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失眠了。
他先是徹夜讀完《精神病學》、《醫學心理學》、《臨床心理學》等書中提到精神分裂癥的章節,又在學術搜索引擎里找來近年關于精神分裂癥的最新研究成果和進展的論文。不夸張地說,他現在完全能水出一篇本科生水平的針對精神分裂癥的綜述。
他眨了眨干澀的眼睛,看向電腦下方的時間。
已經凌晨五點了。
東京和紐約的時差是十三個小時,也就是說紐約在下午四點……
降谷零一邊活動著僵硬的肩頸,一邊走到陽臺,撥打出一個號碼——波本在美國時通過宮野志保認識了一位世界頂級的心理學專家。
等降谷零咨詢完幼馴染的病情,清晨的第一縷光線已經悄然觸及了他的臉龐。
他抹了把臉,沒再回房間,轉身進了廚房。
過了一整個晚上,降谷零不得不接受現實:由于波本的不辭而別,他的幼馴染心理出現了一點小問題。
不過,不管是從東都大學醫院的診斷結果,降谷零自己搜的資料,還是美國的心理學專家的意見來看,都沒有上升到精神分裂癥這么嚴重的程度,hiro能通過警校的心理測試也說明他的心理健康沒有那么不容樂觀。
他只是在想找到降谷零這件事上太過執著了一點點。
如今hiro已經完成了執念找到了自己,接下來只要小心疏導,應該很容易恢復正常。
降谷零無比慶幸自己之前神來一筆的計劃,以幼馴染目前的情況,確實不太適合在組織里臥底。
且不說環境的巨變本來就容易對精神穩定性產生影響,就組織的工作環境,工作內容繁重,工作現場血腥,任務時間緊壓力大,同事還大半是殺人不眨眼的瘋子,正常人來都要被逼瘋,何況hiro的精神狀態本就處在微妙的范疇。
他的計劃剛好可以隔絕組織對幼馴染的影響,把幼馴染送回積極陽光的世界中。
好好在警校和同學享受青春,時不時解決一下突發事件,向著成為出色的警察的夢想進發,才更利于hiro的康復。
只是他重新斟酌了一下,通過hiro和公安聯手的計劃可能得稍稍延后了。
事關重大,在完全掌握狀況前他不能冒險。
而且當務之急是幫助hiro調整心理狀況。
醫生建議,沒有到要使用抗精神病藥物或物理治療的地步,降谷零需要做的只有支持性心理治療,簡而言之就是多陪伴、支持、理解幼馴染,給予其安全感。
第一步,降谷零打算從給幼馴染做個愛心早餐開始。
受限于食材,他做不了什么復雜的式樣,只是簡單地把兩片吐司塞進烤面包機里。
一旁平底鍋中培根和雞蛋發出誘人的“滋滋”聲。
降谷零算著時間,給雞蛋翻了個面。hiro喜歡兩面煎但中間帶點溏心的煎蛋。
培根的邊緣逐漸焦脆,正好烤面包機里的吐司也跳出來,他順手擺了個盤,把兩份早餐端到餐桌。
按照在警校鍛煉出來的生物鐘,hiro差不多也該出來了。
***
諸伏景光是被培根的香氣喚醒的。
他竟然在波本家里安然地睡著了,他自己都很驚奇。
但更讓人吃驚的是那個波本,在公安的記錄中危險狡詐、狠辣乖張的波本,正穿著圍裙表情認真地泡咖啡。
“早啊,hiro。睡得怎么樣?”降谷零揚起一個溫柔的微笑,“馬上就可以吃早餐了。”
諸伏景光往餐桌上一看,白瓷盤的一側疊放著烤得恰到好處的吐司,配有一小塊黃油和草莓果醬。另一側是微微卷曲,散發著油脂香氣的培根和煎得金黃的雞蛋。
光看賣相,波本的手藝相當不錯,看得人食指大動。
“這是zero做給我吃的嗎?”諸伏景光敬業地立刻亮起了眼睛開心地道。
降谷零笑著點點頭:“當然啦,快去洗漱,一會兒就涼了。”
“好,我這就去!”諸伏景光假裝興奮地轉身奔向廁所,實則是快要繃不住表情。
雖然波本在他面前一直沒怎么露出過理事官所說的兇惡面孔,但今早的波本怎么溫柔得尤為詭異?
他把牙刷塞進嘴里,對著鏡子思考。
從理性角度分析,波本應該是已經確認了他的背景沒有問題,這是在拉攏他的表現?
但就他的切身感受,這餐早飯就像是最后的斷頭飯,吃完就可以送他上路了。
波本到底在想什么呢?
諸伏景光想了半天也沒琢磨透波本的思路。他和理事官原本預想的最佳情況是,波本需要絕對忠誠于自己的有用的棋子,因此當諸伏景光出現后波本會一邊打感情牌留住他,一邊對他進行一系列調查、試探、考驗和監視,等證明了他的忠誠和價值后,再給他點甜頭,讓他完全忠于自己。
但波本今天這感情牌是不是也太用力了點?
他趁著洗漱的功夫整理好了思緒。
無論波本怎么做,他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保持好自己的人設來應對波本,適度地迎合,展現出自己的價值。
所以他現在只需要滿懷期待地去吃飯就行。
***
“好吃!”
聽著幼馴染不似作偽的夸贊,降谷零也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
煎蛋的火候,培根的脆度,咖啡的濃淡,都是他按照前世的諸伏景光的口味精心調整過的。
太好了。看來這個世界的hiro口味沒有變化。
他在內心暗暗握拳。
溫馨早餐計劃大獲成功!
接下來就是讓幼馴染早點安心了。
降谷零喝了口咖啡,用溫和的語氣說:“hiro,你的審查已經通過了。”
“那我之后能和zero一起工作嗎?”諸伏景光趕緊咽下嘴里的食物,激動地問。
“沒錯,我是你的直接領導人,”降谷零心里嘆氣,他感覺幼馴染的心理問題現階段還是有點棘手,但面上仍帶著笑意,“接下來你有一個非常重要的長期任務。”
諸伏景光放下叉子坐正,身體微微前傾,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
“你要回警校去。組織需要在警方內部的臥底,你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盡量往警方高處爬,要是能進入公安就最好。”
諸伏景光皺起眉頭。
他半像撒嬌半像威脅地說道:“去警方做臥底我就見不到zero了吧?而且zero就不怕我一回學校就告訴公安?”
“你會嗎?”降谷零挑眉。
看到幼馴染不自在地調整了一下坐姿,他隨即輕笑出聲:
“我相信hiro。”
降谷零是真的相信hiro,所以他其實更期望hiro能直接聯系公安,他就不用糾結什么時候攤牌的事情了。
那樣他唯一的擔憂就是hiro現在可能不宜承受雙面臥底的壓力。組織這邊有什么事情降谷零能擋下來,但一旦從公安那里真正了解到組織的性質,hiro強烈的責任感一定讓他不會坐以待斃,從而給精神造成負擔。
可如果公安沒動靜……
降谷零不愿繼續設想下去。
他能無限包容只是生病了的幼馴染,跟蹤也好,費盡心思就為了纏上他也好,就算想一天二十四小時黏著他他都無所謂。
但是,如果是失去了正直善良的本心,為了個人私欲而違背正義的幼馴染,他……他該如何面對?
***
“你是說,波本想反過來把你安插進公安?”
警察學校的資料室內,高野理事官沒有多少驚訝地問。
回校的當晚,諸伏景光就發現理事官給他留下了緊急碰面的標志。想必他剛到學校附近的時候,平安歸來的消息就應該被報告給理事官了。
鑒于資料室的保密性和隔音性良好,大部分時間又只有諸伏景光一個人會來查父母案子和幼馴染的線索,在這里見面既不容易被人發現,提到諸伏景光在這兒也不會讓人起疑。
諸伏景光點點頭,進而又有幾分焦急:“接下來怎么辦,理事官?要是順著波本的意思,我進了公安,能獲得的有關組織的情報范圍就非常受限制了。”
“不用著急,諸伏君。”高野理事官慢條斯理地說,“我也考慮到會有這種情況,你清白的警校學生的身份對組織來說更有用。”
“那您一定也想好對策了?”諸伏景光看向似乎胸有成竹的理事官。
高野理事官搖了搖頭:“你先繼續行動,計劃準備好以后我會通知你。”
諸伏景光抿了抿唇,他的急切除了怕無法深入組織,同時也來自于系統任務欄上明晃晃的5%的進度條。一天過去,他和波本聊過以前的童年舊事,也聊過讓他臥底警察的任務,可進度條依舊紋絲不動。
他不知道任務該怎么進展下去了,可這也不能和公安的長官說,否則最有可能的結果是他因為精神疾病被公安撤職,當作證人送去其他地方保護起來。
諸伏景光忍耐住任務陷入停滯的焦慮,先點頭應是,又不解地說:“還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為什么波本會這么輕易地把我放出來?”
“他想讓你臥底回警方,你的經歷就不能出現空白,在上課前放你回來是必然的,重點是他為什么要執行風險這么高的臥底計劃。波本作風看上去大膽,但其實是個計劃周密謹慎的人。”
“波本說今后我只會聯系他一個人,所以對于組織來說風險不算太高,只要放棄波本就行。但對于波本來說我背叛與否會直接影響到他,”諸伏景光摸著下巴分析,“難道他有把握出了意外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波本那句不知道是不是開玩笑的“我相信hiro”還在耳邊環繞。
諸伏景光心知肚明,自己的行蹤、手機恐怕都被波本密切監視著,但凡有不對等待他的就是組織的制裁。
但也許是因為這幾天以來,波本對他遠超預期的友好,也許是因為波本說出這句話時面上在調笑,眼神卻認真又清澈,紫灰色的瞳孔中泛著令人懷念的溫暖光芒。
他甚至有種錯覺,zero說的是實話。
莫名的情緒在心中發酵。
“具體是怎么回事,就需要你進一步和他接觸去判斷了。”高野理事官深深地看了一眼陷入沉默的諸伏景光。
“明白了,長官。”諸伏景光的眼神重新堅定起來。
只有完全殲滅組織,zero才有機會爬出黑暗的深淵。為此,他必須把計劃進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