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推斷有兩個巨大的漏洞。”諸伏景光暗暗嘆了口氣,不疾不徐地說。
被駁斥了得意推理的警員立馬露出一副被冒犯到的表情,但更吸引諸伏景光目光的是在警員的身后——
波本正坐在角落里,似笑非笑地關注著這邊的狀況。
什么呀?波本是在看他笑話?還是想借此機會考察他?
但現(xiàn)實沒有給諸伏景光思考下去的時間,他只能先抓緊解決眼前的問題,避免調查方向被這位警察帶歪。
他趕在其他人開口前繼續(xù)道:“第一,我沒有作案的動機,在今天以前,我從未見過櫻野靜奈小姐。”
“這等我們調查之后就一清二楚了。”警員明顯不相信他的話。
諸伏景光只好接著說:“第二,從我們打開門起,櫻野小姐就呈俯臥的姿勢,而傷口在腹部,如果我是開門后才用刀捅向櫻野小姐,就必須在眾目睽睽之下完成把她翻身、捅刀、還原到原味這一系列動作,店內其他人怎么會注意不到呢?”
警員張張嘴,沒能說出反駁的話。
目暮警部點點頭:“你說得有道理,那么還是該考慮兇手是怎么侵入洗手間的。”
“關于這一點,我有一個想法。”諸伏景光微微一笑,他的余光瞥向波本,波本用手托著腮,像看戲一樣毫不掩飾地看著他。
也是,無論櫻野小姐是傷是死,這種程度的案件,在波本眼中不過是一場猴戲罷了吧。
諸伏景光微不可察地垂下眼眸一瞬,對櫻野小姐遭遇的悲痛一閃而過。他把心中翻騰著的復雜情緒深深埋藏起來,提醒自己這不僅是一起不幸的案件,也是他必須給波本表演的舞臺。
他冷靜地開口:“我認為這位警員先生的想法并不是完全沒有可取之處,這條思路的出發(fā)點是正確的,”他對著尷尬得說不出話的警員笑了笑,“重要的不是空間,而是時間。”
“哦?這是什么意思?”目暮警部驚訝地問。
“兇案并不是在獨自櫻野小姐進入洗手間的這段時間內發(fā)生的。我想,在進入洗手間前,櫻野小姐就已經是被刀捅傷的狀態(tài)了。”
沒有理會聽眾的嘩然,諸伏景光帶著自信地笑容繼續(xù)著自己的推理:“櫻野小姐在被我們發(fā)現(xiàn)的大約一刻鐘前,被犯人一刀刺向腹部,可能是太過驚慌,犯人逃離了現(xiàn)場,但其實此時櫻野小姐尚有行動能力,于是,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以自己寬大的風衣和大號手提袋為遮掩,擋住腹部的刀柄,靠著驚人的意志力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異常地走進洗手間鎖上門。”
目暮警部瞪大眼睛:“櫻野小姐?可她為什么會這么做?”
“自然是為了包庇犯人了。”諸伏景光意有所指地打量著山崎岳人與櫻野茉奈,“櫻野小姐不止一次來過店內,自然知道店里的洗手間只能從內側鎖門,但有一個窗戶能勉強讓人進入,她希望誘導警方往外部犯人的方向調查。考慮到櫻野小姐在這種狀況下不可能移動過遠的距離,第一案發(fā)現(xiàn)場恐怕就是位于洗手間附近的員工區(qū)域。”
“那么嫌疑最大的就是妹妹茉奈小姐了吧?”目暮警部摸著下巴。
櫻野茉奈驚惶地拼命搖頭,卻嚇到說不出話來,都快急哭了。
“單從與被害者的關系上來看,山崎店長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山崎岳人從剛才起視線便凝集在茉奈身上,聽到諸伏景光的話注意力才回到了對話中:“你說什么?”
“山崎先生,你之前稱呼受害者為靜奈小姐,而叫店員櫻野小姐,這說明其實你與被害人的關系比在你店里打工的店員的關系要更親近,不是嗎?”諸伏景光用平和但肯定的口吻說。
山崎岳人手指緊緊交纏在一起,沉默了一會,終于咬牙承認:“沒錯,我和靜奈小姐不久以前還是戀人關系。”
“前男友嗎?”目暮警部懷疑地看過來。
“我們是和平分手,現(xiàn)在也依舊是朋友,我是不會做出傷害她的事情的!”山崎岳人緊張地辯解道。
目暮警部并沒有輕易相信,只是壓下帽子,說:“好了,你們兩位都先跟我們回警署再說吧。”
“請稍等,目暮警部。”諸伏景光請求道,“我能再問山崎先生一個問題嗎?”
目暮警部對這個思維敏捷、條理清晰的警校后輩印象不錯,爽快地答應了。
“山崎先生,關于櫻野茉奈小姐,”諸伏景光猶豫了一下,他本來更想私下說這件事,但感受到波本的注視,他狠狠心,逼迫自己毫不在意地用正常音量說,“她是不是因為有什么精神類的疾病被靜奈小姐托付給你?”
“你……你怎么知道?”山崎岳人震驚地抬起頭,他悄悄看了一眼懵懂的櫻野茉奈,皺緊眉頭,小聲說:“靜奈小姐的妹妹因為輕度的精神分裂癥不得不休學在家,靜奈小姐擔心妹妹獨自在家不接觸他人病情會更加嚴重,就拜托我,讓她在不發(fā)病時來店里做些輕松的工作。”
“果然,”諸伏景光露出猜中的自得笑容,他對迷惑的警察解釋道,“到達現(xiàn)場時我發(fā)現(xiàn)的第一個疑點就是被害人雙手濺到的血跡。很明顯,櫻野小姐是自己拔出的兇器,這也讓我開始思考櫻野小姐在包庇某人的可能性。”
“我猜櫻野小姐一進入洗手間,便先清除了刀柄上兇手留下的指紋,然后自己握住刀柄,如此一來,就算警察從外來人員犯案這個方向上查不到線索,也可能會認為是櫻野小姐自殺。但無論是外部作案還是自殺,都意味著櫻野小姐不能通過大聲呼救等信號通知外界,因為如果外面的人立刻破門而入,歹徒能瞬間不留痕跡地逃離顯然不太可能,對于自殺的人來說呼救也很不自然。”
“從櫻野小姐在重傷的狀態(tài)下還能如常走進洗手間這點來看,她是一個堅強又對自己狠心的人。為了盡快讓外界發(fā)現(xiàn)洗手間的異常,她賭上自己的性命做了一個冒險的決定——靠近門邊拔出兇器,讓血流出去提醒外面的人。”諸伏景光頓了頓,“但這樣又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疑問。”
“其實櫻野小姐不做任何舉動,在洗手間內呆上二十分鐘半個小時,也總會有人覺得不對來查看的。貿然拔刀導致大出血和二次傷害的風險,比讓刀保持不動減緩出血,晚一點再被送去醫(yī)院的風險還要大得多,為什么櫻野小姐寧愿冒險也必須盡快讓自己被發(fā)現(xiàn)呢?”
諸伏景光環(huán)視一圈,似乎是在欣賞大家沉浸在他的推理中震驚又不解的表情,實則只是想看看波本的反應。
波本卻看上去對他的推理沒有多大興趣的樣子,只是用很難看懂的眼神盯著他。
諸伏景光來不及揣測波本的想法,只能先把推理進行下去:“當嫌疑人范圍縮小到山崎先生和櫻野茉奈小姐時,一切就很明晰了。洗手間的窗戶尺寸狹窄,只能勉強讓身形瘦小的人通過,山崎先生是體型健碩的成年男性,自然會被排除嫌疑,但在女性中身材都算嬌小的櫻野茉奈小姐,從窗戶進入并非不可能的事。”
“所以,靜奈小姐要趁茉奈小姐還在店內招待客人,沒有去外面扔垃圾或者做別的會消失在大家視線以外的事情之前,讓自己被發(fā)現(xiàn)。這樣,就能保證精神不宜受刺激的妹妹免除嫌疑,不用被警方針對式盤問。”
目暮警部眉頭緊鎖:“這么說你認為櫻野茉奈是兇手?”
“是的,”諸伏景光肯定地回答,“但我想也許櫻野茉奈小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兇手,不然她的演技也太過逼真了。”
櫻野茉奈茫然地看著他,眼中噙滿困惑的淚水。
他掩飾好心中的悲憫,用理智過頭甚至帶著點咄咄逼人的語氣道:“精神分裂癥患者在發(fā)病時,如果出現(xiàn)幻覺、妄想等癥狀,有一定可能會因為錯誤感知而出現(xiàn)攻擊他人等過激危險行為,但由于疾病導致的結構異常,同時也容易出現(xiàn)發(fā)病時的記憶障礙,某些抗精神病藥物也可能加劇這一點。”
“我猜測,茉奈小姐的病情可能進一步加重了,在她并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她突然發(fā)病捅傷姐姐,而后又忘記了這一段記憶。”
“我……怎么會?”櫻野茉奈無助地搖頭,但突然間,她的動作僵住了,她凝視著虛空,好像想起了什么,喃喃道:“是在休息室的那個時候……”
她雙手捂著臉,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上,淚水如決堤般涌出:“姐姐——我都做了什么啊?”
整個洋食屋靜默下來,只聽得到櫻野茉奈痛苦的抽泣。
“目暮警部!”
正在這時,一位警官喜氣洋洋地打斷了沉痛的氣氛:“醫(yī)院打電話說,被害人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等麻醉效果過去后應該就能醒過來。”
“太好了……”在場眾人都松了一口氣。
兩位警官扶起癱倒在地上不知是哭是笑的櫻野茉奈,目暮警部則走近諸伏景光。
“你是這屆警察學校的學生?”他拍了拍諸伏景光的肩膀,鼓勵道,“干得很棒,你未來一定會成為優(yōu)秀的刑警的。”
“謝謝警部。”諸伏景光有點害羞的笑了,躊躇了一下說,“我能明天再去補筆錄嗎?其實我是和朋友約在這里吃飯的……”
“沒問題,你們今天也受到驚嚇了吧,你和我的部下留個聯(lián)系方式,明天直接到警視廳來就行。”目暮警部心情頗好,大手一揮便同意了。
諸伏景光感激地交換了手機號,終于能把注意力放到他最大的麻煩上。
他邁著輕快的腳步來到波本身邊,歪頭露出一個隱含著炫耀的笑容:“我表現(xiàn)得怎么樣,zero?”
“很厲害。”波本彎著眼睛夸獎道,“我聽到你和警察說明天再做筆錄了,現(xiàn)在要不要先回我家,我們隨便吃點什么?”
諸伏景光忙不迭地點頭。
他回顧了一下自己的表現(xiàn),既在波本面前展現(xiàn)了自己的推理能力,也沒有太崩人設,他自己反正相當滿意。
所以這應該算是過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