聲來了興致走下馬車朝張榜的位置擠進去,竹越緊緊跟在后面半步不敢離身。
剛擠到前面便看到同樣費力擠過來的沈固和武辛,兩個人也正巧同時看到謝辭。
“哎!阿辭!”武辛拉著沈固跑到謝辭身邊,想想又改口行了禮:“不對,現在應該是小侯爺了,下官見過小侯爺。”
謝辭拍開對方行禮的手嫌惡道:“別故意做這惡心模樣。”
“哈哈哈!規矩不能廢。”武辛用肩膀輕撞了下謝辭道:“謝小侯爺現今可是當紅的人物,是吧十七郎?”
那邊沈固根本沒空搭理他們,眼睛緊緊盯著榜單一行一行的順,終于在第一十九位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沈固指向十九的位置,指尖都在顫抖,“那個是我的名字嗎?”
謝辭和武辛朝所指方向看過去同時露出興奮的表情,武辛沖上前仔細看一遍回頭拉著沈固道:“自己名字都不認識了?就是你啊,你中了!”
“我我中了?”
“哈哈哈阿辭你看他啊,你不會高興瘋了吧?那么大的沈固倆字都看不明白了?”
謝辭過去跟著加重字句道:“十七哥,是你的名字,你真的中了。”
“我中了,我中了”沈固突然眼含熱淚地大笑起來,一把抱住謝辭,“阿辭,我考上了!我考上了啊!”
高聲慶賀后,沈固把頭埋到謝辭肩上低聲哽咽道:“我要通過殿試得中進士,然后做官光耀門楣,再也不用受大伯的氣,再也不怕沈叢欺負。”
“會的,恭喜啊十七哥。”謝辭輕輕拍拍沈固的背,千言萬語和從前數年可見的艱辛化為一句恭喜。
他心里知道,杏榜題名只是沈固行出艱難的第一步,要想不再受沈家大房打壓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不過總算云開見月明了。
武辛見此也打心底為沈固高興,快速跟著抱一下而后拍拍沈固道:“十七郎,好好準備殿試,祝你金榜題名,登科及第。”
沈固吸口氣松開謝辭朝兩個人笑了下:“若有那日,請你們去月來閣吃三天酒。”
“才三天?”謝辭故意嫌棄道:“太摳了吧?”
“就是啊,起碼得三十天。”
沈固嘴角一抽:“三十天,光謝辭一個人我都供不起,你們把我買了換酒錢吧。”
“哈哈哈哈哈,那感情好。”
正笑著,一個小廝穿過人群走到竹越耳邊說了什么,竹越拉住謝辭低聲道:“將軍,五殿下去了侯府,說是正在等您。”
“知道了。”謝辭收斂笑意道:“府上有事,先行告辭。”
“哎阿辭,明日月來閣吃酒去啊?慶祝一下。”
沈固與武辛在侯府喪禮后默契地再沒提起過喪事,一如從前,該談吃便談吃,該談喝便談喝,笨拙地以這種方式淡化謝辭不愿為外人道的苦楚。
謝辭大概知道二人所想,淡然一笑道:“行,走了。”
回到嘉良侯府,內外只余冷清。
臨行前遣散了一半伺候的人,以至走過大半個庭院都見不到一個人。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他有些害怕待在家里,害怕冷清,也害怕聽到侯府外萬家燈火的熱鬧。
行至花廳見到熟悉之人,謝辭快步走過去心中莫名的安定。
“知津兄,你怎么來了?”
“幾日不見,思君甚甚。”
謝辭一愣看了下屋內婢女和身后的竹越,旁人未絕有他,自己倒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都退下。”
“是。”
聽得腳步聲遠去,謝辭看向悠然坐著李徐道:“你怎么那么說?萬一被人知道怎么辦?”
李徐輕聲笑笑,起身走到謝辭身邊湊近道:“我若是想讓人知道,就該吻你了。”
“你”謝辭后退要躲,李徐便更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胳膊淺笑出聲。
“開個玩笑,別緊張呀阿辭。”
“誰緊張了?”
“我緊張,怕你生我的氣。”
謝辭掙開對方的手,干巴巴地轉移話題道:“我向陛下求了情,昭明兄要回來了。”
“好事。”
“總算是說到做到沒有食言。”謝辭想到此事難以抑制嘴角的笑,“不過等昭明兄回來,估計都過春日了。
“嗯。”
“到時可要訛他幾壇好酒。”
“嗯。”
謝辭看著眼前的人無趣道:“你怎么只會嗯啊?”
“我在想別的事。”
“什么事?”
“這里不好,去照雪堂吧。”
“什么不好?”
李徐笑而不語,拉著謝辭十分熟絡地朝照雪堂的方向走去。
行入院中,任憑謝辭問什么李徐都不搭話,腳步不停地將人帶入臥房閂上了門。
房門剛一關上,謝辭就被從身后抱個滿懷,親吻旋即落在脖子上。
“你做什么?放開”
“這是交易。”李徐磨蹭懷中人的耳朵輕輕咬了一下,“你答應的。”
謝辭驚詫之余立時躲開,抱著他的那只手便撫上他的脖子順著衣領將他的衣衫褪下肩頭。
“李徐!”
“噓,會被聽到。”李徐不為所動輕吻過去道:“君子一諾千金,阿辭應該不會食言吧?”
謝辭躲無可躲,答應的事又不得反悔,猶豫半晌終是點了頭:“當然不會食言。”
“那就好。”聽到這句話李徐發自內心升起欣喜,二話不說直接把人抱起來放到了床上。
“等一下,知津兄,你等等”謝辭口上答應,內心卻難以接受,只顧著推拒,完全無法順利進行下去。
李徐慢慢坐起來幫謝辭理好衣服溫柔地摸了下對方的頭:“沒關系阿辭,若是實在不愿就算了。”
“等等你回來。”見人要走謝辭一把扯住對方的袖子,閉上眼睛咬咬牙道:“決定的事絕對不改。”
“那…”
謝辭攥緊手中衣袖艱難開口道:“我們我們能不能…換一下?”
雖已有兩次,但兩次都因藥物控制,謝辭并不知曉,現下頭腦清醒,便如同趕鴨子上架。
李徐看著對方的模樣神色無改:“好啊。”
“真的?”
“當然,只要阿辭喜歡,我無所謂。”
“那我”謝辭按照以往的經驗反客為主將李徐壓至身下慢慢靠近,在唇瓣相觸前他泄氣地偏開了頭。
“我…做不到啊。”他根本沒有辦法把男人當作女人,根本沒辦法主動和男人做那種事。
早有預料的李徐抱住謝辭笑了聲,輕輕吻過對方的額頭溫柔道:“沒關系,那就乖乖躺好,不要動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是徹底斷開不見,還是真正在一起?
蒸騰熱氣隨著呼吸聲漸漸散去,清醒的沉淪愈發令人難以接受,陷入無能漩渦。
謝辭背對著身旁的人,心亂如麻一句話都不想說。
“沒事阿辭。”李徐把人摟進懷里輕吻發頂,“這是正常的,習慣就好別太糾結,是因為你…感到舒服了。”
“你胡說!我沒有,絕無可能。”
李徐輕笑一聲哄道:“好,沒有。”
“你”自動將寵愛之笑理解為嘲笑的謝辭如同炸了毛的貓,給對方一手肘掙開懷抱,俯趴將頭埋在褥子上抱住,雙耳因羞怒而泛起紅暈,更不想說話。
無故挨揍,李徐卻仍難克制興奮歡雀的心情,在今天在此刻,不再需要藥物,謝辭終于真正的完完全全屬于了他。
他擁有了他最想要的,往前數年心底深處的執念終于得以平靜,也終于可以將累積的愛全部灌注到他所愛之人身上。
“阿辭,我沒有笑你,別不高興。”
聽著解釋的話,謝辭更加羞惱埋著頭一動不動,突然尚帶著熱度的手伸過來,他瞬間驚起抓住對方的手腕,卻未能有力氣攔住搗亂的手指。
“你干什么!都已經”
“這里感覺怎么樣?嗯?”李徐慢慢靠近幾乎要貼到謝辭身上,“阿辭有沒有覺得…”
“閉嘴。”謝辭打斷后面的話,不敢聽也不敢回答。
他不敢承認更無法接受,他身為一個男人竟然被另一個男人捉弄得如此狼狽,竟然在另一個男人身下感到….
這不正常,他不正常,他變成了一個極其不正常的存在,他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不喜歡現在的一切。
“唔”謝辭咬緊嘴唇不敢再有絲毫奇怪的聲音外露,“別再繼續,我快瘋了,知津兄,我后悔了…”
李徐瞬間僵住,強行把人轉過來:“你說什么?”
“我后悔了,這樣不正常,我變得很奇怪,我們為什么要做這樣的交易?我不想再…”
“這不是交易。”
“什么?”
李徐握緊謝辭雙臂認真道:“阿辭,即便沒有所謂的交易,那些條件我也會全部做到,因為我愛你。”
“不對”謝辭腦子發亂,不知道該說他們之間是誰可笑,可笑地把孩童般的玩鬧交易當了真。
“阿辭,就當是我想留住你哄騙了你,我們沒有交易,你來喜歡我好不好?”
“我不喜歡男人。”
“可你喜歡我。”
在謝辭回答前,李徐抓住對方殘忍揭開真相:“如果換一個人,這樣的交易你會做嗎?李元?李晟?”
謝辭愣住下意識辯駁道:“那是因為你是我最親近的朋友。”
“所以你的意思是朋友或親近之人就可以?計寧?沈固?斛律風?都奚澈?武辛?尤子書?或是竹越?還有”
“別說了!閉嘴啊!”謝辭崩潰地甩開對方的手捂住耳朵,“不會,根本不可能”
李徐溫柔下來安撫道:“看吧阿辭,只有我,你只能接受我,哪怕我是男人,你也接受了。”
“不是,不該這樣,為什么會這樣…”謝辭亂成一團,不想聽,對方卻一直說個不停。
“因為你喜歡我,你喜歡我所以可以突破心理障礙來接受我,阿辭,你心里有我,你是喜歡我的。”
“我”謝辭搞不懂到底怎么樣才算喜歡,他從沒有接觸過這樣的字眼,也從沒有因誰動過心。
喜歡二字對他來說太遙遠,沒有人告訴過他什么是喜歡。
爹娘沒提過,先生沒教過,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
但李徐說他喜歡他,所以這樣就算是喜歡嗎?
因為一個人而做了自己無法接受的事就是喜歡?他真的喜歡李徐?
“我喜歡你?”
“對,你喜歡我。”李徐捧住謝辭的臉頰靠近在對方額頭落下一吻,“阿辭,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
許是蠱惑又許是真相,謝辭不清楚,只是從未有一刻比現在更覺茫然。
“讓我再想想。”
“還要再想?”李徐歪下腦袋低頭去注視不肯抬頭看他的謝辭。
這種時候絕不能退讓,不能留下思考的空間,要抓住最佳的機會。
“阿辭,事已至此,你覺得我們的關系還能回到從前嗎?”
“我不知道”
“你知道。”
李徐抓住謝辭的胳膊把人往前一拽,迫使對方看著自己。
“阿辭,你是要與我就此徹底斷開再也不見,還是選擇我,和我在一起?”
“你說什么啊?”
“若你再也不要見我,我會立刻離開,日后相見也當作未見,若你愿意坦誠面對自己的心,就選擇真正和我在一起,忘掉交易。”
“我”謝辭腦子更加混亂,當下根本無法作答。
“立刻選。”李徐加重語氣攥緊謝辭的胳膊給對方施加無形的壓力,“五,四,三,二…”
“一”字說出后,李徐沒有猶豫松開對方起身便要離開。
“等等!”謝辭前傾過去抓住李徐的手,說是選但腦子根本沒任何思考的機會。
“為什么要等?”李徐故意冷下臉,“是你選擇要我走。”
“不,我沒有,我要選你。”
謝辭心和腦子一樣雜亂無章,拉著李徐不肯松手,終于做出了對方期望且已在意料中的決定。
“不變了?”
“…嗯。”
成竹在胸一切順利,李徐含起從容的笑坐回去把人抱進懷里,輕手撫摸對方散在背后的長發。
“好,我們會一直在一起,一輩子在一起。”
既然你親口答應了,那今生今世都別想離開我半步。
感受著從懷抱中傳來的溫柔和漸漸沁入呼吸的金桂之香,李徐滿意地闔閉雙目,饜足地享受來之不易的一切。
“阿辭,我真的很愛很愛你。”
每得到一步就會想再進一步,李徐難以控制地低頭去吻對方的嘴唇,可剛剛觸碰不及深入便被謝辭躲開。
他的腦子一時記不起旁事,只有已在懷中的心上人,握住謝辭的后頸當即又吻過去。
謝辭偏開頭感受著落到脖頸處的親吻道:“你現在可以走了。”
“嗯什么?”李徐登時愣住,“為什么?你不是答應和我在一起了嗎?”
“我是答應了,但你不能一直留在這吧。”
“我就要一直留在這,以后都要住在嘉良侯府。”
“你開什么玩笑?”
李徐回答得異常認真:“我沒開玩笑,我要每天都和你在一起。”
“你瘋了吧?不行。”謝辭難以啟齒道:“你不覺得那樣很奇怪嗎?萬一,萬一被發現…”
原來是因為這個,李徐笑了聲把人摟得更緊了:“別擔心,不會被發現,我們和從前相比除了….”
李徐貼近謝辭的耳朵低聲說完,那只耳朵瞬間肉眼可見地變紅。
“其他不是和從前一樣嗎?所以不會有人懷疑到這方面,阿辭何必自亂?”
謝辭辯駁不過心里憋屈得很,索性上升高度道:“如此豈不是明明白白告訴姑母你要反她我也要反她?”
“那就明明白白告訴她,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我一刻都不能離開你。”
“說什么胡話呢?知津兄你怎么是這樣的”謝辭第一次因眼前人的幼稚之言感到頭疼,換一段關系就換了一個人?
“總之你不能住在這,而且現在就得回去。”
“住一天也不行?”李徐直接耍起無賴把自己釘到床上一動不動,“我不走。”
“那我遣人把你抬出去了?”
李徐看著謝辭:“你認真的?”
“當然。”
“我還沒穿好衣服,這么抬出去的話…我們在房里做了什么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吧?”
“李知津!”吃了幾次吃癟,謝辭終于忍不住火,“你怎么也變成厚臉皮了?你再不走我走。”
“我走。”李徐把剛要走的人摟回來輕笑聲吻了下臉頰。
“別生氣了阿辭,逗逗你而已,如今各處風口,自當謹慎行事,若不是太想見你今日本都不該來,豈能留宿侯府?”
說完李徐起身換好衣服,謝辭則沒有一絲挽留反而用被子蒙住了頭。
“我走了?”李徐過去輕輕拍拍埋在被子里的腦袋,“我真的走了?”
“別磨蹭了。”
“唉,好吧,一點都沒有不舍得我。”
笑過后李徐慢慢轉為嚴肅:“阿辭,你近來風頭太盛,陛下多有芥蒂,一言一行莫要過于張揚,切切謹記。”
“已經在小心了。”
“嗯,我近日不會再登門,如有要事便讓竹越去尋廖寧。”
“知道了。”
李徐盯著床榻看一會,對方完全沒有和自己相同的沖動,如此即便不舍也沒辦法,無奈下還是離開了侯府。
此后一別一月,兩人幾乎沒再私下見過。
一個為在帝后面前避勾結權將之嫌,一個閉門謝客與朝中權貴劃清界線表明態度。
一個靜待撥云見日,一個找尋前路何往。
天子腳下權勢之都,或爭名競利,或保全己身,層疊高樓下是看不到的淋漓鮮血。
此時身處皇城的少年人并不知道命運將于殿試之后徹底顛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欲買桂花同載酒
又過一月,皇城表面重回安寧。
多方聯絡終于收到計昭明送來的信,算著歸期將至謝辭還特地著人將計昭明無人問津的私宅打掃出來。
等到入皇城那一日,計家上下無一人迎接,連計昭明的生母也被控制不得出府相迎。
仕途無望,便成了家族棄子,寒窗苦讀數載一腔抱負終付東流。
“昭明兄!”
看到馬車入城門,謝辭揮手跑過去,馬車緩緩停到他面前,窗子推開,險些相見難認。
自染風流的眉眼此刻如枯槁黯淡,臉上已沒二兩肉,黑了不少,唇邊胡茬不知多久沒刮。
那雙眼睛在朝他身后望一遍確認無人后淺淺彎起笑意。
“阿辭,我就知道還有你會來迎我。”
“那是自然,你還欠我一頓酒呢,可別想抵賴。”
計昭明聞言笑了聲:“還能少得了你的?”
窗子合上,車夫打開馬車門將計昭明扶下來,光憑眼前已似皮包骨的身體謝辭便可想象到這人在崖洲受了多少苦。
他看看馬車里面疑惑道:“嫂嫂呢?”
計昭明身體一僵,看著這樣的反應,謝辭突然不敢想也不敢問了。
“我娘子過世了。”
答案以平淡的方式傳遞過來,謝辭甚至有些不敢去相信。
“去崖洲的路上提前臨盆,沒找到產婆,胎位不正又失血過多,大夫已盡全力卻還是一尸兩命。”計昭明已盡量說得平靜,但字字句句還是難掩顫抖,
熟悉之人猶在眼前,熟悉之笑猶在耳畔,本該圓滿的卻無辜受累落得這樣的下場,安慰的話卡在喉嚨說不出咽不下。
變故來得太快,同失至親,他想象得到計昭明一個人在崖洲時遭受了多少痛苦折磨。
“阿辭,是你向陛下為我求了情吧。”
謝辭點點頭:“我既答應了你便一定做到,可還是晚了,對不住。”
“大恩人吶。”計昭明壓下苦澀撐起笑來,像從前一樣過去摟住謝辭拍拍對方的肩道:“走吧乖乖阿辭,答應你的酒也少不了。”
從秋日過春時,物是人未變卻各自心境大改,再去到計昭明私宅時只覺恍如隔世。
冷清的院子被清掃得很干凈,計昭明沒過問拿著鋤頭找到埋酒的那棵樹下一點點刨出。
一共埋了三壇,最后一壇刨出來時計昭明用手將上面的土擦去,不深不淺刀刻出的【玲】字。
“這是我娘子釀的,兩年前,和我一起埋的。”
計昭明跪到樹下抱緊那壇酒,從街上忍到回家,此刻見到自己親手刻下的字終于忍無可忍大哭起來,謝辭站在一旁別開頭已不忍相看。
“阿辭我悔啊,我好悔啊!”
“斯人已逝,當”節哀二字謝辭到底沒能說出口,痛徹心扉之哀,原是無法節制的。
計昭明抱著酒壇背靠著樹坐下,指腹不斷在【玲】字上撫過:“我好恨吶我為什么要帶那個舞姬來皇城?為什么啊”
“我害了她”計昭明用力捶打胸口,卻怎么也遏制不住其中的痛,“是我害死了我娘子,是我害死了我未出世的孩子,我是罪人,該死的是我該死的是我才對!”
“那不是你的錯。”謝辭不知道還可以說些什么,也算不清到底是誰的錯,只好坐到對方身邊靜靜陪伴傾聽訴說。
“年少時貪享樂少歸家,今日醉在這邊,明日又醉到那邊,她總是那么溫柔,連發脾氣都那么溫柔,我就總覺得沒什么。”
計昭明捂住眼睛,淚水將掌心一遍遍潤濕。
“可到如今我才知道,她有多盼著我回去如我盼她一樣,每一天,每一天我都期盼著,期盼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能在我身邊,可從來沒有”
“她再也不會對我笑,再也不會溫柔地罵我,再也不會給我釀酒,再也不會幫我補衣,再也不會和我一起想孩子要取什么名字,她再也不回來了”
滿城春色如舊,故人音容渺茫,百酸攪腸摧心剖肝,唯余淚滴鄉土泣填庭院。
回憶往昔愈發崩潰,計昭明越哭越大聲:“我明明那么愛她,我第一次見她就想娶她,我日夜苦讀,得中進士才敢求大夫人替我去求親”
“可到她死我都沒說過幾次愛她,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啊!我要玲兒,我要我娘子,我要她回來我不能沒有她!我要我娘子回來”
“昭明兄,對不住”謝辭抬手覆到對方肩上長嘆一口氣,天道不測造化弄人,無從捉摸。
計昭明搖搖頭,眼淚凝固在眼眶,悲哀至極卻無可挽回:“人生得意事,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可如今丟了功名官身,妻兒也離我遠去,阿辭,我好悔好恨吶”
幾度欲言又止,到頭來還是只剩蒼白的兩個字。
“節哀。”
各人有各苦,愁腸百結終了還是要各自化解。
謝辭打開一壇酒捧著倒了一口喝,辛辣燒得喉嚨難受忍不住又想咳嗽。
內傷加重耗得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只能安生休養再想辦法,他從不畏死,但現在他還不能死。
“昭明兄,此番歸京有何打算?”
“月前父親來信,命我返鄉,說已經為我打點好一切,不必再回皇城。”計昭明拭去眼淚苦笑出聲,“我丟了他的臉,他不愿再見我這個無足輕重的兒子了。”
“但你還是回來了。”
“我要對玲兒有個交代,要對崔家有個交代,要將玲兒的棺槨遷回計氏墳塋,還有,我不想躲在老家庸庸碌碌終此一生。”
“也好。”謝辭仰頭又喝了一口酒道:“然后呢?”
“南下。”
“去尋你外祖父?”
計昭明點點頭:“功名無望,總得找條出路吧,等我賺了大錢,你這輩子的酒錢我就全包了。”
“那感情好。”謝辭笑了下,“我得燒幾炷高香給搖錢樹招招財啊。”
計昭明露出嫌棄表情道:“受不起,別你上炷香把我的財運克沒了。”
“切,我還咳咳咳咳!咳咳咳!”謝辭捂住嘴突然咳嗽不止,血順著指縫流出來,與白皙的指節對比鮮明。
“阿辭!”計昭明嚇得不輕,放下酒壇把謝辭的手掰開,掌心也是積攢的鮮血,“你怎么回事!怎么咳血了!”
謝辭抽開手掏出帕子擦擦淡定道:“大驚小怪喊什么啊?我沒事。”
他看一眼身側被他碰倒的酒,眼中微露失落。
“可惜了一壇好酒。”可惜他的身體已經受不了這樣的烈酒。
“酒有什么好可惜的,你這·是沒事嗎?啊?”計昭明急得不行,“你真確定你沒事嗎?都咳血了,找大夫瞧瞧吧,說話啊,急死個人了!”
謝辭擦去手上最后一點血故作輕松地笑笑:“真沒事,受了點內傷,養養都快好了,是酒喝得太急才會這樣。”
“真的假的啊?”
“這種事騙你干什么?放心吧,我最惜命了。”
計昭明拍拍胸口呼出口氣:“哎喲我的娘,嚇死我了,你怎么受傷了?不會又惹事被陛下揍了吧?”
“嘖,你怎么跟竹越一樣?不盼我點好。”謝辭咽下血腥氣挑眉一笑道:“怎么著,沒聽說我滅了娿羅的偉大事跡嗎?”
計昭明一愣,崖洲偏遠幾乎與外界隔絕,回來的路上心緒不佳也沒和外人接觸,如今好多事于他來說已有些陌生。
“只是知道凌國與娿羅開戰,倒是也想過你會參戰,戰場上受得傷?”
“嚴謹來說應該算斗毆時受的傷。”
計昭明剛有的擔心變成無語:“虧我跟著著急,你還敢斗毆呢?我看你的傷不是打架打的,是你爹揍的吧。”
謝辭嘴角的笑僵住,少頃垂頭捏緊手中帕子低聲道:“我爹不在了。”
“你說什么?”
“新歲時娿羅列向凌國宣戰,父兄領兵出關,于東脊山戰死,母親遭受不住也隨父親去了。”
無數煎熬痛苦同樣以短短一句話概括,計昭明腦袋如同炸裂一般久久不得回緩,反反復復努力了好幾次才張開口:“謝揚也怎么會這樣?阿辭,你”
“沒什么,都過去了,戰場本就瞬息萬變生死難料,母親當時身體不好也許是真的想與父親團聚吧。”
謝辭釋然一笑:“我已擊敗娿羅報仇雪恨,逝者已矣,活著的還要繼續活著,我現在只想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計昭明低下頭,心中酸苦難忍,未至一載妻兒故交皆離人世,最好的朋友也失了父母雙親
“必須好好活著。”謝辭含笑拍了下計昭明的肩膀,“有一個了不起的人認為不管發生什么事,只要喝一碗甜湯,等到太陽再次升起時就一定會比昨日堅強。”
“誰?”
謝辭握拳用拇指得意地指指自己:“當然是我嘍,天縱奇才如我,還有誰比我更了不起?”
計昭明嘴角一抽無語地翻個白眼,而后四目相對,兩道笑聲一齊響起。
“阿辭,謝謝,所有事。”
“不謝。”謝辭打開一壇酒遞給計昭明道:“朋友之間不言謝。”
第一百三十四章 來自邕州的人
春深草木繁盛,對坐樹下一壇酒沒多長時間就見了底。
正是無聊時竹越快步走進庭院揖手一拜將手中剛接到的字條交給了謝辭。
謝辭拿到展開笑了聲:“昭明兄,十七哥要請你喝酒,為你接風洗塵呢。”
“月來閣?”
“當然了,走不走?”
“宰他的機會可不多得,走著。”計昭明站起來拍拍屁股,朝謝辭伸出手把謝辭也拽了起來。
皇城中達官顯貴才會出入的地方,白日里依舊熱鬧非凡。
沈固在老位置擺好酒席,看到謝辭和計昭明忙著跑到圍欄邊招手:“昭明兄!阿辭!”
兩個人同行走上樓梯,竹越跟在后面,行之將近沈固興奮得沖過去給計昭明來了個擁抱。
“昭明兄啊好久不見!”
“可不是好久不見,都快忘了你長啥模樣了。”計昭明拍拍沈固的胳膊,“今天不把你宰到去典當,都算我白來。”
沈固退開顛顛錢袋道:“就這些,多了一分都沒有。”
“這么久不見你怎么還是這么小氣,來阿辭我們坐一塊兒。”計昭明拉著謝辭坐到一起,沈固玩笑地罵了聲坐到了對面。
剛坐下便有一個書生打扮的男人帶著一個姑娘過來,近前便跪,一人磕了三個響頭。
謝辭轉向計昭明,計昭明看看沈固,沈固又看向謝辭,三個人各有各的懵。
計昭明見有個姑娘在,左思右想湊到謝辭身邊委婉開口道:“阿辭,你最近是不是有新相好的了?”
“啊?”謝辭心虛得有些緊張,“你知道?”
“你還真有啊?你不會把人家”計昭明指指跪著的女子,而后比量了下自己的肚子。
謝辭瞬間反應過意思:“你想什么呢!當然沒有!”
“那怎么來找你?”
“你怎么知道就是找我的?萬一是找十七哥呢?”
沈固連忙否認:“別處處賴,我跟你們兩個可不一樣。”
“也賴不到我身上,我剛回皇城。”
“你們什么意思!我還罷了。”自從與李徐有過荒唐之事,他已經幾個月沒碰過女人了,怎么可能是找他的?
“嘖。”謝辭沒了耐心看向地上跪著的兩個人道:“到底是找誰的?”
聽著三人爭辯完開始詢問,地上額頭抵地的兩人才敢跪直身體,書生打扮的男人揖手朝謝辭又一拜:“小人叩見侯爺,無端打擾,望侯爺恕罪。”
計昭明和沈固同時將視線聚焦在謝辭身上,被直勾勾盯著看,謝辭都有點開始自我懷疑。
難不成他真有風流債在身上?這么想著謝辭倒生出些慌張來。
但仔細看向地上跪著的女子,不像是出身風塵,也不像是歌姬舞姬,更不是月來閣中相熟的面孔。
萬分肯定自己就算醉死也不會輕薄良家子后,他稍稍緩了口氣:“我不記得與你們二人當中任何一位相熟。”
“是是。”男人揖手露出諂媚的笑朗聲道:“我等何德何能能與侯爺相熟。”
“那是?”
“小人早就聽說侯爺儀表不凡,有逸群之才,乃是凌國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如今得以相見是小人三世修來的福分吶!”
聽著響亮亮的馬屁,謝辭所有關于風流債的懷疑一掃而光,托著腮只剩無語,又被計昭明給繞進去了!
“我家掃馬糞的大爺都沒這么捧過我,有話直說。”
“小人敬慕侯爺許久,特來拜見,想求侯爺收小人做門生。”
“拜我?沒病吧你。”謝辭仿若看到個傻子,“牧云書院離這兒兩條街,拜我不如去拜尤先生。”
男人重重磕頭道:“小人自知身低微,不配做侯爺的學生…”
“閉嘴,不想聽了。”有事不直言一句話七八個彎繞,謝辭完全失了耐心,“知道不配還敢行僭越無禮之舉,誰給你這么大的膽量?”
伏在地上的人沒敢再抬起頭,拉著一旁的女子一起又磕頭道:“聽說侯爺為人和善、濟弱扶傾,求侯爺開恩可憐可憐我們兄妹二人。”
“聽說來的都是假的,這里沒有什么活菩薩,在皇城五品以下的官員都沒有資格拜訪本侯,遑論是你?既已逾矩甚多,速速自行離去。”
兩個人不僅沒走,反而跪行往謝辭身邊去,竹越見狀拔刀護到謝辭身側呵斥一聲勒令離去。
謝辭觀兩人不似習武之人便抬手示意竹越退了回去。
“阿辭,你現在名聲這么好嗎?”計昭明玩笑著過去摟了下謝辭,剛想打趣提謝安平罵他們兩個的話,猛然想起今時已與往日不同,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我名聲一直好。”
“我滴乖乖,幾月不見臉皮越來越厚了啊。”計昭明低頭看著酒盞,喜樂只浮于表面。
念起從前便又想到故交、亡妻,笑過之后計昭明退開些自顧自喝起了悶酒。
謝辭的注意力還在無端出現的兩個人身上,并沒有感受到計昭明有情緒變化。
沒了詢問,書生打扮的男人含著淚揖手看向謝辭:“我們并非親兄妹,為了保全名節,才兄妹相稱,我們都是從邕州來的,我這妹子被嚇壞了腦袋,人傻了。”
“邕州?”提到邕州二字,謝辭稍有發愣。
“是,我們是從邕州逃出來的,侯爺容稟,幼時家貧買不起書去不起學堂,爹娘省吃儉用擠出來幾文錢給先生,先生好心讓我能在學堂外面旁聽。”
“后來我中了秀才,再后來好不容易攢夠路費離家去參加鄉試,想有機會出人頭地,結果娿羅人打到長門關連屠五城,我全家死在那里,連尸體都找不到,只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
男人字字句句展露情真意切,越說哭聲越難壓制。
“我在路上撿到她,不知道是看到什么還是經歷什么,當時渾身是血人已經是傻的了,在只言片語中知道她也是邕州人士,多養一個人不易,我這一路靠賣字替人寫信,才換得饑一頓飽一頓。”
男人用力磕頭哭求道:“我們實在是沒處可去了侯爺打跑了娿羅人,我想著能替我們打跑娿羅人的人,也一定能保護我們,所以一路艱難來到皇城,一直打聽、一直在等機會能見侯爺一面,今天好不容易才看到侯爺出府”
一番話聽完,謝辭握緊拳頭,在長門關所見的一切又重歷眼前,尸山血海人間煉獄。
“侯爺是幫我們報仇的英雄,是我們的希望,我就是靠著能見到侯爺的信念支撐自己才能帶著妹子從邕州到皇城啊,求侯爺幫幫我們。”
謝辭愣愣看著那雙眼睛,他是他們的希望?
“我會習文寫字,我這妹子雖然傻但會縫補,我們都能吃苦,哪怕做雜役也行,求求侯爺收留我們吧!”
幾個響頭又磕在地上,謝辭陷入在自己的世界許久才得以回魂,原來他在邕州百姓的心里是希望?
感覺很奇妙,讓他知道自己拼命活著不只是為了家族,還有守護百姓的責任,他做過的一切是有意義的。
“別磕了,我會幫你們。”
“多謝侯爺!”男人聞言大喜,拉著身旁的女子叩拜感謝了好幾遍,直到謝辭命竹越去把他們扶起來才罷。
謝辭慎重考慮過當下的情況后轉頭看向計昭明:“昭明兄,做個好人積些功德嗎?”
“推給我?”計昭明做出無語的表情,“你真會使喚人啊。”
謝辭笑笑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所以昭明兄,讓他們隨你南下唄,官路不通便學些本事,這樣之后無論是留在你那經營或是自立門戶,總不至于餓死,怎么樣?”
“事兒都是我做,情都是你承,唉罷了罷了,倒是不差帶上幾個人。”
聽著商量的話,書生打扮的男人見縫插話道:“我們還是想留在侯爺身邊伺候。”
謝辭認真為兩人思索了前路,好言勸道:“侯府不差兩張吃飯的嘴,但留在我這兒一定見不到好的未來,靠人接濟或為奴為婢,不如自己學個傍身之技,徹底改變現狀,眼下正是好機會。”
“去見江南首屈一指、產業遍布凌國的富商。”他坐到計昭明身邊拍了對方兩下,“跟著他走,開的眼界可是與現在大不相同。”
計昭明聽了笑道:“乖乖阿辭,我外祖父要是知道自己被謝小侯爺這么捧,指不定要多吃幾碗飯呢。”
“那你告訴他,歲數大了還是少吃吧。”
“嘿你,行,我肯定告訴他。”
謝辭歪歪頭看向拘謹拉著妹妹站在一旁的男人道:“怎么樣?想不想去?”
“侯爺大恩大德!小人定當結草銜環報酬深恩!”
“想去就行,沒讓你報答什么哎不不,還是報吧。”謝辭展望未來開顏道:“你們一定要努力多多賺錢,然后包我的酒錢。”
“呦!還有心情吃酒呢?”
洪亮帶著嘲諷的聲音截斷話題,將幾個人的目光全拽了過去。
不遠處,沈叢闊步朝這邊走過來,整個人比最近一次相見又圓潤了一圈,身后還跟著七八個護衛打扮的人。
“官都丟了剛流放回來就有臉在這喝酒?還有你十七弟,有點風頭就翹尾巴以為自己能怎么樣了?以為能做大官超過我爹呢?你算個屁,還在這兒慶祝上了,忒不要臉。”
第一百三十五章 遇刺
計昭明聽了這話一點不慣著反懟道:“你是太閑了還是太賤了?我有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管得著嗎?我看你就是嫉妒。”
“我嫉妒什么?”
“當然是嫉妒十七郎腦子比你好,比你有才華,哪哪都比你強,你就是個沒有用的笨豬腦。”
“計昭明!你敢這么跟老子說話!給我揍他!”
砰!
“放肆。”謝辭一掌拍到桌子上,周圍噤了聲。
輕蔑的視線掃過沈叢,謝辭把玩起酒盞懶得再看第二眼:“表兄見了我不叩不拜可是沒挨夠打?”
沈叢臉上寫滿不服不忿,但階級相差遠超從前,即便再不服最后也還是行了禮。
可按規矩拜是拜了,人卻仍沒得安分,過去把沈固拎走甩開,一屁股坐到空位上半點看不出客氣。
“讓你坐了嗎?”計昭明站起來沖到沈固身邊指著沈叢,“你憑什么拽他?要不要臉?”
沈固扯扯計昭明的衣服把人攔住道:“算了。”
考慮到沈固在沈家的處境,計昭明只能將一腔怒火硬憋回去。
而沈叢見得兩人吃癟的模樣有種小人得志的感覺,得寸進尺挑釁謝辭道:“我管束我沈家的人,應該和謝小侯爺您沒關系吧?您應該沒閑到上趕著管別人家的事兒吧?”
“我發現你是純賤。”謝辭嫌棄到已經懶得多費口舌,“沒關系,滿足你。”
“哎!”沈叢一臉完全沒預料到的表情,“謝辭!你恃勢凌人信不信我告你!”
“隨便,揍他。”
“是。”竹越擼起袖子剛要過去,一個小廝蹬蹬蹬跑上來朝眾人行過禮走到竹越身邊小聲說了什么便退下離開。
“怎么了?”
竹越蹲到謝辭身側低聲道:“宮里來人去了侯府,說不必驚動將軍,但有東西須得我回去接。”
“送東西?什么東西還要你特地回去一趟?”
“不知。”
“罷了,去瞧瞧吧,莫怠慢了。”
“是。”竹越頷首道:“屬下將外面守著的侍衛喚進來,自速去速回。”
“嗯。”
竹越起身一拜很快離開視線。
計昭明眺望一會挪到謝辭身前問道:“他干什么去了?”
“有事。”
“我是沒興致待在這了,一起去我家嗎?”
謝辭和沈固互相看一眼,選擇接受計昭明的提議。
見三人要走,自言從邕州來的兄妹二人齊齊上前:“侯爺,我們”
“你們就”謝辭撐著案幾借力站起身,“昭明兄,要不讓他們先去你那安頓”
一道寒光閃過打斷未盡的話,謝辭憑著身體記憶躲開,定睛看去方注意到書生身旁那女子手中多了把短刀。
從開始到現在,他一直將重點放在書生打扮的男人身上,注意力也被男人的話轉移走,未曾想到躲在旁邊一言不發的女子才是習武之人。
不等他再多反應,女子已再次沖殺過來。
謝辭后退著將案幾踹到女子身前以作抵擋,酒壺盤子噼里啪啦散落一地,將發愣的計昭明和沈固拽回了神。
“阿辭小心啊!”計昭明剛喊完,一邊的男人便朝他沖了過去。
“啊!我的媽!別追我!”計昭明撒腿往自認為最安全的地方跑去,“阿辭!救命啊!救我!”
謝辭捂住胸口,只是大動幾下冷汗就沁出一身,身后衣服被揪住伴隨著計昭明的求救聲,他拉住計昭明側身躲過殺招。
冷刃在欄桿上砍出一道不淺的痕跡,胸口衣衫被攥出褶皺,五臟六腑隨著躲避的速度而加重刺痛。
短刀再次刺過來,謝辭躲無可躲一把抓住刀刃,刀尖抵在心臟的位置一點一點要穿透衣服。
“阿辭!你干什么呢!這時候就別憐香惜玉了!快還手啊!”
鮮血染紅刀身,鮮血從謝辭的指縫慢慢滑下去,與短刀較量的那條胳膊已經肉眼可見在顫抖。
“啊啊!”沈固壯著膽子沖過去,剛剛靠近便被女子反身一腳猛地踹開,腦袋咕咚磕在地上摔暈過去。
挨了打雖未將人攔下,但松懈了些女子手上的力量,謝辭趁機用盡力氣朝女子的腹部踹上一腳,扯著計昭明繞過身后的柱子。
巨大的響動終于引來月來閣內大半人的目光,花娘嚇得不輕,管事的見了連忙遣人去找閣中聘請的護衛。
“阿辭!你怎么樣?你怎么不還手啊!”計昭明扶著謝辭發現對方腳步虛浮連站都快站不穩,“你到底怎么回事?”
不得喘息半刻,女子便握著短刀追過來,計昭明嚇得拖著謝辭跑出了有史以來最快的一次。
“沈叢!你帶的人都是擺設嗎!快攔住這個瘋婆子啊!來人吶!救命啊!有人刺殺嘉良侯!救命啊!!”
眼見著女子近在咫尺,計昭明來不及思考咬緊牙閉上眼睛張開手臂把謝辭護到了身后。
應有的疼痛沒有刺到身上,計昭明睜開一只眼睛而后瞬間瞪大,謝辭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沖到他前面雙手抓住女子握刀的手攔住了刀刃。
“阿辭!救命啊!來人啊!”
哐當!
女子抬腿照著謝辭胸口鉚足力氣一踹,直接將人踹退數步撞在不遠處的柱子上。
“噗咳咳咳咳!”謝辭咳出一口血,滑坐到地上連再次站起來的力氣都用不出。
計昭明驚恐地跑到謝辭身邊,將人擋到身后嚇得渾身發抖:“你你你,你別過來啊,阿阿辭,怎么辦啊?怎怎么辦?”
謝辭捂著胸口,血腥堵住喉嚨一時說不出話。
竹越被支走,守在月來閣外侯府的侍衛未曾進來這是預謀好鐵了心要取他的命。
女子目光緊盯著謝辭,刀身一轉剛要殺過去,在遠處驚懼不已卻仍在圍觀的人群中,突然沖出一個持刀的年輕人將女子攔下。
幾個回合的打斗中,女子落于下風很快死在刀下,與之一起的男人也被控制住扯到謝辭面前。
月來閣的護衛急匆匆趕到,看到這一幕又各自散去,周圍圍觀的眾人也都松了一口氣。
“說!誰派你來的!”
計劃落敗,男人被按在地上,兩只眼睛怒瞪著謝辭道:“娿羅人屠城時你就在涿州!離得那么近為什么沒有過去!為什么屠完城才去趁機領軍功!”
“不是這樣”謝辭愣住,下意識搖頭竟想解釋。
“呸!你們這些世家權貴根本不把我們的死活放在眼里!你就該死!你應該去死!”
怒吼后的下一霎男人的口中流出發黑的血,抽搐幾下很快沒了氣息。
計昭明更受驚嚇:“這這,這怎么回事啊?”
“口中含了毒藥。”年輕人收回刀朝謝辭揖手道:“卑職來遲,請小侯爺恕罪。”
“來逛青樓?”
“啊?不額,卑職是”
謝辭擦下血輕笑一聲:“怕什么?我不是也在青樓嗎,叫什么名字?”
“西林營左騎副尉陳勝拜見小侯爺。”
“陳勝,今日多謝你,后日卯時西林營校場,我看看你功夫如何。”
陳勝呆愣一息差點彈起來,嘴咧到耳根跪地咣當磕了個響頭:“多謝小侯爺!”
“別這么激動,腦袋磕壞就沒法用了。”
“卑職記住了!”
“嘖,好像已經磕壞了啊。”
謝辭搖搖頭看向地上已經死透的兩個人眼眸一黯。
明明已經知道是算計好偽裝身份來騙他、殺他的刺客,明明知道那些話是假的,可心里還是忍不住難受。
“昭明兄,我站不起來了,扶我一把。”
計昭明架住謝辭的胳膊把人扶起來,手托在身上才發現對方寬松衣袍下的身體消瘦得可怖:“阿辭?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沒什么。”
“這叫沒什么?已經非常有什么了,大大有問題。”
“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啊。”
謝辭抓住計昭明的胳膊,支撐力全部在對方身上,只要對方松手,他當下就能摔倒:“我不太行了,先送我回去。”
“你真是能急死個人。”
“別嘮叨了,陳勝,勞你將沈固送回府上。”
“是。”陳勝揖手目送謝辭,“小侯爺放心,卑職一定將沈十七公子安全送到。”
“嗯。”
路過沈叢身邊,謝辭停下腳步冷眼看向對方道:“這出戲表兄看得可還滿意?今日之事謝辭銘記在心,往后年月一日一刻不敢相忘。”
“我沒見死不救!”沈叢指著自己帶過來的護衛:“我讓他們上沒一個人動啊!你們這群兔崽子!等回去看我不扒了你們的皮!”
計昭明不平道:“這會兒還裝什么?你就等著陛下治你的罪吧。”
“阿辭,我真沒見死不救!”沈叢快走兩步死死抓住謝辭的胳膊不松,“咱們可是兄弟!你得信我啊!”
“滾滾滾!別拽著阿辭。”
“放手。”
“小侯爺!小心!”
謝辭和計昭明同時轉身看過去,沈叢帶來護衛皆已拔刀,其中一人朝謝辭砍過來,幸被陳勝擋下。
“表弟。”
謝辭回過頭,還沒反應過來,匕首便扎進了他的肚子。
他詫異地看著沈叢,心中的不可置信完全蓋過了疼痛:“你”
“我以為那兩個突然出現的人能殺了你,沒想到這么不中用,結果我還是得死,都怪你,全都怪你!都是你的錯!”
沈叢抖著手發狠地用力推動匕首:“謝辭!你必須死!”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
“阿辭!”計昭明傻了眼死命去掰沈叢的手,“你瘋了嗎!沈叢!”
沈叢利用重量的優勢,不僅紋絲未動反更用力地抓著謝辭不放:“誰讓你非要和五殿下綁在一起,都是你自找的。”
“嘟囔什么呢!快滾開!”計昭明抄起地上的酒壺用力砸到沈叢頭上,受了這一擊沈叢才捂著腦袋松手疼得退了幾步。
“阿辭!阿辭!”計昭明攬住謝辭跪到地上,看著滿手滿衣服的血已然嚇傻,“怎么這么多血!怎么辦!你別死啊!”
沈叢胡亂擦擦腦袋上的血,同樣嚇得不輕,握著匕首的手抖得厲害,見謝辭還在喘氣咬緊牙舉起匕首大喊著再次朝謝辭刺過去。
“救命啊!”嘴上喊著不想死,但匕首刺來的一刻,計昭明還是選擇抱緊謝辭用自己的身體替其擋了一刀。
另一邊陳勝急得火上房,但攔住幾個護衛已經讓他吃力難以旁顧,只能干著急。
砍中計昭明,沈叢的手更抖了,只能雙手齊上去攥刀柄,然后一腳把計昭明踹開:“我,我不想啊啊!!”
匕首朝著謝辭心臟的位置高高舉起用力落下。
“阿辭!”計昭明拼命伸出手卻只能拉住謝辭的衣服。
千鈞一發之際,刀鞘從樓下飛上來打在沈叢的手上將匕首打飛。
竹越踹了腳柱子借力直接從樓下跳上來,哐當撞破圍欄一步未停砍傷沈叢的手腳把人踹開,而后將謝辭扶進自己懷里,從衣服上砍下一塊布緊緊按到謝辭的傷口上。
“將軍!將軍!”
謝辭輕咳一聲,想說的話盡數化為鮮血從唇邊流出,竹越用手擋住流下的血整個人都陷入恐懼。
“公子!”竹越慌忙去摘腰間的令牌,摘了幾次才摘下來,扔給了嚇癱在地卻離得最近的花娘。
“拿這個令牌到太醫院找太醫去侯府!去啊!救了小侯爺的命榮華富貴少不了你!快去!”
花娘撿起令牌努力爬起來,跌跌撞撞不敢耽擱跑下了樓。
做了簡單的包扎后,竹越把謝辭抱起來用力按住傷口,鮮血卻仍一遍遍將手中的布潤濕。
“公子,你堅持住,你一定要堅持住,千萬不能有事別嚇我,都怪我”
月來閣外,侯府的馬車和侍衛早已不見蹤影。
竹越抱著謝辭往侯府跑,一邊跑一邊哭,血不斷滴下,街上人群自動讓開了一條路。
“死不了”謝辭強挺著支撐住意識,輕輕拍了下按在自己傷口上的那只手,“別怕”
“公子你快別說話了!我們馬上就到了!”竹越哭得更加厲害,以最快速度往侯府跑。
跑回嘉良侯府,門房看到這一幕立時沖了出來。
“去請大夫!再派人入宮催太醫!快去!”
“是!是!快走!”
所委托的花娘腳程還算快,回到照雪堂不久太醫便火速趕到,被帶著跑進屋時,謝辭已經沒了意識。
“許太醫,我家侯爺怎么樣?”
許銘擦擦手上的血,眉頭緊蹙著:“血止住了,沒傷到要害,但”
“但什么?”
“沒什么,只需靜養便可恢復。”
竹越難以放心,鄭重揖手道:“還請許太醫在侯府多留幾日,我家侯爺自娿羅一戰回京后,身體越來越差,我怕”
“大人不必客氣,這是應該的。”
看著床榻上臉色慘白的少年,許銘深深嘆了一口氣。
動刀之人是第一次拿刀,許是太慌張,沒中要害扎得也不算深,然而謝辭的身體已經受不得這樣的傷。
昏迷了兩天一夜,到第三日晚上才蘇醒過來。
竹越守在床邊半步都不敢再離開,見謝辭睜眼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將軍,您醒了?感覺怎么樣?我去叫許太醫過來。”
“等等”謝辭挪動一下身體,傷口跟著刺痛,“扶我坐起來。”
竹越小心再小心地把人扶起來,自己跪到床下自責萬分:“將軍,都怪我,我不應該走,要是我沒有走根本不會讓您受傷,都怪我,您打我吧。”
“不怪你,去倒杯水來。”謝辭難受得很,傷口疼喉嚨也跟著干疼,竹越很快倒水過來,喝了水卻未能得幾分緩解。
“宮中的人送了什么?”
“什么都沒有,是有人故意支走我,我回府發現沒有人就立刻趕回月來閣,但還是晚了一步,都怪我”
竹越說著更加自責埋頭哭起來,謝辭緩一緩抬手照著竹越的后腦勺啪的一聲來了一巴掌。
“矯情個什么,我這不是沒事嗎?憋回去。”
“知道了”竹越抽噎兩聲把眼淚憋回去,跪在旁邊淚眼汪汪地抬頭看他,“將軍,您手勁都小了。”
“等我好了用棒槌錘你。”
“那還是算了吧”
謝辭嫌棄地白一眼而后恢復嚴肅:“我睡了多久?”
“兩天一夜。”
“沈叢呢?”
竹越也嚴肅起來道:“刺殺您的當天就被刑部帶走定了罪,第二天便已斬首。”
“他為什么殺我?”
“說是嫉妒您,那天他是故意選在月來閣的,出了月來閣有侯府的侍衛,沒法動手,所以故意支走我,又不知道用什么招數放松了隨行侍衛的警惕,那幾個人的尸首昨天在城外的亂葬崗被找到。”
“好好安葬了吧。”
“是。”
嫉妒,還真是荒謬絕倫的理由,回想起沈叢殺他時所說的話,謝辭心里略微發苦,“偽裝邕州百姓的男女可查出結果?”
“刑部說那兩人是沈叢的同犯。”
“同犯?”謝辭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同犯的可能性是最低的,“去把許太醫請過來吧。”
“是。”
竹越起身去吩咐守在門外的婢女,不多時許銘便提著藥箱走了進來。
“小侯爺醒了?除卻傷口外可還有哪里感覺不適?”
“已經好多了,多謝許太醫這兩天的照顧。”
“下官職責所在。”許銘恭敬一拜,把藥箱放下打開道:“下官再給侯爺換一遍藥吧。”
“不急,我有事想問問許太醫。”謝辭看一眼竹越,竹越會意退出去將房門關合守在門口。
“小侯爺有何吩咐?”
太醫院右判院許銘,是通過謝安平引薦入職太醫院,與謝家有一層恩義在,眼下情形相比太醫院的其他人,謝辭覺得此人更為可信。
“想必即便我瞞,許太醫也已知曉,自年初大殿上比試后我的內傷一直未能痊愈,本無大礙,但出征娿羅或是因長途奔波勞累,我的內傷又加重了,且一日不如一日。”
正憂慮之事被點明,許銘俯身揖手至頭頂道:“小侯爺回京探過一次脈后,下官便已在想辦法,請小侯爺務必靜心休養,不可再勞累或情緒波動。”
“我留下你是另有一事相求。”
“小侯爺言重,無論何事下官一定盡己所能。”
“可近前來?”
許銘頷首走近了些,謝辭低聲道:“我想要你幫我查查有沒有什么東西,平日無感,但發動內力時便可令人瞬間經脈滯澀?”
“這倒是沒聽說過,下官回去后便查閱典籍盡快給出答復,小侯爺可是對此有所疑慮?”
謝辭點頭直言:“我懷疑我中了毒,或者說曾經中過毒。”
他一直覺得與及羅伽訶比試那日是自己喝多了酒才會突然身體異樣,但只是蠻力震蕩之傷絕不是現在這般模樣。
既然現在有人要他死,那從前呢?
這樣想來,也許在比試前他就已經出了問題,經脈滯澀并非意外,有人早就想他死?
“請小侯爺放心,下官一定盡快查明。”
“嗯。”謝辭輕點了下頭,“此事不可為外人道,只你我二人知曉。”
“下官謹記,絕不外露。”
“嗯,竹越!”
竹越聞聲推門入內。
“送許太醫離開。”謝辭朝許銘微微頷首道:“勞煩了。”
“這是下官應該做的,小侯爺安心休養,下官告退。”
房門輕聲關上,謝辭靠著床架闔閉眼眸深深嘆了口氣。
無力的嘆息使身體更加疲憊,沈叢因私怨想殺他?沈叢敢殺他?
“表兄啊表兄,你真是個大蠢貨。”謝辭冷笑一聲,若那日竹越沒有去而復返,他已經是具尸體了。
能讓這樣只貪圖享樂的蠢貨一命換一命的,普天之下只有一個理由。
家族。
沈叢身后是沈家,是皇后,而沈叢不過是這場游戲中最愚蠢的替死鬼。
皇后要殺他,他的親姑母要殺他。
昨日他還能跑進坤寧宮偷點心,今日給他點心的人就要他必須死。
皇帝呢?坐在高位之上冷眼旁觀?幫皇后處理了替死鬼?還是說那一男一女就是皇帝授意?
有功之臣殺了失民心,但若死于意外便無人懷疑苛究,皇帝還可做百姓口中的賢明之君。
謝辭抓起枕頭用力甩出去,傷口刺痛卻敵不過胸中的憤怒。
不到一日的時間便令刑部定罪、處決、結案,趁他昏迷迅速給他明確的答復,堵住他上奏的嘴。
無論幕后主使是不是沈叢,而今他也只能咽下這啞巴虧。
只要他死了,眾人便皆可分得一杯羹,而這恰恰也是皇帝最希望看到的結果,兵權不再握于一人之手。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世間萬事原是這般道理。”
謝辭慢慢滑下去躺倒在床上,盯著床頂懸掛的香囊,竟有些難壓自嘲的笑意。
“爹好冤吶。”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要騙我,不要負我
又過三日,李徐于去往晏州公差的路上得知謝辭遇刺,當即折返。
已經過半的路程被壓縮到最快,披星戴月不敢多停才在已隔十日后返回皇城。
到了皇城又馬不停歇奔向嘉良侯府,一路到照雪堂也沒人敢攔。
“阿辭!”
房門哐當被推開,李徐絆了一下沖進去半步未停跑到床邊抓住謝辭的胳膊查看傷在何處。
“傷到哪了?怎么回事?嚴不嚴重?怎么沒留一個人伺候?還疼不疼?太醫如何說的?”
謝辭愣了半天才記起驚訝:“你不是去晏州了嗎?”
“我路上聽說你遇刺的消息心急如焚,哪里還能安心去晏州?”
“我不怎么嚴重,別擔心了。”
“怎么能不擔心?”李徐坐到床邊二話不說就開始扒謝辭的衣服,“到底傷到哪了?”
“我真的沒事,你先松手啊。”謝辭躲著躲著還是沒逃過被扯開上衣。
“這叫沒事?”見到腹部一圈圈纏著的繃帶,李徐怒從中來:“誰干的?”
“沈叢,還有不知是誰派來的刺客,兩名刺客和沈叢帶的護衛為西林營的人所殺,沈叢也已伏法,結束了。”
“死得太便宜。”
沈叢怎么敢殺謝辭?李徐攥緊拳頭怒意難以壓制,心中很快鎖定幕后主使,看來有些人早就不該再留了。
“阿辭,還疼不疼?”看著眼前人的傷處,李徐一顆心又氣又難受,心疼得恨不能以身相替。
“不疼,傷得不深,臥床休養數日已經好多了。”
謝辭輕輕撥開李徐的手把衣服提上來裹好,見對方滿身風塵定有幾日未曾安眠的模樣,心中情緒漸漸難明。
“知津兄,我真的沒事,不用太擔心,夜深了,你回吧。”
“今天不走,我要留下來陪你。”
“你本就是抗旨回來,再夜宿于嘉良侯府,傳出去”
“傳出去便傳出去,我不在乎。”李徐扶住他的背,靠近輕輕吻了下他的額頭,“一切都有我解釋,不用怕。”
謝辭偏開頭還是有些不習慣:“別總這樣”
“可我們在一起了,就該這樣。”李徐溫柔笑笑,“你害羞了嗎阿辭?”
“開什么玩笑?當然沒有。”
“好,沒有。”
“本來就沒有。”
“嗯,本來就沒有。”
含著笑意的語氣落入耳中,使得耳廓因窘迫泛起紅暈,謝辭推了下李徐,慢慢背身躺下不再說話。
李徐心疼之余又被可愛得想笑,脫了外袍跟著躺過去,小心翼翼摟住謝辭,用親吻將已泛紅的耳朵染得更紅。
“阿辭,從前總要你護著我,如今該換我保護你了,你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什么都沒有你重要,我會保護你一輩子,永遠只愛你一個人。”
“真的?”
李徐怔了下,完全沒想到對方會這么問,心情很快因這個問題變得激動起來。
“我發誓,若我移情旁人定遭天打雷劈。”
謝辭忍住傷一點點挪蹭轉身面對李徐,看著那雙發亮的眼睛第一次主動靠進對方懷里:“我信你。”
破天荒頭一回,像是突然喝了什么迷魂湯,李徐愣著不敢相信,一時竟不知道該做什么說什么。
“知津兄,我很難過。”
“嗯?”李徐腦子呆滯連忙解釋:“我真的沒騙你,我對你是真心的。”
“不是這個。”
“那?”
謝辭拿起李徐的胳膊搭到自己腰上:“你抱著我。”
“你”李徐感覺自己的心突然炸了一下,興奮到極致身體都開始發顫,但判若兩人的變化卻讓他隱隱不安。
“阿辭,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衣服被纖瘦的手抓緊,懷中那人終于難以壓抑地將怯懦的一面暴露出來。
“在月來閣,那兩個人騙我是從邕州來的,騙得我的心軟放下戒心然后來殺我,而我的表兄在親口告訴我我們是兄弟之后,狠狠刺了我一刀。”
李徐黯下眼眸,心疼之余怒意更盛。
“月來閣有那么多人,世交、同僚,可在我要喪命時,除了十七哥和昭明兄,只有一個不相熟的人愿意站出來幫我。”
“送禮結交的是那些人,圍觀看熱鬧的還是那些人,見我活下來才又開始趨炎附勢踏破門檻來憂心我的傷情。”
從前竟未見得人心虛偽涼薄,而今見了個透,話到此處本平靜的聲音帶上了些哽咽。
“姑母要我去死,皇帝也不想讓我活,我明明什么都沒做過。”謝辭又靠近些,將頭埋到李徐身上,“知津兄,我真的很難受”
“這是最后一次。”李徐盡己所能壓制怒意,“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到你。”
謝辭笑了下并不在意這樣的承諾,他要李徐做的只有如若得承大統不要背棄謝家功勛這一件事。
至于現下保全自己和家族,那是他的事,不需要別人對此做什么承諾。
“阿辭,相信我好嗎?我會保護好你。”
“我信你,只是無須你替我做什么,若非添個承諾,可否承諾另一件事?”
“什么?”
“我說過你是我在這世上除卻父母親人外最信任的人,我一直認為友誼比情愛牢固,可是你告訴我你愛我,我很亂。”
謝辭仰頭去注視李徐的眼睛:“但我愿意相信你,只相信你口中的情愛,所以知津兄,能不能永遠不要像他們一樣?不要騙我,不要負我。”
“不會,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永遠不會負你。”李徐摟緊懷里的人將對方的頭扣到胸口。
你不會有機會知道我騙過你,你只要記住我的愛,永遠留在我身邊,我們會在一起一生一世。
“阿辭,我對你的愛即便是死也不會改變,我真的…很愛你。”
“好,吻我吧,知津兄。”
李徐愣住,好半天才找回聲音:“你?你說什么?”
“我說你想要吻我嗎?”
主動的詢問像一道魔咒侵蝕所有理智,腦袋還懵著身體便已經順從心意,李徐難以克制心情把人壓到身下,氣息一瞬間被奪走,謝辭蹙緊眉頭拍打對方的肩膀,幾番推拒才換得重新呼吸的機會。
“不要這樣,很難受啊。”
李徐怔怔看著身下的人,轉瞬紅了臉:“對對不起,我….沒什么經驗。”
“這算什么?光學了那些?好歹盡職盡責點吧,你要不去進修一下要如何接吻?”
理解過來進修為何意,李徐一霎冷下臉:“我不去,我只要你。”
“既然這樣…那我受累親自教教你吧。”
謝辭挑眉一笑捧住李徐的臉道:“知津兄,靠近些,記得我身上有傷,我們不要做別的。”
隨著慢慢靠近,身下的人微微仰起頭貼住了他嘴唇,身心愈發滾燙,在整個人被蠱惑至深時,理智突然跳了出來,李徐撐起身子結束親吻看向對方的眼睛:“阿辭,這些是誰教你的?”
謝辭視線閃躲開,總不能說是熟能生巧吧。
“阿辭?”
“別說掃興的話,無論怎么樣,我現在已經教給你了。”謝辭稍稍歪了下頭露出笑顏,“怎么樣知津兄,要繼續嗎?”
“當然要。”
李徐重新掌握主動權,用實際行動向謝辭深深證明了什么叫教會了徒弟沒師傅,時間過去不知多久直至謝辭腦袋發昏開始反抗,李徐才不舍地將呼吸的機會交還雙方。
“你真是瘋了。”謝辭慢慢喘著氣,手抵到對方胸口企圖用無力的手臂做防。
李徐笑笑躺下去摟住他輕輕將吻落到耳畔脖頸。
“夠了我身上有傷。”
“我知道。”李徐總算安分下來,溫柔地吻一下謝辭的額頭抱怨道:“阿辭,好不公平。”
“什么啊?”
“我從生下來到現在只有你一個人,你卻…不知道有多少人。”
“你嫉妒我?”謝辭移開視線順便歪曲話題,“你要是實在嫉妒的話,我可以請你去月來閣。”
“你”
“不止月來閣,皇城的各個秦樓楚館我相熟的姑娘都不少,想挑什么樣的說說?”
李徐火氣一霎騰上來,撐起身體把人籠到自己身下:“謝辭,你故意的吧。”
“你要做什么?”
看對方氣成這樣,謝辭覺得有趣起了捉弄的心,趁自己受傷更無所顧忌。
“你該不會是生氣了吧知津兄我可是好心呢,哦?還是知津兄只喜歡男人不喜歡女人?那我可以介紹你去啊嘶!”
謝辭捂住被咬了一口的脖子氣炸了毛:“你現在屬狗嗎!開個玩笑而已憑什么咬我!”
“不要開這種玩笑,我不覺得好笑。”
捂在脖子上的手被強制挪開,李徐低頭靠近順著牙印舔了一下,謝辭瞬間定住:“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所以阿辭那天去月來閣是尋姑娘的?”
氣氛冷得快要結出冰碴,即便謝辭再糊涂這會兒嗅得出來濃烈的醋味。
“當然不是,只是去吃酒而已。”
“是嗎?整個皇城的秦樓楚館都有你相熟的姑娘,怎么不尋幾個一起?”
“沒有就是沒有,你別”猶豫少頃,他硬著頭皮拉下男人的尊嚴解釋道:“自從和你發生那些事之后我再也沒…沒找過姑娘了。”
被迫離開漂亮姑娘的屈辱事,他再也不想提起來了!
“你別和別人說。”
沉默不久,李徐輕笑了聲。
“你笑什么?你嘲笑我嗎?”
謝辭還以為對方在笑他不像男人了,一時有種惱羞成怒的感覺。
“你要質問什么不公平?我向來如此你覺得不公平為什么還糾纏我?是誰說納妾都行的?結果現在逛青樓都不讓了?騙子!”
“對,就是不讓。”李徐吻住還在張合的雙唇,在對方怔愣的目光中露出淺笑。
“從前的不公平一筆勾銷,現在開始你只屬于我一個人。”
“這算什么話?”
“好話。”李徐笑笑躺好將手掌輕覆到對方眼睛上溫柔道:“睡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賜婚
一夜無眠。
天未亮,李徐便趁謝辭還睡時離開了嘉良侯府。
抗旨回到皇城,一切計劃打亂,腦子比奔波千里的身體還要疲憊。
“叫陳騫來見我,謹慎些,別帶尾巴。”
“是。”
馬車回到松雪別院,空曠的街道上偶爾聽得到深巷中傳來的犬吠聲。
天光亮起覆蓋皇城,一切與往常相同,只是所走的路已經不在原本的掌控之中。
“殿下,陳相到了。”
侍從將人引入書房關上門,陳騫脫下兜帽露出被擋住的那張略顯憂慮的臉,俯身揖手道:“殿下此刻應當在晏州才對吧。”
“這與你無關。”
陳騫抬起頭無卑無亢看向李徐:“如今下官與殿下同在一條船上,船行得穩不穩于下官來說很重要。”
“少安毋躁啊相爺。”李徐輕聲笑著靠到椅背上,儼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既然不穩,盡快靠岸就是了。”
“殿下的意思是”
“貴妃娘娘雖然福薄遭害,但宮中的暗線應該還未被皇后根除吧?”
不留給陳騫回答的機會,李徐便開門見山吩咐任務:“我要你想辦法偷到鳳印,盡斥內帑之財于皇城街道,供百姓自取。”
陳騫愣住忙看向門口,李徐朗笑兩聲道:“隔墻無耳,相爺盡可安心。”
“這可是”
“重罪?怎么說都難逃一死。”李徐打斷對方的話替其做了回答。
陳騫上前一步著急補充道:“重點在于無論成功與否,一定會被查出來啊。”
“是啊,如此重案滿朝文武皆看在眼里必須有個結果,應為刑部審理,大理寺復核。”
“正是如此,若是刑部和大理寺一起查,難保不查到我頭上啊。”
李徐笑笑仍是滿臉泰然:“相爺莫急呀,或因刑部司官是沈家人,陛下為避嫌將此案全權移交大理寺呢?”
“這倒是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我可向相爺保證,只有這一種可能性。”
“難不成大理寺”陳騫愣愣看著李徐,吞了口唾沫未敢直言心中的疑問。
李徐站起身含笑行至茶臺將已經冷的茶送到陳騫面前,陳騫接過茶猶豫后一飲而盡。
交還時李徐稍稍松手,茶盞掉在地上碎成幾片發出清脆的聲響。
陳騫一驚急忙后退跪到地上伏下了頭,一改剛入門時平等的姿態。
大理寺卿尤子逾是李徐的人,尤氏兄弟向來綁在一起,只能說明尤子書也是李徐的人。
而今年參加殿試的考生有九成都來自牧云書院,也就是說現下集賢院中的備考者幾乎全部是李徐的人,聯系起一切便也不難想到為何尤子書會突然罷官建書院。
世家、寒門少年人的好處便在于不光有一腔報國熱血,胸膛內還裝著一顆忠貞之心。
陳騫宦海沉浮多年,自認不是傻子,待甲榜公布,朝堂換血不過是朝夕間的事。
三年前,年僅十七歲的年輕人便已想到三年后今時這一步。
尚如履薄冰無權無勢時便已經為自己選拔好了人才,便已經為坐穩皇位鋪好了路,可怖如斯。
“下官并非要拒絕此事,請殿下息怒。”
“哈哈哈,陳相說什么呢?怕不是誤會了,只是手滑而已,快起來。”
李徐將陳騫扶起來,好心地幫對方拍了拍袍子。
“用人不疑,我相信陳相是我同路人,或者說陳相只有想辦法完成我交代的事,才能保住性命。”
“下官一定竭盡全力。”
李徐朝陳騫彎起嘴角,目光溫和中透著涼意:“而今皇城已在我掌控之中,讓唯一礙事的人坐到最佳觀景位置上,我才好收網,陳相能理解吧?”
“理解,理解。”
“理解就好。”
茶盞被一片一片收集到帕子中,李徐小心將手帕包緊遞給陳騫:“所以呀,不該是竭盡全力,應該是竭力完成,哪怕是死也要完成。”
陳騫顫著手接過包好的碎片頷首道:“是,哪怕是死,下官也一定完成殿下的交代。”
“哈哈哈哈,相爺何必這么緊張呢,找好替死鬼,剩下的大理寺會幫相爺處理好。”
“是,下官一定不會令殿下失望,也請殿下莫要忘記對下官的許諾。”
“放心吧,相爺你會功成身退的。”李徐做回到椅子上撐住下巴淺笑道:“那就三日后等相爺的好消息了。”
“三天??”
“有問題?”
陳騫盯著手中捧著的碎片,咬緊牙低頭道:“沒有,就三天,三天之后下官一定扳倒皇后。”
“好,我會很期待。”李徐笑著喚來門外侍從道:“送送陳相。”
“下官告退。”
房門再次關合不久,廖寧叩門而入面色格外凝重:“殿下,宮里來人傳令,陛下要您即刻入宮覲見。”
“該來的還真是躲不掉。”
沐浴更衣后,李徐乘著馬車駛至宮門,宮門內早有內官在等候。
到達乾明殿時皇帝清退了殿內所有侍從,顯然龍顏大怒。
“參見父皇。”李徐跪地叩首,然而空蕩的大殿內沒有傳來除他外的任何聲音。
不知過去多久,窸窣翻動紙張的聲音響起,保持跪伏的姿勢足有一刻鐘,皇帝才終于開口。
“小五可知道朕為何喚你入宮?”
“兒臣不該抗旨回京,請父皇責罰。”
“不對,再想想,朕為何喚你入宮又清退旁人?”
“兒臣不知。”
翻書聲停下,腳步漸漸靠近,祥龍圖案的靴子停到手邊,李徐將頭埋得更低了些。
“朕以為你知道。”
“兒臣愚笨,請父皇明示。”
皇帝俯下身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朕的兒子抗旨奔波數日未歇,回到皇城第一件事便去了嘉良侯府。”
“兒臣是”
“還沒說完。”皇帝沒打算留解釋的機會繼續道:“朕的兒子擔憂嘉良侯的傷勢星夜兼程趕到侯府,小五啊,你是已經掛心謝辭到可以抗旨的地步了?”
“兒臣不敢。”
“不敢?你抗旨回京,在嘉良侯府留宿一夜,是以為朕不知曉?抬起頭!”
李徐跪直身體抬起頭看向面前的人,事實如此他已經沒有了解釋的可能:“一切如父皇所說,無可辯駁,請父皇治兒臣抗旨之罪。”
胸口重重挨了一腳,李徐向后摔倒捂住胸口連著咳了幾聲才慢慢支撐著重新跪好。
“請父皇息怒。”
皇帝氣得來回踱步,盛怒下又狠狠踹了李徐一腳。
連挨兩腳,李徐緩了會再次爬起來叩首道:“請父皇息怒。”
“朕承認謝辭生了一副好相貌,你們自少時便相處在一起,年幼不懂事見到好看的上了心并無不妥,可你不該因他抗旨。”
“兒臣自知有罪,自愿領罰。”
皇帝沒有理會這句話,停下腳步到他面前,沉而有力的聲音中飽含著不容置疑。
“小五啊,你是朕最寵愛的兒子,所以旁人不可為的,朕也允許你,喜歡就喜歡了,就算你要朕想辦法把他送給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有一件事你必須記住,他只是你的玩物。”
“謝辭不是玩物!”李徐仰頭看著眼前的男人一字一句道:“他是兒臣的心上人,是兒臣的命。”
“混賬東西!”皇帝揚手給了他一巴掌,“朕說過若你動了真心,朕會殺了他!”
李徐擦去唇邊的血,理智在貶低和威脅中出走,索性將怨怒發泄痛快。
“殺有功之臣,父皇就不怕天怒人怨?謝家幾代忠良,以身報國,謝辭拖著病體去往邊關勦滅外敵,如今看來竟如同笑話一般!”
“放肆!你這忤逆犯上的畜生!”皇帝沖到書案邊拿起硯臺砸到李徐肩上,硯臺掉到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李徐咬牙挺了一會,感覺肩膀的骨頭應該是裂了。
“忤逆,抗旨,既然父皇怒氣難消,兒臣愿以死謝罪。”
他攥緊拳頭怒視向皇帝道:“但即便是死,兒臣心里裝的也是謝辭,為他死不虧。”
“你!”皇帝氣極扶額眩暈一陣,稍緩過來疾步找了幾圈,拿起木身玉頭的如意沖到李徐身邊,照著后背狠狠打過去。
李徐咬緊牙硬生生扛著,口中很快溢出血腥。
“沈漢棟之女沈懷薇,年十七,溫良淑婉尚未婚配,可為皇子妃,朕會親自下旨擇良辰吉日舉行婚儀。”
李徐定了下咳出一口血,努力跪直身體堅定道:“恕難從命,兒臣發過誓,今生今世只愛謝辭一個人,到死也只有他一個人。”
“放肆!”皇帝氣得用如意又狠砸了李徐幾下,直到把人砸得嘔血支撐不住伏在地上方才停手。
“朕問你,你是要娶妻還是去死?”
李徐捂住胸口面前已經咳出一攤鮮血,強撐半晌鉚足力氣挪動身子面朝皇帝磕了個響頭。
“兒臣愿求一死,愿早日去見九泉之下的母妃與皇姐,今日拜別父皇,愿父皇長命萬歲。”
“逆子!”皇帝抬腳將李徐踹倒,如意用力砸到李徐身上,“好,你想為他死,朕偏不如你意。”
李徐躺在地上,渾身上下五臟六腑無一處不疼,全憑意志在吊著精神,只要張張嘴便有血從口中溢出。
“朕重新問你,是要娶妻,還是要朕即刻下旨處死謝辭?”
李徐愣了下,咽回血腥道:“謝辭是功臣,無罪論處太失公允,定激民憤。”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皇帝居高臨下冷漠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小五啊,這就是皇權,朕是皇帝,朕讓你選你就得選。”
時間慢慢過去,李徐攥緊拳頭指尖嵌進掌心滲出幾道血跡。
“看來小五是選好了,少年人吶太重情誼,可惜了。”皇帝轉身朗聲道:“來人!”
唯一守在殿外的近侍聞聲進入殿內行了禮。
“傳朕旨意嘉良侯謝辭”
“不!不要!”
大殿安靜下來,李徐咬緊牙爬過去抓住繡滿祥龍的靴子,無力地將頭貼到了地面。
“兒臣叩謝父皇賜婚。”
第一百三十九章 被親近信任的人下毒
三日后,嘉良侯府。
“將軍!出事了!”
謝辭掀被子的動作一頓:“出什么事了?”
“這您怕是得出門去看看,街上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扶我起來。”
竹越把謝辭扶起來幫其穿好衣服,攙扶著一起走出了侯府大門。
大門外的景象足以令人瞠目。
長街上人滿為患,你擠著我我擠著他,地面灑滿了財物。
每個人手里都捧著剛從地上撿的金銀珠寶玉器,還有不少人因多搶少搶打了起來。
竹越擠過去撿起一個東西遞到謝辭手中:“將軍您看。”
“這是”謝辭接過來轉了一圈,是一個雕刻出鳳凰的印章。
心頭驚詫之余漸漸有了不好的預感,他轉過印章看向底部,果然明晃晃刻著【皇后之璽】四字。
“這是鳳印?怎么可能?”
“一晚上的時間皇城幾條主街被鋪滿了財物和鳳印。”竹越又撿了兩個回來道:“您看,現在滿大街都是鳳印。”
“誰竟刻了這么多假的鳳印出來。”看著哄鬧的街面,謝辭將自己和竹越手中的鳳印扔了出去,“回去,關門。”
侯府大門關嚴閂緊,謝辭還是難以安心:“傳令,侯府上下所有人今日不得出府,有關鳳印之事半個字都不能提起。”
“是。”
回到照雪堂,謝辭越想眉頭皺得越緊,研了磨將近來皇城所發生的事和最新的交代全部寫于紙上。
街上的鳳印無論是不照著真鳳印所刻,皇后都難逃失德之名。
這樣的陣仗做這件事的人一定費了不少心思,挑釁皇室威儀扳倒皇后。
而拉下皇后最直接的受益人他能想到的只有李徐和陳家。
是李徐?還是陳騫?
皇后對李徐有養育之恩,他更傾向于是陳騫,皇后不倒太子不倒,陳家的未來可以說是如履薄冰。
半個月前他在皇后要殺的名單中,半個月后皇后自己也陷入死局成了案板上的魚,可嘆世事無常。
既然姑母要他死,沈叢又已因此事喪命,那他只能默認謝沈兩家的聯盟徹底斷開,死活各不相干,這潭渾水他就不蹚了。
“挑個靠得住的人將這封信親手交到二叔手上。”
“是。”
“哎等等。”謝辭把信拿回來又陷入猶豫,直覺和事實告訴他近來的皇城不會太平,由他手中送出的信不知道安不安全。
“不用了,退下吧。”
“哦。”竹越走出去,不一會又趕了回來。
“將軍,許太醫來了,要見嗎?”
“見,直接把人帶到這來吧,院里伺候的盡數清出去。”
“是。”
半刻鐘后許銘被帶進臥房,竹越識趣地關上房門守在了門外。
“小侯爺安。”
“今日街上這么亂風頭正緊,許太醫還能過來,可是有結果了?”
許銘頷首上前:“如小侯爺所想,您應是中了毒。”
“什么毒?”
“沒有獨立記載,但確是實實在在可以做到。”許銘掏出一頁紙遞給謝辭,上面是謄抄的內容,“侯爺請看。”
“這紙上密密麻麻皆是術語,寫者清楚觀者糊涂,謝辭扶了下額頭道:“你覺得我看得懂嗎?”
“額,是下官考慮不周,望小侯爺勿怪。”
謝辭把紙還回去道:“你直接說吧。”
“是。”許銘緊張地將姿態放得更低道:“下官查閱數十本古籍,發現確實可以配出與您所說癥狀相同的毒。”
“這么說是這個人自己研制出了這種毒?”
許銘點點頭:“可以這么理解,但下毒的條件十分有限,很難做到。”
“什么意思?”
“此毒毒性不高,無礙性命卻可以慢慢化去內力,使習武之人變成平常人,且溫水煮青蛙之法,服此毒之人自己很難發現。”
“有解?”
“有解,但解毒與中毒一樣麻煩。”
“那是什么意思?”謝辭愈發迷惑,“我怎么越聽越糊涂了。”
許銘把紙張翻到背面,將上面所畫的脈絡穴位圖展示出來,分別指了幾個關鍵穴位。
“若想要達到剛剛所說的效果,必須在服下此毒之后用銀針同時打開這幾處大穴,將毒引入周身經脈,這個過程至少要三個時辰。”
聽了解釋后,謝辭終于明白什么叫做“麻煩”。
能給他下毒的機會應是不少,但誰能在他身上用銀針引毒?就算他醉死了,或是被用了迷藥,三個時辰也絕對不可能全無察覺。
許銘看出他的想法糾結少頃才敢低聲提醒:“銀針引毒定有所感,而今見小侯爺全然沒有印象,怕是只有周圍親近、信任的人才能做到。”
親近、信任的人?
絕不可能是竹越或李徐。
那還有誰?信任之人與他談得上有利益瓜葛的只有沈固。
但自幼時一同長大的兄弟,他很難相信沈固會對他下毒,而且好像每次一起喝酒沈固都比他先醉,哪里來的機會?
難不成是月來閣的花娘?若是花娘喂他喝了迷藥,失去意識幾個時辰他怎么可能會不起疑?
“我知道了,此事我會查明,這些天辛苦你了。”
“都是下官應該做的,談不上辛苦。”許銘揖手一拜,“小侯爺的傷是因中毒后強行突破導致毒入心脈,又受了內傷,才會”
“無妨,不必避諱。”
許銘應聲頷首,但還是刻意避開了那個話題:“小侯爺的內傷一直不見好也是與此相關,下官會再想辦法,還請小侯爺務必好好休養。”
“有勞了。”
“職責所在不必客氣,下官先行告退。”
“嗯。”
送走許銘,竹越急著跑進來蹲到了謝辭的椅子邊。
“將軍,您怎么會中毒啊?嚴不嚴重啊?”
“好小子學會聽墻角了都。”謝辭抬腿給對方來了一腳,“滾滾滾,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我好著呢死不了。”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傳我的令今日閉門謝客,再有人來尋就說我病了休息了,快去。”
“哦,知道了。”竹越哀怨地站起來往門口走。
“回來,還有一件事,你著人查查十七哥近一年和誰交往得深。”
“是。”
房門吱呀關合,謝辭靠著椅子深感疲倦,中了毒確懷疑不起身邊的任何一個人
若是他沒有中毒,便不會在比試中受傷,不會變成廢人。
若他沒有變成廢人,娿羅一戰便該是他與兄長前往,也許那樣就不會有現今的局面。
而那發生的一切絕不是下毒之人算計好的,只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未知之果。
所以他真的看不懂下毒之人的目的。
明明可以殺他,卻選擇廢掉他的武藝,還是想先廢了他的武藝再殺他?
如今不管怎么說那人已經成功讓他成了廢人,如果要取他性命,應該已經在籌謀或已經行動,月來閣中的刺客或許就是那人所派也未可知。
“想要我死的人還真不少呢。”
正想著,房門突然叩響,竹越打開門又走了進來,臉上大寫著無語兩個字,“將軍,都奚徹又來了。”
“不見。”
“不見也不行啊,他馬上進來了。”來來回回攔不住,提起這三個字竹越一個頭兩個大。
聽著這話謝辭也沒好到哪去:“怎么就進來了?我不是說閉門謝客嗎?”
“那個額”竹越撓撓頭躲開質問的視線囁嚅道:“他是翻墻進來的。”
謝辭扶住額頭,心里默念了幾行臟話。
“謝辭謝辭!”
人未到聲先到,謝辭低聲罵了句撐著頭看都不想看,一天三遍跑,他感覺睡覺的時候都在幻聽都奚徹在他耳邊絮叨了!
都奚徹跑進來把帶的玩的塞給竹越,完全感受不到明晃晃的不歡迎三個字。
“你怎么又來了,我天。”
“我有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你!”
“呵呵。”謝辭敷衍都懶得敷衍,“你能有什么好消息,咬過牧云書院的野貓了?”
“不是這件事,”都奚徹一臉興奮地過去拉住謝辭的胳膊,“是五殿下要成親啦!”
謝辭一霎愣住,反抓住都奚徹的手抬頭看向對方道:“你說什么?”
“五殿下要成親啦。”
“怎么可能?”
“是真的,已經賜婚了,陛下說是五殿下求娶沈大人的女兒,叫沈額沈”都奚徹蹙眉努力回憶了下,“好像叫沈懷”
“懷薇?”
“對對對!沈懷薇,你認識嗎?”
謝辭松開對方的手,眼眸暗了些:“沈叢的妹妹,也是我的表妹。”
“不太知道,但婚期就定在下個月,很快就可以見到了。”對都奚徹來說,現在沒有什么比情敵要成親的事更令人激動,臉上的笑壓都壓不下去。
“這事你是從哪聽的?”
“是尤先生的哥哥說的,我剛知道就來告訴你啦。”
都奚徹亮著眼睛蹲過去抓住謝辭的手道:“謝辭謝辭,我也想和你成親。”
“放肆!”竹越一把將人揪開,持刀擋到謝辭身前道:“離我家將軍遠點!再過來就不客氣了!”
謝辭拍拍竹越的胳膊,竹越收起刀退開但眼睛還鎖在都奚徹身上不松。
“你的骨戒我已經還給你,我只當你是朋友,再說這些有的沒的便不必再登門,竹越,送客。”
“是。”竹越直接往外推都奚徹,“快走趕緊走。”
“我才剛來啊。”
都奚徹苦著臉蝸牛一般挪著腳步,看出謝辭臉色不大好,卻不知道自己那句話說錯了。
“謝辭謝辭,五殿下成親你要一起去看嗎?”
“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感覺會很熱鬧,主上和尤先生應該會去看吧。”
“我還沒看過你們漢人成親是什么樣。”
一句接著一句的話鉆進耳朵,謝辭越來越覺得煩躁。
“我能不能再留一會啊?我才剛來,聽說漢人成親規矩很多,我跟尤先生問了問,好像”
“滾出去!”謝辭站起來將手邊物件甩到地上打斷了不想聽的話,“滾,都滾。”
被驚住的兩個人不敢再耽擱很快離開,謝辭看著腳邊的碎片坐到地上,腦子徹底亂成了一鍋粥。
第一百四十章 你要娶妻了嗎
“竹越!”
竹越推門跑進來絆了一跤咕咚摔到謝辭身前,還撞了謝辭一下,場面一度尷尬。
“將將軍,怎么了?”
“讓人備車,我要去松雪別院。”
“啊?您不是說今天不出門嗎?”
謝辭抬手照著竹越的后腦勺來了一掌:“讓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廢話。”
“哦。”竹越揉著腦袋站起來剛往外走就又被叫住。
“你不管我了啊,我起不來,扶我啊。”
“哦哦。”竹越回來把謝辭扶起來,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將軍,您傷還沒好利索呢,少折騰吧。”
“用你管我?快去。”
竹越撇撇嘴嘟囔著吐槽:“剛才還讓管讓扶,轉眼就變臉”
“你說什么呢?”
“沒什么沒什么,我這就去了。”說完竹越就逃了出去。
準備完畢后,謝辭從后院角門出去乘上了馬車。
然而小路上的人也不少,金銀珠寶搶空,還剩下點鳳印,不識字的拿了些,識字不敢撿。
到處皆是狼藉一片,有不少打斗過的痕跡還有血跡,官兵在街上驅逐人們才漸漸散去。
路不好走,到松雪別院花了不少工夫。
謝辭走下馬車獨自進了門,門房未來得及通稟,也不敢攔,便如入無人之地。
隨便問了個人李徐所在,謝辭直奔書房,腳步匆匆推門就進。
屋內李徐聽到動靜抬起頭,見到謝辭從屏風后繞進來不由得一愣。
“阿辭?你怎么來了?你的傷好些了嗎?”
想見的人主動來尋,李徐不受控制地揚起笑,心情激動不已但身上的傷還未消難以起身相迎。
“好得差不多了。”謝辭走近些,與對方的狀態截然相反,他現在滿心想的都是都奚澈的話,半點笑不出來。
“怎么了?”李徐見他苦著臉,漸漸嚴肅起來,“阿辭?你出什么事了嗎?”
“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什么?”
謝辭猶豫一會捏緊了袖子,在他的觀念中娶妻生子才是正當選擇,所以哪怕有一連串的承諾,他也不知道自己該以什么立場來問。
“阿辭?”
“我”他抬眸看向李徐,忽而有些局促道:“知津兄,你要…娶妻了嗎?”
李徐怔了下:“誰告訴你的?”
“所以是真的?你要和沈懷薇成親了?”
確定真相后謝辭心情低落下去,難受的感覺連自己都未曾設想,心里空落落的什么都沒了。
“既然這樣,我們就斷了吧,我不能”
“你在胡說什么!”李徐厲聲打斷,臉色瞬間難看至極。
“我沒有胡說,我信你的真心,但我不能在你成親后還和你…藕斷絲連。”
李徐繃直身體強壓怒意道:“阿辭,你過到我這里來。”
謝辭走過去,剛到近前便被握緊了手。
“坐到我身邊。”
“啊?”
相互僵持少頃,謝辭忍著尷尬坐到了李徐身邊。
椅子不算小足夠坐下兩人還有富余,但同時和別人一起坐在一張椅子上是頭一回,而且身旁的人還在一點點貼近他…
實在貼得太近,他更覺得尷尬,剛想起身卻被李徐摟住腰強行留在了椅子上
“你干什么?”
“向你解釋。”
謝辭往旁邊躲躲道:“沒必要靠這么近解釋吧?”
“很有必要。”李徐用下巴抵到他的肩頭,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阿辭,不要再說和我斷開這種話。”
“什么?”
“婚是陛下賜的,我并非自愿更不會娶她。”
“陛下賜婚你難不成還想抗命?”
“未嘗不可。”李徐慢慢收起手臂把人摟緊,小心避開了有刀傷的位置,頭靠在謝辭身上輕輕感受了下無法提煉、獨屬于一人的香氣。
“會死吧。”
“死就死。”
“你真是瘋了。”謝辭嘆口氣道:“別做那種蠢事,我不是要和你老死不相往來,而是不能像現在這樣…總之這種逾矩的事不要再做了”
“我不接受,你不知道我等今天等了多久,你說的話我一句都不想聽。”
“你想不想聽我都已經說了。”
謝辭用力掙開,剛要繼續說便見對方被他推出一頭冷汗,連著臉色都染上蒼白。
“知津兄?你怎么了?”他急忙用帕子幫李徐擦去額上的汗,心里升騰起擔憂,“我剛才力氣用得太大了嗎?你受傷了?還是生病了?”
擦汗的手突然被攥緊,在他緊張擔心時李徐吻住他的嘴唇趁機探了進來,愣神間呼吸被不客氣地掠奪,等到他反應過來,李徐已經退開。
“阿辭,你明明這么關心我,為什么能殘忍地說出那些話來?”
李徐重新靠到他身上,聲音中透露著淡淡的苦澀。
“沒有你,我會死,你擔心我受傷生病為什么不擔心我會不會死?”
“那你想要我怎么樣?”謝辭心里愈發難受,一面是道德理智,一面是心軟不忍,他根本做不出公正的選擇。
“知津兄,我真的沒辦法在你娶妻之后還和你做那些事,尤其婚約的另一個人是我的表妹,那樣…太卑劣了。”
“我不會娶她。”
“如果我們繼續做朋友,所約定的事也不會變對吧?”
“我說我不會娶她!”李徐忍無可忍抓住謝辭的肩膀強迫對方看著自己,“謝辭,你真的有在聽我說話嗎?”
“而且那些約定不是交易,我說過是因為愛你,我愛你阿辭,從頭到尾都是因為愛你,你沒有在和我做交易你明白嗎?”
他解開腰封扯開上衣將身上的傷露出來,大片的瘀傷已經變為血紫色。
“陛下知道了我們的事,我已經抗旨了,但他用你的命威脅我,我當時辦法只能同意,但我會想辦法解決這件事,你相信我,我不會娶她。”
謝辭怔了很久也沒能組織好語言,關心的話不合時宜,相信的話一時半刻說不出,只能慢慢感受從心底發出的愧疚。
“沒事的阿辭,我會解決好一切,你只要相信我不再說要和我斷開的話就好,可以嗎?”
“我…”
“我發誓一定不會娶妻,絕不會讓你為難,阿辭,相信我吧好嗎?”
謝辭猶豫半晌終是點了頭。
得到回答李徐總算安下心,笑著摸了摸謝辭的頭:“好阿辭。”
“你的傷”
李徐臉上的笑意更濃,貼到謝辭耳邊道:“你親我一下,就不疼了。”
“你要是真覺得有效果,那…也行吧。”謝辭不含糊果斷在對方唇上輕吻了下。
然后…他得到了一雙怔愣冒起亮光的眼睛,下一瞬便被李徐用力抱緊。
“阿辭,我真的好愛你啊”
“耳朵要起繭子了。”謝辭推推身前的人沒敢用力,“別一直抱著我,先松手。”
“我不要,我就要一直抱著你。”
“隨你便吧。”
李徐輕笑一聲用可憐巴巴的語氣討起好處:“你剛剛不信任我,我真的特別難過,所以阿辭,你會補償我的對嗎?”
“怎么補償?”
“讓我種個標記。”
“什么意思?”
“我想在你身體里留下些東西,但現在不行,就只好留下別的。”
葷話在腦子里反應一會,謝辭騰地紅了臉:“你胡言亂語些什么。”
“實話實說而已,上次…”
“閉嘴閉嘴閉嘴,我聽不到。”謝辭捂緊耳朵,很少在這種事情上感到這么窘迫。
李徐吻了下捂耳朵的手笑道:“你害羞了嗎阿辭?”
輕笑聲傳入耳畔,謝辭的臉更紅了但嘴還硬著:“當然沒有。”
“那怎么不聽了?”
“我不想聽,你別說了”
“好,不說了。”李徐笑笑吻了下謝辭的額頭,“阿辭,把手放下吧。”
確認對方真的不再說那些之后謝辭慢慢放下了手。
手放下,脖子便露了出來,不等他有時間反應,李徐便靠過來舔出個位置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不淺的牙印。
“你干什么啊!”謝辭推了下對方捂住脖子,“你是狗嗎??這樣很疼啊。”
李徐抓住他的手腕將牙印露出來,貼近輕輕吻了一下:“疼才能記住,不要再提離開我的事了阿辭。”
“李知津,你現在腦子不清晰了吧?你再咬我我就揍你。”
“嗯,好。”
“還要喊上竹越一起揍你,套麻袋…”
看著微微張合的嘴唇,李徐耳邊的聲音慢慢淡去,他鬼使神差地抬手用拇指壓住泛紅的下唇向內輕觸了下舌尖。
謝辭一瞬定住,緩和好半天才木訥地張口:“你洗手了嗎?”
李徐:……
“沒,你要幫我洗嗎?”
手掌不容拒絕地托住臉頰,指腹在唇瓣上摩擦漸漸用上力氣等待可以有更進一步的機會。
同為男人感受到原始的欲念,謝辭臉色驟變,不留情面地撥開了那只手。
“我不喜歡這樣,別再有下一次。”
回過神李徐一霎慌張起來:“對不起阿辭,我…我”
“這次就算了。”謝辭站起身恢復平淡模樣認真解釋:“知津兄,我不喜歡被人用侵略的眼神看著、用侵略的行為對待。”
雌伏身下于他來說已經是一種羞恥,他無法接受任何玩弄的對待,哪怕那個人是李徐。
“我回去了。”
“阿辭。”李徐攥住他的手腕,眼神里透露出發自心底的恐慌和緊張,“我們….和好了對嗎?”
看著那雙眼睛,謝辭抽回手起身笑了下:“我們也沒吵架呀,好好養傷吧知津兄。”
“好。”
目送對方離開沒到半刻鐘,李徐就又陷入思念。
身邊的桂香漸漸散去,他不舍地坐到謝辭坐過的位置,沒精打采地趴到了書案上。
“阿辭,你就不能每天每天時時刻刻都在我身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