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市中心醫(yī)院, 四層,高級特護病區(qū)。
單人病房里,孫天睿對前來檢測各項指標的護士鞠躬道謝。
病床上的男人昏迷不醒、了無生氣, 漂亮的臉上因為高熱而通紅一片。
護士離開病房,孫天睿在床邊坐下, 無聲的嘆息。
盡管同時吊了消炎和退燒的藥水,喬亦璟的體溫還是沒有任何要下降的趨勢, 并且直逼四十度高溫。
他人雖然已經(jīng)完全昏睡過去, 卻依舊不怎么老實的動個不停。吊瓶的藥水刺激到了腸胃,喬亦璟整個人無意識的蜷縮,雙手總是忍不住按向胃部的痛處。孫天睿需要時時刻刻盯在一旁,才能保證他右手的吊針安然無恙的停留在手背。
窗外的雨好像下得更大了些,天色昏沉一片。
孫天睿只是稍微走神看了一眼窗外,再轉(zhuǎn)回頭的時候, 喬亦璟的右手已然縮回了被子里。
“嘶”
孫天睿倒吸一口涼氣, 連忙湊上前去。好在那人發(fā)著高燒身上沒有什么力氣, 只是輕輕掙扎了一下,右手就被輕而易舉的拽了出來。
同時感受著寒冷和灼熱, 喬亦璟渾身上下都被劇烈的痛苦環(huán)繞,尤其是本就脆弱的上腹。胃部在藥物的刺激下泛起痙攣,猛然間失去了一半力量的壓制,疼痛驟然加劇。男人不由得痛呼出聲,聲音極輕,話語破碎, 只留下一個“疼”字。
白皙的手背因為用力過度, 吊針回血,一整片都紅得發(fā)紫。孫天睿皺眉, 不得不伸手按下床頭的呼叫鈴,讓剛剛出去沒多久的護士折返回來。
“護士,您看有沒有什么稍微沒那么刺激腸胃的藥,他難受得厲害。”孫天睿小心翼翼的詢問。
護士俯身拔針,給喬亦璟換了只手重新扎上吊針,臉上寫滿歉意道:“消炎退燒的藥物就是這樣的,我把速度調(diào)得慢一點吧,您這邊也辛苦幫忙多看著點。”
“好的好的。”孫天睿連連應(yīng)聲。
護士調(diào)完吊瓶的流速,遲疑了一下問道:“您是喬亦璟先生的朋友對吧?不知道您認不認識王海先生?喬先生本來是作為王海先生的緊急聯(lián)系人來醫(yī)院探望重癥監(jiān)護室的王海先生的,但王海先生搶救無效、現(xiàn)在已經(jīng)去世了,他那邊可能還有一些手續(xù)需要辦理,喬先生現(xiàn)在這樣您看您方便代辦一下么?”
代辦可以是可以,但
孫天睿一臉為難的看一眼病床上的喬亦璟:“我現(xiàn)在這也走不開啊。”
正在為難之際,病房的大門被人推開,清脆的女聲在耳畔響起。
“我跟著您去辦吧。”
袁姣姣帶著黑色立體口罩,著一身黑白格斜紋軟呢連衣裙,從門外走了進來,沖護士微笑道。
“你還真來了啊。”孫天睿看著她驚訝道。
兩個小時前,他接到醫(yī)院的電話在匆匆忙忙趕過來的路上,剛好收到袁姣姣發(fā)來的消息,問他晚上在不在酒吧。這段時間因為跟著父親回A城看望陸伯父,再加上退婚,女生推掉了不少通告,湊出來了個將近一個月長的假期,最近都留在了A城。
他當(dāng)時忙著開車,只匆匆回了條語音,說是忙著去醫(yī)院,哪想到袁姣姣一個電話打了過來。于是喬亦璟出事的事情,他便順嘴說給了女生聽,誰承想一個小時之后,袁姣姣竟然會親自前來醫(yī)院探望。
“剛好順路。”袁姣姣掃了一眼病床上的喬亦璟,微微蹙眉,“他知道了?”
孫天睿一愣,不明所以:“知道什么?”
“元晟哥哥陸元晟他回美國去了。”袁姣姣開口后迅速調(diào)整了措辭。
男人下意識的看向病床上的喬亦璟:“回美國?那他還回來么?”
袁姣姣搖頭。
“應(yīng)該是不打算回來了,昨天他還特意過來和我道別。”她再次看了看病床上臉色慘淡的喬亦璟,“他這個樣子你要不要聯(lián)系一下陸元晟?”
陸元晟不喜歡她,這是袁姣姣從很早之前就意識到了的事情。
也正是因為這一份喜歡,她比其他人更能敏感的察覺到那人的情緒和感情。即便陸元晟不承認,她也能看得出來,那人是愛著喬亦璟的。
喬亦璟現(xiàn)在的這副模樣,就連她見了都忍不住要唏噓。若是陸元晟看到了,定是要心疼的吧。
“他今天的飛機,現(xiàn)在打電話過去,可能還來得及。我先跟著過去幫忙辦護士說的那個手續(xù),一會兒回來找你。”
女生說罷,便沖孫天睿揮了揮手,跟著等在一旁的護士離開了病房-
要給陸元晟打電話么?
站在病床邊的孫天睿眉頭緊鎖。
病床上的喬亦璟輕哼,身體動了動,孫天睿連忙眼疾手快的將人下一秒就要收回被褥里的左手一把按住。
喬亦璟的小臂滾燙,蒼白的指尖卻是涼得像冰。
仿佛沒有任何想要掙扎著繼續(xù)生存下去的念頭,退燒的藥水在喬亦璟身上沒能起什么效果,反倒是加劇了他的痛苦。
“疼元晟我好難受”
孫天睿湊近過去,聽清他夢囈般的呼痛聲,長嘆一口氣后,還是撥通了陸元晟的電話。
聽筒里傳出來的,是規(guī)律而冷漠的“滴滴”聲。他連撥了三遍,對面依舊無人接聽。
孫天睿無奈,只好放下手機,繼續(xù)坐立不安的守在病床前。
擔(dān)心喬亦璟會再次亂動導(dǎo)致吊針回血,他索性便將那人的手按在病床的邊緣。只是這樣一來,那人難免會更加難受。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聲流連在孫天睿的耳畔,喬亦璟的呼吸愈發(fā)急促,眼角發(fā)紅,溢出淚痕。
“他的燒還沒退下去么?”
約莫半小時過后,主治醫(yī)生走進房間查房。
孫天睿看了一眼檢測儀上面顯示的40度2的數(shù)字,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沒”
“比剛才還高了?”醫(yī)生對照著看了看病歷簿,臉上的表情凝重,“他有藥物過敏史么?”
孫天睿抓了一把頭發(fā):“我也不太清楚。”
“你不是病人的親屬么?”醫(yī)生問道。
孫天睿搖頭:“不是。”
“那病人的親屬呢?你能聯(lián)系上么?”
孫天睿繼續(xù)搖了搖頭:“他家里人都不在了。”
聽他這么說,原本打算責(zé)備他沒有照看好病人的醫(yī)生不由得沉默。
半晌后,醫(yī)生再次開口問道:“他這樣起碼燒到明天,你一個人看不住,護工請了么?”
“請了請了,護士站說幫忙去找了,不過可能晚上才能過來。”
再次查看了一下各項指標,醫(yī)生猶豫了一下叮囑道:“那再觀察一下吧,不行的話一會兒換個藥。”
跟著護士辦了趟手續(xù),重新推門進來的袁姣姣頭頂濕漉漉的,身上的衣服上沾滿晶瑩的水珠。
孫天睿倏的站起,手忙腳亂的抽了兩張紙巾遞過去:“你淋雨了?”
“沒有沒有,我們?nèi)チ伺赃吥菞潣牵瑥睦茸酉旅孀叩模赡茱L(fēng)太大了。”袁姣姣接過紙巾擦了擦頭頂?shù)陌l(fā)絲,“他怎么樣了?”
“燒得更高了。”孫天睿無奈的聳了聳肩。
“不會有什么危險吧?”女生擔(dān)心道。
孫天睿重新坐回床邊:“還好是在醫(yī)院昏倒的。”
“他這樣不行啊,你給沒給陸元晟打電話?”
“打了,沒人接。”孫天睿將聊天記錄遞到她的面前。
“沒人接?”袁姣姣看著他。
“是啊,滴滴滴一直響,就是沒人接。”孫天睿聳聳肩。
女生眼眸中劃過一絲驚訝:“我剛才查,今天飛LA的最后一班飛機已經(jīng)起飛了,陸元晟要是飛走了,應(yīng)該是關(guān)機、壓根接不通呀怎么會”
她這么一說,孫天睿才后知后覺意識到哪里不對。兩個人四目相對,正在猜測,病房的門再一次被人推開。
雨水特有的潮濕氣息一并席卷進了房間,孫天睿扭過頭,看到的便是身上被大雨淋得濕透、因為小跑過來氣息急促的陸元晟。
男人深褐色的T恤已經(jīng)被淋成了棕黑色,隱約勾勒出上身流暢的肌肉線條。對上他的視線,袁姣姣臉上泛起微紅,下意識的錯開眼去。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越過兩人,陸元晟的目光直直的落在病床上的喬亦璟身上。他大步上前,在病床邊俯下身去。像是擔(dān)心身上的潮濕會影響到對方,他用抽紙擦干凈雙手,然后小心翼翼的搓熱雙手,輕輕觸碰那人搭在床邊打著吊針的左手指尖。
“你來做什么?”
那天男人在走廊里拒絕喬亦璟的模樣還歷歷在目,孫天睿警惕的跟著他走到床前,試圖擋住男人看向喬亦璟的視線。
陸元晟并沒有理會他的問話,依舊用指腹輕柔的摩挲喬亦璟冰涼的手指。
“他是怎么了?”
孫天睿不情不愿的回答:“這不應(yīng)該問你么?我接到電話趕來醫(yī)院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這樣了。”
“他被救護車送來的醫(yī)院?”陸元晟皺了皺眉。
“不是,他來醫(yī)院看人。”
“看誰?”男人目光銳利。
“柴海。他以前家里的管家。柴海肺癌末期,這幾天一直在醫(yī)院搶救,喬亦璟是他的緊急聯(lián)系人。喬亦璟來重癥監(jiān)護室看他,結(jié)果剛好碰上他人不行了。喬亦璟就也病倒了。”
根據(jù)護士的轉(zhuǎn)述,事情的經(jīng)過大概就是這樣。
雖然不知道柴海臨終前究竟和喬亦璟說了些什么,但想來也間接導(dǎo)致了那人這次的突然病倒。
喬亦璟最近經(jīng)歷太多。
先是愛的人離開,和別人訂婚。
然后自己便深陷輿論風(fēng)波,被封殺,資產(chǎn)全部被凍結(jié)。
兒時父親最信任的兩個外人,一個在他的食物里下藥,一個策劃了導(dǎo)致他如今窮困潦倒的一切。
大概是因為絕望吧,所以喬亦璟的這場高熱才如此來勢洶洶,并且即便吊了退燒藥也昏睡不醒。
“柴海?”陸元晟似是一愣,眸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孫天睿剛想問對方是不是認識柴海,男人已經(jīng)重新低下頭去,視線落在病床上的喬亦璟身上。
他的目光落在那人干裂發(fā)白的唇瓣、顫抖著的睫毛、因為痛苦而微微蹙著的眉,握住那人手指的手不自覺用力,眸中閃過一抹痛色。
“今天多謝了,晚上我來照顧他就好。”陸元晟聲音低啞,一句“多謝”,儼然把自己當(dāng)作了病床上的男人最親密的伴侶。
孫天睿有些不悅的皺眉,張了張嘴想要分辨自己明明是醫(yī)院直接叫過來的,然而袁姣姣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便將話全都咽了回去,跟著女生往病房門口的方向走。
留下陸元晟一個人照顧,可能喬亦璟也希望如此吧?
畢竟方才疼得意識模糊,那人口中喊著的,是陸元晟的名字。
“我在護士站找了護工,晚些時候會到。他胃潰瘍嚴重,打點滴一直疼得厲害,你得看著點,人不能走遠,不然他一按胃,吊針就會回血。還有他這燒一直沒退下去,醫(yī)生剛才過來說不行就換個藥,你也跟著想想辦法吧。”
孫天睿走到門前,還是不放心的停住腳步叮囑道。
陸元晟抬起頭來,凝視著他的眼睛。
“好。”
“你不會再離開他了對吧?”孫天睿躊躇著問道。
男人唇角微揚,沖他露出一個淺淡的笑意,聲音異常堅定。
“你放心,不會的。我不會再離開阿璟了。”
第 62 章
“他為什么突然又不走了呢?”
走出病房, 孫天睿心不在焉,擔(dān)心此刻倒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喬亦璟。
“不知道,可能想通了吧。”踏入人群中, 袁姣姣下意識的將口罩往上拉了拉,嚴嚴實實的遮蓋住鼻梁。
兩個人坐電梯到了地下的停車場, 孫天睿忽然停了下來,歪頭看向手邊的女生:“陸元晟留下來照顧你的‘情敵’了, 你怎么也好像一點都不介意的樣子?”
“我們解除婚約了呀, 陸元晟在我這兒已經(jīng)翻篇兒了。”袁姣姣眨眨眼睛,看著他道。
雖然成天對著喬亦璟那張漂亮到妖冶的臉,孫天睿早就對美貌見怪不怪。但忽然被女明星這樣盯著看,他還是不自覺心跳漏了兩拍,下一秒雙頰便灼燒起來。
“哦。”他輕咳兩聲,轉(zhuǎn)過頭去掩飾自己的窘態(tài), “哎呀, 怎么直接下到地庫了, 都忘了問,你怎么過來的?”
“助理送我過來的。”穿著細高跟的袁姣姣和他一同停在了墨綠色的路虎跟前。
“那你要叫助理來送你回去么?我陪你上一層去等著吧。”孫天睿說著, 便要走回電梯間。
“助理已經(jīng)回去了,孫老板不送我一程?”女生自然的走到越野車的副駕旁。
“也行。”孫天睿遲疑了一下,掏出車鑰匙開鎖,“但我可能要先去買點東西送過來。”
“什么東西?”女生拉開車門上車,“我跟你一起。”
孫天睿嘆了口氣,也開門上車:“日用品吧, 再帶套衣服過來。我看陸元晟淋雨過來, 那一身都濕了。病了一個已經(jīng)夠我受的了,別再倒下一個。”
送衣服和日用品是一方面, 放心不下、想回來看看喬亦璟是另一方面。
半個小時之后,孫天睿拎著一袋子亂七八糟的日用品,和兩紙袋還沒來得及剪標的新衣服,步履匆匆的趕回醫(yī)院四樓的高級特護病房。
衣服是袁姣姣從商場一樓的精品店掃的,日用品則是他同步在地下一層的進口超市采購的。
只不過盡管如此,重新踏進病房看到陸元晟,孫天睿感覺自己回來得還是有些晚了。那人身上原本被雨水打濕的衣服,好像都已經(jīng)干得差不多了。
病床上的喬亦璟依舊雙頰通紅,只不過前額上多了個白色的退熱貼,原本緊蹙著的眉頭好似稍微舒展了些。
陸元晟坐到了病床的另一邊,在看著喬亦璟扎著吊針的左手不亂動的同時,將那人的右手也從被子中捉了出來,正在力度適中的按揉那人手臂內(nèi)側(cè)的穴位。
孫天睿走進病房時,他轉(zhuǎn)過頭來看了一眼,然后動作輕柔的將喬亦璟的右手塞回被褥。
“我給你帶了點日用品,還有衣服。”孫天睿把拎滿兩只手的袋子往前送了送。
“阿嚏——謝謝。”
陸元晟人剛站起來,就沒忍住打了個噴嚏。他側(cè)過頭去,抱歉的沖孫天睿笑笑。
“我去換個衣服,麻煩你幫忙看一下他。”他接過孫天睿手中的袋子,低頭將日用品放在地上,拎著裝衣服的紙袋往衛(wèi)生間走。
袁姣姣挑選的尺碼在陸元晟身上出奇的合適,看到那人從衛(wèi)生間里換好出來的那一刻,孫天睿心頭劃過一絲異樣的嫉妒。他深呼吸壓制情緒,問起喬亦璟的情況。
“下40度了,但還是燒著。”陸元晟沖旁邊的檢測儀器揚了揚下巴,“我按了按他手臂上的內(nèi)關(guān)穴,可以稍微緩解一點吊瓶對他腸胃的刺激。”
陸元晟確實比他要盡心不少,孫天睿在心里感嘆的嘖了一聲。
沒有了陸元晟按揉止痛的穴位,只是片刻的工夫,病床上的喬亦璟輕聲吸氣,又發(fā)出些響動。男人聞聲,連忙坐回床邊,重新握住那人纖細的手腕。
孫天睿見狀,后退一步:“那我就先回去了。我晚上在酒吧,你要是有什么需要,隨時打我電話就好。”
“東西多謝了,我都還沒想到。”陸元晟沖他笑了笑,感激道。
“都是我和姣姣一起去買的,衣服是她挑的,沒想到尺碼還挺合適。”孫天睿解釋道。
男人微怔,隨即再次表達謝意:“幫我也謝謝她。”
“好,我會轉(zhuǎn)達給她。”孫天睿點點頭,拉開病房的大門-
窗外的雨聲漸漸小了。
房間內(nèi)的燈光溫暖,陸元晟拉上窗簾,將漆黑的夜色關(guān)在窗外。
吊完兩瓶藥水過后,護士拔掉喬亦璟手背的吊針。
體溫停留在38度5打轉(zhuǎn),男人的雙頰仍舊紅著,但比剛才還是要好上一些。
“退燒藥最多只能吊這些了,再多病人身體承受不住,如果六小時后燒還沒退,可以找醫(yī)生再開兩瓶。”護士在病歷簿上邊記錄邊對陸元晟說道。
“好。那如果夜里又燒高了怎么辦?”陸元晟皺眉,擔(dān)憂的看向病床上燒得滿臉通紅的喬亦璟。
“我看您給他貼了退熱貼,可以繼續(xù)嘗試物理降溫,額頭、腋下、腳心,都可以貼上,也可以涂抹酒精。夜里護士站這邊也會定時過來查看的,如果溫度突然升高很多,您也可以按呼叫鈴。”護士耐心的答道。
陸元晟動作輕柔的將酒精依次涂抹在喬亦璟的脖頸、手心和腳心。然后,他又用熱水洗了條毛巾,小心翼翼的敷在那人打過吊針后泛起淤青的手背。
一整個晚上,陸元晟時不時看一下喬亦璟的體溫。每隔三個小時,就用酒精擦拭一遍那人身上可以用來物理降溫的部位。
可是喬亦璟的體溫還是遲遲沒有徹底降下來,并且一燒就是燒了三天。
體溫反反復(fù)復(fù),吊過藥水后降下來一些,但是過不了多久會就反彈回去,甚至燒得更高。
喬亦璟一直昏睡著,除了第二天的凌晨時分突然從病床上猛的坐起了身來。但他的意識始終是模糊的,似乎是陷入了什么可怕的噩夢,他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大口大口的呼吸,小聲的抽泣。
誤以為對方清醒過來的驚喜過后,陸元晟心疼的將人抱進懷里。喬亦璟掙扎了一下,便無力的趴在他的胸口。他的嗓音啞得幾乎讓人分辨不清,陸元晟屏住呼吸,才聽清他口中說了些什么。那人先是喚了他的名字,低低的呻.吟著喊疼。接下來他的聲音便斷斷續(xù)續(xù),拼湊不出完整的句子。但在那人所有無意義的音節(jié)中,陸元晟還是聽出了他在喚自己的父親和母親。他心中一痛,將人抱得更緊了些,輕柔的拍打那人的后背,直到那人在他的懷中逐漸安靜下來,重新沉睡過去。
“醫(yī)生,他的燒什么時候可以退下去?”
第三天的夜晚,陸元晟的雙眸布滿血絲,臉上盡是疲態(tài),卻依舊不肯離開病床上的喬亦璟的身邊。
擔(dān)心喬亦璟的狀況,本意也想和陸元晟換班照顧的孫天睿也來到了病房,和陸元晟一同站在了醫(yī)生面前。
值班醫(yī)生緊皺著眉,看起來和他們一樣著急,低頭快速翻著用藥記錄:“該吊的藥都吊過了,看指標也沒有病毒感染,怎么燒就是不退呢”
“醫(yī)生,如果燒一直退不下去會怎么樣?”孫天睿憂心忡忡的問道。
如果燒一直退不下去
如果人一直醒不過來
醫(yī)生瞧了瞧病床上的喬亦璟,沒答。
陰森的寒意從腳底蔓延到頭頂,陸元晟有些透不過氣來。
在病房的三天,他親眼目睹著喬亦璟生命力的流逝。那人的眼窩深陷,唇瓣也干裂不堪,無論他一天用棉簽涂上去多少溫水濕潤,都無濟于事。
他別過頭去,強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
喬亦璟不會有事的。
他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昏睡過去幾天,總歸會好起來的。
“我去洗把臉。”他大步邁進衛(wèi)生間,關(guān)門的手微微發(fā)抖。
“家屬也不要太擔(dān)心,病人年紀不大,也沒什么嚴重的基礎(chǔ)疾病,檢查結(jié)果也都正常,應(yīng)該過不了多久就會醒的。”醫(yī)生斟酌片刻,撂下幾句叮囑,便離開病房。
衛(wèi)生間里洗手池的水流聲不斷,隱隱能聽到里面?zhèn)鞒鰜淼膲阂种某林睾粑暋?br />
孫天睿嘆了口氣,在病床邊坐下,凝視著喬亦璟那張如今憔悴不堪的臉。
“那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來醫(yī)院應(yīng)該告訴我一聲的,我可以陪你過來。老喬,我們都很擔(dān)心你,快點好起來吧,尤其是陸元晟。他他在你床邊守了好幾天了,人都瘦了一圈。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著要見到他么?他回來了,為了你回來了,他不回美國了,他說他不離開你了。喬亦璟,你醒醒啊,別睡了,啊?”
他對著沉睡著的喬亦璟低聲自言自語,說完后便立即感覺到自己此刻的行為是多么愚蠢。
衛(wèi)生間的門把手被按下,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孫天睿條件反射般的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拉開與病床之間的距離。
“那個,要不今晚我來看著他吧,你休息休息。”他沖陸元晟道。
請來的護工,只被安排了些簡單的跑腿工作。陸元晟將所有貼身照顧的事情都留給了自己,因為擔(dān)心喬亦璟的體溫再升高,三天下來總共也沒睡上幾個小時。
孫天睿擔(dān)心,再這樣下去,喬亦璟還沒醒過來,這家伙就要先倒下了。
“不用。”男人疲憊的揉了揉眉心,搖搖晃晃的走到病床邊坐下,習(xí)慣性的握住喬亦璟裸露在外的小臂。
他半閉著眼睛,力道始終的按揉著那人小臂上的穴位,忽然感覺到那人的指尖劃過他的手臂。
一下,又一下。
喬亦璟的手指在動。
陸元晟驚喜的抬眸,下一秒便對上那人睜開的雙眼。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里盈滿迷茫,喬亦璟就那樣直直的看著他,像是清醒了過來,又像是還在夢中。
“阿璟,你醒了么,阿璟?”陸元晟緊緊盯著那人,觀察對方的面部表情。
仿佛聽不到他的聲音,病床上面色蒼白的男人眨了眨眼睛,眸中的迷茫更盛。
像是感覺到身體多處傳來的不適,他微微皺眉,指尖又是一動,再次劃過陸元晟的小臂。
“老喬?你醒了啊,老喬!太好了太好了!你都不知道自己昏過去多久!”孫天睿興奮的湊到床前,眉飛色舞道。
可喬亦璟卻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一般,依舊安靜的與陸元晟對視,原本平穩(wěn)的呼吸卻一點點變得急促。
“阿璟,你還有哪里不舒服么?”拿不準對方到底是真的醒了,還是只是像之前那般依舊被夢魘困住,陸元晟猶豫著再次小聲開口。
喬亦璟依舊看著他。
安靜的,專注的。
最開始像是在分辨自己面前的陸元晟究竟是不是真實存在的,再之后,指尖逐漸感覺到那人手臂傳遞過來的溫度后,喬亦璟微微抬手,一把握住陸元晟的手腕。
他的手指冰涼,激得男人心尖一顫。
“元晟”他張了張嘴,發(fā)不出聲音,空剩下一開一合的唇。
“寶貝,我在呢。”陸元晟用手掌覆住他的手背。
“我”喬亦璟看著他,臉上露出幾分痛苦的表情,“我聽不到”
陸元晟心里一緊,努力想要讀懂那人的唇語:“寶貝,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喬亦璟用力抬起手臂,神色痛苦的按了按自己的頭頂。
隨后他手往下墜,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聽不到了。”
他一字一頓,沖著陸元晟比劃道。
第 63 章
“你聽不到我們的聲音?”
終于意識到喬亦璟的口型說的是什么, 陸元晟一怔,隨即迅速按下床頭的呼叫鈴。
醫(yī)生很快推著器械趕來,簡單做了個全方位的檢查。
“有耳鳴聲么?”
醫(yī)生在白紙上潦草寫下幾個大字遞過去, 喬亦璟看后點點頭。
“應(yīng)該是連續(xù)高熱引起的突發(fā)性耳聾,目前看來沒有器質(zhì)性病變, 明早抽個血再檢查一下。”醫(yī)生沖著面色緊張的三人道。
“醫(yī)生,那這個能恢復(fù)么?”和陸元晟交換了個目光, 孫天睿搶先問道。
“這個目前還不好說, 要明天拿到血項結(jié)果后再看。突發(fā)性耳聾,有的很短時間就能恢復(fù),有的需要的時間就長些。快的話有的也就一兩天,或者可能退燒后就逐漸恢復(fù)了,慢的話可能十天半個月,也要看個人身體機能的恢復(fù)情況。”醫(yī)生看了看檢測儀器上顯示的體溫溫度, “體溫還是沒有完全恢復(fù)正常, 今晚的點滴吊過了是吧?那就繼續(xù)物理降溫吧, 擦擦手心腳心。”
陸元晟應(yīng)道:“好的,謝謝醫(yī)生。”
喝下半杯溫水后, 喬亦璟的喉嚨恢復(fù)了一點平日里的聲音。
他的目光移向?qū)O天睿,能發(fā)出聲音后說出的第一句話,便是——
“柴叔”
孫天睿面色復(fù)雜的避開他的眼神,低頭用手機打字:“他的后事已經(jīng)都處理好了,你不用擔(dān)心。”
所以柴叔是真的不在了。
喬亦璟喉嚨發(fā)緊,啞聲道:“我想去看看他。”
孫天睿下意識看向陸元晟, 后者也掏出手機打字。
“等你出院, 我們一起去看他。”
病床上的男人頓了頓,順從的點頭說“好”-
人昏過去的時候, 在手心腳心涂酒精倒是還好,醒來之后一切反倒是難辦。
孫天睿借口下樓買吃的,識趣的退出房間。
陸元晟扶喬亦璟靠在了床頭的靠枕上,掏出棉簽,擰開酒精的蓋子。
“有點涼,你忍一下。”他柔聲道。
話說完后,對上喬亦璟迷茫無辜的眼神,這才意識到對方聽不到他的聲音。手上拿滿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好用手機打字給那人看,他無奈的笑了笑,只好盡量將動作放得輕柔。
但冰涼的酒精接觸到皮膚的一剎那,喬亦璟還是條件反射般的縮回手。
對上陸元晟的目光,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太涼了,沒做好心理準備。”
陸元晟將他的手捉出被褥,再次用棉簽靠近。
這一次那人多堅持了兩秒,卻在第三秒功虧一簣,笑著抽回手去,險些打翻一旁的酒精。
“陸元晟你不要不要這么輕哈哈哈,太癢了”
“那你自己來?”陸元晟將蘸完酒精的棉簽遞過去。
喬亦璟沖他眨眨眼睛,可憐巴巴的撅起嘴:“不要,你來。”
陸元晟挑眉,一手按住他的手,一手再次拿著棉簽靠近。
涂手心喬亦璟便已經(jīng)忍不住癢,輪到腳心的時候他更是一秒都堅持不住。幾次嘗試失敗后,喬亦璟舉手投降,還是自己接過棉簽。
“是不是還是昏睡過去的我比較聽話?”他笑著看向陸元晟,眉眼彎彎。
對上那雙亮晶晶的桃花眼,陸元晟一時失了神。
恍若隔世。
他忽然間記不起,上次那人這樣笑著看他,究竟是多久之前。
三天的時間漫長到仿佛無邊無際,那人高燒昏睡時,他曾無數(shù)次期盼時間能夠過得快點,好讓那人快些醒來。
鼻腔驟然間有些酸澀,他吸了吸鼻子。
“怎么會。”
說罷,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將人抱進了懷里。
連日的高燒,懷中的男人已經(jīng)瘦得不成樣子,抱上去甚至有些硌手。
可陸元晟卻就是舍不得將人松開。
他與喬亦璟的身體緊緊相貼,能感覺到從那人身上源源不斷傳遞過來的溫度。他隱約能感覺到那人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同時振動著他的胸腔。
三天以來的心疼、擔(dān)心和害怕,都在這一瞬間徹底消失不見。陸元晟抱著那人,感覺自己的呼吸好像也是在這一刻漸漸重新恢復(fù)了溫度。
“元晟。”像是察覺到他的惶恐,喬亦璟回抱住他,安撫般的手掌輕拍他的后背。
“阿璟,對不起。之前做過的傷害你的所有,都是我不好。你知道么,我好害怕,這幾天我一直好害怕。我害怕你會就這么離開我。阿璟,是我不好。我為什么要離開你呢,我怎么可能離開你呢”
男人的眼眶發(fā)紅,聲線有些發(fā)抖。
耳朵里充斥著單調(diào)尖銳的耳鳴聲,喬亦璟聽不到那人的聲音,卻能感覺到那人身體的顫抖。
陸元晟抱他抱得那樣緊,像是要將他與自己融合在一起。
他也同樣用力的回抱著那人,以此回應(yīng)對方的愛意與不安。
直到感覺到對方的身體不再顫動,喬亦璟這才眼珠一轉(zhuǎn),重新開口。
“喂,陸元晟,你這樣弄得我很癢哎。”
那人噴灑出來的滾燙鼻息盡數(shù)落在他的頸.窩,喬亦璟身上覺得癢。
心里更覺得癢。
但陸元晟并沒有松開他,而是將他抱得更緊了些。
那些別扭又拗口的歉意和眷戀,他都想說與那人聽。
盡管此時那人聽不到。
他輕輕親吻喬亦璟的耳垂,惹得人輕聲吸氣,耳根處瞬間紅了一片。
“陸元晟,你別……”
小喬亦璟不爭氣的抬頭,男人身上發(fā)軟,有些吃力的將人推開。
“阿璟,我愛你。”陸元晟將喬亦璟松開,目光認真。
喬亦璟定了定神,抬眸與那人對視,目不轉(zhuǎn)睛。
從他昏倒過去的那一刻起,就算是失去意識耳邊也一直揮之不去的耳鳴聲,好像在一瞬間突然消散了些許。
在所有聲音、所有話語里,唯有這句“我愛你”,在這一秒繞過縈繞在他耳畔的耳鳴聲,徑直傳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聚精會神,想要仔細分辨這到底是聽清了陸元晟的聲音,還是自己在那一瞬產(chǎn)生了幻覺。
“你說什么?”他將視線從那人的唇瓣上移開,輕聲問道。
陸元晟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眸色漆黑明亮。
“我說——”
“喬亦璟,我愛你。”
他一字一句,鄭重的說道。
病床上的男人濃密的睫毛輕顫,眨了眨眼睛,隨即露出笑意。
“元晟,我也愛你。”
那句“我愛你”依舊清晰真實,不像是來自于他的想象。
他看著陸元晟,唇角的笑意一點點加深。
“我好像能聽到一點了。”
第 64 章
“能聽到了?你能聽到我的聲音了?”
陸元晟的眸中閃過驚喜。
但很快, 他看到喬亦璟皺了皺眉,神色再次變得迷茫。
“好像還是聽不到”男人舔了舔唇,“就剛才好像聽到一點點。”
“你聽到什么?”
陸元晟看著他問道。
見喬亦璟還是搖頭, 他快速掏出手機打字。
“聽到你說我愛你。”喬亦璟臉色微紅,在對方認真的目光下莫名的有點不好意思。
陸元晟看著他, 開口再次重復(fù)了一遍方才被他聽到的三個字。
但很奇怪,這次耳畔只剩下盤旋不散的耳鳴聲。
喬亦璟無奈的聳了聳肩, 繼續(xù)搖頭。
陸元晟略微失望的垂眸, 不過很快便重新抬起頭來,安慰般的揉了揉那人的發(fā)頂。
“別擔(dān)心,會慢慢好起來的。”
喬亦璟對視著他的眼睛,抬起手來,順手捉住他的手。
男人的掌心溫?zé)幔腹?jié)修長。被他握住后, 自然而然的順勢包裹著他的手指。
片刻寂靜后, 陸元晟抽回去手去, 低頭打字。
“阿璟你來醫(yī)院柴海他有跟你說什么么?”
喬亦璟搭在被褥上的指尖輕顫。
“錄音筆呢?我被送過來的時候,身上有沒有一只錄音筆, 它去哪兒了”
他說著聲音開始變得焦急,第一時間去摸自己的衣服口袋。但他昏倒在了醫(yī)院,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換成了住院部統(tǒng)一的病號服,口袋里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錄音筆。
陸元晟起身走到床頭,拉開抽屜。
“是這個么?”他將那只看上去就有些年頭的錄音筆, 遞到喬亦璟的面前。
那人身上原本的其他物件也都安安靜靜的躺在床頭柜的抽屜里, 沒電了的手機,空了一大半的煙盒。
還有一只打火機, 因為不允許被帶進病房區(qū),所以被護士存放在了外面的儲物柜里。
“是它。”
喬亦璟伸手接過錄音筆,松了口氣。
“這是柴海給你的么?”陸元晟盯著他問道。
讀出來他口型里的“柴海”兩個字,喬亦璟點了點頭。
陸元晟的目光落在錄音筆上:“里面說了什么?”
像是猜到他要問什么,喬亦璟輕輕觸碰錄音筆的按鈕:“不知道,我還沒有聽。”
當(dāng)時是沒有來得及聽,后來就是一直昏睡過去,現(xiàn)在是聽不到。
與他對視一秒,陸元晟起身,鎖上病房的門。
“聽一下么?里面說了什么。”他沖著喬亦璟攤開掌心。
后者無意識的將錄音筆握緊,看著他沒說話。
“我打聽到了一些事情,關(guān)于當(dāng)年你家的‘珠玉引’。”陸元晟在手機的對話框里打下兩行字,“我懷疑翟高陽和你父母當(dāng)年的意外有關(guān)系。”
這件事情他既然聽說了,就有必要告訴喬亦璟。柴海留下的錄音筆里面,很有可能記錄了當(dāng)年事情的真相。
“可我現(xiàn)在聽不到。”喬亦璟泄氣的捂了捂耳朵。
陸元晟翻出來個語音識別的軟件。
病床上的男人松開手,陸元晟拿過錄音筆,小心翼翼的按下播放鍵-
正如他的猜想,錄音筆里的第一段錄音,是兩個男人的談話聲。其中一個被喚做老翟的,應(yīng)該就是翟高陽。
“老翟,A城這次這批貨,質(zhì)檢嚴重不合格,倉庫那邊說,之前一直是你在盯著。”
柴海的錄音并不完整,是在兩個人的交談出現(xiàn)了一些不愉快之后才開始的。背景音嘈雜,應(yīng)該是柴海將錄音筆揣在身上偷偷錄的。
“喬兄,是我在盯。是抽檢吧?咱們產(chǎn)品的質(zhì)量您是清楚的,怎么會嚴重不合格呢?”
被喚做“喬兄”的,應(yīng)該是喬亦璟的父親,“珠玉引”的總經(jīng)理喬經(jīng)國。
“現(xiàn)在是‘珠玉引’上市前的關(guān)鍵時期,咱們的貨品質(zhì)量不能出問題。上市之后,錢總會有的。老翟,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喬經(jīng)國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幾絲警告的意味。
“喬兄,你這是什么意思?”翟高陽音量略微提高,“還怪我故意沒認真盯好這批貨么?咱們做的是化妝品,天氣炎熱,偶爾存放不當(dāng)微生物超標,也是有可能的。他們檢測出來哪些有問題?統(tǒng)統(tǒng)銷毀,我叫工廠臨時趕工再做出來就是了。”
“都有問題。”喬經(jīng)國的語速減緩,向翟高陽緩緩釋放壓力,“我查了監(jiān)控。這批貨剛做出來的時候,是沒有問題的。”
漫長的沉默。
手機上的文字轉(zhuǎn)換軟件停住,陸元晟感覺到喬亦璟從左側(cè)看過來的視線。
喬經(jīng)國再次開口,聲音里的威壓讓人不自覺凝神。
“是你,將公司生產(chǎn)出來的合格商品運走,換來了現(xiàn)在檢測出來問題的這批。”
“喬喬兄,您開什么玩笑呢哈哈哈,喬兄您別這樣嚇唬我,我怎么可能”翟高陽結(jié)結(jié)巴巴的應(yīng)對,已經(jīng)亂了陣腳。
“三天時間。我限你三天時間,把這批貨找回來。三天后這批貨要上貨架,我不希望看到的還是今天倉庫里這些殘次品。”
“殘次品”三個字,他像是給翟高陽留了一分情面,反復(fù)思考后說出,沒有直接用“假貨”這樣的字眼。
錄音接下來就是一陣亂七八糟的聲響,沒再出現(xiàn)人的說話聲,又過幾秒后便播放完畢停止。
陸元晟按下按鈕,錄音切到了第二段。
這次的背景安靜了許多,是一段柴海自己錄的話。
錄給喬亦璟的話。
“小璟,當(dāng)你聽到這段錄音的時候,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在了。我得了病,活不了多久了。有些話,我怕到最后來不及,沒辦法和你說清楚。所以我提前錄下來存在這里,等著你有一天能夠聽到。”
“你父母直升機的事故,不是意外,而是翟高陽在背后動了手腳。你父母那天為什么會一起過去,我并不清楚。但喬總那天之所以會著急乘坐直升機,應(yīng)該是為了公司上市前要上架的那一批貨物。”
“我相信聽了前面那段錄音,你心里已經(jīng)明白得差不多了。翟高陽利用職務(wù)之便,偷偷調(diào)走了公司庫房的正品貨物出去售賣,然后運進來一批他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假貨充數(shù),牟取暴利。上次工商局檢查出了質(zhì)量問題,你父親便起了疑心。查過監(jiān)控之后,他顧念和翟高陽之間的舊情,沒有第一時間報.警,而是想讓翟高陽將那批正品帶回,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卻沒想到翟高陽非但不聽,還因此起了殺心。”
“公司面臨上市,那批貨很重要。你父親擔(dān)心翟高陽不能及時將貨物運回,便聯(lián)系了B城的工廠連夜加工。他不想這批貨再被翟高陽經(jīng)手,所以選擇親自乘坐直升機前往查看,沒想到直升機被人動了手腳,就此遇害。”
“那天他和翟高陽談?wù)摯耸聲r,我在場,翟高陽知道。因此你父親出事之后,我猜到是翟高陽下的手,第一時間帶著這只錄音筆躲了起來。果然沒過多久,我就聽說他也離開了‘珠玉引’,又過了一陣,投奔了路耀集團。”
“翟高陽要運走那么一大批貨,光他一個人肯定是不夠的。他背后還有人,應(yīng)該就是路耀集團的陸致遠。我手里的這段錄音,只能證明他確實利用職務(wù)之便做了違法違規(guī)的事情,但卻不能直接指向他在你父親的意外中扮演的角色。”
“他和陸致遠聯(lián)手,而我勢單力薄,全無把握。他只是知道我聽到了此事,并不知道我擁有這段錄音,所以并沒有花精力對我下手,也沒有再對你做什么。我怕拿出來這段錄音,反倒是打草驚蛇。所以這么多年,我守著這段錄音,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我怕萬一拿出錄音,一次沒能將他治罪,到時他一旦刑滿釋放,回到路耀集團,必然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你。”
“我擔(dān)心你,小璟。你父母的仇我不敢忘,可我也不放心你一個人。我看著你從學(xué)校退學(xué),一個人頹廢,我很擔(dān)心。我守在你的身邊,卻又不敢靠近你,生怕被翟高陽發(fā)現(xiàn)。還好你父親留給你的遺產(chǎn)還算豐厚,足夠你安穩(wěn)的度過這一生。”
“小璟,對不起,是柴叔沒有能力將事情的真相查清,幫你將壞人繩之以法。這段錄音既然到了你的手里,我希望你謹慎對待,不可莽撞行事。與巨蟒相斗,務(wù)必一擊而中。”-
大段大段的文字浮現(xiàn)在手機屏幕,喬亦璟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
透明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他無聲的流淚,直到陸元晟將他摟進懷里,才忍不住小聲抽噎。
翟高陽做了錯事,父親沒有第一時間告發(fā),而是私下勸誡,沒想到因此惹來了殺身之禍。
男人瘦弱的肩膀起起伏伏,哭得喘咳起來,很快上氣不接下氣。陸元晟小心翼翼的替人拍背,不斷的用手背抹去那人臉上的淚珠。
“阿璟,阿璟。”他柔聲喚那人的名字,“乖,別哭了。”
“陸元晟。”懷里的喬亦璟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掙脫開他,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覺得我父母的事情,你爸他會不會”
“不會。”陸元晟脫口而出。
父親的為人,他還是了解的。一心撲在事業(yè)上,心里全是路耀集團。但和翟高陽聯(lián)手操控將真貨運出、假貨放入,這樣的事情父親應(yīng)該是不屑于做的,很有可能也是被翟高陽所騙。更別提在直升機上動手腳、制造意外陷害喬經(jīng)國夫婦,父親不是這樣的人。
他迎著喬亦璟的目光,半晌后鄭重道:“事情我會想辦法查清楚。如果我爸他真的知情,我不會瞞著你。”-
病房的門口傳來聲響。
從外面回來的孫天睿用力擰了幾下門把手,這才意識到房間門應(yīng)該是被人從里面反鎖了。
“陸元晟?你鎖門了?”他奇怪的問道。
孫天睿拎著兩袋從樓下店里打包上來的飯菜,正打算在一旁的長椅上坐下,房間的門從里面被人拉開。
“你們”孫天睿小心翼翼的往里面瞄了一眼。
雖說這兩個也算是很久沒見,但喬亦璟到底剛醒
像是料到他在想些什么,陸元晟接過一袋子餐盒:“我們在說話。”
“哦——”孫天睿不信的撇嘴,尾音拖得老長。
說話還用鎖門?你們說什么就是什么唄。
不過往里走了兩步后,他也感覺到氣氛有一絲不對勁。喬亦璟的眼角還掛著淚痕,一雙漂亮的眼眸通紅,表情看起來也不太對。
孫天睿立刻警覺的問道:“發(fā)生什么了?翟高陽又做什么了?”
他猜得倒也沒錯,的確是因為翟高陽,只是不是因為他新做了什么。
陸元晟再次走回病房門口,將房門上鎖。
他在病床邊坐下,等著喬亦璟開口。
男人低垂著頭,沖陸元晟低聲道:“你跟他說吧。”
“所有都說么?”陸元晟打字問他。
“嗯。”喬亦璟點點頭。
他家的事,孫天睿本就知道得差不多了。更何況對于此刻還能陪在他身邊的朋友,他也沒有什么好隱瞞的。
陸元晟簡單將前因后果講了一遍,孫天睿聽后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看著病床上面色蒼白如紙的喬亦璟,替那人難過的同時,也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們打算怎么辦?有什么我能幫得上的么?”半晌,孫天睿看向陸元晟問道。
沒等陸元晟回答,他突然想到什么,掏出來手機,露出馮子墨和他的聊天記錄。
喬亦璟從路耀娛樂離開后,馮子墨并沒有離職,而是繼續(xù)留在了公司。幾天前她發(fā)來消息,說是有幾家合作方對喬亦璟的訴訟最近就要開庭,有一場就在下周一。
她聯(lián)系不上喬亦璟,所以只能來問孫天睿。但當(dāng)時喬亦璟正高燒昏迷,孫天睿根本無心回復(fù)她的消息。
“下周一?”陸元晟皺眉,看了看手表上的日歷。今天剛周二,離下周一還剩下幾天。
“怎么回復(fù)?喬亦璟現(xiàn)在這樣,下周一能出院、過去參加庭審么?”孫天睿擔(dān)憂的瞧了一眼病床上的男人,“他的聽力”
“你先回復(fù)她,會正常去吧。”陸元晟想了想道,“到時候看看情況,如果能去就去,不去的話就你代替他出席。”
“他還有心情出席么?”孫天睿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沒有心情也得去。”陸元晟看了看靠在床頭正出神的那人,眉心微蹙,“在翟高陽看來,現(xiàn)在對于喬亦璟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那幾場庭審。喬亦璟不去,他會怎么想?萬一起了疑心,稍微調(diào)查調(diào)查,就能查到柴海去世的事情。喬叔叔的事情過去了那么多年在,證據(jù)本來就不好找,如果翟高陽現(xiàn)在再插手,刻意想辦法抹去痕跡,咱們就更無從下手了。所以在找到關(guān)鍵性的證據(jù)之前,咱們千萬不能打草驚蛇。”
“你說得是,那我這就回復(fù)她。”孫天睿連連點頭,“那喬叔叔的事,咱們現(xiàn)在能做點什么么?”
“我會想辦法。不過目前看來”他語調(diào)一轉(zhuǎn),站起身來打開孫天睿從樓下帶上來的外賣,將餐盒一盒盒擺在病床旁的小桌子上,“現(xiàn)在最重要的,還是讓他快些恢復(fù)身體出院。事情翟高陽既然做了,就必然會留下痕跡。只要我們想辦法挖掘,就一定能找到證據(jù)。”
第 65 章
盛著金色小米粥的粥碗和各色精致的點心被一并送到了喬亦璟的面前, 男人睫毛低垂,沒有接過陸元晟遞過去的小勺,而是搖了搖頭。
“我不想吃。”
高燒幾天下來, 他本來就沒什么胃口。看完柴海留下來的錄音,更是隱隱覺得反胃。
喬亦璟不明白, 為什么父親母親被害死了,柴叔也生病去世了, 而翟高陽這樣的小人, 卻過得逍遙自在,依舊有權(quán)有勢,還在面對他時大言不慚說他淪落至此都是自作自受。
明明翟高陽就是那個始作俑者,他怎么能在做完這一切之后毫無愧疚,還繼續(xù)迫害他,帶著最大的惡意想讓他一無所有。
體溫的升高讓身體的所有痛感都被麻痹, 喬亦璟能同時感覺到太陽穴的跳動, 和胃部的翻攪。但他更加明顯能感覺到的, 是頭部的眩暈。
眼前的陸元晟時不時的出現(xiàn)了重影,他眨眨眼, 重影有時會消失,有時卻也會更加嚴重。他覺得精疲力竭,僅僅是靠在床頭好像就已經(jīng)消耗掉了他太多體力。
坐在床邊的陸元晟用勺子舀起一勺小米粥,似乎是想勸他多少吃下一些。但喬亦璟只是再次搖了搖頭,閉上眼睛。
“我想睡一會兒。”男人的聲音微弱,幾乎全是氣音。
陸元晟和孫天睿對視一眼, 放下手里的餐具。
“好。”
他點點頭, 扶喬亦璟在病床上躺下。他輕輕摸了摸那人瘦到就快要只剩下棱角的臉頰,細心的幫人掖好被角, 然后關(guān)掉房間的頂燈,只留下一盞小臺燈。
大概是之前昏睡了太久,雖然再次躺在了床上,喬亦璟卻翻來覆去的沒有睡意。
他閉著眼睛,看不到,也聽不到。耳畔的耳鳴聲持續(xù)不斷,像是要刺穿他的耳膜。
心跳聲變得有些不規(guī)律,他用力呼吸,也還是覺得憋悶。
他不受控制的回想起來很多事,很多父母去世那年的事。
他想起父母下葬的那天,他一個人留在墓園。瓢潑大雨一刻不停歇的落在他的頭頂,打濕他的身體。他站在暴雨中,像是身處另外一個世界。
鋪天蓋地的雨聲,是他耳畔唯一能聽到的聲響。他站在暴雨中,看不到一絲光亮。
那段時間的家里,都只剩下他一人。父親母親不在了,家里的管家和其他人也都被遣散走了。他日日喝酒喝到昏天黑地,在冰涼的地板上睡去,又在冰涼的地板上醒來。
他從前難過、懷疑,無數(shù)次問過自己,為什么這樣的意外會發(fā)生在父親母親的身上。而今天,他終于確切的知道了,這一切的悲劇,都不是意外,而是因為翟高陽的陷害。
他恨自己沒有能早一點發(fā)現(xiàn)翟高陽對父親的不忠,他也恨父親為什么會那么輕信于人,他也恨柴叔為什么過了這么多年,才肯告訴他事情的真相。
恨意像肆意生長的野草,狠狠纏繞住他的脖頸,勒得他無法呼吸。有那么一秒,喬亦璟甚至想要立刻離開醫(yī)院去找翟高陽,直接了結(jié)對方的生命來替父母報仇。可是他此刻卻渾身綿軟沒有力氣,就連下床離開病房都做不到。
鼻腔再次變得酸澀,胃里的翻攪更加洶涌。喉頭一滾,喬亦璟掙扎著從床上翻身起來,俯身干嘔-
病房里的燈光昏暗。
胃里空著,他半天都吐不出來什么。但胸腔里的異物感揮之不去,喬亦璟被嗆得咳嗽起來,眼前被水霧籠罩。
他感覺到陸元晟的靠近。
那人溫?zé)岬氖终坡湓谒暮蟊常幌孪碌膸退樦鴼狻?br />
胃里泛起狠戾的抽痛,喬亦璟臉色愈發(fā)蒼白,有些支撐不住,身體直直的往地上栽。
陸元晟眼疾手快的將他摟進懷里,第一時間注意到他用力按在上腹的右手。
“胃疼么?”
喬亦璟聽不到他的話,被拉進那人的懷里后,他一個勁兒的想要蜷縮身體,將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手掌,壓住絞個不停的胃腹。
陸元晟撥開那人死命壓在上腹的手,掌心在觸碰到那人腹部肌膚的同一刻,便感覺到手底下器官的躁動不安。
喬亦璟前一陣剛胃出血,他不敢用力按揉,只得手忙腳亂的按下床頭的呼叫鈴,邊等待著醫(yī)生過來,邊隔靴搔癢般的輕飄飄的用掌根在那人的腹部打圈。
懷里的男人疼得眼前發(fā)黑,后背被濕漉漉的冷汗浸濕,冷意隔著衣服的布料傳到他的胸口。
醫(yī)生走進病房查看了情況過后,打了針解痙攣的藥物。懷中那人緊繃著的身體這才緩緩松弛了下來,喬亦璟抱著他的手臂,將臉埋在他的胸口。
“阿璟?”
醫(yī)生走了出去,病房里重新只剩下他們兩個,陸元晟低頭輕輕親了親那人耳朵的輪廓。
胸前的涼意愈發(fā)明顯了起來,喬亦璟沒有抬起頭來。
陸元晟心中一痛,小心翼翼的揉了揉那人的發(fā)頂。
他不知道喬亦璟能不能聽到他的話,是能聽到全部,還是只能聽清一點。
但他還是嗓音溫柔,緊緊的將那人摟在懷里。
“寶貝,別怕,我在呢。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在寂靜中抱著喬亦璟,堅定而用力。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人的聲音悶悶的傳了出來,小聲的喚他的名字。
“陸元晟。”
“我在。”男人連忙答道。
“陸元晟——”
因為聽不到他的回應(yīng),喬亦璟又低聲喊了一遍。
男人松開抱著那人的手,凝望著那人通紅的雙眸:“我在呢。”
“翟高陽,他殺了我的父母,我想”他吸了吸鼻子,又落下兩行淚來,“我想殺了他。陸元晟,我想殺了他。”
喬亦璟一手揪住男人胸口已經(jīng)濕透的衣服,一手再次痛苦的按住上腹。
陸元晟心疼的捉住那人的雙手,再次將人摟進懷里,用手一點點的幫那人順著胸口。
他的手掌停留在那人的上腹,大顆大顆滾燙的淚水砸下來,落在他的手腕。
“陸元晟,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喬亦璟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眼淚不受控制的滑落。他捏住陸元晟的手,在窒息感的壓迫下,胸口不停的起伏,費力的呼吸。
那人的聽力受損,聽不到他的安慰,偏偏此刻他又騰不出手來,打字給那人看。陸元晟著急又無可奈何,只得低頭吻住了那人濕漉漉的眼眸。
淚水滑進口腔,帶著咸澀的味道。
陸元晟一顆心被泡得發(fā)苦,眼眸也跟著濕潤。
被他吻住的喬亦璟慢慢變得安靜,胸口的呼吸也逐漸平靜下來。
陸元晟左手停留在那人的上腹,右手掏出手機飛快的打下幾行字。慌亂中,他甚至差點忘記了該如何拼寫。打完字后,迅速將屏幕送到那人的眼前。
“我會陪在你的身邊。”
他斷斷續(xù)續(xù)的打出三行字來。
“別怕。”
“我們會找到證據(jù),將翟高陽繩之以法,替你父母報仇。”
“真的可以么?”喬亦璟抬眸望著他,眨了眨眼睛,眼淚再次簌簌的落下,“過了這么多年,我們怎么找證據(jù)啊?”
“會有辦法的,我已經(jīng)找了人幫忙查。”陸元晟邊打字,邊低頭蜻蜓點水般的親了親那人的白到幾乎透明的唇瓣,“你相信我。先好起來,好不好?”
他目不轉(zhuǎn)睛的注視著那人,仔細觀察那人眸中的神色。直到喬亦璟眼中的水霧散去,沖他遲疑的點了點頭后,他這才松了口氣,抬手輕撫那人的后頸。
“再睡一會兒么?還是吃點東西?”陸元晟打字問道。
喬亦璟吸了吸鼻子:“不想吃。”
“那就睡一會兒吧。”陸元晟說著,扶人在床上躺下,下一秒手腕就被人抓住。
那人圈住他手腕的手指冰涼:“你陪我一起。”
第 66 章
陸元晟凝視著他的眼睛。
“好。”
他將不遠處陪護的單人床拖了過來, 兩張床高度相同,剛好可以并在一起。
陸元晟也在床上躺下,將喬亦璟摟在了懷里。
“會不會冷?”
那人身上的病號服還帶著潮意, 陸元晟皺眉,手指碾過那人病號服背部的布料, 打字問道。
“有點。”喬亦璟吸了吸鼻子。
“那我去找護士再要來一身給你換上。”男人說著便要起身。
他摟住喬亦璟的手幾乎是剛剛松開,就被人條件反射般的一把拽住。
陸元晟停頓一秒, 意識到對方聽不到他的解釋, 于是再次打字交代了一遍。
但喬亦璟還是抓著他的手不放。
“不要。”他嗓音懶散,尾音拉得很長,抬眸注視著陸元晟,“你抱著我,就不冷了。”
對上他的雙眸,陸元晟說不出“不”字, 妥協(xié)的躺了回去, 重新將人抱進懷里。
他的手搭在那人的肩頭, 指腹輕輕摩挲那人的肩膀。
喬亦璟在他懷中安靜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咱倆好像很久沒有這樣在一起了。”
他翻了個身, 抱住陸元晟的腰。
陸元晟的手指僵住一瞬:“對不起”
喬亦璟抬起手,食指覆上他的唇。
陸元晟微怔,側(cè)過頭看向他:“你聽到我在說什么了?”
“這句聽到了。”喬亦璟眨眨眼睛,“耳鳴聲時大時小,聲音小的時候,能聽到一點外面的聲音。”
“會很吵么?”陸元晟看著他。
男人微瞇起雙眼, 認真分辨聲音無果后, 放棄般的聳了聳肩:“這句又不行了。”
陸元晟掏出手機。
“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喬亦璟按了按太陽穴:“耳鳴吵得頭疼。”
陸元晟打字:“那我給你按按。”
他靠著床頭起身,喬亦璟會意, 挪過去躺在了他的大腿上。
男人干燥溫暖的指腹落在他的太陽穴上,恰到好處的力度與溫柔。
喬亦璟舒服的閉了閉眼睛。
腦袋無意識的一歪,額角不小心撞上了一旁的硬.挺。
喬亦璟倏地睜眼。
“喂,陸元晟!”
被點到名字的男人耳根一紅,有些不好意思的錯開眼。
“我都這樣了,你居然還——”
“不是,我沒有”陸元晟慌亂的開口解釋,連連搖頭。
喬亦璟瞪著他,探過手去要抓那人的罪證。他的手剛伸過去一半就被人捉住,連帶著眼睛也被人用掌心遮住。
陸元晟心虛般的清了清嗓子:“不說話了,再睡一會兒吧。”
喬亦璟嘗試著想把那人遮住他雙眼的手撥開:“陸元晟,你遮住我眼睛也沒用,我剛才已經(jīng)看到了。”
耳根愈發(fā)滾燙,連帶著雙頰也泛起微紅,陸元晟的右手牢牢的蓋住那人的雙眼:“你看錯了。”
嘗試擺脫失敗,喬亦璟垂下手,忍不住笑了笑:“其實也沒關(guān)系的,我可以幫你——”
“真的沒有!!!”
對還在病著的喬亦璟起生.理反應(yīng)這樣的事情,陸元晟是絕對不可能承認的。雙頰紅得發(fā)燙,他左手飛速打字,然后驀地松開蓋在那人眼前的手,把手機屏幕遞了過去。
連著三個嘆號,喬亦璟不由得唇角再次上揚。
“好,你說沒有,那就沒有吧。”他余光又瞥了一眼那人身上他剛剛不小心碰到的部.位,眸中夾雜了幾分戲謔的笑意。
察覺到他的眼神,陸元晟臉上的灼燒感更加強烈。他揪過一旁的被子,蓋住身體后重新用手去捂那人的雙眼。
“睡覺!”
“知道啦,聽你的。”
喬亦璟眨眨眼睛,故意用睫毛掃過那人的掌心。趁對方因為他睫毛掃過感覺到酥麻感微微松手的瞬間,他一把捉住對方的手往下,親了親那人的掌心。
陸元晟觸電般的縮回手,低頭對上喬亦璟得逞般的笑。
心跳如擂鼓。
“繼續(xù)吧。”那人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然后乖乖的閉上眼睛-
又輸過兩天液后,喬亦璟的燒才算徹底退了下來。
體溫恢復(fù)正常,一直縈繞在耳畔的耳鳴聲也消散不少。
從最開始只能斷斷續(xù)續(xù)的聽到些聲響,幾天后他漸漸可以聽清周圍人的聲音。聽力雖然還是較正常人稍差了一些,但總歸是可以正常交流,不再需要陸元晟打字給他看。
連著高燒了這些天,再加上從錄音筆中得知的真相,雖然燒退了,喬亦璟卻還是吃不下什么東西。陸元晟請來營養(yǎng)師,每天變著法的做各式各樣的食物給他。但那人心里有巨石壓著,腸胃功能本來也差,所以每天的營養(yǎng)餐基本上只是敷衍的動上兩筷子,硬撐著多吃一些沒多久便會吐出來。
各項指標趨于正常后,主治醫(yī)生批準了出院。
綠苑那處的房子寫的不是陸元晟的名字,嚴格意義上屬于路耀集團和陸致遠。既然已經(jīng)脫離了集團,盡管還有鑰匙,但也不好再過去了。
兩個人現(xiàn)在也算是難兄難弟。喬亦璟所有資產(chǎn)被凍結(jié),只剩下斯頓頂層的長租套房,因為早就交過了今年的房租,所以還能繼續(xù)住下去。陸元晟雖然資產(chǎn)沒有被凍結(jié),但家里給他的卡都被停了個干凈。之前為了創(chuàng)立盛行,幾乎花掉了他在國內(nèi)的所有流動資金,現(xiàn)在手里剩下的錢基本上都在國外的銀行里,一時半會兒也挪不回來。
商量了一下,兩個人決定還是先回斯頓住著。剛好離樓下的The Red Lion近,有事找孫天睿商量也方便。
出院那天,袁姣姣剛好要飛影視城。孫天睿跟著去送行,就沒來醫(yī)院接喬亦璟,只把車停在醫(yī)院留給了陸元晟。繳費取押金還要辦些手續(xù),陸元晟和喬亦璟坐電梯下到一樓,將喬亦璟留在了一樓大廳的座椅上,自己跑去窗口辦出院。
住院樓一層大廳的座椅空空蕩蕩,喬亦璟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低頭翻看手機里馮子墨發(fā)過來的開庭資料。
律師是最終陸元晟幫忙找的,但因為不能動用家里的關(guān)系,所以還是沒能調(diào)動A城有名有姓的律師,最終找的是慕文祺認識的一個朋友,臨市的專門打融資糾紛官司的律師。合同糾紛不算是對方最擅長的領(lǐng)域,但到底是比法院直接委派的律師好些。
已經(jīng)進入盛夏,喬亦璟還是穿了件長袖的T恤。大廳的冷風(fēng)開得很足,他有些不適的搓了搓手,正準備抬頭看看風(fēng)口的位置、想辦法錯開時,不小心對上了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他面前的任曉博的眼睛。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會在這里遇到任曉博,略微錯愕過后,喬亦璟還是一句話沒說,便像是沒有看到對方一般的挪開目光,站起身來準備換個位置。
被他無視后的任曉博不悅的皺眉,從背后喊出他的名字。
“呦,這不是我們喬大主播么?怎么有空來醫(yī)院?官司打完了?”
喬亦璟腳步停頓一秒,還是沒打算理會,繼續(xù)向前走去。
任曉博和他本來就不對付,此時過來嘲諷不過是落井下石,沒什么好爭執(zhí)的。
他一向不喜歡在沒意義的事情上浪費時間,更何況如今需要他去耗費精力的事情實在太多。
沒想到他的無視,直接激怒了任曉博。
對方三兩步超過他,直直的擋在了他的面前。
“喬亦璟,我在和你說話,你是聾了么?”
聽他這樣說,聽力剛恢復(fù)沒多久的男人不由得眼神一凜。
被他怒目而視,任曉博反倒是唇角上揚。
“開庭了么?要賠多少錢呀?喬大主播這些年掙得錢,可還夠賠?”
“不用你擔(dān)心。”喬亦璟冷冷的看著他,想要繞過他離開。
任曉博瞇起眼睛,伸出手來將人攔住。
“喬亦璟,我最討厭的就是你現(xiàn)在的這副模樣。目中無人,高傲自大,一點沒有禮貌。我中學(xué)時候哈趴狗似的跟在你的身后,你他媽從來就沒有正眼瞧過我一眼。賠掉所有身價的感覺不好受吧?你都落魄成這樣了,還在我面前裝什么呢?”
“我沒有求你跟著我。”喬亦璟淡淡道,換了個方向想要從那人面前離開。
任曉博再次將人攔住。
“喬亦璟!”他的情緒忽然變得激動,音量也跟著拔高,引得周圍座椅上的人們都好奇的看了過來,“你就從來沒有疑惑過么?為什么我會這樣對你。你從來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在意,我對你來說就像路邊的螞蟻一樣,你看不上我,所以自然不會在意我對你的態(tài)度,我的所作所為。你都不好奇,我是來醫(yī)院做什么的么?”
被迫站在空調(diào)冷風(fēng)的風(fēng)口底下,喬亦璟輕咳兩聲。身上沒什么力氣,他不想與任曉博多糾纏,只得無奈的嘆了口氣,順著對方的話問道:“你來做什么?”
任曉博指了指不遠處治療室的牌子。
“透析中心?你生病了?”喬亦璟微怔。
“不是我。”任曉博惡狠狠的瞪著他,“是我媽。我媽腎衰竭,每周要來醫(yī)院兩次透析,都是我陪著過來。你知道是為什么么?”
他頓了頓,沒等喬亦璟接話,便繼續(xù)說道:“因為——我爸已經(jīng)不在了。十年前,他就不在了。你知道他是怎么走的么?他是自殺,因為你,因為你家,因為你爸!”
喬亦璟皺眉,這才抬眸認真觀察任曉博臉上的表情。
不像是在開玩笑。
他記得任曉博的父親。
是父親的手下,好像是“珠玉引”的產(chǎn)品總監(jiān)。
當(dāng)年任曉博的父親在他父親的公司,他和任曉博又同在A城九中,兩個人因此熟絡(luò),任曉博天天跟在他的身后。
“‘珠玉引’就算是倒閉了,你父親也可以跳槽去別家。”喬亦璟停頓片刻道。
沒有任何人注定只能停留在原地。任曉博家里的事,他之前并不知曉。但即便如此,“珠玉引”的倒閉也并非他所愿,對方將罪名怪在他頭上,著實沒有道理。
“我爸是你爸喬經(jīng)國的親信,‘珠玉引’樹倒猢猻散,上市前因為產(chǎn)品微生物超標被查封倒閉,業(yè)內(nèi)誰還敢要他?生物化工專業(yè)的頂尖博士,在行業(yè)里兢兢業(yè)業(yè)二十多年,因為你們‘珠玉引’被整個行業(yè)封殺,你讓我爸怎么辦?”任曉博呼吸急促,雙眼泛紅,“我爸一時想不開,從二十三樓跳下去了。我媽當(dāng)時就暈倒了,送到醫(yī)院查出來腎衰竭,剛開始的時候一周要透析四次!一年之后情況才逐漸平穩(wěn),但也還是要堅持一周兩次的血液透析。都是因為你們,喬亦璟,你們喬家!”
喬亦璟一時無言,垂頭沉默。
任曉博家里的情況,同樣也是悲劇。當(dāng)年他所經(jīng)歷的痛苦與掙扎,恐怕不亞于自己。并且悲劇的來源,也確確實實是因為“珠玉引”,說是因為喬家,也無可厚非,也怨不得那人會痛恨自己。
“對不起。”
良久,他抬頭認真對視任曉博的眼睛,鄭重道。
無論事情最初因何而起,就任曉博身上發(fā)生的事情來說,是喬家對不起他們。就算喬家同樣無辜,就算他的父母也是同樣被人殺害
垂在身體兩側(cè)的手不自覺握成拳,喬亦璟用力呼吸。
他的道歉認真,在任曉博的意料之外。男人怔愣片刻,一時半會兒沒有辦法接受,自己怨恨了這么多年的罪魁禍首居然就這樣輕易的對他表達了歉意。他的聲音開始顫抖,卻依舊沒有錯開身體放喬亦璟離開。
“道歉有用么喬亦璟?道歉就能讓我爸死而復(fù)生么?道歉就能讓我媽的身體重新好起來么?你目中無人的樣子讓人厭惡,惺惺作態(tài)同樣讓我覺得惡心。”
透析中心的大門不知道什么時候開了,任曉博的母親做完了透析,緩緩向著在不遠處與他人發(fā)生爭執(zhí)的兒子走來。
老人的發(fā)色花白,腳步蹣跚。剛做完透析的她身體虛弱,慢吞吞的走到一旁,輕聲喚了句“曉博”。
任曉博大夢初醒般的回過頭,手忙腳亂的扶住母親:“媽您什么時候出來的?對不起,我沒注意到”
“這位是?”鞏蕓目光一錯,落在喬亦璟的身上。
十多年的時間悄然流逝,喬亦璟身上已經(jīng)沒有了多少年少時的神采。但他的樣貌實在出眾,實在不是能讓人輕易忘記的那種。
“你是小璟?”鞏蕓瞇起眼睛仔細辨認后,眼眸一亮。
她是認識喬亦璟的。
父親領(lǐng)導(dǎo)家的孩子,兒子班里最出色的少年。
她時常從老任口中聽到這個名字,說喬總家的孩子有多優(yōu)秀,成績名列前茅。她也時常從兒子嘴里聽到他提喬亦璟,同樣是帶著羨慕和崇拜的意味。
只是當(dāng)年如此得天獨厚、神采飛揚的少年,在家中遭遇那樣劇烈的變故后,也終究是沉寂了下來。
她聽曉博提起喬亦璟從大學(xué)學(xué)校退學(xué),再之后她家里便也出了變故,便沒再關(guān)注過喬亦璟的消息。
喬亦璟微微欠身,禮貌的打招呼道:“阿姨好。”
“你生病了么?”只是匆匆一瞥,鞏蕓便察覺出對方蒼白得不正常的臉色。
“出院手續(xù)辦好了,我們走吧。”捏著一摞子單據(jù)得陸元晟低著頭走來,話音落下,才注意到圍在喬亦璟身邊的任曉博和鞏蕓,微微挑眉。
“陸總。”
四目相對,任曉博最先調(diào)整好表情。
陸元晟離開路耀集團的消息他已經(jīng)收到了,但親情血濃于水,陸元晟只要還是陸致遠的親兒子,他就相應(yīng)的要把對方當(dāng)作路耀集團的繼承人看待。
“既然剛出院,那就回去好好休息吧。”鞏蕓沖喬亦璟溫和的笑笑,拉住自家兒子的手,“照顧好自己,有空可以來阿姨家坐坐。”
第 67 章
“剛才那個是?”
任曉博帶著母親走遠, 陸元晟疑惑的問道。
“是任曉博他媽,腎衰竭,來醫(yī)院透析。”喬亦璟低聲解釋道, “以前他爸媽都在‘珠玉引’工作。”
“哦。”陸元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那他爸現(xiàn)在在哪家公司?”
“他爸已經(jīng)不在了。”喬亦璟上前一步, 環(huán)住陸元晟的手臂。
那人的指尖接觸到他的肌膚,帶著冰涼的溫度, 陸元晟不由得皺眉:“手怎么這么涼?冷不冷?”
“有點冷。”喬亦璟抱緊他的手臂, “我們出去吧。”
“好。”陸元晟從他雙臂中抽出手來,換了個姿勢,摟住那人的后背,溫?zé)岬恼菩母苍谀侨说募绨颉?br />
孫天睿把車留在了醫(yī)院的地下車庫。
陸元晟和喬亦璟乘電梯下到了地下二層,幾乎將整個車庫繞了一圈,才終于找到孫天睿的那輛墨綠色的路虎。
“你和家里”看著陸元晟十分生疏的發(fā)動了車子, 喬亦璟遲疑了一下問道。
“這次算是徹底離開路耀集團了。”陸元晟沒有回避這個話題, “我拒絕了和袁姣姣的婚約, 我爸就要和我斷絕關(guān)系。”
“你爸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我去機場那天他已經(jīng)出院了,醫(yī)生說恢復(fù)得不錯, 不過得靜養(yǎng)一段時間,集團的事情現(xiàn)在應(yīng)該都交給了陸元峯吧。”陸元晟淡淡的答道。
喬亦璟側(cè)過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路耀集團你就這么拱手讓人了?”
陸元晟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你想讓我去爭一爭么?”
車子開到了地面上,午后的陽光灑進車內(nèi),有些刺眼。
喬亦璟雙眼微瞇:“你自己呢?你有想過, 未來想做什么么?”
陸元晟左手扶穩(wěn)方向盤, 右手伸過來捏了捏他的手,笑了笑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喬亦璟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是問認真的, 你想過自己想要什么樣的生活么?”
“或許曾經(jīng)想過吧,但也不確定。”
陸元晟松開他,手扶回方向盤上。在還沒卷入混亂的局勢之前,在還沒回國之前,他可能確實想過一些。至于現(xiàn)在——他確實很久沒有精力再去思考這個問題。不過無論是什么樣的生活,他方才的回答其實也不是敷衍。在他期盼的每一種生活里,他都想要和喬亦璟在一起。
他看了看副駕座位上的那人:“你呢,想要過什么樣的生活,有什么想法么?”
喬亦璟抬起手,用手掌遮住迎面而來的強烈光線。
陽光還是從指縫中透出,在他白到幾乎透明的臉上落下點點光斑。
“我還沒想過,但應(yīng)該和你差不多吧。”
感覺到光線帶來的暖意,喬亦璟指尖微微蜷起,唇角無意識的上揚
等到這一切終于過去,等到他解決完所有的事情,等到他終于替父母報仇。
“我也只想過有你在的生活。”-
庭審不需要當(dāng)事人發(fā)言,因此馮子墨發(fā)來的那些開庭的材料,喬亦璟本來是需要簡單看看,確認沒什么大問題就好。
但在正式開庭前,他還是認認真真研究了一遍。越是仔細看,越能感覺到翟高陽的早有預(yù)謀。
喬亦璟最開始和盛行簽的,不是制式的合同,其中的很多條款都是為他單獨敲定,為的是給他更多自由的空間和話語權(quán)。
但合同是雙向的,更多的權(quán)利,自然也會減少公司方承擔(dān)的義務(wù)。翟高陽就是利用了這一點,在把路耀娛樂摘得干干凈凈的同時,將他狠狠的困在挖好的陷阱里。
“能拿下來的把握有多少?”
開庭的前一晚。
群語音通話,隔著十多個小時的時差,慕文祺替喬亦璟向律師問道。
因為是通過慕文祺的關(guān)系幫忙找到的律師,所以陸元晟把他人也拉到了準備開庭的群聊里。
“不好說。”律師嚴茂思索了片刻,回答得很謹慎,“慕總,合同糾紛這方面不是我的強項,而且從目前的資料上來看,無論是喬先生和路耀集團的合同,還是喬先生和合作方的協(xié)議,我們都找不到有利的切入點。”
聽他這么說,喬亦璟心涼了半截。眾人不約而同沉默,最終草草結(jié)束了語音會。
“別擔(dān)心。”看出來喬亦璟的不安,陸元晟捏了捏他的手,“這場贏不贏都沒關(guān)系,一審?fù)暝蹅兛梢栽偕显V。到時候如果在你父母的案子上有進展,這場合同糾紛就不再單純是你和合作方之間的爭執(zhí),還可以把翟高陽的所作所為考慮在內(nèi),說不定會有不同的結(jié)果。”
這場庭審喬亦璟過去,最大的作用本來就不是想辦法贏了官司,而是給翟高陽一些勝利的假象,讓對方放松警惕。他們這邊借此時間想辦法找到當(dāng)年對方故意殺害喬亦璟父母的證據(jù),才是當(dāng)下最重要的事。
“我知道。”
喬亦璟輕吸一口氣,抱緊懷中的靠枕,瑟縮在沙發(fā)的角落里。他赤.裸著的雙腳,在暗色的皮質(zhì)沙發(fā)上顯得格外白皙。
“你明天一起過來么?”片刻后,他抬頭望向陸元晟,眸中摻雜一絲希冀。
陸元晟猶豫了一秒后搖頭。
“我跟家里說過了要出國去,不再插手集團的事情。而且翟高陽如果在庭審上看到我,說不定會起警戒心。”
“哦。”喬亦璟聽后癟了癟嘴。
陸元晟無意識的摩挲那人的手背:“而且明天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喬亦璟疑惑的歪頭。
“找人查的事情,有了一點線索,我明天要親自過去看看。”
“去哪里?”
陸元晟指尖一頓:“北郊那邊的停機坪。也就是你父母當(dāng)年——去的那個地方。”
父母當(dāng)年是在北郊出的事,喬亦璟記憶猶新。
北郊的停機坪里面有一片區(qū)域是父親租下來的,專門用于家里直升機的起降。從他記事起,父親有事著急去臨市時,去的都是北郊那邊的起降點。
所以當(dāng)年父母在北郊出事,他其實并沒有起什么疑心。
“當(dāng)年事故的細節(jié),你有注意過么?”陸元晟語速放慢,試探性的問道。
喬亦璟皺眉思忖后,緩緩搖頭。
事情發(fā)生得太突然,他全然沉浸在失去雙親的悲痛中,根本無暇顧及其他。事后事故的報告,他也看過一些。但后來因為“珠玉引”又出了事情,緊跟著破產(chǎn)倒閉。人死不能復(fù)生,當(dāng)時直升機事故的細節(jié),他好像便沒有再多了解。
“你查到了什么?”他緊緊盯著陸元晟,聲音有些發(fā)抖。
陸元晟搖搖頭:“目前還沒有什么結(jié)論,明天我和孫天睿過去一趟,和他們基地談?wù)労献鳎纯茨懿荒懿榈近c什么。”
“談合作?”
“嗯。”陸元晟點點頭,“我和孫天睿已經(jīng)商量好了,他作為酒吧老板過去租直升機,我偽裝成他的助理。”
“他租直升機做什么,進貨么?”
“用途目前還沒商量好。”陸元晟摸了摸鼻子,“明天路上再看吧。明天你自己和馮子墨還有嚴律師去法院,可以么?”
喬亦璟點點頭:“好。”-
兩個人洗漱完躺在床上,喬亦璟閉上眼睛,怎么也睡不著。
房間里漆黑一片,心跳聲卻不安靜。
一顆心像是懸在半空,他莫名的焦躁,擔(dān)心明天的庭審,也害怕陸元晟去北郊那邊會出什么意外。
情緒波動,胃里也跟著反酸,隱隱作痛。
喬亦璟翻了個身,躺進陸元晟的懷里。
“明天你和孫天睿只是去談合作?”
陸元晟順手摟住他:“是啊。想進一步接觸他們的人,合作是最好的方式了。其他的不著急,等合作談下來了之后可以慢慢接觸。還好雖然過去這么多年,北郊的起降點還在,不然尋找線索的難度可能更大。”
“會被翟高陽發(fā)現(xiàn)么?”男人擔(dān)心的皺眉,緊緊摟住陸元晟的腰側(cè)。
男人腰側(cè)的肌肉線條緊實,喬亦璟順手多摸了兩下。
“前后接觸都是孫天睿在直接聯(lián)系,用的也是假的身份。隔著兩層,應(yīng)該不會被注意到吧。”陸元晟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別擔(dān)心。
喬亦璟無聲的抿唇,將人抱得更緊了些。
“你——你們要坐他們的直升機么?”他想了想,還是問道。
陸元晟不假思索的答道:“應(yīng)該要吧,畢竟要談合作,肯定要先體驗才顯得真實。”
喬亦璟沉默片刻:“可以不坐么?”
父親母親出事之后,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不敢坐飛機,更別提直升機。時至今日,聽到陸元晟要坐直升機,他還是會覺得后背發(fā)冷,胃里也因為緊張而抽痛。
他的話外之音,被陸元晟盡數(shù)洞悉。
“不會有事的,阿璟。”他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安撫般的親了親他的額角。
落在額頭的唇瓣柔軟,喬亦璟心中一動,湊過身去,吻住那人的唇。
唇齒間溢滿清甜,陸元晟的舌溫柔的試探。對方的溫和反襯出他的焦灼,喬亦璟呼吸急促,扣住那人后頸的手背泛起青筋。
“唔阿璟,很晚了,明天還要早起。”
擔(dān)心那人的身體,陸元晟及時喊停。
這不是從醫(yī)院回來后兩個人的第一次懸崖勒馬。
“我睡不著。”喬亦璟重重喘息,輕咬那人的下唇,不安.分的手已經(jīng)探向那人的下.腹。
“明晚回來再”陸元晟話說到一半,悶哼一聲,捉住男人不老實的手。他將那人的手牢牢圈在掌心,眸色漆黑明亮,“阿璟,別鬧。”
他知道那人的擔(dān)心,能察覺到那人的不安。那人的手涼得不像話,陸元晟緊緊攥著,過了好一會兒才覺得那人的手指有了些溫度。
“相信我,不會有事的。”他松開手,探向那人身體最脆弱的胃部,果不其然感覺到了手底下器官的躁動。陸元晟將人圈在懷里,細細按揉,低頭親了親那人微紅的眼尾,“我答應(yīng)你,會安安全全的回來。”
第 68 章
法院的位置在老城區(qū), 和九中只相隔了一個胡同。
因為慕文祺的特意拜托,早上嚴茂開車出門,依次接上了馮子墨和喬亦璟, 三個人一起在開庭前準時抵達了法院。
翟高陽全程都沒有出現(xiàn)。
原告那邊來的是之前與他簽下合同的合作方,一個化妝品企業(yè)的高級主管作為代理人, 以及代理律師。
喬亦璟早上起床的時候,陸元晟已經(jīng)出門了。餐桌上的電飯煲里留著溫度正好的粥, 那人甚至還細心的從衣柜里幫他挑好了出門的衣服, 放在了床邊。
對面原告的高級主管喬亦璟并不認識,但馮子墨對那人顯然是熟悉的。兩撥人在法院的大門口碰了個正著,對方見到馮子墨似乎面露愧疚的想要解釋什么,可馮子墨一句也不想聽,跟在喬亦璟身后目不斜視,作出一副與對方劃清界限的模樣。
因為有合同為證, 盡管嚴茂準備了很多被告人喬亦璟積極履約合同、在輿論發(fā)生后盡量消除對原告方影響的證據(jù), 但都對庭審的審判效果甚微。法院當(dāng)庭宣判被告敗訴, 將原告方的損失盡數(shù)賠償。
案件的脈絡(luò)并不復(fù)雜,整場庭審結(jié)束也不過是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從法院走出來時, 還不到晌午。天氣陰沉沉的,看起來像是要下雨。
盡管是預(yù)料之中的結(jié)果,嚴茂臉上還是帶著歉意:“抱歉啊喬先生,您也知道,我主要做的領(lǐng)域不是合同糾紛這塊兒,我回去也找這方面的專家探討一下。這樣, 我先幫您申請繼續(xù)上訴, 下場我再多準備點材料,想辦法爭取一下。”
喬亦璟心里明白, 對方已經(jīng)盡了全力。
前期款項一筆沒付,全是靠慕文祺的交情在撐著,能看得出來,嚴茂是真心想幫忙。他這案子合同白紙黑字都簽好了,事情本身他也有錯,想要翻盤本來就困難。
能來已經(jīng)很好了,畢竟還要頂著路耀集團的壓力,他前期請來的牧煦舟還沒到開庭就權(quán)衡利益得失后選擇退出了。
“嚴律師,這次真的多虧有您在。”喬亦璟和對方握手的手指輕微加重了些力道,以示對對方的謝意,“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都要感謝您肯出手相助。”
“應(yīng)該的,你們是慕文祺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嚴茂客氣道,“我這就回去繼續(xù)準備接下來的幾場,喬先生,你們準備去哪里?這天看著快要下雨了,我送送你們?”
“璟哥,你回酒店么?”馮子墨側(cè)過頭看向喬亦璟。
后者遲疑了一下?lián)u頭。
“那你去哪兒?我跟你一起吧,之后我自己回去就行,就不多麻煩嚴律師了。”馮子墨說罷,沖嚴茂笑了笑。
喬亦璟舔了舔唇:“我可能要去趟郊區(qū)。嚴律師,那就麻煩您送一下子墨,我這邊自己過去就好。”
“去郊區(qū)?”嚴茂微怔,隨即很快說道,“你現(xiàn)在資產(chǎn)都凍結(jié)了,打車過去也不方便吧?要不我把車借給你吧?反正這也是公司的車,平時也是用來接送客戶。快下雨了,你開車過去更方便一些。我和馮女士可以打車回,反正這里市中心,怎么走都行。”
銀行卡被凍結(jié)之后確實有諸多不便,陸元晟和孫天睿都不在,喬亦璟雖然想跟著去北郊,的確也還沒仔細想應(yīng)該怎么過去。
嚴茂既然這樣說了,他也沒再拒絕,道謝后接過了黑色suv的車鑰匙-
天色陰沉,從車窗外刮進來的風(fēng)也帶了幾抹涼意。
喬亦璟上車調(diào)好導(dǎo)航,用掌根壓了壓隱隱作痛的上腹,右手習(xí)慣性的摸向口袋里的煙盒,卻摸了個空。
回想起衣服好像是早上陸元晟出門前給他準備好的,那人最近一向以他剛出院身體還沒恢復(fù)的名義禁止他抽煙,喬亦璟只好縮回手,下一秒無意識的碰到了另外一個口袋里的東西。
那是陸元晟早上給他塞進衣服口袋里的暖貼。
喬亦璟撕開塑料包裝,隔著衣服貼在身上。暖意緩緩流淌,蔓延至身體,連帶著上腹里某個器官的躁動也跟著被撫平。
男人唇角微揚,勾起一個淺淡的笑意,抬眸發(fā)動了車子。
大概是因為工作日,出城的高速格外暢通。半小時后,車子就行駛到了北郊的停機坪附近。
一整片園區(qū)都被圈起,想要進去需要通行證或是登記。不確定自己進去會不會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喬亦璟沒有將車開進院中,而是在周圍繞了一圈,找了個能遠遠看到院中起降的直升機的位置,把車停在了路邊。
天氣不好,起降的直升機幾乎沒有。隔著遙遠的距離,他能看到停機坪大片的空地,和空地上停著的寥寥幾架直升機。
將車窗全部落下,喬亦璟發(fā)了條消息給陸元晟。
【喬亦璟:你那邊結(jié)束了么】
十分鐘過去,手機屏幕依舊黑著,沒有消息回過來。
他煩躁的咬了咬下唇,點開孫天睿的頭像。
同樣的話,發(fā)了過去。
依舊沒有消息回過來。
夏日暴雨前的風(fēng)帶著冷意,在落下全部車窗的車身內(nèi)肆意穿梭,吹透男人身上并不算厚重的布料。
喬亦璟臉色有些發(fā)白,握住手機的右手起了一層薄汗。
再抬眸時,遠處的停機坪突然有架直升機起飛。
旋翼轉(zhuǎn)速極高,大概是因為有風(fēng),起飛時整個機身劇烈晃動,看起來搖搖欲墜。
喬亦璟看不清機艙里的人,但卻不自覺緊張,心跳驟然加快,心臟在胸腔中劇烈的跳動,仿佛要溢出喉嚨。
耳邊的風(fēng)聲化作尖銳刺耳的聲響,盈滿耳膜。他將手伸到窗邊,無意識的攥進車門,手背忽然感覺到一絲涼意。
是雨滴。
細雨隨風(fēng)飄進車內(nèi),落下的瞬間便消失不見。
屏幕的頁面停留在陸元晟的手機號碼,擔(dān)心會導(dǎo)致那人露出馬腳被停機坪基地的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真正來意,男人蒼白的手指懸在半空,遲遲不敢按下。
直升機在半空中搖搖晃晃,喬亦璟的一顆心也像是被人用力攥緊,透不過氣來。
他大口呼吸,雙眼死死盯住那架不知道里面坐了什么人的直升機,舌尖抵住上顎,盡力忍下不間斷的向他侵襲而來的反胃感。
直升機沒有飛很高。
可能是由于下雨,也可能是原計劃便只是起飛后降落。遠處黑色的影子只是在基地上空盤旋了一周,便緩緩下降。
下降的過程依舊不平穩(wěn),但最終還是安好的落回地面。
躁動的心臟好似重新墜落回胸腔,喬亦璟重重的吐出一口氣,下一秒拉開車門,無聲的嘔出一口胃液。
胃袋痙攣著痛了起來,掌心本能般的壓住痛處,暖貼的熱意直抵心臟,胸口像是有火焰在灼燒。
喬亦璟手握成拳按在胃部,坐在駕駛位的身體搖搖晃晃,險些栽倒在車外的地面。
冰涼的雨滴連成線,鉆進他的衣領(lǐng),在絲綢質(zhì)地的襯衫上暈開一圈深色的印痕。男人手指的關(guān)節(jié)因為過于用力而泛著白,拳頭幾乎快要陷進身體。
他保持著蜷縮的姿勢,直到狠戾的疼痛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點退去,后背的布料已經(jīng)濕成一片。
身體恢復(fù)了除去疼痛外的感知后,喬亦璟費力的挪回車內(nèi),歪頭靠在駕駛座的椅背。他望著遠處淡灰色的天空出神,還沒完全緩過來時便感覺有人拉開了駕駛位沒有關(guān)嚴的車門。
喬亦璟費力的抬頭,對上陸元晟的眼眸。
男人的視線劃過他的面容,掃向他胸前滿是褶皺的衣服。他眸中的墨色濃稠,流淌著愛意與疼惜。陸元晟俯身捉住他的手,眉心微蹙,用掌心包住他的手指。
“怎么過來了?”他放低聲音,柔聲問道。
喬亦璟回握住他的手,感受著皮膚傳導(dǎo)過來的源源不斷的溫?zé)幔A苏Q劬Γ骸跋肽懔恕!?br />
“還好么?”陸元晟看著他道,“是法院那邊不順利?”
男人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敗訴了,但嚴律說可以上訴。翟高陽沒來。孫天睿呢?”
陸元晟略微寬心,指腹輕輕摩挲那人纖瘦細嫩的手指,沖窗外揚了揚下巴:“他車在那邊,看到你我就過來了,他應(yīng)該是自己走了。”
“還順利么?”
陸元晟頷首:“合同簽上了,他們沒察覺出來什么,孫天睿不愧是酒吧老板,幾句就和人家經(jīng)理相談甚歡。直升機說是——他要表白用,所以接下來可以來好幾次,商量路線、布置場地什么的。”
“他表白?和誰?不會是你前未婚妻吧。”喬亦璟不由得唇角含笑。
陸元晟用食指點了點他淡粉色的唇:“不要亂說。”
“怎么,不是你前未婚妻?”男人的桃花眼里帶著狡黠的笑意。
陸元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選擇低頭用自己的嘴堵住那人的唇。
男人的唇瓣柔軟,棉花糖般的觸感。見他俯身過來,配合的閉上眼睛,調(diào)平座椅靠背。他鴉羽般的睫毛輕顫,無意中掃過陸元晟的鼻尖。
車門不知何時被人悄悄帶上,車窗升起,附上一層淺色的白霜。
空調(diào)口吹出溫?zé)岬呐L(fēng),喬亦璟雙手搭在陸元晟的肩膀,唇間溢出幾聲輕哼。
他的唇瓣吻過那人凸起的喉結(jié),粗.暴的拉開那人系著扣子的領(lǐng).口,舔.舐著一路向.下。
“先回家”
陸元晟雙眼努力對焦,嗓音低沉朦朧,像是透過一層厚重的霧氣傳了出來。
“這里不好么”喬亦璟的呼吸聲急促,扯過一旁立著的淺粉色的護手霜。
痙攣過后,他全身上下都沒什么力氣,軟弱無骨般的倚在陸元晟的身上。
“你剛剛是不是胃疼?現(xiàn)在還疼么?”男人的嗓音喑啞,憑借著最后一絲理智問道。
喬亦璟伸手撩起上衣,一把捉住那人的手,按在自己的上腹。
“疼。”他的眸子里盈滿水汽,上揚著的眼尾微微發(fā)紅。他手腕往上一帶,那人的手便向上劃到了他的胸.口,“你親一下,就不疼了。”
大顆的雨滴砸在車頂,發(fā)出“叮叮咚咚”的聲響。
雨聲與呼吸聲纏綿在一起,靜謐而旖旎。
蓋子滑落下去,滾進座椅的角落,陸元晟翻到后座,將那人一并拖了過去。
乳液質(zhì)地的護手霜落在肌膚上,帶來輕微的涼意。喬亦璟輕吸一口氣,隨即便被溫.熱堵住了唇齒。
“阿璟”
嗓音如同被砂紙打磨過般,陸元晟一遍又一遍,輕聲喚他。
“嗯。”
“元晟”
“唔——”
喬亦璟一遍又一遍的應(yīng)著,直到聲音盡數(shù)被堵在喉嚨里,只剩下愈發(fā)零碎的喘.息。
第 69 章
蒼白的指尖無力的劃過沾滿霧氣的車窗。
五臟六腑都好似被移了位, 躺在陸元晟懷里,喬亦璟小聲的喘息,手指卻還不忘勾.引般的在那人的胸前輕劃。
陸元晟的鼻息滾燙, 閉著眼睛精準的捉住那人不老實的手指。
“阿璟。”他用鼻尖蹭了蹭那人的側(cè)臉,在那人的唇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我愛你。”
“我也愛你”喬亦璟輕聲吸氣,因為小腹的擰絞, 吐字顯得有些艱難。
陸元晟撐著座椅起身, 一眼注意到那人愈發(fā)頹敗的臉色。
他下意識緊張的伸手探向那人微微凹陷下去的上腹,那里的觸感有些涼,但不算躁動。
“怎么了,哪里難受?”
喬亦璟有氣無力的應(yīng)了一聲,懶懶的掀了掀眼皮,拽著那人的手向下。
以為那人還要繼續(xù), 陸元晟剛想制止, 抓住他的手卻是停了下來。
“這里疼。你剛才太用.力了。”喬亦璟低低的悶哼一聲, 唇角卻依舊掛著慵懶的笑意。
“對不起是我弄疼你了”陸元晟垂眸,掌心乖乖的覆在那人的小腹, 不知所措的低著頭。
喬亦璟抬起手,戳了戳那人的嘴角:“別這副表情我緩一下就好。來,笑一個。”
陸元晟勉強勾了勾唇,依舊難掩神色中的緊張和擔(dān)心:“都是我不好。”
他這副模樣像是意識到自己做錯事的大型犬,就差長出條尾巴,喪氣的搭在地上。
喬亦璟覺得好笑, 肩膀微微顫抖, 卻連帶著肚子里面疼得更加厲害,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嘶”
陸元晟貼著他身體的手掌瞬間僵住:“阿璟要不去醫(yī)院吧?”
喬亦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要去你去”
這要他怎么跟醫(yī)生說?
陸元晟撿起被丟在座位底下的襯衫, 將上面貼著的暖貼扒拉平整,蓋在了喬亦璟的身上。
接觸到熱源,腹中的痛感被撫平些許,男人緊皺著的眉漸漸平整。
“我先開回市里吧。”陸元晟說罷,就要回到前面的駕駛位。
他尚未起身,就被人拽住手臂。
“別走。”喬亦璟的掌心冰涼濕潤,帶著潮意,聲音軟軟的。
車內(nèi)的光線昏暗,男人琥珀色的眸子卻是亮晶晶的。
陸元晟凝視著那人的眼眸,一時之間竟有些錯不開眼。
“車座有點硬。”喬亦璟暗示道。
陸元晟會意,將人小心翼翼的扶起來,摟進懷里。
“好點了么?”他右手隔著暖貼搭在那人的小腹,雙頰熱得發(fā)燙,“我下次輕一點。”
“哦?是么?”
喬亦璟一雙桃花眼里的笑意滿到要溢出來,不自覺想要逗弄那人,將手探向那人的身體。
陸元晟張了張嘴剛想開口,便被迫收了聲。
渾身上下泛起細小的戰(zhàn)栗,男人喉結(jié)上下滾動,摟住喬亦璟的手臂微微顫抖。
“阿璟”他的嗓音再次啞了下來,眸色暗如濃墨。
緊貼著那人的身體,感覺到小陸元晟斗志昂揚,喬亦璟側(cè)頭,指尖停留在那人的后頸。
毫不掩飾的引.誘。
陸元晟強迫自己往后縮了縮。
“不是說要輕一點?”喬亦璟歪著頭看他,漂亮至極的眉眼勾人。
“我是說下次”陸元晟艱難的移開眼,避開那人滾燙的視線。
“哦——”喬亦璟輕輕點頭,尾音拖得長長的,眨眨眼睛,“下次呀。這不就是下次了?”
每次看陸元晟這副想碰他、又強忍著克制的模樣,他總是覺得很有意思。
“阿璟。”陸元晟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蜻蜓點水般親了親他的唇瓣,“你身體還沒完全好,咱們先回家。我去開車。”
喬亦璟依舊抱著他不放,懶洋洋的開口:“但是我不想你松開我。”
鼻腔里充斥著那人身上特有的淡淡香氣,像是散去了刺鼻前調(diào)的香水味,也像是那人慣用的沐浴露留在身上的味道。他覺得安心,也跟著感覺到困倦,不由得打了個哈欠。
陸元晟為難的看了看駕駛位,目光重新落回懷里的男人身上:“那就一會兒再走。”
“好。”喬亦璟笑了笑,將臉埋進那人的頸窩,“有點困了,昨晚沒睡好。”
擔(dān)心第二天的庭審,也擔(dān)心要來起降點這邊的陸元晟。昨夜他連著做了兩個噩夢,醒來后便一直昏昏沉沉,沒能完全醒來,也沒能徹底睡去。
“那睡一會兒吧。”陸元晟輕撫他的脊背。
“嗯。”喬亦璟點點頭,靠在那人懷里,眼睛閉上又睜開,“肚子疼,睡不著。你揉揉。”
陸元晟柔聲說好,抬手覆上那人的下腹-
接下來的其他幾場庭審,幾乎也都堆積在了余下的半個月里。
合作方們仿佛商量好了一般,都以最快的速度告到了法院,好像誰都生怕晚了一步,喬亦璟的資產(chǎn)就被其他人分走,自己拿不到賠償。
這其中數(shù)額最大的,自然是LUXURY的那份合約。因為是合作方里最大的一家,大公司流程復(fù)雜,和LUXURY的官司也被落在了最后,是喬亦璟收到的最后一場庭審?fù)ㄖ?br />
不過和前面的十來場庭審一樣,這涉及賠償金額最大的最后一場庭審,作為被告方,因為合同上條款確鑿,喬亦璟依舊被判敗訴。
嚴茂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主動提出不收取律師費,接下來幫忙申請上訴,繼續(xù)打官司。喬亦璟沒接受對方的好意,承諾肯定會結(jié)算律師費。只是當(dāng)前的境況下,無論是他還是陸元晟,確實都沒有辦法承擔(dān)這樣一筆大額的費用,可能還要等一段時間。等官司反敗為勝,或是陸元晟從國外挪回來錢,或是等找到翟高陽那邊殺害他父母的證據(jù)后,法院判下來的賠償。
只是不光他這邊庭審不順利,陸元晟和孫天睿在起降基地那邊套話尋找線索,同樣也沒什么進展。
委托的私人事務(wù)所初步調(diào)查出來當(dāng)年起降基地負責(zé)人的姓名,給了陸元晟一長串的名單。但到底是過了十年的時間,名單上有一半的負責(zé)人都已經(jīng)退休,剩下的一半也都不知所蹤。想要打聽當(dāng)年的事情,可能還需要再同時尋找其他的切入點。
后面的幾場庭審,同第一場一樣,陸元晟都沒有出現(xiàn),依舊是馮子墨陪同喬亦璟出席,嚴茂開車接送。那天過后,喬亦璟特意將車子送去店里做了整套的徹底清潔,才敢把車還了回去。好在嚴茂應(yīng)該是沒有看出什么異樣,察覺到他找地方清理了內(nèi)室,還一個勁兒的說不用這么客氣。
和LUXURY的庭審也被分在了市中心老城區(qū)的法院。結(jié)束后天色尚早,拒絕了嚴茂要送他回斯頓的邀請,喬亦璟同時告別了馮子墨,一個人走在了老城區(qū)的街頭。
沒有調(diào)導(dǎo)航,他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九中門前的小巷。
巷子里堆滿前來接學(xué)生放學(xué)的家長,窄窄的單行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喬亦璟按亮手機屏幕,這才意識到已經(jīng)到了九中不上晚自習(xí)的低年級學(xué)生放學(xué)的時間。
已經(jīng)是夏季,五點只是下午,湛藍的天空中浮著幾抹純白的云,金色的陽光灑滿街道,空氣里好似都盈滿溫柔的問道。
看到成群結(jié)隊走出校門的學(xué)生,獨自一人的喬亦璟忽然覺得有些孤單,轉(zhuǎn)了個身,走進一旁人聲喧鬧的菜市場里。
他有點想陸元晟了。
盡管中午出發(fā)來法院前,兩個人還在套房里膩在一起。
喬亦璟掏出手機,發(fā)了條消息過去。
【喬亦璟:庭審結(jié)束我回九中了】
他將手機揣回口袋里,在菜市場里順著擁擠的人流緩緩向里踱步。
賣魚的大哥正在用網(wǎng)兜撈魚,被撈上來的深灰色魚在離水的一瞬間奮力一躍,繞開網(wǎng)兜撲騰回了水里,濺起來陣陣水花。
賣蔬菜的大姐掐掉綠葉菜蔫掉的菜葉,動作熟練的將一把綠色的蔬菜塞進塑料袋里稱重,然后笑著交給前來買菜的發(fā)色花白的阿姨。
喬亦璟眨了眨眼睛,不由得頓住腳步。
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撲面而來的濃烈的煙火氣。
菜市場沒有開空調(diào),只有幾步一只的立式電扇。
電扇吹起來的風(fēng)涼中帶著些許的熱氣,混雜著菜市場里潮濕的空氣,涌進喬亦璟的鼻腔。
“小伙子,要點什么呀?”
水果攤的大姐熱情的沖他招了招手,喬亦璟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停留在了對方的攤位前許久。
不好意思說不買,他隨手指了指面前的水蜜桃。
“這個吧,裝一點。”
“好嘞。這都是我們自家早上現(xiàn)摘的大桃,新鮮得很,脆甜可口的。”大姐爽快的應(yīng)道,“來兩斤啊?”
并不清楚兩斤是多少的喬亦璟含糊著點了點頭,手伸進口袋里去摸出門前帶在身上的現(xiàn)金。
一張紅色的鈔票,是他身上的全部。
“夠么?”他將錢遞了過去。
水果攤的大姐為難的皺了皺眉。
“不夠?”喬亦璟微怔,“那少來一點?”
大姐低頭看了看背包里的零錢:“兩斤九塊九啊,小伙子,要不電子支付吧?現(xiàn)在都沒什么人用現(xiàn)金了,我這兒零錢找不開。”
“找不開就算了。”喬亦璟無所謂道,將手中的紅色鈔票往前伸了伸。
“這怎么行啊?小伙子,你九塊九的東西,我怎么能收你一百啊?這樣,一百塊,我給你裝二十二十一斤吧?”水果攤的大姐說著,就開始往塑料袋里挑桃子。
“啊別別別,不用,不用那么多。”喬亦璟連忙搖頭。二十一斤的桃子,他帶回去怎么可能吃得完?
大姐裝水果的手一頓,余光瞥見一旁的果籃。
“小伙子,要不你來這個?這個果籃一個九十九,里面各種水果都有,火龍果啊,荔枝啊,什么都有點。也都是新鮮的,你看,這里面也有水蜜桃。自己吃或者送人,都合適的。”
喬亦璟順勢點點頭:“好啊,那就來這個吧。”
“好嘞。”大姐臉上滿是笑容,從幾個果籃里挑了個看起來最新鮮的,塞進喬亦璟的手中。她接過一百塊的紙幣,從背包里掏出來一塊錢,遞回喬亦璟的手里,“小伙子新搬過來的吧?以后常來啊,姐給你優(yōu)惠。”
喬亦璟笑著點點頭,道了句謝,拎著果籃離開。
本來只是漫無目的的閑逛,手里莫名其妙多出個重量不算輕的東西來。喬亦璟無奈的摸了摸鼻子,準備轉(zhuǎn)身離開。
正要出菜市場,他被迎面走來的婦人叫住。
“小璟?是你么?”
女人五六十歲的年紀,頭發(fā)白了大半,步履蹣跚,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
四目相對,喬亦璟隱約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對方,但卻又想不起來什么。
似乎看出來他的迷茫,女人笑笑,主動開口自我介紹:“小璟,我是鞏蕓,你鞏阿姨,任曉博的媽媽。”
“哦哦,阿姨好。”喬亦璟立即點頭問好。
“你是來這里買菜么?家搬到附近了?”鞏蕓看了看他手中的果籃問道。
“沒有。”喬亦璟苦笑了一下,“恰好經(jīng)過。”
暖色的光線灑在鞏蕓的頭頂:“吃過晚飯了么?要不要來阿姨家吃飯?今晚曉博加班,不回來。”
像是察覺出他和任曉博之間的不友好,女人特意加了后半句。
“不了不了,謝謝阿姨。”喬亦璟禮貌拒絕,擺擺手就要離開。
“小璟!”鞏蕓再次將人喊住,上前兩步,拉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她停頓片刻,壓低聲音,“上次在醫(yī)院,人多眼雜,有些話不方便和你說。當(dāng)年老任走之前,和我說過些‘珠玉引’的事情,我覺得有必要講給你聽。”
第 70 章
跟在鞏蕓的身后看她在菜市場里又買了幾樣菜, 喬亦璟體貼的接過女人手中拎著的塑料袋。
“家里晚上不怎么做肉,小璟,你想吃點什么, 我買來給你做?”鞏蕓在賣肉攤位的冰柜前停下。
“不用麻煩了阿姨,我不怎么餓。”喬亦璟搖頭道。
這句倒也不是純粹的客套, 他此刻確實沒有什么胃口,去鞏蕓家本來也是為了聽她說關(guān)于“珠玉引”的事情, 不是真的為了吃晚飯。
“行, 那就先買這些,咱們走吧。”鞏蕓點點頭,往市場大門的方向走去。
任曉博家就在胡同外的小區(qū)里,老式的居民樓,總共六層,沒有電梯。喬亦璟拎著果籃和鞏蕓買的幾袋蔬菜, 跟在那人后面爬上了四層。
鞏蕓扶著樓梯扶手, 一層層往上挪得費力。喬亦璟也好不了多少, 大病初愈,再加上一直以來都不怎么運動, 手里又拎了重物。上到四樓,他的呼吸也不怎么均勻。鞏蕓笑著問他,是不是很久沒爬過樓梯。
“這兒是家里的老房子了,以前曉博上中學(xué)的時候,就近住在這兒,畢業(yè)后就搬走了。但后來家里出了事兒, 我查出來得病, 另外那套房賣了換錢治病,就又搬回來了。”女人慢悠悠的從口袋里掏出鑰匙, 擰開防盜門的門鎖。
喬亦璟沉默半晌:“我聽說了。您的病,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控制住了,基本穩(wěn)定了。”鞏蕓按亮家里的頂燈,邀請他進屋。
兩室一廳的房子,門廳稍顯狹窄,但客廳還是寬敞的。家里堆放的東西不少,但都被打理得極為整潔。沙發(fā)上套著干凈的碎花布墊,茶幾上擺著個塑料盤,里面是小包裝的堅果。
“你先坐會兒,我去做飯,一會兒就好。”鞏蕓塞了只蘋果在他手里,“餓了吧?先吃點水果。”
“沒事,不用。”喬亦璟有些局促的在沙發(fā)邊繞了一圈后,還是跟著鞏蕓走向了廚房。廚房這邊的區(qū)域更加狹窄,兩個人進去看起來都沒有辦法錯身。他站在廚房門口,抱著女人塞給他的那只紅彤彤的蘋果,猶豫了一下問道,“需要幫忙么?我給您打打下手?”
“不用不用,我就炒一個青菜,再拌一個黃瓜,很快,你歇著去吧。”鞏蕓擺擺手,聲音被淹沒在轟鳴著的抽煙機響聲里。
兩個人在桌前坐下,鞏蕓擺好兩套餐具。
“阿姨”喬亦璟舔了舔唇,欲言又止。
似是猜出他心中所想,鞏蕓輕嘆了口氣,重新放下手中的筷子:“你想知道當(dāng)年‘珠玉引’的事情,對吧?其實我也知道得不多,當(dāng)年我的職位不高,都是聽老任講的。”
喬亦璟凝視著她:“他都說過些什么?”
“當(dāng)年你還小,這些事情我不確定你知道多少。”鞏蕓躊躇著,似乎不知道該從哪里講起,“‘珠玉引’當(dāng)年在做上市,這個你知道吧?”
喬亦璟點點頭。
“公司上市前,監(jiān)管部門發(fā)現(xiàn)產(chǎn)品出了嚴重的質(zhì)量問題,這件事,你聽喬總說過么?”
當(dāng)年他還在上學(xué),這件事沒有聽父親提起過,但倒是從柴海的錄音筆里知曉了。
喬亦璟繼續(xù)點頭。
“曉博他爸,當(dāng)年在‘珠玉引’是產(chǎn)品質(zhì)量的總負責(zé)人,產(chǎn)品質(zhì)量出現(xiàn)問題,他第一個難辭其咎。他反復(fù)跑工廠和倉庫,發(fā)現(xiàn)了個比產(chǎn)品質(zhì)量更嚴重的問題。”似乎是在措辭,鞏蕓語速很慢,說到這里停頓了片刻。
喬亦璟張了張嘴:“翟高陽的事情是他最先發(fā)現(xiàn),告訴我爸的?”
鞏蕓一愣,隨即望向他:“是的。你知道這件事?”
喬亦璟沒答,垂眸問道:“任叔叔是不是直接報告給了我爸,沒有告訴翟高陽?”
鞏蕓思忖片刻:“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唇邊泛起苦笑,男人的手指無意識的蜷縮,慢慢緊握成拳。
翟高陽必然是不知道的。
他既然能夠?qū)ψ约旱母改赶率郑缛糁獣裕囟ㄒ膊粫胚^任曉博的父親。
頭頂?shù)陌谉霟舭l(fā)出吱吱啦啦的聲響,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明顯。
“他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指甲用力嵌入掌心,再抬眸時,男人漂亮的眼眸中有淡紅暈開。
“有實證么?”
“有。”
鞏蕓撐著桌面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的走回臥室,房間里傳來一陣翻箱倒柜的響動。
良久,她緩緩走了出來,手里捏著兩瓶外表看起來相差無幾的陶瓷小瓶。
是兩瓶“珠玉引”最經(jīng)典的面霜產(chǎn)品。
盡管經(jīng)過十多年的時間,包裝上的花紋顏色已褪去大半,但喬亦璟依舊能認得出,這是他們家公司當(dāng)年幾乎每個產(chǎn)品上都會印的圖案。
他曾無數(shù)次在母親的梳妝臺上看到這樣圖案的瓶瓶罐罐,也曾多次在和父親一起去倉庫時看到這樣模樣的包裝。
“能看得出來區(qū)別么?”鞏蕓將兩個小瓶子一同遞到了喬亦璟的手中。
喬亦璟伸手接過,瞇起眼睛細看。
陶瓷小瓶上還殘留著些許女人掌心的溫度,瓶身摸起來是相似的光滑細膩,看不出有什么差異。
“這是曉博他爸入職兩年后,‘珠玉引’全線產(chǎn)品升級后用的陶瓷瓶。乍一看是沒有區(qū)別的,對不對?”鞏蕓從他手中重新接回陶瓷瓶,將瓶子對著頭頂?shù)墓庠矗霸谌粘5墓饩下,這兩個瓶子看起來是沒有差別的,但是放在光下,‘珠玉引’正品的瓶子,會折射出五彩顏色的光斑。聽老任說,是在陶瓷瓶子的用料里加了某種化學(xué)物質(zhì),好像還是他提議加的,用來防偽。”
她說著,便放下手中的能在光線下折射出彩色的其中一個陶瓷瓶,將另外一個也對準光源:“公司正規(guī)渠道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瓶子,可以看到彩色的光斑,其他不知道哪里來的仿品,就看不到。老任就是通過這個,發(fā)現(xiàn)倉庫的貨被人調(diào)包了。”
喬亦璟拿過桌上的兩個陶瓷瓶,按照她的話分別在燈下試了一番。
這應(yīng)該可以算是當(dāng)年翟高陽產(chǎn)品的證據(jù)。可是——
到底已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當(dāng)年的貨品早就不知道流向了何方,就算是只為了告翟高陽調(diào)包商品售假的罪狀,只靠這兩個樣品的陶瓷瓶,恐怕也很難定罪。
手腕無力的垂下,喬亦璟驀地想起了什么。
“任叔叔是怎么發(fā)現(xiàn)是翟高陽做的?”
鞏蕓目光平靜的看著他:“老任去調(diào)了監(jiān)控。”
“這段監(jiān)控他手里有么?您現(xiàn)在手里有么?”喬亦璟盯住對方的雙眼。
“老任當(dāng)年離開得突然,沒有和我交代這些。”鞏蕓語速放緩,鄭重道,“但我后來從他的遺物里找到了個u盤。里面是他從監(jiān)控里翻拍到的證據(jù),我拿給你。”-
老舊的房間里,只有一臺任曉博常用的電腦。鞏蕓不知道密碼,所以只是將u盤交給了他,讓他自己回去再看。
“鞏阿姨,謝謝您。”
喬亦璟將u盤攥緊在掌心,沖女人鞠躬道謝。
“孩子,不用這樣。老任雖然不在了,但我知道若是他還在,也會這樣做的。”鞏蕓輕拍他的肩膀,溫聲道。
“等一切塵埃落定了,當(dāng)年任家應(yīng)該得到的補償,我都會打給你們。”喬亦璟沉聲保證道。
鞏蕓沖他彎了彎眼角,聲音溫柔:“孩子,我將東西交給你,不是為了這個。做了壞事的人,就應(yīng)該得到懲罰。老任的事,不是你的錯。你不要怪曉博,翟高陽的事情,我和他爸都沒有和他提起過。我記得高中的時候,你倆是關(guān)系還挺好的朋友?我生病之后,這些年也苦了曉博。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還是能把他當(dāng)作朋友。”
“好的阿姨,您家里的事情是我之前沒有聽說,也沒能幫上什么,真的抱歉。我不會怪任曉博。”喬亦璟凝視著女人的眼睛,認真道。
他將在菜市場順手買的果籃留給了鞏蕓,臨出門前,遲疑的停住腳步。
“阿姨——”
“您家里有零錢么?”
捏著鞏蕓給他的兩張十元紙幣,喬亦璟在老式小區(qū)門口的煙酒小鋪,買了一包煙和一只打火機。
他將u盤揣進褲子的口袋,時不時的摸上一下,指尖觸碰到u盤金屬的質(zhì)感后,才重新安心下來。
十幾塊錢的香煙,入喉有些嗆口。
喬亦璟不由得咳嗽幾聲,眼角被濃稠的煙霧熏得微微發(fā)癢。
胃里的抽痛愈發(fā)不可忽視,他在路燈邊緩緩蹲下,一口接一口的吐出暗色的煙圈兒。
喉嚨火辣辣的,鼻尖盡是煙霧的苦澀。
全身的力氣好像用來呼吸和壓制上腹的疼痛,喬亦璟一動也不想動,蹲在原地一根接一根的抽著煙。
他好像更想念陸元晟了。
掏出手機想要看看那人有沒有回復(fù)他剛才的消息,屏幕無論怎么按都是一片漆黑,他這才發(fā)現(xiàn)手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沒電,自動關(guān)機了。
路燈昏黃的光線灑在男人淡銀色的發(fā)絲上。
路過的通體黑色的流浪貓試探性的靠近,然而喬亦璟剛想要伸手,那野貓便被濃重的煙味驅(qū)趕,“喵”的一聲快速跑開。
思緒混亂成一盤散沙。
意料之外的從鞏蕓手里拿到翟高陽違法的證據(jù),他本應(yīng)是高興的。但不知道為什么,喬亦璟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小巧的u盤好像有千斤重,壓在他的胸口,讓他喘不過氣來。
只是為了利益,翟高陽只是為了利益。
便輕易的背信棄義,便就這樣殺害了他的父母,便導(dǎo)致了“珠玉引”的消亡、間接迫害了不知道多少像任曉博家這樣的家庭。
后背泛起涼意,喬亦璟吸了吸鼻子,抖了抖煙灰,將只剩下一小截的煙尾在地上碾滅。按動打火機的手有點不穩(wěn),他定了定神,又點燃一支香煙。
他在盛夏的夜晚感覺渾身發(fā)冷,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陸元晟的那雙帶著溫度的眼眸。
他好想陸元晟。
想被那人抱進懷里。
想讓那人用溫?zé)岬氖终茡崞剿怪心硞器官的躁動。
想吻那人柔軟的唇瓣,想與那人的身體緊緊相貼,然后放空自己。
可他好像沒什么力氣自己回家了。
男人喪氣的低著頭,被冷汗浸濕的發(fā)絲濕漉漉的垂下來,遮住他好看的眉眼。
他在心里默念陸元晟的名字,直到聽到腳步聲在面前響起。
熟悉的黑色皮鞋,裸露著的腳腕。喬亦璟慢慢抬頭,對上那雙熟悉的漆黑眼眸。
明亮的光線將那人的五官照射得柔和,喬亦璟眨了眨眼睛,努力分辨面前的男人究竟是想象還是現(xiàn)實。
他在對方眼瞳中濃稠的情愫里緩緩下墜,下意識想要起身的瞬間腦中一陣眩暈。
陸元晟眼疾手快的一把將他摟住。
喬亦璟的身體貼緊那人肌肉緊實的小臂,感覺到那人噴灑出來的滾燙鼻息。
“元晟,你來了啊。”他勾勾唇角,露出一個慵懶的笑意。
“你的手機關(guān)機,我只好過來找你。”男人的額角掛著幾顆透明的汗珠,像是因為尋他而四處奔跑時留下的。
喬亦璟眸色一動,沒說話。半晌后,唇角的笑意加深,低聲吐出兩個字。
“什么?”陸元晟沒有聽清,湊近過來。
“我說真好。”喬亦璟抬手,摟住那人的后頸,樹懶似的掛在了那人的身上。
他筋疲力竭,不知道該如何回家時,那人便自己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
無論發(fā)生什么,都有人一直陪在他的身邊。他消失或是不見,都有人一直記掛著,會出現(xiàn)在他身邊,將他帶出深淵與噩夢、帶他回家的感覺——
真好。
有陸元晟愛著的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