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第三日, 冊封蕭楹薇與封蕭琝為御林軍統領的圣旨就齊齊到了蕭相府。
蕭楹薇在屋內不吃不喝三日,看著手邊的圣旨, 更是形如枯槁,全然不見往日的光鮮亮麗。
她怎么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她的親生父親,為了自己的大業,看著她在一個年將過半百的男人床上,甚至還冷漠地覺得她胡鬧。
十多年的疼愛在一夕之間化為泡影,蕭楹薇氣血翻涌,忽然扶著床頭, 嘔出一口鮮血。
“吱呀——”一聲,房間的門被推開,刺目的光線照進來, 蕭琝一身玄衣,端著一碗粥走了進來。
蕭楹薇瑟縮地往后躲了躲,一雙眼驚疑不定地看他。
蕭琝拿著帕子擦掉了她嘴角的血,緩了聲音將粥喂到她嘴邊。
“喝一點吧, 哥哥知道你受委屈了。”
一句話落,蕭楹薇猛地哭出聲。
“大哥……”
熱騰騰的粥喂到嘴邊, 蕭琝憐憫地看著她。
“薇兒,生在這個家中, 親事與喜歡從來不由你我做主,這個道理哥哥比你早很長時間就明白了。”
蕭楹薇怔怔地看著他。
“你以為父親打了我三十大板,逼著我與阿瑤退親,是為了什么?”
謝王府已沒了倚仗, 但蕭府必須有能足夠幫他們的外戚。
蕭楹薇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頓時遍體生寒。
“哥哥知道你委屈,如今時局如此, 我也不敢反抗父親,但日后有機會,哥哥一定盡快將你帶出來,好不好?
父親不在意我們,母親已半廢了,整日瘋瘋癲癲的,這府中,只有你我最親了。”
他輕輕給蕭楹薇擦掉眼角的淚,溫柔的話讓蕭楹薇頓時放聲大哭。
蕭琝極有耐心地抱著她拍了拍后背,語氣嘆息。
“但你知道,不能成事之前,哥哥是沒辦法帶你出宮的。
皇帝并不是最大的外患,剩下的皇子也不算不足為懼,但東宮……
你會幫哥哥的,對嗎?”
*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皇上冊了賢妃,與封蕭公子為御林軍統領的圣旨一道送去的。”
已有兩天,謝瑤還因那天的事有些緩不過神。
“怎么就這么突然?”
她皺著眉,總覺得這事有蹊蹺。
蕭楹薇是嬌蠻任性的脾氣,說喜歡五皇子倒還說得過去,這被洐帝臨幸,卻多半不是她自己的意思了。
洐帝是顧長澤的父親,蕭楹薇卻和她差不多大,這突然就這樣要入宮,謝瑤總有些唏噓。
“這事你想了幾天了,想不明白就算了,總歸她入了宮也不會來東宮犯事,真來了,你也不怕她就是,怎么還頭疼上了?”
顧長澤好笑地看著她。
出事的第二天,他就命人去落花殿仔細查了情況,雖說事后那已被人清理了干凈,卻還是被他的人在側殿一角找到了一點迷情香的痕跡。
此事不算難猜,顧長澤只稍一想,就猜到是蕭府坐不住了。
蕭琝才封了御林軍統領,手中有了實權,如今又有女兒入宮,這里應外合的事給蕭府玩了個透徹,但顧長澤也沒打算讓他們如愿。
“不是頭疼,只是覺得太突然了。”
她當然不怕蕭楹薇找事,但總覺得有些奇怪。
“別想了,孤瞧你這眉頭都皺成一片了,瞧著不像個美人太子妃,更像個小苦瓜。”
顧長澤好笑地伸手撫平她的眉心,謝瑤被轉移了注意,頓時哼了一聲。
“殿下怎么說話呢?”
謝瑤對著鏡子瞧了一眼。
她這模樣就算皺眉,那也得是個小甜瓜才是。
她氣鼓鼓地盯著顧長澤,這人勾唇把她抱過去。
“孤說錯了,太子妃就算皺眉也是最漂亮的那一個。”
顧長澤在她唇角落下個吻,大掌攏著她的腰身,細細打量了一眼。
“近來總算多了二兩肉。”
當時入東宮的時候,謝瑤因為謝王府的事心力交瘁,人瘦削的不成樣子,在東宮的這幾個月,他變著法讓廚房就著她的喜好做膳食,總算吃多了些,也見豐腴。
謝瑤也發覺近來自己是胖了。
按理說前面慈寧宮的事,奔波又操勞,她得有一陣瘦下去才是,但回了東宮沒幾天,藥膳之后又是美食,東宮的小廚房很會弄些她喜歡吃的東西,糖蒸酥酪,桂花栗粉糕,三鮮鴨子,雪菜黃魚,這東西其實不算多稀奇,但東宮的廚子做出來的總比外面好。
她吃著甚至覺得口味都和謝王府的差不了多少。
以至于她在東宮便日日風腴起來,原本尖尖的下巴都圓潤了。
謝瑤對著鏡子看了一眼。
“胖了很多嗎?”
“沒有,剛剛好。”
他撫著謝瑤腰間的曲線,跟著她一起看到了鏡中的樣子。
美人正風華,貌美姝麗,容色極盛,一身紅色的衣裙更襯得她肌膚勝雪,氣血極佳。
他忍不住低頭親了親謝瑤的臉。
“別鬧。”
謝瑤側開了身子,偏頭問他。
“致使乾清宮走水的人抓著了嗎?”
“沒有。”
顧長澤語氣遺憾。
“宮內已盤查了遍,宮外也沒抓到人,不知是刺客早跑了,還是追查的人不盡心沒本事。”
謝瑤瞥他一眼。
宮外排查追去的人是蕭琝,他身上受了極重的傷回來的,怎么可能不盡心?
“說來子行哥身上的傷怎么樣了?他大病未愈,就隨在皇宮之中巡視,也不知道撐不撐得住。”
“孤也不知道呢,不過既然能走,想必是沒大礙的吧。”
顧長澤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低頭吮吸著她雪白的脖頸,腰間的手收緊。
“太子妃,孤瞧你每日都這么關心別人,什么時候也關心關心孤呢?”
謝瑤好笑地看著他。
“我何時不關心殿下了?”
顧長澤的身子她比誰都上心,外出辦件事她也時時等著他回來,晚上若哪回他沒陪她睡下,謝瑤夜里就得起三四回問青玉。
她覺得自己最關心的就是顧長澤了。
近來洐帝下了早朝就在乾清宮里修身養性,瞧著人是容光煥發了,但朝中事也懈怠了不少。
顧長澤比之前忙了很多,雖然從沒在朝中正式上朝露面,但人也時常在書房里,早出晚歸,以至于謝瑤每晚睡下時見不到人總覺得心中空落落的。
她惆悵地嘆了口氣,覺得青玉說的很對,她是越來越黏著顧長澤了。
這才沒陪她說了幾句話,江臻又陰魂不散地敲響了門。
“殿下。”
顧長澤皺眉瞥過去一眼,又親了親謝瑤,頗為不舍地放開她。
“等孤回來。”
謝瑤從他懷里站起身,只覺得心里都跟著人走而空了一塊。
她心中煩,皺眉看了一眼還沒走遠的江臻,忽然道。
“江公公最近很閑嗎?不如明天我調你出去忙幾天吧,別在這礙我的眼了。”
江臻:“啊?”
他惶恐的垂下頭,差點一腳摔下了臺階,不知道自己哪得罪了這位太子妃。
賢妃的冊封定在了六月底的最后一天,洐帝再度對那晚的事封了口,只說感念蕭相忠臣之心,冊兒子為御前統領,女兒為后宮嬪妃。昭示天恩浩蕩。
一時蕭相府外人潮擁擠,相府的門檻都別人踏破了,上趕著恭維,還有一部分人打起了蕭琝正妻位置的想法。
蕭琝撐著傷,第二天就去了御前當差。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御林軍中占統領位置的幾人徹底清查了干凈。他做的隱蔽,可顧長澤時刻盯著他的舉止,如今也不算全無準備。
六月三十一,賢妃蕭楹薇冊入宮的那天,蕭琝正式接替御林軍統領一職,與此同時,顧長澤的一枚暗線悄無聲息地到了蕭琝身邊。
這日宮中熱鬧得很,惠妃操辦著新人入宮的事宜,幾個皇子妃們也都入宮拜見,謝瑤稱病不出,鉆在書房里,看顧長澤坐在桌邊落筆匆忙地寫著什么。
那是兩摞厚厚的文書。
謝瑤從沒見過什么臣子來東宮,便是江相每回來也是悄悄的,但顧長澤面前偏就落了這么多本文書等著他處理。
她百無聊賴地支著腦袋,本來在看手中的游記,看了一會,目光卻被顧長澤吸引了過去。
年輕的儲君一身絳紫色衣袍,神色認真,眉目疏朗,伏案落筆時斂去了以往的漫不經心,光線下更襯得容色如玉,修長的指尖握著筆,龍飛鳳舞地落墨。
都說認真的男人最好看,謝瑤覺得這話一點也不假。
心口怦怦地跳動著,謝瑤難得有些癡了視線,裙擺輕晃,顧長澤只覺得腿上一沉,謝瑤坐到了他腿上。
他停下了手中的筆,偏頭看她。
“怎么了?”
謝瑤彎唇笑。
“方才讀到一句詩,覺得很襯夫君。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殿下果真極好看。”
她話說著,已忍不住傾了身子,她的唇擦過顧長澤的脖頸,一句句低喃道。
馨香縈繞在鼻尖,顧長澤哪還有什么批文書的想法?他不是坐懷不亂的君子,早被她這句話勾得彎唇一笑。
啪嗒一聲,文書被他丟在桌案上,顧長澤掐著她的腰身,挑眉望她。
“非也,孤覺得吾妻美甚,更逾孤百倍。”
第72章 第 72 章
朱筆的墨潑在文書上, 謝瑤被他這句話說的臉紅,卻不忘嘴硬道。
“我這樣好看, 殿下還伏案忙碌日夜不歸,可見不是真的好看,不過是殿下忽悠我的誆言罷了。”
顧長澤垂下眼,微涼的指尖撫過她的側臉,語氣帶笑。
“覺得孤冷落你了?”
這些天蕭琝進了御前,手下管著御林軍,蕭楹薇即將入宮, 他知道蕭家的野心,也知道這一回,他與蕭琝爭奪的, 不止是謝瑤。
外面暗流涌動,他日日居在東宮,手下也自有人將消息遞過來,宮外有江相, 有他手下其他的能人,但許多事, 顧長澤還得自己拿主意,他晚上回去的時候謝瑤早已睡下, 等她早上醒了,他又已離開了。
若非謝瑤主動來這書房,只怕他們今日也難見上一面。
謝瑤別扭地別開臉,不肯承認。
習慣了之前的朝夕相處, 她如今每天看不到顧長澤便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今日孤將事情處理完, 早些回去陪你。”
顧長澤瞧著她別扭的模樣便心中一軟。
“當真么?”
謝瑤勾著他的手指,面上有些高興, 可很快又想到青玉說的話,別扭了一句。
“殿下有正事忙,回不回去都成的。”
青玉都覺得她近來太黏著顧長澤了,她好歹是個矜持的姑娘家。
顧長澤看出她的口是心非,好笑地道。
“真的,孤什么時候騙過你?”
謝瑤眨眨眼。
“您不會覺得我太纏人了些嗎?”
“為什么這樣問?”
她纏著他,他高興還來不及。
謝瑤如此說,讓顧長澤以為誰在她面前亂嚼舌根,頓時皺眉。
謝瑤想起今天來書房前和青玉說的話。
她沒聽說哪個妯娌有這樣的,便是顧姳整天跟在陳遇景身后,顧長澤也覺得她不穩重。
如今他為正事忙著,也不過才小半個月,她便忍不住去書房找人,總覺得太黏人了。
青玉看著她糾結的臉色,撲哧一聲笑出來。
“您怎么會這樣想?奴婢看殿下巴不得您去找他呢。
小姐,夫妻感情好當然是好事,您越纏著他,才顯得越喜歡他呀。”
喜歡?
入東宮的幾個月,她和顧長澤的關系日漸親近,她越發依賴地陪在他身邊,從鐘萃園被綁他只身涉險,到慈寧宮持劍闖殿,無數的相處中,這樣溫和又體貼的人,如一團將她包裹的糖衣,愈發深嘗,愈發迷戀。
她在閨中時見過旁的夫妻琴瑟和鳴,如今也盼著他身體康健長命百歲,能長長久久。
“但我與殿下,也才認識了三個多月。”
顧長澤對她的好,她不是沒有看在眼中,但總在想。
三個多月,從賜婚到現在,他對她又是什么樣的想法?
謝瑤的好奇勾著她,讓她想要知道這個答案。
于是她來了書房。
“沒有,沒人亂說什么,只是我自己想知道。”
謝瑤咬唇。
“我與殿下認識,到嫁入東宮,也才三個月。”
顧長澤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
小姑娘心中漸漸有了他,想找他,卻又因為這些天他的忙碌患得患失,于是想試探他的想法。
胸膛的心跳怦怦地幾乎要跳出來,顧長澤用了極大的克制才壓住心中的驚喜。
他親了親謝瑤的唇角。
“就算只認識了三個月,也不妨礙你我是夫妻,關系親近,從不在時間遠近,孤喜歡你陪著孤。”
從書房出去的時候,謝瑤臉色還有些紅,顧長澤才說了那話,她還沒來得及問他些別的,江臻就來傳話說外面有了事。
左不過晚上顧長澤便回來了,謝瑤吃了定心丸,也沒在乎這一時半會,轉頭出了書房。
她回了院子,眼中的高興擋都擋不住,青玉撲哧一聲笑出來。
“奴婢就知道,您見了殿下就高興了。”
謝瑤臉色紅了紅。
“您回來的正好,皇上方才命人傳話了,說今兒是賢妃娘娘的大日子,您若身子無大礙,還是過去見一見的好。”
青玉一提醒,謝瑤才又想起今日是蕭楹薇入宮的日子。
洐帝已喊了人來催促,謝瑤這會心情好,也不拘著這一點不虞,換了身衣裳過去了。
蕭楹薇入宮分在了明華殿住著。
她換了一身華麗的宮裝,精致的妝容掩蓋不住她毫無氣血的臉色,謝瑤一看便更覺得,她入宮多半不是自愿的。
“父皇大安,賢妃娘娘大安。”
她稍屈了屈身子。
洐帝喊了起,蕭楹薇更是熱情。
“本宮與阿瑤都認識這么久了,拘束這些禮做什么?”
謝瑤嘴角一抽沒說話。
她和蕭楹薇這么多年見面,好好說話的次數屈指可數,若不是有洐帝在,這會指不定她成了賢妃有多跋扈呢。
謝瑤落座,與蕭楹薇見了面,她命人送下來了一份厚禮。
盒子打開,是一對成色極好的玉如意,謝瑤起身道了謝,又見蕭楹薇朝洐帝抿唇一笑。
“思來想去不知道給阿瑤送什么,便想起臣妾在宮外的時候,便聽到宮中流傳太子夫婦感情甚篤,臣妾便送這對玉如意,希望阿瑤能與太子琴瑟和鳴。”
洐帝坐在上頭,聽她們說了沒幾句話便覺得身上困乏,也許是人年紀大了,他心力交瘁地忙著,若不是有醫仙的藥,洐帝覺得自個兒聽她們磨嘴皮子都要睡過去了。
“宮外還能流傳宮里的事?”
他疲倦地看了一眼蕭楹薇。
謝瑤撥弄著手中的鐲子,不想多和蕭楹薇廢話,剛要起身告退,就見蕭楹薇抿唇一笑。
“臣妾也是聽了一嘴,說太子殿下很疼愛太子妃,昔年在太子妃閨閣之時,便傳過殿下欣賞太子妃的才情,曾夸贊太子妃才貌雙全,后來兩人成了親,更是出雙入對感情極好,讓外人艷羨不已。”
謝瑤掀起眼皮。
“賢妃娘娘還真是喜歡聽流言,臣妾入宮之前還不曾認識殿下。”
蕭楹薇眨了眨眼。
“阿瑤又記錯了,若非認識,去年你及笄的時候,殿下又怎會親至王府送上賀禮,還在宴酩廳中與謝伯父說話呢。”
親至王府?
“殿下三年養病,何曾去過王府?臣妾自個兒都不知道的事,賢妃娘娘如此清楚?”
謝瑤已失了耐心站起身要走。
“那多半是阿瑤沒注意,去歲我陪著哥哥前往王府,還遠遠看見了殿下,就站在宴酩廳內,皇上想必是記得的。”
蕭楹薇絮絮叨叨的話讓洐帝也煩不勝煩,他頭疼的厲害,站起身往外走,落下一句。
“去年朕記得太子是去過王府。”
門外的珠簾晃動,殿內剩下他們兩個人,謝瑤并未在意這事。
顧長澤曾和她父親認識,多半是為公事去謝王府也不一定。
“我還聽說啊,去年春日,城東辦了場詩會,阿瑤曾在那一舉奪魁,遠近聞名,殿下親自作了一幅畫,就掛在東宮,想來的確是早已欣賞阿瑤,才在入宮沒多久,便與你這般感情深厚。”
謝瑤瞥了她一眼,洐帝走了,她連樣子都懶得與蕭楹薇裝,站起身往外走。
“我記得那天阿瑤穿了身鵝黃色的衣裙,站在花叢中,只是一個背影便那么好看……”
啪嗒,謝瑤的鐲子撞到了門框,身影猛地頓住。
她忽然想起了那幅在木屋里,被她看過一角的畫。
她曾無數次覺得那幅畫的背影熟悉,這會突然被蕭楹薇提到了,她才想起,那么熟悉的背影,鵝黃色的衣裙,會是城東嗎?
那幅畫是顧長澤畫的她?
心中掀起萬丈波瀾,謝瑤身子頓住,蕭楹薇在身后又笑。
“這樣的事殿下竟沒告訴過阿瑤嗎?他不是早就見過你嗎?”
謝瑤沒理會她,腦中亂糟糟地出了明華殿,身后蕭楹薇的笑從臉上消散。
“速去傳信,動用哥哥在東宮的暗線。”
這是她入宮前,蕭琝讓她做的第一件事。
他說曾在東宮養病的時候,見過東宮的一個屋子里有無數謝瑤的畫像,要她把這件事告訴謝瑤。
她不明白為什么告訴了謝瑤,她就會對顧長澤心有芥蒂,好奇問蕭琝的時候,他只說。
“她眼中是容不下沙子的,尤其是欺騙。”
他信誓旦旦地告訴蕭楹薇,只要謝瑤知道顧長澤早對她有所圖又騙她,那她絕不會再如以往一般安心地留在東宮。
*
謝瑤一路心事重重地回了東宮,時隔許久,對那木屋的好奇再度被勾了起來。
她知道上回顧長澤讓她看到的是已經清理過的木屋,也知道那幅畫絕對有跟她不淺的淵源,不然顧長澤為何不讓她看?
可她從來沒想過,那幅畫里的人會是她。
會是她嗎?顧長澤是何時畫的她?
她腦中昏昏漲漲的,眼瞧著到了主院,她下意識問了一句。
“殿下呢?”
“殿下說出宮一趟,約摸很快回來了。”
謝瑤點點頭,顧長澤沒回來,她也懶得回屋子,腦中混混沌沌的,索性在院子里走了走。
她不知不覺地又走到了那木屋外,木屋從上回他們來過之后就沒再上鎖了,謝瑤抬手推開門。
那里面干干凈凈。
她站在木屋的門邊,想顧長澤為何要把那幅畫挪走?
是因為友人所作,還是那幅畫……真是她?
可他今日在書房,才說圣旨賜婚的時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哎呀,太子妃?”
身后一個宮女的驚呼聲打斷了謝瑤的思緒,她回過頭。
“是你啊。”
這宮女之前在她屋子里伺候,后來蕭琝在東宮養病,她撥去蕭琝身邊照顧他了,這宮女侍奉人很是盡心,她也有些印象。
“奴婢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呢,您怎么來這了?”
“四處走走。”
謝瑤從木屋里出來,那宮女又道。
“天色暗了,外面有蚊蟲,奴婢送娘娘回去吧。”
宮女走在前面為她引路,兩人離開木屋,往主院去。
“奴婢見娘娘方才站在那好一會,是在找什么嗎?”
“沒找什么,隨意看看,這兒的花漂亮。”
謝瑤隨口搭了一句,宮女抿唇一笑。
“要說漂亮,那自然是娘娘院里的花最好看,尤其那玉蘭花,殿下最珍愛了,娘娘嫁入東宮的時候,可是殿下親自吩咐人挪去后院的,現在主院就剩那么幾棵樹,瞧著也極好看。”
宮女說著,抬手指了指。
“您瞧,那一棵最好看。”
這棵樹離蕭琝當時養病的院子近,長勢極好,到了六月也不見敗落,謝瑤忍不住往前走了走,到了那玉蘭樹下。
宮女哎呦了一聲。
“娘娘,奴婢想起還得往浣衣局送衣裳呢,請娘娘恕奴婢先告退。”
謝瑤擺擺手沒在意她,到了跟前,抬手去撫那玉蘭花。
這兒的院落不多,她站在樹下,一眼看到那不遠處的屋子。
這是她在東宮,第二回見到上了鎖的地方。
想起那木屋,謝瑤忍不住往前走到了門前。
那鎖虛虛地掛在上面,不知何時被人打開了,心中強烈的好奇驅使著她,謝瑤抬手推開門,而后抬眼——
她看到了滿屋子的畫像。
掛在最前面的是春日花叢里,鵝黃色衣衫的背影,與她記憶中的場景全然重合。
畫像掛在墻壁上,散落在桌子上,春日詩會的她,宴酩廳舉盞的她,嫁入東宮那一天的她。
各種各樣的,都是她。
“我雖與阿瑤只認識幾個月……”
書房的話還回響在耳邊,謝瑤身子猛地僵住。
第73章 第 73 章
顧長澤忙完了外面的事, 便急著往東宮趕。
此時已到戌時二刻,他還答應了謝瑤要早些回去陪她, 生怕小姑娘心中患得患失,他入了宮,連衣裳都沒換就進了主院。
屋內安安靜靜的,燈也沒掌,他轉了一圈沒看見謝瑤,索性轉頭走了出去。
“太子妃呢?”
青玉也是急得團團轉。
“太子妃回來后,說自己要在院子里走走, 后來在您主院進了個屋子,便獨自一人坐在那,說……說不準任何人過去打擾。”
顧長澤心中猛地一沉。
“什么屋子?”
*
燭光搖曳, 安靜的屋子里響起一陣腳步聲。
顧長澤推門而入的時候,謝瑤正坐在地上,手中握著那張春日畫卷。
“阿……”
“別過來。”
顧長澤才喊了一聲,謝瑤已驚疑不定地抬起頭, 她嗓音沙啞,舉起了手中的畫。
“這是誰?”
顧長澤停下步子, 高大的身形在燈下一僵。
謝瑤又抬手指。
“這屋子里的畫,什么時候有的?”
顧長澤滾動了一下喉嚨。
謝瑤仰起頭, 一雙清透的眸子微紅,聲音顫了顫。
“你不是說我們才認識了三四個月嗎?騙我?”
這春日美人圖是她的背影,屋內所有的畫,雖然沒畫過正臉, 她也認得出自己的背影。
顧長澤不是說畫是友人所作嗎?不是說他之前不認識她嗎?
為何這屋子里鎖了這么多她的畫像, 又為何從來不敢讓她看?
兩人目光對視,謝瑤忽然對他眸子的溫和生了懼怕, 她松了手中的畫卷,一步步后退。
顧長澤往前,她便后退,直到避無可避,謝瑤猛地要奪門而出,顧長澤驟然伸手,不顧她的掙扎,緊緊將她攬到了懷里。
“你放開我……”
謝瑤驚叫了一聲。
“畫中的人是你,阿瑤。”
謝瑤更掙扎起來,眼中驚疑不定。
“為什么……”
“因為孤欣賞、喜歡自己的太子妃,想要畫她,不可以嗎?”
謝瑤心中掀起萬丈狂瀾。
“喜……喜歡?”
換個時候聽到這話,謝瑤必然是高興的,然而眼下,她心中卻亂得厲害。
“你從去年就喜歡我?還是更早?
這畫像是你去年所畫?為何從不給我看,還三番兩次推阻,你為什么騙我?”
她的聲音里帶了驚疑,聲音越說越高,直至最后,她猛地生出力氣,狠狠地從顧長澤懷里掙扎出來,兩行淚順著臉頰滑落。
懷中一空,顧長澤默了片刻,一言不發地又把她抱過來。
“你放開……”
他的動作極重,箍得她腰身一緊再緊,謝瑤被這滿屋的畫像沖擊得厲害,又蓄力去推他。
她愈掙扎,他愈抱得緊,頭上的簪子隨著兩人的推搡掉落在地上,顧長澤用了極大的克制才壓住心中的陰鷙與瘋狂,死死地抱著她。
“怎么會是從去年,孤只是去年便知道你了。”
他這一句話讓謝瑤的掙扎放緩了些,她回過頭對上顧長澤的視線。
“去年知道我?”
顧長澤輕輕滾動了一下喉嚨,刻意放柔了語氣。
“是啊,去年你哥哥在詩會上尋我見面,我瞧見過你在詩會上的風采,那會謝回驕傲地說這是他妹妹,孤留意多看了一眼,那是第一次見你。”
他垂下頭,細細觀察著謝瑤的神色,沒在她眼中看到懷疑,才又輕聲道。
“你不知道,其實比起武略來說,三年前孤最好的是文治。
孤在東宮養病,三年來第一次出去,沒曾想會在詩會上見到這么有才情的女子。
孤是從那一天見了你,才覺得謝回的這個妹妹很有本事,但我們只見了一面,我怎么會從那時候對你有些別的想法呢?
孤從詩會回來,閑來無事,那日恰好哥哥來東宮,孤又提起對你的欣賞,便說作一幅畫,要贈與你。
但是還沒作完,哥哥就走了,那幅畫后來一直留在東宮,孤只是出自對你的欣賞。”
事情到這還算正常,但謝瑤這回并沒輕易信了。
“若是如此,后來我問,你為何不說?”
“看著我,阿瑤。”
顧長澤捧著她的臉,她一對上那雙溫和淺淡的眸子,便險些被惑了進去。
顧長澤彎唇一笑,話到了唇邊要說出來時,他竟有些難以開口。
“因為后來,孤喜歡你。”
謝瑤心尖一顫。
“孤喜歡你,卻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私留女子畫像的確不穩妥,孤不想在心愛的女子面前留下些不好的印象,只能謊稱是友人所作。”
他的目光那么溫和專注,捧著她臉的動作都輕柔,一句話說的真摯,神色竟有些不好意思,他耳側泛起了微紅,她定定地看了許久,也沒看出什么破綻。
她生怕自己看下去便沉迷在這雙眼里,慌忙別開了視線,又落到滿屋的畫像里。
“那這些呢?”
如果顧長澤真從之前就對她有別的想法,那她嫁入東宮的時候,他在想什么?
顧長澤眼中閃過幾分晦暗。
“這些是你入宮之后畫的。”
謝瑤頓時抬手去扯畫像。
然而畫像上并未如她預料的那般有落款時間,每一幅畫的角落里,都畫了一片花。
顧長澤看她目光巡視了一圈,最后毫無意外地又看向他詢問。
“當真嗎?”
顧長澤沒回答這句話,目光落在屋內的畫像上。
“你入宮,孤漸漸喜歡你,便開始想你之前是什么樣子,孤循著自己的猜想,畫你的模樣,但又因為實在沒見過,所以未曾畫臉。”
他畫的是各種各樣的背影,這樣的解釋尚算得宜,謝瑤心中漸漸松動。
“是什么時候……”
“上個月,你失蹤的時候,孤很著急。”
是因為那會對她有了喜歡,所以只身闖去,獨自交涉,那般為了她不顧性命,連自己的藥引都不在意了。
謝瑤心中的懷疑又松動了一分。
“阿瑤。”
他貼著謝瑤的身子,箍著她的力道越發收緊,神色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浮起陰鷙,語氣卻一如既往的溫柔惑人。
“孤第一回見你,是詩會,第二回,是宴酩廳。”
謝瑤想起蕭楹薇說的話,沒想到她還沒問,顧長澤便已主動和盤托出。
驀然,僵硬的身子在他懷里軟了些。
感受著她的變化,顧長澤又道。
“這些畫不好拿出來與你看,畢竟是孤先違背了當時的承諾,成親之時說的是日后放你離開,但你在孤身邊,日久相處,孤便喜歡上了你。”
他的唇貼在謝瑤耳邊,如喃呢一般。
“你也許會覺得孤卑劣吧,喜歡一個人,不敢明言,畫了她的畫像,違了諾言,孤便是不敢讓你知道,孤害怕你討厭。
你會討厭孤嗎?”
他的聲音帶了幾分不安,一遍遍問她。
“會嗎?阿瑤,你會討厭我,還是會想離開?”
“我……”
謝瑤說不出話。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顧長澤,他該是意氣風發,該溫和從容,但從不是這樣脆弱又不自信的模樣。
顧長澤給的解釋尚算合理,但這滿屋的畫像實在給她太大的沖擊,謝瑤總有些緩不過神。
謝瑤抿著唇,久未說話,卻忽然覺得脖頸上染了一滴濡濕。
她心中一驚,想要回頭去看,卻被他死死抱住了身子,轉不得臉。
“別人與我,你更信誰呢?阿瑤。”
他的聲音幾近央求。
蕭楹薇的話和顧長澤的話,謝瑤自然信顧長澤。
但她的眼看到的呢?
“孤不敢告訴你,是怕你知道了討厭孤,離開孤,但你已看到了,孤也不會瞞你,阿瑤,別離開,好不好?
哪怕你不喜歡孤,也多陪陪孤,孤總不會如旁人那般害你,不是嗎?”
如同誘哄一般,他輕輕撫著謝瑤的臉,那一瞬間,她感受到了他指尖的冰涼。
這樣的一個人,他身上的溫度是冷的,偏生對她的話極盡溫柔,高高在上的儲君到了這一刻,與她說話的聲音里甚至有哀求。
謝瑤說不出要走的話,他數次犯險救她,便是到了這一會也未強求一點,只是溫和地將那些喜歡與不堪都捧到她面前,讓她來抉擇。
像是一場不動聲色的蠱惑。
謝瑤猛地閉上眼,蠕動了一下唇。
屋內越安靜,顧長澤心中就越不安。
他眸光溫和地等著謝瑤的話,心中卻已翻涌到極致。
蕭家兄妹,他還是對他們太仁慈了。
他的東宮到底哪出了細作,他此時恨不能將他們都千刀萬剮。
這畫像可以在蕭琝被撕開虛偽死后的任何時候被拿出來,但絕對不能是現在。
他靜靜地等著謝瑤,已在心中設想了無數種可能。
這樣有些不堪又似乎一擊就破的謊言,她會信嗎?
她若執意要走呢?
顧長澤目光落在她身上。
這腰身纖細的他一只手便能握住,溫軟的身子無數次主動窩在他懷里,她明明已經心軟了,明明已經開始對他在意,幸福觸手可及,難道要在這會讓她恨他嗎?
心中的想法晃了一下,顧長澤合上眼。
哪怕是恨他呢。
他也不會讓她走。
東宮內的正殿可以套上枷鎖容他們纏綿到天荒地老,可是阿瑤,那終歸是下下策。
屋內安靜的他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翻涌的聲音,大手虛握在謝瑤身側,他知道,只要她此時起身要離開,那他一定會囚她在東宮,日夜嘗歡。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半晌,謝瑤終于動了。
顧長澤猛地睜開眼,大手在扣住她手腕的那一刻,謝瑤道。
“回吧,我餓了。”
渾身的防備松懈,顧長澤呆愣地看著她。
“阿瑤?”
他的聲音帶了幾分試探。
“你……你不走?”
“殿下不是已解釋過了嗎?”
謝瑤晃悠悠地站起身,半日緊繃的精神放松,才站起來又眼前一黑。
顧長澤將她攔腰抱起,看著她窩在懷中不掙扎,還覺得如夢中一般。
他在上回讓江臻挪走畫像的時候,就留意著將畫的落款時間都抹掉了,今日從主院到這兒的路上,他已想好了要如何解釋。
他甚至想過若她非要走,他反手再捅自己一刀讓她回頭也好,還是露出真面目把她囚在殿中也罷,唯獨沒想過,她會信了。
顧長澤抱著她往主院走,謝瑤看著他豐神俊朗的如畫眉目,還有眼尾的脆弱和那時在脖頸間感受到的一絲濡濕,心中的驚疑散了七八分。
謝瑤被他抱著放在了軟榻上,他半跪在床榻前,仰著頭親她的下巴,語調沙啞。
“阿瑤?”
“嗯。”
“想吃些什么?”
“都好,你去讓他們準備吧。”
謝瑤才說罷,又被他緊緊抱在懷里。
他的聲音充滿了不安。
“孤再回來的時候,你還在嗎?”
“當然會。”
謝瑤點頭。
他一步三回頭地出了屋子,門關上的剎那,眼尾的脆弱和溫和的語氣全然消散。
“是誰?”
書房內,江臻跪在地上。
“一個……一個宮女,是賢妃娘娘的人,多半是之前蕭公子在的時候……”
“五馬分尸,頭送去蕭府,眼珠挖了送賢妃宮里。”
“是……是……”
“蕭楹薇,孤明日不想再看到她還活著。”
“殿下!”
江臻顫著聲。
“才出了事,她就死了,太子妃若懷疑……”
顧長澤冷厲地瞥過去一眼。
“她只能在宮里出事嗎?落水,刺客,自縊,這么多的辦法,孤是先在你身上試驗一遍,還是你直接去動手?”
“奴才這就去安排!”
“明日起,調一半侍衛入主院,太子妃去了哪,見了什么人,孤時時刻刻都要知道。”
“是。”
顧長澤合上眼,心中嗜血的殺意翻涌,哪怕她已說了,他還是擔心,萬一明天一早起身,她就離開了呢?
他不愿讓她走,他愿意為此不擇手段。
屋內安安靜靜,半晌,從上面扔下來一張宣紙。
“江臻,去宮外傳些流言吧。”
第74章 第 74 章
顧長澤親自端著承盤入內的時候, 主屋一片漆黑,他目光往床榻上一掃, 沒看見那道身影,頓時臉色難看下來。
手中的承盤啪嗒一聲摔在了地上,滾燙的粥飛濺到他手背,顧長澤手緊握成拳,大步往外走。
“來人……”
“殿下!”
“咚——”的一聲,屋內的屏風被推倒在地上,他猛地回頭, 陰鷙冷厲的神色在看到謝瑤時候頓住。
她站在屏風后,呆呆地看著他,微紅的眼尾帶了幾分不安。
“怎么了?”
霎時, 心中翻涌的陰云退去,顧長澤大步往前走了幾步,狠狠將她抱進懷里。
“你去哪了?”
謝瑤有些不適地掙扎。
“我只是去換了身衣裳。”
箍在腰間的手力道很重,顧長澤的神色比以往都陌生, 連方才說話的聲音都將她嚇了一跳。
顧長澤死死壓住了心中的慌張,將她攔腰抱起放回了床榻上, 沉沉的目光將她上下打量了個遍,才松了口氣, 嗓音沙啞道。
“孤以為你又走了。”
謝瑤看著他的神色,兩人目光對視,顧長澤很快別開,將頭埋在她脖頸上, 重重地吸了一口氣。
昏沉的殿內, 他的不安與緊繃清楚地讓謝瑤感知到,她被他抱在懷里, 有些喘不過氣。
“你弄疼我了……”
一句話落,身上的力道驟然松開,顧長澤松了手。
“哪疼了?哪不舒服?”
謝瑤搖頭。
“方才的膳食灑了,孤再讓人去做。”
顧長澤往外喊。
“江臻,掌燈。”
屋內的燭光亮起,顧長澤脫了靴子抱著她一起上了榻。
“你不去嗎?”
謝瑤掙扎了一下。
“不去,孤陪著你。”
燭光昏暗,他的手晃過眼前,謝瑤很快注意到手背上的紅腫。
“是方才粥撒了燙到了。”
見她看過去,顧長澤主動舉著手到她面前,語調柔和。
“那粥太燙,有些疼,阿瑤給孤上上藥吧,好不好?”
謝瑤猶豫了一下,點頭。
顧長澤的臉色顯而易見地高興了些,他喊人端來了清水,清洗后,謝瑤將藥粉倒在手背上。
手背上傳來一陣刺痛,顧長澤眉也不皺,目光一錯不錯地看著謝瑤。
他的太子妃委實太好了,樣貌好脾性好,哪哪都那樣讓他喜歡。
顧長澤眸子里閃過幾分癡迷,身子漸漸挨近了謝瑤,正當他要低頭去親一親她的時候,謝瑤忽然問。
“殿下既然那么早認識我,那我嫁入東宮的時候,殿下也提前見過圣旨嗎?”
顧長澤身子一僵。
謝瑤低垂著眼,依舊給他上藥,她一個人坐在這想了許久,才從他早認識她的驚訝中緩過神。
可緩過神的同時,她也想到了一件事。
他把滿屋的畫像和感情都藏得很好,若非她今晚見到了,只怕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曉得這些。
他解釋了那些話,可謝瑤依舊心有懷疑。
她明明已人在東宮,他又為何非要再去畫那些呢?
滿屋的畫粗略看過去也有幾十幅,他日日與她在一起,真的有時間再去畫這么多畫嗎?
若這些畫真是他之前畫的,那是否在她入宮之前,顧長澤已對她……
那她入宮的圣旨呢?他也會提前知道嗎?
謝瑤記得她出宮的路上,那么湊巧地就遇見了顧長澤,后腳她回了王府,半個時辰都不到,外面就傳來了圣旨。
“怎么會。”
屋內安靜了半晌,顧長澤滾動了一下喉嚨。
“孤說了,那會只對你有些欣賞,圣旨賜下來的時候,孤才咳血昏迷,第二天早上才知道。”
謝瑤還沒來得及細想,顧長澤已湊過來輕輕蹭了蹭她。
“手好疼,阿瑤快些上藥吧。”
謝瑤仔細地給他抹了藥,江臻送來了晚膳,顧長澤非要纏著她在一起用,等吃罷了東西,謝瑤要去沐浴的時候,忽然腰身一緊,顧長澤抱住了她,幽深的眸子閃過幾分不舍。
“我能和阿瑤一起沐浴嗎?”
“殿下手上有傷,還是莫折騰了,我很快就出來。”
顧長澤眸光暗淡地松了手,喉嚨滾動了一下。
“好,孤等你回來。”
屏風后的纖細身影入了浴桶,舉手投足撩動的水都似落在了他心尖,顧長澤目光緊緊盯著她的背影,心中的情緒躁動著。
他極想此時進去與她同浴,緊緊擁著她,看她在他懷里迷離,任他擺弄,水乳交融的愛與疼才能讓他感受到他是真實的,懷里的人也是真實的。
他當然知道她問了,他其實最該說真話,但他也知道,說了真話隨之而來的,一定是那個他怕了太久的問題。
她的入宮,跟他到底有沒有關。
他卑劣,自私,他用盡手段才把她留在身邊,這個問題可以是任何時候被拿出來,但不能是在蕭琝還活著的時候。
絕不能是她還以為蕭琝是個好人的時候。
顧長澤猛地合上眼,滾動了一下喉嚨。
謝瑤沐浴罷出來,顧長澤已換好了寢衣坐在床榻上,她剛到了跟前,便被他一把抱進懷里。
他貪婪地吮吸著她身上的馨香,沐浴后的溫軟身子還泛著熱氣,顧長澤心中的喜歡與依賴幾乎要溢出來,他攬著謝瑤,抬手要去勾她的衣裳。
動作被一只纖細的手止住,謝瑤看著他。
“今日有些累了。”
她累了一天,沐浴的時候就差點睡過去。
顧長澤順勢收了手。
“好,那孤陪你睡。”
他起身要將謝瑤抱到床上,卻不防忽然被她推開了些。
“我今晚回后院住。”
顧長澤身子一僵。
“為什么?”
謝瑤抿著唇。
她方才沐浴的時候便覺得小腹酸脹,算著時間應該是到了來月事的時候,自然要回后院取了東西。
她每每月事之時便身上酸痛,晚上睡時更翻來覆去,顧長澤多日勞累,她今日瞧他眼下已有了烏青,不想半夜再吵著他。
加上今天發生了太多事,她想獨自捋一捋。
“嗯?”
她不說話,顧長澤心中便有些慌了。
他用力地抱著謝瑤的身子,不安地又問。
“為何突然不與孤住了?”
“我只是……”
“殿下!”
江臻和謝瑤的聲音撞到了一處,謝瑤順勢止住話推他。
“去吧。”
“不礙事,孤陪著你。”
顧長澤對江臻急切的聲音置若罔聞,手順著去勾謝瑤的手指,沒見她避開,心中才安定了些。
“阿瑤……”
“殿下!”
江臻久等不到回應,又在門外咬牙喊了一句。
霎時,顧長澤眸中涌起暗色。
他恨不能這會命人把這個沒眼色的東西拖出去砍了。
心中怒意翻涌,可顧長澤終歸是怕嚇著她,勉強壓著心中的沖動。
“有什么事明日再說,孤與太子妃歇下了。”
江臻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是大事,殿下,必須得您拿主意……”
“去吧。”
謝瑤再次從他懷里出來。
顧長澤只能用力地抱了一下她,才道。
“孤很快回來。”
他放開謝瑤,大步邁了出去,到了門邊,眼前寒光一閃,在那劍劈頭要落下來的剎那,江臻梗著脖子喊道。
“殿下,不好了,大將軍死了。”
屋外安靜了片刻,門被推開。
“孤有事出去片刻,阿瑤等著孤回來,好不好?”
顧長澤一錯不錯地看著她,等著她的回答。
謝瑤輕輕點頭。
他大步走了出去,眸中神色一變,外袍翻飛,遠遠傳來一道聲音。
“即刻備馬出宮。”
顧長澤走后,主院外就悄然站了許多的守衛和宮女,謝瑤披上了外衫,起身打算回后院,剛走出去便被門外的陣仗嚇了一跳。
“為何突然這么多人?”
“殿下說近來宮中不太平,著奴才們守著您。”
當前一身盔甲佩劍的侍衛長躬身道。
“不必守了,我出去一趟。”
“娘娘去哪?”
那侍衛長頓時眼神一凜。
“本宮去哪,還需要向你交代嗎?”
謝瑤蹙眉看著門外烏壓壓的陣仗。
“奴才不敢,但外面危險,還請娘娘讓奴才送您。”
侍衛長寸步不離地跟著她,謝瑤煩不勝煩,終于落下一句。
“只是去后院。”
侍衛長看著她進了屋子,青玉守在了門外,才算松了口氣,大手一揮,一群人又烏壓壓地站在了后院守著。
謝瑤入了內,連忙著青玉去取了月事帶。
她進了恭房,沒過一會,卻蹙眉出來了,心中充斥著濃濃的不安。
算著日子今日該是她來月事的時候,但是卻偏偏沒有。
她月事一向極準,晚間沐浴的時候也覺得身上酸乏,為何卻沒來?
“也許是小姐近來心神不安,所以推遲了幾天。”
青玉為她按著酸痛的肩膀,一邊觀察著她的神色。
若非推遲,那便只有一種可能。
“您不想有孩子嗎?”
她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謝瑤身子一震,很快搖頭。
“至少如今還不想。”
若真有了,順其意生下來也不是不行,但謝瑤如今還不愿有。
“歇了吧。”
她心中亂著,身上也沒什么勁,囫圇落下了一句,轉身往床榻上去。
“您不回前院等殿下了嗎?”
青玉落下了簾子,問道。
謝瑤沒應聲,早已沉沉睡了過去。
子時二刻,顧長澤忙完了外面的事,大步邁進屋子,沒看見謝瑤,頓時心中便是一慌。
“太子妃呢?”
第75章 第 75 章
謝瑤第二天醒來, 剛撐著床坐起身,便瞧見坐在她床邊的人。
他眼下有濃濃的烏青, 發冠歪著坐在她床邊,一錯不錯地看著她,已不知看了多久。
“殿下?”
謝瑤驚了一下。
“你醒這么早?”
她話落,又看到顧長澤身上還穿著昨晚的衣裳,頓時又問。
“還是一宿沒睡?”
她話沒說完,便被顧長澤攬著腰緊緊抱在了懷里。
“你怎么回來住了?”
他聲音沙啞,昨晚風塵仆仆地趕回來, 便坐在這屋子里看著她,直到她今天醒來,面色自然地和他說話。
“昨晚回來拿些東西, 后來身上困乏,便沒再回去了。
你一宿沒睡嗎?”
直到她開口解釋,顧長澤心中一夜的浮沉才落定,他沙啞著聲音道。
“回來的時候已快天亮了, 孤來看看你。”
“怎么不上來一起睡?”
顧長澤目光不確定地看著她。
“孤可以嗎?”
“為何不能?”
謝瑤不解地問了一句,反倒讓顧長澤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怔怔地看著她,半晌道。
“孤身上臟, 又怕上了床榻吵醒你。”
她昨晚說了自己累著了,又開口拒絕了和他同榻,哪怕顧長澤偷偷來了后院,也生怕她不愿。
“上來歇會吧。”
謝瑤主動騰出了位置給他。
顧長澤才上了榻, 便瞧見她穿了衣裳要起身, 頓時跟著坐起來。
“去哪?孤與你一起。”
“只是去前面看看看早膳。”
顧長澤伸手去拿外衣。
“等會我便回來了。”
她執意沒讓顧長澤跟著去,獨自起身去了小廚房。
廚房內正準備著早膳, 謝瑤站在門邊看了一會,道。
“再添一份八珍湯和茯苓粥。”
吩咐罷,她又轉頭讓下人們去前院取了一身顧長澤的衣裳,剛要轉頭回去的時候,聽見主院內,幾個宮女竊竊私語。
“殿下和太子妃恩愛,莫說咱們東宮的人知道,連外頭也聽說了,我在宮外的姐姐今兒一早就托人傳話,說兩個主子蒹葭情深,咱們做下人的也跟著享福,她在的那主家,夫人和大人整日吵架,一吵架就拿他們做奴才的撒氣。”
“是啊,咱們跟在東宮伺候,的確不算受罪,殿下病著,太子妃日夜侍奉在身側,便是太子妃嫁入東宮數月,也不見殿下納其他側妃,兩人必是愛極了對方,不然哪個夫人能日夜侍疾,哪個夫君又忍得住不納妾呢。”
幾個宮女正感慨著,謝瑤冷不丁的出現把她們嚇了一跳,慌慌張張跪下去。
“太子妃。”
“早起你們便平白說些閑言碎語,手頭的事忙完了?”
“奴婢們不敢,您和殿下的佳事傳到了外頭,奴婢們早起從外面忙碌回來的時候,偶然聽得了,才在這說上幾句。”
“外面能有什么流言?”
她和顧長澤從慈寧宮的事情之后,便幾乎整日在東宮不出,如此低調,外面還能有他們的流言?
有個宮女大著膽子上前道。
“前些天從殿下拒了側妃的事之后,又有您日夜陪侍在殿下身邊,外面的人聽說了這些,都傳您和殿下恩愛呢。”
“外面的人胡說,你們整日在東宮伺候,竟也跟著胡說。”
“奴婢們正因為常在東宮伺候,才最看得清楚,您和殿下蒹葭情深,委實是天造地設的佳話。”
謝瑤臉皮本就薄,更是頭一回聽說了外面也有人議論他們,輕斥了婢女幾句,剛要轉身離開,又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四下看了一眼,喊了最前面機靈的那個宮女過來。
這宮女是常年在主院里伺候的,一直跟在江臻底下做事。
“本宮嫁入東宮也才三個多月,外面怎么就傳得這樣了?”
“雖說您入宮的時候短,但殿下那么看重您,奴婢們也是看在眼里的。
在您入宮前的時候,殿下知曉了皇上賜婚,當時便怕您從王府到了皇宮不適應,還讓奴婢們去尋些姑娘家的喜好,裝飾在后院呢。”
謝瑤不動聲色地問。
“是嗎?殿下早知道本宮會嫁入東宮?”
“那自然是不知的,賜婚的那天,殿下頭一回出去上乾清宮找皇上議事,還沒一會呢便暈著被人抬了回來,昏迷了整整一天,連圣旨都是第二天見的。
不過江公公那時候也吩咐奴婢們了,說您身份尊貴,殿下又和謝世子頗有交集,您嫁入東宮便是主子,讓奴婢們不得慢待分毫。”
謝瑤輕輕頷首,又問。
“瞧著如今快到了秋日,殿下素來喜歡作畫,本宮想送殿下一副秋景圖,你可知殿下喜歡什么樣的?”
宮女頓時訝然。
“娘娘恕罪,奴婢在主院伺候多年,未曾聽過殿下喜歡作畫呢。”
“之前也沒有嗎?”
“并無,不過您嫁入東宮后,奴婢有幾回往書房奉茶,倒是瞧見殿下在作畫,但次數也不多就是了。
殿下之前久病在榻,一年到頭沒幾回出院子,怎么會喜歡作畫呢。”
謝瑤聞言點點頭,沒再說話走了出去。
她添了兩道補身子的膳食,喊顧長澤一起起身吃了,早膳后,顧長澤在床榻上睡著,謝瑤喊了青玉。
“著太醫令過來給我請平安脈。”
請完了脈,謝瑤起身親自送了太醫令出去。
兩人移步東宮外,外面下了雨,謝瑤撐著傘罩在頭上,隔著雨幕問。
“本宮身子如何?”
“娘娘大安。”
“近來總覺得身上困乏,月信也推遲了……可是有什么不妥當的地方嗎?”
太醫令回想著她的脈象。
“娘娘并無不妥,放寬心態就是。”
謝瑤送出幾步,剛一轉頭,便瞧見了穿著中衣大步走出來的顧長澤。
他沒撐傘,身后也沒下人跟著,幾步從里面走到謝瑤跟前,身上已被大雨淋濕。
“你怎么出來了?”
謝瑤連忙將傘罩到他頭上,顧長澤不顧落在身上的雨水,連聲問她。
“去哪了?”
“只是送太醫令出來一趟。”
顧長澤順著雨幕看到漸行漸遠的太醫令,又轉頭看向謝瑤。
“外面下了雨,下回別送他了,他自己會走。”
謝瑤看著他淋濕的衣裳,拉著他往里面走。
“你還說我,瞧瞧自己連傘都不帶就跑出來了。”
顧長澤接了傘罩在兩人頭頂。
“孤醒來沒看到你。”
一把傘罩不到兩個人,謝瑤的裙擺很快沾上了雨水,顧長澤身上淋濕了,也不敢再抱她,只能盡量將傘罩在她那邊。
謝瑤提醒了幾回,他置若罔聞,一直撐著傘入了屋子,謝瑤正要提醒他去換身衣裳,卻見顧長澤推著她坐到了床榻上,半跪在榻邊,抬手握住了她的小腿。
裙擺的臟污被他捏著帕子一點點擦干凈,他握著謝瑤的腳踝將淋濕的鞋襪脫了下來。
“別著涼了,孤命人去備熱水沐浴。”
這天下著雨,顧長澤再沒去書房,一直窩在后院纏著她,任憑謝瑤去了哪,他也時時刻刻跟上來。
到了晚上,謝瑤記掛著月事,再一回拒絕了與顧長澤同榻。
他看著謝瑤入了床榻,咫尺間也不敢再近一步,轉頭關上了門,目光沉暗下來。
“那些人不是已清理干凈了嗎?”
“奴才確保,人的確是全查了一遍了。”
那為何謝瑤還是不與他親近?
顧長澤目光飄忽不定。
“再去查。”
他在江臻耳邊吩咐了幾句,回頭順著窗子看到床榻上的曼妙身影。
這一晚顧長澤再沒回去,依舊站在廊下看了她許久。
再之后的幾天,兩人也沒同榻,謝瑤這幾天總覺得困乏,每晚都睡得很早,顧長澤也不敢叫她,便每日坐在她榻邊守著,或是站在廊下等她醒來。
第四天一早,謝瑤醒來,對上青玉欲言又止的眼神。
“您和殿下鬧別扭了?”
謝瑤搖頭。
“那您怎么整夜將殿下關在門外?”
“關在門外?”
謝瑤一驚。
“合著您還不知道啊,這幾天外頭的宮女都傳遍了。”
青玉湊在她耳邊竊竊私語。
“前幾天您送太醫令出去,殿下找不到您便冒雨跑了出去,回來后親自為您換衣裳,您又吩咐為殿下添了湯補身子,加上之前的事,外面正傳著您和殿下蒹葭情深。”
從皇宮到民間,也不知是打哪傳出來的,將太子夫婦琴瑟和鳴的事傳的有模有樣,說太子雖病弱,卻親自為太子妃拒絕納妾的事,又說太子妃體貼,日夜為太子的病侍奉在側,不過四五日的功夫,外面幾乎已人盡皆知,太子極寵太子妃。
外面正流傳著他們的恩愛,甚至有不少文人墨客賦詩稱頌,還沒好幾天呢,忽然太子被太子妃關在門外的事就又傳了出來。
東宮的下人夜夜都能看到顧長澤站在廊下,有時候太子妃在屋內咳嗽了兩聲,殿下也要擔心過問,卻從不踏足屋內一步。
有人說是兩人吵了架,這幾天白日瞧著太子殿下纏著太子妃,太子妃卻性情冷淡并不多言,晚上也不讓殿下入內歇息。
此言一出,頓時外頭便為此吵翻了天。
便是再寵愛,堂堂儲君怎能懼內?
這話從宮外傳到了宮內,關于太子懼內與兩人爭吵的流言甚囂塵上,有人已為此多有諷刺嘲笑太子,又有人覺得太子妃實在好命,這么有手段能讓堂堂太子如此盛寵。
別說其他人,連青玉都聽了一耳朵,馬不停蹄地來問謝瑤了。
“都是烏龍,外面怎么能傳的這么荒謬?”
謝瑤起身下了榻。
“殿下在哪?”
她抬手推開門,眼前驀然倒過來一道高大的身影。
“殿下?”
顧長澤倒在她身上,一張好看的臉蒼白又失了血色,身上的霜意讓謝瑤一驚,再不能平靜下來。
“快傳太醫!”
“不必傳了,不是什么大事。”
她扶著顧長澤坐回了軟榻,顧長澤面上毫無血色,眼下有重重的烏青,身上染著寒霜,再不復尊貴的太子風儀。
他的手緊緊扣著她的腰身,謝瑤無法,再度脫了衣裳陪在他身邊。
“你夜夜都守在外面?為什么不進來?”
顧長澤虛弱地倚在她身上。
“你說不與孤同榻的,孤怕你生氣,不敢進來。”
謝瑤頓時啞然。
她不與他同榻是怕……
“那也不能整晚站在外面,身子拖垮了怎么辦?”
蔥白的手覆在他額頭,顧長澤在她眼中看到了焦急和心疼,眸中閃過幾分幽光。
“無妨,孤撐得住,只要你不生孤的氣就好。”
“我為何要生你的氣?”
“孤也不知道,但想你不愿留下來住,多半是孤哪做錯了,才惹得你不高興。”
“我沒有,你快歇一會吧,我去前院喊太醫令。”
謝瑤說罷要起身,卻被他緊緊箍著腰。
“不用請太醫的,只要阿瑤不生孤的氣,孤便什么都好了。”
“我沒生你的氣,只是這些天身子不舒坦,怕與你一起住著半夜起身太多,擾了你休息。
如今倒好,你一個人站在外面不說也罷了,外頭的流言都傳成什么樣了……”
謝瑤沒想到外面的宮人百姓甚至敢如此議論堂堂儲君,那些什么太子懼內又讓人嘲笑的話她聽了都覺得過分。
這些話傳出去,洐帝如何想他?史官如何想他?
“你歇著,我去外面找人清散了這流言。”
“不過是百姓們亂傳的,你若阻,說不定反要傳的更兇了。”
顧長澤將下巴擱在她肩膀,靜靜地擁著懷里溫軟的身子。
“只是如今這般情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東宮,孤今晚能入了榻與阿瑤同睡嗎?不然只怕他們要傳的更過分了。
孤若做錯了什么,你只說出來,萬別如此冷落了孤。”
他聲音充斥著虛弱與不安。
謝瑤聞言腦中掙扎了一下。
算起來她的月信已推遲了七八天了。
可外面流言傳的這么厲害……
她是告訴顧長澤,還是……
“嗯?阿瑤?”
她不說話,顧長澤便更湊到了她跟前,聲線柔和。
屋內安靜,他的聲音如帶著蠱惑一般。
“孤安靜地陪在你身邊就行,好不好?”
“你若生孤的氣,不愿與孤同住,其實離宮回王府一段日子也正好,但外面流言鬧得兇,你若此時離開……”
那些流言更會來勢洶洶,嘲笑堂堂儲君懼內,諷刺太子無狀不堪。
流言將東宮推到了全京城人都注意的地方,他與她如何,所有人都會看著。
顧長澤不動聲色地收緊了腰身,眼中沉暗。
他的太子妃,最心軟了。
第76章 第 76 章
(74~75章已大修, 辛苦讀者朋友們回看以保證劇情連貫)
“您想什么呢,我出宮做什么?”
謝瑤的一句話喊回了他的思緒, 顧長澤垂下眼。
“真的嗎?太子妃也不生孤的氣?”
謝瑤搖頭。
“那今晚孤可以回來與你一起住嗎?”
還沒等謝瑤開口,顧長澤猛地低頭咳嗽了幾聲,捂開的帕子上染了幾分血絲,謝瑤驚慌失措地往外喊。
“快來人,傳太醫!”
他輕輕抹掉唇角的血絲,還不忘問她。
“可以嗎?阿瑤。”
謝瑤此時哪顧得了其他,看著他咳嗽中帶血, 慌張的不行,連連應聲。
“好,今晚我隨殿下一起住。”
太醫令火急火燎地趕來, 跪在榻前,看著帕子上的血眼前一黑。
然而這正主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身子,哪怕吐了血,神色也帶著幾分不明顯的愉悅。
太醫令搭上了他的手腕, 一探脈,更是心中狠狠一跳。
脈象虛華, 過躁無力,連夜少眠, 大虧之像。
他驚疑不定地看著顧長澤。
他不是才幾天沒給他診脈嗎?怎么就成了這樣了?
“殿下……”
他對上顧長澤的目光,頓時便明白了他想聽什么。
太醫令轉頭看向謝瑤,斟酌著道。
“殿下連日少眠,奔波疲憊, 又心神不寧, 以至脈象虧空,所以才咳血無力。”
謝瑤心中一顫, 看著帕子上的血,又驚又心疼。
“你寧愿在外面站著,也不入內問我?”
顧長澤又虛弱地咳嗽了兩聲。
“孤怕你生氣,你前些天……”
他話沒說完,謝瑤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勞太醫給殿下開藥吧。”
她攥緊了顧長澤的手,捏著帕子給他擦掉唇角的血。
顧長澤將腦袋擱在她肩膀上,與她依偎在一起,嘆息一聲。
“不是大事,也不必讓太醫來這一趟的。”
謝瑤沒理他的話,只看著太醫令。
“煎一副藥夠用嗎?可要再弄些別的補一補?”
“娘娘不必擔心,臣自會為殿下調理好,這是方子,有勞娘娘吩咐他們熬了。”
謝瑤接了方子出去,太醫令看顧長澤懶散地窩在床榻上,連聲嘆道。
“殿下,您委實不敢胡鬧了。”
這三年他身子調理的漸好,此時距上一回發病也過了一兩個月了,但藥引下落不明,馮醫仙還沒找到珍貴的藥材,病根沒除,他也日夜擔憂。
若是好好調理就罷了,這一連半個月,殿下日日撲在書房,又出宮處理瑣事,本就勞累,如今又連夜站在外面守著太子妃,身子如何扛得住?
顧長澤毫不在意地擦掉嘴角的血。
“開你的方子就是。”
這擺明了是不打算聽他的話,太醫令氣得胡子一抖,卻也不敢置喙半句,剛要行禮出去,忽然聽顧長澤問。
“前些天你來給太子妃請平安脈,太子妃為何出去送你?”
*
謝瑤送完了藥方回來,又入內陪在顧長澤身側。
知道了他連夜守在外面,又見咳了血,謝瑤寸步不敢再離開他。
“外面的流言你早該著人清查的。”
她皺著眉。
若早早清理,怎么也不會傳的這么過分,竟能傳了儲君懼內。
顧長澤伸出手,謝瑤猶豫了一下,傾著身子到他懷里。
“說的也不算假,孤如何能鎮壓?”
謝瑤頓時起身又氣。
“你……”
“何況,他們傳的總有一半是真的,孤喜歡你,這做不得假,既是實話,也不算流言。”
喜歡這兩個字坦然地從他口中說出來,謝瑤頓時心中一跳。
前些天的驚疑漸漸打消,如今再提到喜歡這兩個字,她心中的喜便大過了驚。
她依賴顧長澤,對他有著懵懂的心動,兩人真正相識三月,他告訴她說,他在她入宮第一個月便喜歡上了她,這樣的答案,如何讓人不歡喜?
幾乎剎那,謝瑤握緊了手指,耳側微紅。
“從前不敢告訴你,如今便好了,孤日日都想說,天下人都知道了更好,孤喜歡自己的太子妃,沒什么不可以的。”
顧長澤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修長的指尖輕輕撩過她耳垂。
時隔五日,顧長澤終于再度與佳人同榻。
第二天一早,他瞧著謝瑤出去,人慵懶地窩在軟榻上,命江臻將文書一起搬來了內屋。
他心情比昨日好了太多,江臻小心奉上了茶,問道。
“那邊的事,您打算如何?”
此言一出,顧長澤捏了捏眉心。
那天晚上,他連夜出宮,是為他手下一個少將軍突發惡疾而死。
少將軍手中掌著不少權勢,在軍營也算一呼百應,卻偏偏那天出門喝了酒,回來沒多久便死了。
牽一發而動全身,他的死因查不出不對勁,他一死,底下便有人頂上了他的位置。
“陳少卿他……”
江臻欲言又止。
少將軍的死蹊蹺,就算不說,顧長澤也知道是誰做的。
可偏生奉命查證此案的是少卿陳遇景,陳遇景與蕭琝關系甚好,甚至未曾查辦,便已結了案,讓顧長澤借勢發揮的想法都來不及有。
少將軍一死,底下頂上來的人是陳遇景的弟弟,陳家與蕭家關系甚好,這一來權勢落在了誰手中便不言而喻。
陳小將軍的上頭是陳遇景,陳遇景必定會護著這個弟弟,若想把少將軍被奪走的權再攏回來,那陳遇景和他弟弟,就不能留。
顧長澤摩挲了一下手指。
陳遇景好辦,殺了他如同碾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但顧姳已喜歡了他好幾年,曾經為了這人連命都不要。
“先撤回來。”
顧長澤合上眼。
他堂而皇之地借病住回了謝瑤的院子,整日連床榻都少下,哄著謝瑤讓她喂藥,又虛弱地纏著她不安地問。
“阿瑤不會再生孤的氣了吧?”
前面鬧了一場烏龍,他為此在外面站了那么幾天,謝瑤心疼的不行,哪還說得出一句不好,自是百般順著。
太子進了太子妃的院,兩人和好如初,甚至太子染了風寒,太子妃日夜憂心,親自煎藥又命人準備藥膳,在宮外很快覆過了太子懼內的流言,眾人紛紛再嘆兩人琴瑟和鳴恩愛百好,實在是天作之合。
流言傳到耳邊,青玉還偏偏每日要當玩笑一樣念給她聽,謝瑤臉皮薄,越聽越覺得燥,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傳成這樣了。
“如今倒好,別說是趕殿下出去,便是咱這有個風吹草地,外面也得討論半天。”
謝瑤偏頭看顧長澤。
“殿下便著人去處理一二吧,總這樣傳著也不是事。”
顧長澤掩下眼尾的笑,握住她的手。
“既是外面的人亂傳的流言,你且等等,孤找人擺平。”
謝瑤信了他的話,心中總算松了口氣,起身往外去給顧長澤端藥。
“這些天宮中安靜,便是流言傳成這樣,也不見皇上問。”
青玉聽罷,頓時扯著她的衣袖道。
“那當然是因為外面出事了。”
“后宮能出什么事?”
說到這,青玉眼中閃過幾分痛快。
“也許是賢妃娘娘作惡多了,前幾天晚上在自己膳食里吃出了一雙眼珠,人嚇得瘋瘋癲癲的,跑了出去說有人害她,要找皇上保護她,可沒想著過了玉湖,她跑得急,腳一滑摔了下去,人淹的去了半條命,要不是蕭統領經過救起了她,只怕這會人都沒了。”
“眼珠?”
謝瑤聽罷也是一駭。
“說是賢妃娘娘入了宮苛待下人,三天打死了四個宮女,手段殘忍,宮人們莫不畏懼,也許是誰死了托魂索命……”
青玉的話說到一半便不敢再說了。
謝瑤總覺得這事蹊蹺。
“深宮大院,怎么還能碰見這東西……”
“您管她呢,這么作惡多端的人,什么報應都是該的。”
顧長澤喝罷藥,又纏著謝瑤一起在床榻上睡了一會。
等近酉時,謝瑤醒來,屋內已沒了顧長澤的身影。
她剛要起身,便覺得小腹一疼,一股暖流涌下。
緊繃的精神放松下來,時隔十多天,她的月信終于還是來了。
謝瑤松了口氣,起身去換了衣裳,便無精打采地窩在軟榻上歇息。
心中一樁事了了,她人瞧著也放松了許多,晚上顧長澤回來,吩咐人熬了糖水,又上了榻抱著她給她捂著。
“每回都這樣受罪,孤得看著讓太醫令再給你開方子調理調理。”
“一直便有的毛病,受些疼也不是壞事。”
顧長澤抱著她的手緊了緊,半晌沒說話。
他的病養了足有五六天,一見好,顧長澤又一頭扎進書房里忙碌起來。
這日太醫令再去書房請脈,見他又要了那藥,便道。
“您若是不想喝,讓太子妃喝了也是一樣的。”
顧長澤沒理會他的話,問道。
“孤記得,太子妃的堂嬸和堂嫂,都是因難產離世的?”
“正是。”
太醫令連忙道。
顧長澤抿唇,忽然想起了太后。
他的皇祖母也是因為年輕的時候生父皇落了病根,如今常年纏綿病榻。
“開藥將太子妃的身子調理好,孤不想她再來月事的時候每回都這樣疼。”
“是。”
“至于孩子……”
他將手中的藥放在桌子上,砸出一絲悶聲。
“她不想要,我們便不會有。”
第77章 第 77 章
月事方過去, 謝瑤沐浴罷躺在床榻上,屋內放著的冰塊浸出絲絲的涼意, 她晃著團扇驅散最后一絲悶熱,一邊等顧長澤回來。
近戌時,他踏著光亮邁進屋子,一眼看到床榻上的曼妙身影。
一頭青絲披散在身上,修長的脖頸在燭光下越發顯得瑩白,玉容上的一絲溫柔恰到好處地在回頭時落在他身上,顧長澤心念一動, 大步往前將她抱進懷里。
“還不睡么?”
“等你回來。”
他垂下頭,心中忽然泛出無以言說的情愫。
他親了親謝瑤的唇,修長的手掌著她的腰肢, 在她身上輕輕撫過。
“孤也念著你,早早回來了。”
滾燙的唇掠過耳側,他低語喃呢。
“許多日了,你有沒有想孤。”
兩人日日見面, 他滾燙的身子貼著她,口中所言的“想”到底是什么不言而喻。
謝瑤臉色紅到了脖子根, 覺得他這話問的直白。
她抿著唇不說話,顧長澤便一直親她, 從唇到脖頸,直把白皙的肌膚都親紅,謝瑤倚在他身上喘著氣。
連著將有半個多月沒親近,她身上才被他一勾, 便涌起意動, 纖細的手拽著他的衣裳,小聲說。
“你去沐浴。”
兩人纏著上了軟榻, 衣裳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顧長澤重重地親了她一下,眼尾泛出暗紅。
“等孤回來,很快。”
他起身去沐浴,謝瑤平復了一下心緒,下了床將手中的書放好。
回了床好似在等著他一般,不回床又能做什么?
謝瑤四處巡視了一圈,胸膛的心仿佛要跳出來一樣,她索性倒了一盞涼茶一飲而盡。
茶水還沒落肚,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抬手將杯盞拿走了。
“都說了不讓你多喝涼茶。”
沐浴后身上的熱意隔著中衣源源不斷地傳遞到她身上,顧長澤將她攔腰抱起,大步往床榻上去。
床帷落下,狂亂的吻落在她身上,半個月未曾親近,謝瑤有些受不住這樣的熱情,她畏懼著瑟縮,卻被顧長澤扣緊了手腕拉過去,被迫承受著這樣的水乳交融。
白皙的肌膚泛著淡淡的粉意,她弓著身子,腰肢被顧長澤抬起,喘息嚶嚀都被他吞入腹中,隨著他的動作上下浮沉。
一場酣暢淋漓的情事罷,她小臉紅撲撲的,已是累極躺在他臂彎里,汗津津的頭發貼在側臉,清淺的喘息交錯響在屋內。
他抱著謝瑤去沐浴,回來后,小姑娘沉沉地在他懷里睡去。
顧長澤在她額頭親了親,從她身上抽離下了榻。
夜半時分,謝瑤迷迷糊糊地感覺一陣冷意掀開了被子,她睜開眼,瞧見顧長澤上了床榻抱住她。
“出去做什么?”
“沒事,睡吧。”
謝瑤實在累極,往他懷里鉆了鉆便又睡了過去。
隱約間,她在顧長澤身上聞到了一陣清香的藥味。
連日來,她住在東宮久不出,絲毫不知外面已變了一番天。
等青玉再一回到她身邊說的時候,她才知道蕭楹薇因為上回的事,已病了多天了。
“說是前天晚上才好,蕭統領送進宮了許多補品,關心了好幾回。”
蕭琝素來對這個妹妹很好,謝瑤也不意外。
她從軟榻上站起身,太醫令奉命請來平安脈,為她探過脈象后,看著謝瑤的神色,按顧長澤早吩咐過的話說。
“娘娘身子很好,除卻月事期間總是過疼過困,想來是因為身有寒癥,臣再為您開些藥方。”
謝瑤點頭,剛要問他,就聽見太醫令接著道。
“身上疼些,娘娘總要受苦,除此之外,娘娘身上寒癥得慢慢緩解,只怕短一年半載想要有身孕,是有些困難的。”
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謝瑤捏著帕子問。
“此言當真?”
“臣不敢欺瞞娘娘,娘娘莫太憂心,臣會好生為您調理。”
謝瑤點點頭,送走了太醫令。
太醫令出了屋子,先去了書房朝顧長澤回稟。
“下回太子妃再問,不必孤與你多說。”
太醫令垂頭離開,江臻從外面走進來。
“馮先生回話。”
“說。”
顧長澤沉沉吐口。
“皇上近來已多有些力不從心,晚上時常驚醒,身上冷汗涔涔,手中的大多政務都是心腹幫著處理的,表面看著是越發精神,內里已空虛了。
另外馮先生說,前兩天賢妃病好了之后,前往乾清宮拜見皇上,在皇上喝的茶里放了東西。”
顧長澤抬起頭。
“什么東西?”
“馮先生說,是跟咱們差不多的好東西。”
顧長澤驀然揚眉。
“蕭琝送進去的?”
“是,那茶賢妃自己也喝了,奴才想……多半賢妃是不知道那藥的用處。”
“她再有膽子也不過才十多歲,若是露出破綻壞了事,蕭琝的一切都前功盡棄了。”
不過蕭琝的狠毒倒是出乎他意料,對自己的親妹妹也毫不手軟。
“那咱們是……”
“讓他按兵不動,既然蕭家有這么好的東西,就先把咱們的停了,干干凈凈地撤出來。”
江臻連忙應了聲。
謝瑤聽說了蕭楹薇的事,又想起了自己上一回在明華殿和她相遇。
雖說畫像一事的確是有,但當時蕭楹薇那般信誓旦旦,如今卻讓謝瑤看出來點不對勁。
蕭楹薇從來沒去過東宮,怎么對東宮的事知道的這么清楚?
她站起身。
“出宮走走。”
青玉跟在了身后,兩人出了東宮,謝瑤才算把這些天的事都捋順了。
“皇上已有幾天早朝散的格外早了,下了朝就回乾清宮,御書房的奏折都是幾位大臣批復的。”
“病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瞧著沒以前上心了,這幾天賢妃每晚侍寢,皇上再不踏足后宮,寵著她一個……”
青玉跟在她身后正說著話,面前忽然投下來一片陰影。
“阿瑤。”
“子……蕭統領。”
謝瑤看著他換了一身正服,面色褪去了之前的瀟灑肆意,還有些不習慣這樣的蕭琝。
他抬手揮去了跟著的侍衛,與謝瑤走到宮墻下面。
“有許多天沒看見你了,今日怎么出來了?太子沒陪著你嗎?”
謝瑤面色如常。
“殿下在東宮忙著,我便獨自出來轉轉,子行哥上任后可好?”
“一切都好。
我前兩天還聽說你與太子鬧了幾天別扭,可是他做什么事惹你不高興了?”
謝瑤聞言笑了笑。
“不過鬧了一場烏龍,已好了。”
蕭琝看著她輕松的神色,輕輕滾動了一下喉嚨。
“嗯,有什么事,隨時可以來找我,我就在正南門當值。”
“多謝子行哥掛懷。”
謝瑤撥弄了一下手中的帕子。
“我聽說賢妃娘娘受了場驚嚇,子行哥可入宮問過了?”
“都問了,她也大好了,前兩天還去乾清宮見了皇上。”
他提起蕭楹薇的時候,語氣漫不經心,謝瑤的話到了嘴邊,想問他蕭楹薇為何會入宮。
“你……”
“阿瑤,我前幾天還見太子送了些畫出宮,又聽外面的流言說是他之前便畫與你的,這樣的趣事,怎么也從沒跟我說過?”
謝瑤身子一僵。
畫像的事蕭楹薇知道,蕭琝也知道,可她這個日日在東宮的人反而不知道。
外面的流言真過分到這樣的程度,連東宮的畫像也知道嗎?
謝瑤心中浮起幾分怪異,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子行哥比我還關心東宮的事呢,我都不知道外面何時傳了流言?”
她眼中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驚訝,讓蕭琝也看不出什么不對勁。
他心中奇怪。
難道那天沒成事嗎?
可他的暗線也的確沒了。
“隨口聽了一句罷了,手下的侍衛有個妹妹是在東宮當值的,還說死了個宮女,瞧著駭人的厲害。”
謝瑤握緊了帕子,和蕭琝的神色對上。
“我倒不知道呢,快到午時了,子行哥快去忙吧。”
“嗯,外面日頭大,你也早回。”
蕭琝盯著她離開的背影,半晌抬手吩咐。
“去查查東宮這幾天。”
按理說謝瑤若知道了,不會是這樣的反應。
她眼中容不得一點不對,尤其是這樣的欺騙。
謝瑤走在宮道上,問青玉。
“畫像的事外面也傳著嗎?”
“這自然沒有,奴婢還不知道呢。”
“東宮何時死了個宮女?”
“奴婢也不知道。”
東宮上下足有幾百人,便是死了十個宮女,尋常也不會有人在意。
謝瑤眼中落了幾分深思。
蕭琝從宮中回到府院,便有下人前來回話。
“陳公子今日遇刺,幸好被咱們的人救下。”
蕭琝一點也不意外。
“我才折了他的將軍,他也不會善罷甘休。”
“那咱們下一步……”
“薇兒很快就會在宮中站穩腳跟了,我們只需在宮外辦好事就是。”
他擺擺手,揮退了下人。
屋外的門再度被敲開,一道曼妙的身影端著茶走了進來。
“大人喝茶。”
清麗溫柔的話響在耳邊,蕭琝抬起頭,面前映入一張和謝瑤相似了好幾分的芙蓉面。
他有些晃神,心跳加速了幾分。
陳遇景的弟弟不知打哪費了一番功夫找到她,雖然只相似了六分,但刻意模仿之下,竟也十足像她。
這一回的計劃不算成事,但宮外的兵權已有部分攬在了他手中,今日在宮道和謝瑤的一番試探,也讓他心中有些躁意。
為何顧長澤總能這么好命地得到她的心軟?
他愈往前,謝瑤愈向著另一個人。
心中的煩躁無處疏解,他驟然伸手,將面前的女人攬到了懷里,手扯開了她腰間的衣襟。
第78章 第 78 章
又沒走多遠, 謝瑤迎面和蕭楹薇遇上了。
她臉上帶著大病之后的孱弱,路走的虛浮無力, 卻在看見謝瑤的剎那挺直了背。
“賢妃娘娘。”
兩人對面遇見,蕭楹薇看著她,那雙美眸溢出幾分驚疑和厭惡。
那天晚上的驚嚇實在駭人,玉湖的水透心涼,有人在身后死死摁著她的腦袋,胸腔被水灌滿,她幾近窒息在里面, 還有那雙在飯菜里吃出的眼珠無數次在夢里回蕩。
她一連精神恍惚地病了好幾天,才從那晚上的驚駭里回過神。
這件事的幕后主使不言而喻,蕭楹薇在心中愈發厭惡東宮這兩個人。
“得知賢妃娘娘身子不適, 特來探望,未曾想在這遇見了娘娘,娘娘身子可大好?”
看她?
蕭楹薇嗤笑一聲。
“太子妃對本宮這樣上心?”
“娘娘是妃母,臣妾自該上心, 自從前些天得知娘娘病了,臣妾日夜掛懷, 若非身子不適,是早要來探望的。”
蕭楹薇聽罷頓時惡心。
“少與本宮裝模作樣, 你在東宮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與太子廝混,只怕連你父皇也不記得了吧,還管得了本宮?”
“臣妾與殿下都身子不適, 一心在東宮養病, 娘娘從何得知這些閑話?”
“外面都傳遍了,你以為本宮是瞎的?”
“娘娘病中還記掛外面的事, 果然對東宮極上心。”
謝瑤定定地看著她,蕭楹薇的心跳漏了半拍。
繼而見謝瑤抿唇一笑。
“不過娘娘對東宮的事雖上心,但也盡聽了流言。
前些天畫像的事,臣妾回頭去問了殿下,殿下卻說壓根沒有此事,讓臣妾委實空歡喜一場。”
蕭楹薇頓時厭惡看她一眼。
“太子說什么你便真聽信?”
“臣妾是殿下的太子妃,自然信殿下的話,娘娘如此信誓旦旦,卻讓臣妾有些好奇,您的這些話又是從何聽來的?”
蕭楹薇話要脫口而出,卻在最后一刻勉強找回了些理智。
她冷笑一聲。
“本宮與你沒什么可說的,還趕著去御書房見皇上呢。”
她款步往前走,謝瑤在身后彎唇。
“若真有什么依據,娘娘可得告訴我才是,我也好回去再問問殿下,殿下心中若掛懷我,我自然喜不勝喜,屆時必將多謝娘娘。”
真不要臉!
蕭楹薇厭惡的眼神一閃而過,到了御書房外,她猶覺得咽不下這口氣。
“那宮女不是已經死了嗎?難道死之前沒讓她看到那些畫?”
謝瑤的反應實在讓她覺得奇怪,哥哥明明信誓旦旦地說她一定會大怒生氣的。
“你傳封信出去問哥哥,再讓人去東宮打探打探。”
謝瑤看著她入了御書房,嘴角的笑斂去。
“后宮嬪妃素來不能入御書房侍奉,她才入宮幾天,竟已開了先例嗎?”
她如此得寵,蕭琝對她入宮的反應也讓謝瑤謝瑤覺得奇怪,也似乎從那晚開始,洐帝越發不管前朝事了。
謝瑤又想起那晚乾清宮的大火。
她對著青玉吩咐了幾句,便獨自轉身往東宮去了。
小半個時辰后,青玉從外面進來。
“奴婢果然見賢妃身邊的人來打探消息。”
“打探什么?”
“說東宮有個死了的宮女。”
蕭琝和蕭楹薇,怎么都這么在乎東宮死了個宮女?
謝瑤沉思道。
“你知道死的宮女是誰嗎?”
“是之前在蕭公子身邊侍奉的那個。”
“怎么死的?”
謝瑤猛地站起身。
“她有心疾,前些天晚上起了高熱,迷迷糊糊地出去,被外面的雷聲嚇沒了。
殿下知道了此事,還讓人往她家中送了些銀兩貼補,說小姑娘在外面當差不容易。”
宮女那天晚上還給她引路……
蕭楹薇這么掛念這個宮女,宮女和她的遇見會是巧合嗎?
那蕭琝呢?
謝瑤攥緊了手,神色飄忽不定。
“隨我去那宮女的院子看看。”
謝瑤進了院子,幾個下人正拾掇著那死去的小宮女的屋子,一邊唾道。
“難為她之前那般盛氣凌人,蕭公子走了也沒帶走她,總做著要飛上枝頭的夢,最后還不是一卷草席死了。”
“誰說不是呢,我瞧著她的東西都晦氣,快都扔出去燒了,這賤人一死,以后再沒人敢對咱們頤指氣使的。”
她們正收拾著東西往外扔,不知誰驚呼了一句,花顏失色地指著地上的東西道。
“這是什么?這賤人屋子里怎么藏著男人的衣裳?”
謝瑤邁入門檻,正好看到她們手中拿著的一身華服。
“怎么回事?”
她蹙眉喊了一聲,宮女頓時跪了一地。
“她之前隨在蕭公子身邊侍奉,頗為得意忘形,對奴婢們幾個也是喊打喊罵,后來更是她一個人留在公子的院子,連奴婢們都不讓近身了。”
謝瑤提到那小宮女,底下的這幾個便竹筒倒豆子一樣把心中的委屈說了出來。
“她不知廉恥,不止這身華服,也不是頭一回私藏男人的東西了,蕭公子走的前一天晚上,她很晚還從公子屋里出來,神色慌張地抱著一身衣裳出來了……”
旁邊另一個宮女忍不住道。
“但那身衣裳好像染了血,奴婢們還以為是蕭公子受傷了,多問了兩句 ,她就變了臉色罵了奴婢們一頓,又抱著衣裳去了外頭,好像是燒掉了……
奴婢第二天去偷偷看的時候,看見有半截箭還沒燒干凈呢。”
謝瑤驀然抬起頭。
“你說蕭公子走的前一天,身上受了傷,這宮女還處理掉了一身染血的衣裳?
這么大的事,之前為何不稟告給本宮和殿下?”
“娘娘恕罪,奴婢們不敢確信是不是蕭公子受傷了,何況那會……這賤人頗得蕭公子信任,對奴婢們頤指氣使動輒打罵……”
那宮女本就是二等宮女,她們只是三等的,瞧見她出去燒東西也不敢聲張,更怕被她發現了打罵,若非她死了,她們也是秉承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不敢多一句嘴的。
前幾天她突然失蹤,都傳著她死了,她們也沒敢妄動分毫,直到昨天江公公來了一趟,又囑咐她們說她得了心疾沒了,她們今日才敢大膽將她的東西扔出去。
*
顧長澤忙罷回到院子里,就瞧見謝瑤一人站在窗邊,這幾天晚上都下雨,今夜更是風雨如注,電閃雷鳴。
豆大的雨珠順著窗子吹進來,顧長澤皺眉把她抱過來。
“手怎么這么涼?晚上見冷,你少站在窗邊。”
謝瑤的手指被他攏在唇邊哈氣,她回過神,唇角牽起笑。
“忙完了?想吃點什么?”
“你還沒用晚膳?”
顧長澤看了一眼時辰,皺眉瞥向青玉。
“怎么不給太子妃備晚膳?”
“你兇她做什么,是我自己想等著你回來一起用的。”
謝瑤主動將身子靠在他懷里輕輕蹭了蹭,頓時,顧長澤再不多說一句。
“好,那孤這會著人備晚膳。”
謝瑤晚上一向吃的不多,顧長澤拿著玉筷給她挑著魚里的刺,忽然聽見她說。
“我記得子行哥走之前那天晚上,殿下出去還受傷了,回來養病了多天。”
顧長澤輕輕嘖了一聲。
“既然是問孤,提蕭琝做什么?”
他聽了這兩個字心中便不舒坦。
謝瑤沒理會他吃飛醋的舉動,就著他的玉筷將魚肉吃了,又道。
“殿下那晚到底是在哪受的傷?”
她刨根問底,連第二回顧長澤遞過來的魚肉都不吃了,盯著他等回答。
顧長澤捏著眉心。
“你突然問這么清楚做什么?”
“時隔這么久,殿下連當日的事一句都不告訴我,這般遮掩,是真拿當你的太子妃嗎?”
這事便大了,顧長澤見她眼中閃過委屈,連忙扔了筷子抱住她。
“莫氣了,孤告訴你就是。”
他略猶豫了片刻。
“是危月樓。”
*
謝瑤心中記掛著事,覺得宮女死的蹊蹺,又命青玉去查了兩回,得的消息還是她因心疾而死。
她正坐在屋子里想著,顧長澤沐浴回來,蹙眉問他。
“孤覺得你今晚怎么心事重重的,今日碰見誰了?”
謝瑤搖搖頭,忽然回頭把身子扎進他懷里。
“早些歇息吧,殿下。”
顧長澤抱著她往床榻上走,兩人剛躺了下去,謝瑤窩進他懷里,門外江臻就連滾帶爬地來敲門了。
“殿下,不好了,連日多雨,城東河壩決堤,將半個鎮子都淹了,皇上昏睡著,御前公公叫不醒,您快拿個主意吧!”
謝瑤與顧長澤猛地坐起了身子,顧長澤的臉色不大好看。
這上京的雨一連下了多天,他早吩咐了下去讓人注意著這事,未曾想還是出了紕漏。
“孤得去一趟。”
謝瑤連忙給他披上外衣,目光擔憂。
“殿下千萬小心。”
大雨瓢潑,從宮中的調令傳到蕭府的時候,蕭琝連夜起身。
“皇上醒了?”
“是,但皇上醒之前,太子殿下已親自去了,皇上知道后臉色不大好,但也聽著賢妃娘娘的建議,讓您這會也去。”
蕭琝穿戴好,目光順著瓢潑的雨幕看到了城東的方位。
“如此大雨,太子獨自去處理,若處理好了自然萬民敬仰,若處理不好……”
他唇角牽起絲不明顯的笑。
“那可是會被唾罵百年的。”
他戴著斗笠翻身上馬,一邊道。
“去叫五皇子來一趟吧。”
第79章 第 79 章
大雨從晚上一直下到了第二天午后, 謝瑤看著雨幕將地上積出一個個水坑,心中擔憂著顧長澤, 也沒心情用下飯。
“這么大的事,皇上昨晚就算歇下了也該早早起來,怎么就喊不醒?”
“奴婢聽說昨晚還是賢妃娘娘侍寢,御前公公進去喊了皇上好幾聲,皇上……如同昏迷過去了一般,就是不見醒。”
青玉也嘀咕著覺得奇怪。
“今日的早朝皇上也瞧著沒精打采的,諸位大臣們都在進言關于城東鎮子被淹的事, 幾個史官看著已有了些微詞。”
這么大的事,不見洐帝上心,昨晚更是太子殿下先親自拖著病體出宮了, 臣子們心中難免有怨言。
謝瑤眼珠轉了轉。
“宮外可傳來消息?”
“如今還沒,小姐別太擔心,除了殿下去,五皇子和蕭統領也去了呢。”
謝瑤聽說蕭琝也去了, 頓時皺起眉頭。
這一等又等了一天多,謝瑤一直等不到顧長澤回來, 也不見有消息傳出,白日晚上都擔心, 別說用膳了,便是晚上睡覺都不安穩。
第三日快到晚上的時候,一個小太監火急火燎地進來了。
“太子妃,前面出事了, 您快去看看吧!”
風雨見停, 謝瑤趕到的時候,乾清宮內燈火通明, 黑壓壓的大臣和皇子們站了滿屋,她目光焦灼地掃了一圈,看見顧長澤站在最前面,身上衣裳染了雨水臟污,但臉色瞧著尚好。
她一口氣還沒松下,便聽得洐帝一聲怒喊。
“混賬,你做的什么事?”
一句話讓大臣們跟著跪倒山呼息怒,五皇子痛哭流涕地喊道。
“父皇,兒臣知錯了!求您饒恕兒臣吧。”
謝瑤這才發現殿內跪著五皇子,他頭發凌亂,一身衣裳全染了水,臉上驚慌失措。
“你知錯,差點因為你沒了命的百姓何等無辜,因為你失職失責,致使臣卿與你大哥白白多忙活了三個時辰,你真是太讓朕失望了!”
洐帝冷怒地瞪著他,才喊了一句,猛地低頭咳嗽了幾聲,蕭楹薇連忙撫著他的心口道。
“皇上息怒。”
蕭琝臉色沉如水,五皇子跪在地上使勁磕頭。
“兒臣真的知錯了,求父皇給兒臣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吧。”
“你攔著侍衛不讓過去堵口,半個鎮子的人差點因為你的一意孤行而沒了命,你讓朕怎能不怒?”
五皇子感受著殿內大臣們指責的目光,更是心神俱裂。
他那晚得了消息趕過去,便見顧長澤的手下已救了不少百姓出來,顧長澤見他到了鎮子,便讓他先將已救出來的百姓送去安全的地方,傳工部前來增援,再立堵止水。
他壓根沒想讓顧長澤把這差事辦好,前腳顧長澤剛走,他便命人困住了百姓,想故意讓侍衛帶工部走錯了方向,足足繞一圈再到這來。
他想等這河壩的水將整個鎮子都淹了,若是顧長澤死在里面最好,若是活下來,工部耽誤的這些時間也足夠讓一些百姓死在水中,下發命令的是顧長澤,把工部帶錯地方的是侍衛,他五皇子自然是心急如焚地送了百姓離開不在鎮子,到時候失職失責,萬人指罵的當然是顧長澤。
然而他這計劃才行了一半,就出了變故。
幾百百姓傷殘病弱地站在他身后,那水流又兇又急,差點又沖走了幾個人,他正頤指氣使地吩咐將他們往水邊再趕一趕,冷不丁身后傳來了聲音。
“五弟,你這是要做什么?為何要置百姓安危于無物?”
五皇子頓時腦子一嗡。
他回過頭,見本來該在另一邊的顧長澤虛弱地被怒氣沖沖的工部尚書扶著,身上已染了血。
他的下人被顧長澤的人押著,卸掉了下巴,絕了自盡的可能,一番酷刑罷,很快將他供出來了。
百姓一見有人主持公道,更是紛紛跪地指責他拖延時間。
當時鎮子已來了不少官員,工部尚書跟史官是一家兄弟,當即傳信回來,他人還沒歸京,就已在御前被參了好幾本。
“兒臣不是有意的,兒臣只是想等大哥多救些人出來一起送走,兒臣也擔心大哥安危!”
臣卿指責憤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五皇子慌的不行,連連磕頭求饒。
顧長澤怎么就偏偏來的那么巧,為什么工部尚書也正好跟來了?
五皇子自知一旦定罪自己絕無翻盤機會,連聲求饒。
然而奏折堆滿了洐帝的御書房,此事鬧得大,鎮上的百姓更是群情激奮,洐帝當即大怒。
“朕怎么養了你這么心狠手辣的兒子?
來人,把他帶下去關進天牢聽候發落!”
因為那晚的事,臣子百姓如今心中正對洐帝有微詞,轉眼有五皇子的事,洐帝如何處理便顯得尤其重要。
他不顧五皇子的求饒,喊人將他打入了天牢,心中怒意氣血翻涌,他目光繼而落在顧長澤身上,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忽然心口一疼,一股腥甜從喉嚨涌出來,他吐出一口血暈了過去。
“皇上!”
“父皇!
快傳太醫!”
一聲喊叫落下,屋內亂作一團,好不容易等給洐帝號完了脈,太醫令頂著一眾臣子的目光開口。
“稟太子殿下,皇上連日疲憊,加之氣血攻心,所以才暈了過去。”
“何時能醒?孤便知道,父皇必然憂心鎮子上的災情,只怕夙夜難寐。”
顧長澤低頭咳嗽了兩聲,臉色蒼白地關懷洐帝。
“這……臣盡快為皇上開方子熬藥。”
太醫令得了命令下去,顧長澤親自上前接了宮女手中的帕子,為洐帝擦拭著嘴角的鮮血。
他嘆息一聲,語氣沉痛。
“父皇為國憂心,以至龍體有恙,諸位大臣也跟著忙碌,便早些回去好生歇一歇,孤在這侍奉父皇吧。”
“殿下已在鎮子忙碌三天,期間一眼未眠,親力親為,您本就病弱,還是您先回去歇著吧,皇上已病倒了,您若是再有恙,臣等如何受得住啊!”
江相連忙開口,此言得到一眾臣子的附和。
“父皇病著,孤便是回去也歇的不安心,鎮子上的百姓也沒全得到妥善安置,孤還得再處理一二。”
顧長澤堅持著,臣子們更是大為感動。
“有太子殿下主事,實乃天佑大盛。”
“那殿下,這五皇子……”
顧長澤對上五皇子充血憤怒的眸子,有些為難地蹙眉,溫聲道。
“父皇既已下了命令,孤也不好擅作主張,便先將五弟送去天牢。”
“父皇殿內留三位太醫隨時侍奉,召后宮各位妃母前來侍疾,孤與幾位弟弟們也會日日守著。”
“是。”
蕭楹薇和蕭琝神色一變,看著大臣們如潮水一般涌了出去。
謝瑤連忙小跑到顧長澤身邊。
“殿下?”
“孤沒事。”
顧長澤攬住了謝瑤,看向蕭楹薇。
“父皇病急,孤此時還要前去處理鎮子的事情,這里便有勞賢妃娘娘先陪侍了。”
蕭楹薇攥緊了帕子。
“太子放心,本宮自會照顧好皇上。”
前腳顧長澤和謝瑤一走,蕭琝進了內殿。
“皇上的身子撐不了多久的,他本就內里空虛,那藥又猛,妹妹,你若不抓緊時間,這皇宮便是顧長澤的天下了。”
*
謝瑤一路與顧長澤回了東宮,門一關上,她轉過身,死死地抱住了顧長澤。
“那鎮子如何?五皇子是打算算計你嗎?你有沒有事?我聽說你三天未曾好好睡覺,可還撐得住?”
一連串的問題砸下來,顧長澤聽著她的聲音都有些顫,連忙安撫。
“孤很好,他是要算計孤,但沒成事,別怕。”
他手上的臟污還沒洗掉,生怕給謝瑤身上也弄臟了,便沒敢抱她,只吩咐人備了水沐浴,謝瑤看著他疲憊的神色心疼得不行。
“你去這一趟,幾日不眠,我擔憂的坐立不安。”
“孤也不想留你一人,但此行必須得去。”
一個鎮子百姓的命不是玩笑事,謝瑤心中也清楚,她攥緊顧長澤的手,主動抱住了他。
“百姓安危最重要,殿下做的極對。”
下人奉上了膳食,謝瑤陪著他一起吃罷,顧長澤又往書房趕去。
“馮先生說,皇上內里空虛,咱們是加把劑量,還是……”
“按兵不動。”
入了內室,顧長澤褪去了在謝瑤面前的溫和,神色冷然。
“蕭家手中不是也有東西嗎?由他們去。
他們想挾天子,名正言順,孤偏要他們背負亂臣賊子的名號。”
“那五皇子……”
“入了天牢,你還想讓他活著出來嗎?”
顧長澤的手輕輕敲在桌案上。
第二日,洐帝依舊未醒。
眾臣連早朝都沒上,齊齊聚在了乾清宮外。
顧長澤未到天亮就主動待在了乾清宮陪侍。
“父皇病著,孤心中擔憂,身為兒子,日日盡孝在榻前自是應當。”
“五弟雖犯錯在天牢,但爾等也不可輕待了去,一切有父皇醒來再做決斷。”
顧長澤一聲聲吩咐著,臣子們一邊低頭稱是,一邊在心中感慨太子仁善。
“那鎮子上剩下的事……”
洐帝病倒,五皇子處事不端,連著四皇子也不為朝臣們信任,瘸了腿的六皇子再沒人想起,二皇子在一邊當著隱形人,唯唯諾諾地不敢開口,臣子們都將顧長澤當成了主心骨。
這位到底是儲君,聽說在鎮子上親力親為,更是親自施粥與百姓,處事極為妥當,若非這身子病了三年……
臣子們眼中閃過可惜。
顧長澤一身淡藍色的衣袍,負手而立,溫和矜貴的容色迎著晨光,愈發耀眼奪目。
“立刻調賑災糧與銀兩前往鎮上,孤的令牌會與前往的大臣一起,這銀兩務必分文不少地送到鎮上,誰若從中貪兩,別怪孤手下無情。
工部對此次大壩決堤全權負責,地方官員問責處斬,三日內,孤要看到成效。
太醫隨行,前往鎮子保證每位百姓的安危,百姓受苦,孤心中同樣難安。”
“是。”
“但殿下,皇上久不醒,這朝中上下無人理事可不成。”
不知誰開口說了一句,臣子們紛紛跪地道。
“是啊殿下,朝中無人主事,但請殿下主理。”
顧長澤為難地蹙眉。
“父皇昏迷,孤無心政事,只想侍奉君父。”
“皇上病中,大盛也不能一盤散沙全無人管,請殿下暫代朝事,直至皇上醒來。”
“請殿下暫代朝事!”
第80章 第 80 章
顧長澤略一拂衣袖, 目光掠過群臣,清聲開口。
“諸位大人為社稷著想, 但父皇如今昏迷不醒,于君臣,孤不可無皇命擅作主張,于父子,孤只想日日侍奉等父皇醒來。
父皇前些天身子不好,朝中一向是江相與蕭相輔佐理事,便請兩位大人繼續拿主意吧。”
此言一出, 蕭琝和蕭相詫異地對視一眼,群臣更是嘩然。
“孤久病在東宮,已有三年未曾理事, 如今多事之秋,百姓受苦,朝中也亂,還是將理政的事交給兩位大人。”
聽得這話, 群臣不由得想起三年前的顧長澤。
未到及冠的年紀便能上戰場能輔政理事,彼時何等才華橫溢本事非凡, 偏生被那一場戰事磋磨得再不能涉足朝堂。
但三年未曾理朝政,對決堤的鎮子偏又處理得宜, 性情溫和恭謹孝順,任是誰到了這時候,見著潑天的權勢也不會放手才對,可他偏偏為朝局拱手相讓。
群臣神色動容, 連那一向最一絲不茍的三朝元老史官也撫著白胡子開口。
“殿下恭謹仁孝是好, 但兩位大人終究是外臣,若有什么大事, 也得有人能拿主意啊。”
群臣開口附和,又連聲跪地,顧長澤終是一拂衣袖。
“那朝中事宜交由兩位大人主理,遇到抉擇不了的事,再來問孤就是。”
蕭琝走在宮道上,心中對顧長澤此舉頗覺得不安。
五皇子這個蠢貨算計人不成反被送入天牢,幾個皇子們殘的殘死的死,他可不信顧長澤清清白白。
他蟄伏幾年,如今江相是他最有力的左右手,手中還有兩塊兵符,能調任城中近三萬人馬,他能甘心連攝政儲君都不做?
那又是為何……
“子行哥。”
一道溫柔清麗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蕭琝心中一跳抬起頭,看見了對面的謝瑤。
“你怎么在這?”
蕭琝臉上頓時掛起笑意大步走了過去。
謝瑤手中拎著一個花籃,花籃里放了兩束淡紫色的花,淺色的裙擺上還沾了點泥,聞言莞爾一笑。
“方才去乾清宮探望父皇,回來的時候在宮中散心,偶然路過危月樓,看到旁邊的花好看,就摘了些回來。”
“你去危月樓做什么?那地方危險,連樓階都是陡峭的,走上去便容易摔下來。”
蕭琝頓時皺眉,蹲下身要給她擦裙擺的泥。
“怎么弄的這么臟?”
謝瑤稍稍側過身子避開了,與他同行在宮道上,彎唇一笑。
“無妨,我回去換身衣裳就是。
今兒是我頭一回路過,覺得好玩便摘了些。”
“你啊,一向就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謝瑤在閨中的時候就喜歡這些花花草草,蕭琝也沒在意,收了帕子,聽見謝瑤好奇問。
“子行哥怎么知道那地方危險,難道你也去過?”
蕭琝身子一僵。
危月樓常年無人,后面便是天牢。
去過一回。”
他很快回過神。
“那么偏僻的地方,子行哥去做什么?”
蕭琝目光沉沉地落在皇宮西北角的方向,那天牢之前便是幾乎從無人去的危月樓上,想起那晚射向顧長澤的一箭,漫不經心道。
“前些天巡夜的時候去過。”
“那常年無人,去巡夜可害怕嗎?”
謝瑤好奇地看他。
蕭琝笑了一聲。
“是沒什么人,但我若是因為人少就害怕,如今也不會在這巡夜了。”
謝瑤驟然指尖一動。
她昨日才問過顧長澤,危月樓后便是天牢,天牢前重兵把守,常年是有洐帝身邊的侍衛長帶人守著的,御林軍幾乎從不涉足。
謝瑤垂下眼。
“說來過去月余,子行哥身上的傷好全了吧?”
“都已好了。
你……”
短短幾句話寒暄,她看著近在咫尺的東宮門口,笑著打斷了蕭琝的話。
“我貪好玩弄臟了衣裳,這會覺得渾身都不舒坦,就先回去了,子行哥是不是還要去正南門巡視?也快去吧。”
蕭琝與她道了別,轉過頭,謝瑤攥緊了手中的籃子。
入了東宮,她將花籃遞給了青玉,抬手推開門的剎那,心中一跳。
“殿下回來了?”
顧長澤斜倚在軟榻上,看著她心虛的模樣,朝她招手。
“過來。”
謝瑤眨了眨眼,剛走近就被他一把抱進了懷里。
“臟!”
裙擺上的泥染到了他身上,謝瑤驚呼了一聲想躲開。
顧長澤的大手撫在她腰間將衣帶拽開,外裙散落在地上,他稍一用力把謝瑤帶進了懷里。
“這樣就不臟了。
去哪了?”
身上只剩中衣,正門虛掩著,謝瑤生怕外面的下人推門而入瞧見這一幕,便只能紅著臉往他懷里鉆。
“在外面轉了一圈。”
溫軟的身子在他懷里蹭來蹭去,顧長澤修長的手摩挲著她微紅的耳垂,看著她滴溜溜轉的眼珠。
“孤在屋里等了你許久了,從昨兒回來便沒與你好好說說話,今日一早更是連面都沒見到,太子妃,你是不是不喜歡孤了?”
謝瑤本以為他要對門外的事興師問罪,如今開口卻沒想到是如此幽怨的話。
不對勁啊今天。
“嗯?太子妃怎么不回答孤?該不會是心中想著別人吧?”
“當然沒有。”謝瑤連忙否認。
顧長澤輕輕埋在她脖頸蹭了蹭,語氣慵懶。
“真的嗎?那你說喜歡孤。”
謝瑤頓時紅了臉推他。
哪有人把喜歡掛在嘴邊的?
“太子妃不說,那肯定是不喜歡孤了,想必外面必然有其他好公子能哄太子妃高興,才讓太子妃連家門都不愿意入了。”
“我沒有……”
他不聽謝瑤的解釋,只一個人地抱著人往她身上蹭。
“那你說喜歡孤,最喜歡孤了。”
回來歇了半日,他氣色顯然好了些,身上的錦緞軟袍和謝瑤的中衣纏在一起,沒一會就蹭的謝瑤臉色泛紅。
“別鬧了,我問你些正事。”
顧長澤不理會她,可著勁地抱著人胡鬧。
沒一會的功夫,謝瑤的中衣被他蹭的松松垮垮,簪子更是歪到了一邊,輕輕喘著氣。
“殿下。”
輕軟的語氣沒什么威脅力,小姑娘水眸一瞪,又喊他。
“顧長澤!”
這回他總算輕輕嗯了一聲。
“方才在乾清宮,臣卿讓你理政,你拒絕了?
父皇重病,你是儲君合該理政才是。”
謝瑤嘀咕著,忽然又想起什么,翻了個身看他。
“父皇怎么突然病的這么嚴重?”
顧長澤懶洋洋地道。
“太子妃這么想孤理政?改明大臣們為了巴結孤,都往東宮送側妃侍妾,等多了幾個妹妹,孤怕你沒地方哭。”
謝瑤頓時細眉擰起,心中醋意大發。
“你敢!”
顧長澤勾著她的下巴親了親,對她這幅吃醋的模樣很是喜歡。
“娘子就是夫君的天,孤當然不敢。”
兩人湊在一起胡鬧了一陣,顧長澤收拾了衣裳起身道。
“在屋子里歇著吧,孤去看看父皇。”
“我跟你一起。”
謝瑤還覺得洐帝病情來勢洶洶,實在古怪。
他昏迷不醒,后宮除了幾位娘娘侍疾之外,僅剩的二皇子四皇子和顧長澤也要跟著侍奉。
謝瑤身為兒媳,沒有不關心君父的道理。
顧長澤略一點頭,起身拉了她。
兩人到的時候,蕭楹薇正伏在榻前哭泣。
“明明只是氣急攻心,皇上卻昏迷不醒,如今太醫診不出個所以然,本宮心中實在擔憂。”
謝瑤看著她痛哭流涕的模樣,攏在顧長澤手心的指尖微微動了動。
她才入宮沒幾天,蕭琝人在御前,蕭相只手遮天,洐帝先是無心朝政后又重病昏迷,這些真只是巧合嗎?
顧長澤溫聲道。
“父皇病著,孤心中同樣難安,娘娘不必過于憂慮,孤會遍尋天下名醫,一定醫好父皇。”
“有勞太子殿下了,本宮方入宮沒幾天,第一回經了這事,心中實在害怕。
皇上寵信本宮與蕭家,皇恩浩蕩,如今皇上昏迷不醒,本宮想日日陪在身邊侍奉,還請太子殿下答應,不必再讓后宮其他姐妹一同來熬著了。”
蕭楹薇泣聲垂淚。
“父皇重病,娘娘擔憂,后宮其他妃母也擔憂,若留娘娘一人侍奉,只怕娘娘勞心勞力,其他妃母也不安神啊。”
謝瑤仰起頭,與蕭楹薇的目光對視,她頓時躲閃了開。
“太子妃說的話本宮都明白,但已有幾位皇子前來侍疾,后宮人多屬實雜亂,皇上病中還需靜養。”
她一副滿心滿眼為洐帝考慮的模樣,謝瑤心中卻覺得更怪異了。
“娘娘……”
“娘娘有心,孤心中也感懷,不如便由娘娘與惠母妃一同前往乾清宮侍疾,其他娘娘便不再多來了。”
顧長澤伸手扣住了謝瑤的手腕,頷首同意了。
蕭楹薇頓時淚水盈盈。
“多謝太子殿下。”
兩人從乾清宮離開,謝瑤轉頭便扯住顧長澤的衣袖。
“為何答應她?”
謝瑤不知道蕭楹薇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她入宮后,洐帝的身子就沒好過,她知道蕭楹薇不是什么心善的好人,對她要求獨自侍奉的事便更覺得奇怪。
“我總覺得父皇的病沒這么簡單。”
她沉思著跟顧長澤說了一句,他目光微微一動,岔開了話題。
“別擔心,萬事有孤在,她若是想耍什么花樣,孤也不會容她的。”
接下來的幾天,洐帝果真昏迷不醒,顧長澤每日前往乾清宮侍奉,朝中大事全堆在了兩個丞相手中。
江相自始至終保持著那幅勤勉少話的模樣,按部就班地處理著自己手中的奏折,對底下大臣們的恭維賄賂一分不收。
相對而言,這位在宮中有女兒做寵妃,兒子在御前看守的蕭相就放肆了許多。
他將朝政大事全攬在了自己身上,奏折更是幾乎少讓江相過目,一手把持朝政,排除異己,將和蕭家有姻親的人都提拔了上來,只手掌著半個朝堂。
他在前朝風光,蕭琝在御前當值,后宮中蕭楹薇更是說一不二。
煎的藥是她親自喂洐帝喝下的,白日黑夜地守著,除了幾個皇子外,她從不讓妃嬪探望。
太醫對洐帝此次昏迷束手無策,急得團團轉也不見查出什么不對勁,顧長澤張了皇榜遍尋天下名醫,整個上京都知道皇上病了多天,源源不斷有能人入宮,卻沒一人能醫治好洐帝。
前朝后宮都為洐帝的昏迷彌漫著死寂的緊繃。
有人害怕洐帝就此再也不醒,便開始私下討論。
太子是儲君,二皇子身體康健,四皇子文武雙全,這僅剩的三個皇子,到底誰能得了那個位置?
朝中的臣子們大都觀望,連著對兩位手握重權的都丞相都客氣了不少,紛紛想從他們口中探到些許消息。
而在洐帝昏迷的第五天,終于有人開始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