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話,蘇沐瑤對目前的住處挺滿意的。
雖說乾西四所是建給進選秀女居住的宮殿,規格有限,無法和其他宮殿制式相比,但好在清靜自由。
一旦搬出去,可就不一定了。
紫禁城中,留給后妃們住的宮殿,都有主配之分。
妃位以上者為主位,住主殿;妃位以下者住東西兩配殿,每日需給主位妃嬪請安。
太妃嬪們也一樣。
蘇沐瑤當然不愿意寄人籬下,只要太后沒發話,她情愿住在乾西四所里,住到老死。
至于鬧鬼的傳聞……
她都住了這么久了,也沒見遇到什么怪事,想必流言不真。
蘇沐瑤給自己做好心里建設,神態自若道:“多謝怡親王提醒,只是嬪妾雖為女子,但自小膽壯,相信身正影直,只要問心無愧,就算惡鬼也不敢進犯……”
她不是很喜歡這個話題,但怡親王說了,她出于禮貌,還是得回復一下。
蘇沐瑤暗嘆一口氣,捏了捏衣服下擺,不免有些擔憂,要是對面之人偏揪住這個話題不放,再說出什么具體事例來,那可真是要了命。
怎么這半天,就沒有來尋“怡親王”的人呢?
想到這里,蘇沐瑤不由往窗外看了眼,雨好像小些了呢……
她這一連串細微的反應,全被雍正收入眼中。
雍正不由有些想笑,甚至想到,若他一直待在乾西四所不走,也不知瓜爾佳氏能忍耐多久。
他頗想試試,但一轉念,卻帶著幾分惋惜的放棄了這一想法。
他還有政務在身,需回去處理,而且,老十三還在養心殿等著他呢。
雍正嘆了一口氣,道:“坐了這一時,本王腿疾已好轉許多,現雨勢漸緩,本王尚有公事在身,也該告辭離開了。”
說著,便從座上起身,頓了頓,點頭致意道:“叨擾太常在許久,來日必有重謝。”
蘇沐瑤完全沒把他說的重謝放在心上,笑道:“王爺客氣了。”
她這一笑,完全是發自肺腑。
這半晌,她對眼前之人可沒留下什么好印象。
雍正前腳一走,云墨后腳就提著膳食回來了。
她這么久才回來,倒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而是被大雨絆住了,她提著膳食,還要打傘,怕一時顧不及,雨水浸到抬盒里,把晚膳給糟蹋了。
所以她在壽膳房廊下等了好一會兒,等雨小了才往回走。
這一回來,正好看到蘇沐瑤在收拾炕桌上放著的兩個茶杯。
云墨詫異道:“小姐,方才有人來過?”
蘇沐瑤不愿再回想剛才的事,敷衍了幾句,吃過了晚膳,便睡下了。
可是,有些事情,越不愿意去想,它越往自己腦袋里鉆。
尤其是,蘇沐瑤今天白天睡的時間長了,到了晚上,她躺在暖炕上,翻來覆去的,怎么都睡不著。
四周靜靜的,不遠隔斷處,傳來云墨綿長的呼吸聲,還有書柜上,傳來的滴滴答答的更漏的聲音。
窗簾是拉上的,但為了方便起夜,外間點著一盞蠟燭,因此,房間并不到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影影綽綽的,能看到一應家具擺件的輪廓。
蘋果青釉瓶上插的三尺梨枝,橫架上搭著的白狐皮裘衣,墻壁上掛著的潑墨山水圖……
雍正白日說的,有鬼夜行的話,就這么躥入了蘇沐瑤腦子里,且在不斷的發酵著。
據說有人去故宮旅游時,拍到了一隊清朝宮女提著燈在宮道上行走,不到五秒就消失了……
據說故宮晚上不開放,是因為里面陰氣重,容易發生邪門的事……
據說故宮陰氣最重的地方就是沒人住的冷宮了,而乾西四所在自康熙六十一年后,就再無人居住了,縱使到了二十一世紀,也不讓游客進去參觀……
蘇沐瑤越想,越覺細思極恐,越是心驚肉跳。
她把被子往上扯了扯,只露出兩個眼睛,等了半晌,還是忍不住輕聲喚道:“云墨,云墨!……”
云墨迷迷瞪瞪醒來,揉了揉眼睛,道:“小姐,怎么了?”
蘇沐瑤不太好意思說因為自己胡思亂想,把自己想的害怕但不行的事,咬了咬下唇,柔聲道:“我做了個噩夢,你過來跟我一起睡,好不好?”
“好呀,”云墨并沒多想,就抱著枕頭被子過來了。
蘇沐瑤往里挪了挪,給云墨騰出個地方。
兩人躺下,云墨接著方才的困意,很快又睡著了。
蘇沐瑤剛安心了一會兒,忽然腦子里又蹦出了一個將她嚇得不輕的念頭:萬一云墨才是鬼呢?
她再也受不了,強忍著懼意,噔噔噔的爬起來,點燃了一盞燭臺。
燭光一照,室內明朗,她徹底松了口氣。
燭光搖曳了一晚上,直到晨光熹微,天將明時,燃燒到底的蠟燭才自然熄滅。
蘇沐瑤一晚上沒睡好,早上卻起的很早,她給太后例行請完安,從慈寧宮往回走時,云墨就看到她掩唇打了好幾個哈欠,不由心疼道:“小姐,回去吃完早飯,你再補會覺兒,今兒的事都交給我來做。”
蘇沐瑤搖頭道:“等吃完早飯,咱們得去敬事房選人,這事兒只你一個人去恐怕不行……”
云墨不解道:“選人?”
前兩天她提議,去敬事房選幾個宮婢太監進來伺候,小姐還說,不急于一時,等多看看再說呢,怎么這么快就變卦了?
蘇沐瑤臉一紅,略微有些尷尬,不過沒讓云墨看見,擲地有聲道:“對,就是選人。”
原來她不著急,可自從昨天晚上來了這么一遭,她實在不想,以后晚上睡覺,都點著蠟燭睡。
乾西四所是三進宮宅,很空很大,只有她們主仆兩個,人太少了,應該多選幾個宮婢太監進來,添些旺氣。
所以,去敬事房選人的事,勢在必行。
務必在今日搞定。
蘇沐瑤下定了決心,可偏不湊巧,她才吃完早膳,正欲換衣出門,廣儲司的太監管事張寶過來了。
蘇沐瑤原本以為他又是來送蘋果青釉瓶的,打算跟他說今天有事,讓他明天再帶人來取雪頂春梨。
但等云墨帶著他進來,蘇沐瑤卻發現不是。
來的只有張寶一個人,臉上笑瞇瞇的。
蘇沐瑤納悶道:“張公公今日莫非有什么喜事?”
張寶哈腰笑道:“太常在說笑了,奴才能有什么喜事,都是來沾主子們的喜氣的,”
他將手中捧著的一個雕花精致的紅色小匣子放在圓桌上,道:“這是內務府讓奴才給您送來的,上月雪頂春梨該給您分得的本錢,原是一萬九千八十兩,我們丁大總管吩咐說,索性給您湊個整,湊成兩萬兩銀票,”轉頭對云墨道:“姑娘您點點。”
點當然是要點的,蘇沐瑤對云墨揚了揚下巴。
云墨上前一步,撥開匣子上的銅鎖扣兒,里面整整齊齊的放著一摞嶄新的鈔票,都有紫色的描邊兒,一張是一千兩。
云墨反復數了兩遍,一共二十張,加起來總共兩萬兩,沒有錯,鈔票也是保真的。
“小姐,是兩萬兩,沒有錯。”
蘇沐瑤點點頭,卻并不命云墨收下,轉過頭,淡淡道:“張公公,你們丁總管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這些銀票,我卻不能收。”
此話一出,張寶和云墨都愣在了原地。
尤其是云墨,眼里全是困惑。
小姐辛辛苦苦忙了這么久,為什么不收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