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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4 章   新雪

    沈月灼感覺眼前的人逐漸變成了一道道重影,她努力地睜大眼睛,卻發現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辨不出他的態度。

    頭也變得很沉。

    只覺得他言辭涼薄又犀利,聽上去像是隱有怒意。

    “不是三分鐘熱度。”沈月灼語氣無端帶著點委屈,眼尾的熏紅點綴著,瞳眸里也仿佛盛了一汪清水般,“就是喜歡你,可是你都不吃醋。”

    她一邊說著,一邊大膽地往他脖頸湊了湊。

    盯著他的喉結看了須臾,好不容易維持的清醒似乎也將殆盡,沈月灼只覺得自己變成了高腳杯里搖晃的酒液,渾身都泡在醉人的溫度里。

    褚新霽沒想到剛才還憋著一口氣跟自己唱反調的小姑娘,這才幾分鐘不到的功夫,就已經睜不開眼睛了。

    被她勾起的欲念,因她而引出的妒忌,好像在一瞬間輕飄飄地化解。

    壓在喉嚨里的質問沒了出口的源頭,就算此刻說出來,大概她明天醒了以后也記不住。

    褚新霽輕嘆一聲,脖頸往后仰了仰,避免她胡亂蹭到。

    她卻像個得了多動癥的小壞蛋,見他排斥,反而更認真地去循那讓她感興趣的凸棱軟骨。

    褚新霽微偏過頭,斜睨向雙瞳剪水、醉意熏繚的小姑娘,淡聲警告:“沈月灼,安分一點。”

    “我怎么不安分了!”沈月灼不滿,小聲嘀咕:“我平時在你面前都特別乖,就是因為太乖了,才會讓你覺得我是小朋友。”

    褚新霽凝著她半晌,從喉間發出一聲很低的嗤笑,“果然是裝的。”

    他忽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月灼倒是說說,裝乖扮巧的外皮底下,究竟是狐貍還是兔子?”

    沈月灼哼了一聲,故作張牙舞爪,糾正:“是沈大小姐。”

    褚新霽漫不經心地彎了下唇角,似笑非笑地凝著她。

    不滿于褚新霽似笑非笑的眼神,沈月灼環在他脖頸間的手用力地晃了晃,瑩白如玉的指尖漸漸上移。

    “我說錯了嗎?”她此刻渾然沒了平日里的收斂,嬌嗔的嗓音很抓人,“你在質疑我!”

    褚新霽難得有耐心,“沈小姐說得很對。”

    穿過花園是VIP包廂,半露天的設計,無邊泳池、射擊臺、棋牌室各種玩樂場所應有盡有,并不對外開放,通道盡頭,是連接地下車庫出口,便于位高權重的人離開,也能避免同宴會廳的接觸。

    身著白西服的侍應生拉開通道的大門,路凜趕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震撼卻又唯美的一幕。

    厚重的莊園大門向外打開,雕塑噴泉伴隨著古樸典雅的音樂而涌動著,月光清冽,男人背影如松竹般挺括冷肅,單手抱著懷里酣睡的女孩,另一只手紆尊降貴地拎著高跟鞋。

    入夜的花園里僅點了幾盞零星的圓頂冷光燈,像是將他們身上鍍了層霜白的柔邊。

    男人垂眸,視線繾綣地落在女孩白皙的臉上。

    看不清神情,唯見側顏輪廓分明。

    “路先生,還需要給沈小姐安排車輛嗎?”

    詢問的聲音讓路凜回了神,他擺手,“不用了。”

    路遙今晚作的這場鬧劇,竟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收場。

    路凜看著褚新霽上了那輛連號勞斯萊斯,手掌擋住夜風,點燃了一根煙,覺得愈發有趣。

    能讓他這個冷情至極的好友如此,看來,這高嶺之花是徹底坐不住咯-

    楊叔臨時接到通知說,褚新霽提前半小時離場,恪守本分地將車開了過來。

    在看清褚新霽懷里抱著個女孩時,不禁喜笑顏開,感慨大少爺這么多年總算動了情思。

    先前無論多少外形和家境條件都優越的女人,都被他冷拒,更有些個不死心的,渾身濕透站在雨夜里,換了誰都不免心生憐惜,至少也會讓人先上車避避。

    每當這時,大少爺滴水不漏維持的謙遜有禮則會瞬間消散,冷而淡的目光掃過,平靜溫聲地說:“楊叔,開車。”

    楊叔也不好違逆。

    只是身為長輩,不免為大少爺的終身大事擔心,這一晃就是十年。

    楊叔收回莫名的感慨心緒,恭敬道:“褚總,今晚回湖心公館嗎?”

    “嗯。”褚新霽說。

    他將高跟鞋放置齊整后,手掌護著沈月灼的額頭上了車。或許是驟然換了環境,她睡得并不安穩,細眉蹙了蹙,嚶嚀一聲,“好燙……”

    后面支吾其詞,說了些什么,根本聽不清。

    小姑娘尾音拖腔帶調的,軟得不像話。

    褚新霽只依稀聽出一個,“討厭你。”

    褚新霽垂眸,慵懶地靠在椅背上,領帶被她扯得有些歪,淡聲說:“剛才還說喜歡我。”

    車內的熏香和助眠的低噪音響安靜地工作著,車窗密封性極強,前后排的擋板并未升起,兩人的對話自然落在了楊叔耳朵里。

    饒是已經見過無數大場面,楊叔還是不免為褚新霽低啞又溫柔的語調嚇了一跳。

    原來大少爺不是性子冷淡,只是沒有碰到對的人。

    這情況怕是離墜入愛河不遠了。

    楊叔決定待會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褚老爺子。

    擋板緩緩升起,褚新霽掀眸看了一眼,并未對楊叔的自作主張點評。

    懷里的小姑娘似是覺得這嗓音很熟悉,循聲睜開一只眼睛,不過很快又被星空頂吸引了注意力。

    “好漂亮的星星。”

    她一邊說,一邊還坐直了身子,伸手往天上夠。

    可她還坐在褚新霽懷里,飽滿挺翹的臀部在他的大腿上挪動,這條人魚晚禮裙擺是低開叉的款式,從膝蓋往下的位置,纖細修長的小腿輕蹭過冰冷的西褲。

    這樣的動作有多危險,她渾然不覺,摩擦的地方正在悄然升溫。

    褚新霽眸色更暗,隱在一片明明滅滅掠過的霓虹光影里,更顯得矜貴持重,禁欲端方。

    “那只是發光的二極管而已。”褚新霽將她胡亂揮舞的手捉住,嗓音啞得透著點低音炮似的磁。

    沈月灼哪里會乖乖任由他壓制,她今晚暴露了本性,小霸王似的,在他面前作威作福。

    “星星太多了,我不太喜歡。”沈月灼垂枕在褚新霽的肩側,目光從車頂落在了眼前令她朝思暮想的這張俊顏上,不知怎地,眼里涌出些惆悵,“我還是更喜歡月亮。”

    只要她不再亂扭動,褚新霽倒也可以克制住摁住她腰肢的欲望。

    男人的雙腿分開了些許,避免著同她的接觸。

    看起來紳士,又足夠理智。

    “你怎么不問我為什么更喜歡月亮?”

    褚新霽深吸口氣,她就在懷里,腰肢柔弱無骨,臀部柔軟,說話時連呼吸都落在他的喉結上,一雙眸子混雜著純欲的狡黠和天真。

    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小姑娘,有關她的所有記憶都無比明晰。

    而他卻抱著她,腦海里浮出許多旖旎又陰暗的心思,想發狠地吻她,或者將她藏起來,隔絕那些男人覬覦和欣賞的目光。

    她把他當做可以全心全意依賴和信任的兄長,又或者,是端方溫雅的君子,他卻對他生出了愛與欲交織的生理反應。

    罪惡感騰升,褚新霽像是被纏繞在道德與理智的邊緣徘徊。

    懸崖岸邊,只一念之差。

    他深吸一口氣,大腿緊繃,強令自己保持平靜,配合地問:“為什么?”

    沈月灼:“因為月亮最大、最明亮,在黑夜里總是最耀眼的存在,是所有人一抬頭就能看見的光暈。”

    她似乎只是在說月亮和繁星的差距,眼底卻燃起那日在夜宴包廂里的野心。

    這么多年來,沈伯父一直不支持她做喜歡的事。她是個很聰明的孩子,當初雅思考了7分,出國留學的資料都報到海關那了,她毅然撤回,用高考成績報了京大的計算機系。

    褚新霽從宋知許那里得知,這件事令沈伯父勃然大怒,更是為此斷掉了她的銀行卡,還勒令她一整個暑假不許出門,阿澤怕她抑郁,翻墻進了沈宅數次,褚新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縱容著阿澤給她買各種街邊小吃。

    她那個游戲工作室,褚新霽早隱有耳聞,是她大三的時候聯合著幾個同學做的,剛開始一群學生幾乎是一頭霧水,連創辦工作室要走哪些流程都不清楚,她不敢當著他的面來問,只給他發了一封郵件請教。

    淹沒在他的郵箱中,經趙檐提醒,褚新霽才發覺。

    這一路上,沒有人脈和資源的支持,她碰了不少壁,卻從未有哪一刻想過放棄。

    褚新霽心臟柔軟的地方被觸動,回應著小醉鬼無厘頭又漫無邊際的話,“嗯,月亮會被所有人看見。”

    沈月灼輕輕轉動了下眼瞳,看向眼前這個比印象中好說話太多的男人。

    他的鼻梁很挺,雙眼皮的褶不寬不窄,笑起來時總讓人有種被認真地深情凝視的錯覺,和褚清澤一樣的含情眼。上唇很薄,顏色是很自然的淡粉,透著一點白。

    他為什么會戴香檳色的領帶呢。

    好像無論什么顏色都很襯他,一出場就是焦點,媒體也總愛提及他,說他創造的商業帝國締造了不可復制的神話,夸他眼光獨到,行事果斷。

    財經報紙版面也會提及他無意間說過的話,大篇幅地分析他接下來的動向。

    發小圈子里,也總愛提起褚新霽,說如今他已經和她們、和大家成了不同的階層。

    說他是天上的月亮。

    永遠高懸于天際,遙不可及。

    “褚新霽。”沈月灼第一次喚他全名,盡管她并不能確定眼前的究竟是不是夢,“你站得太高了,我夠不到。”

    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追到他。

    這條路太長太遠,讓她覺得根本不可能走到終點,兩種聲音盤旋回繞在耳邊,她只能一點一點小心地試探著。

    她喜歡站在高處的他,想要與他頂峰相見。

    但她又害怕墜落。

    還沒夠到月亮就墜落,一定會摔得很慘吧。

    沈月灼心里涌出些酸酸澀澀的情感來,水流一般沒過她,從胸腔深處蔓延至眼眶,很快漾開一片濕霧。

    褚新霽像是被人用力地拽住。

    或許是。

    心臟被她握住。

    她快哭出來了。

    那遙遠的人卻驀然靠近,近在咫尺的距離,仿佛能聽見他熱烈又蓬勃的心臟泵動聲,喉結隨著話語而輕滾了下,“那現在呢?還覺得遠嗎?”

    沈月灼仰著臉,環住他頸側的手簇地用力。

    少女柔軟又溫暖的唇瓣,就這樣毫無預兆地隱在了他的喉結上。

    呼吸在這一剎間靜止。

    沈月灼第一次覺得喝醉酒也挺好的,至少能在夢里為所欲為。

    他不會像現實里一樣兇巴巴地推開她、斥責她,更不會勒令讓她不許叫他哥哥。

    沈月灼勾起唇角,漾開一點饜足的笑意。

    伸出靈活軟嫩的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她從不敢染指的喉結。

    而后得逞地喚了一聲,“哥哥。”

    她懵懂又邪惡地凝著他,像是并不知道這樣的動作究竟有多暗示和勾引。

    神佛也為之墮落。

    “沈月灼。”

    伴隨著一句近乎咬字般的輕斥,沈月灼的腰肢被大掌驀地環緊。

    第 15 章   新雪

    沈月灼感覺被他握住的腰窩像是燃起了火。

    宛若從夜空中高懸下墜的流星體,兇悍又強烈,存在感極強,讓人根本無法忽視。明明入了秋,卻好似置身于熔爐中。

    沈月灼的大腦被燒得暈暈乎乎,仰著小臉,長而卷翹的睫毛煽了煽,在酒精的作用下,沒有太多思考的能力,只知道下意識逃離那片讓她發懵的熱源。

    少女的一切行動參照的都是本能,裙擺的面料經不起這樣的摩擦,皺巴巴地掀開一側,溫膩白皙的長腿暴露在空氣中,卻讓她覺察出幾分涼意。

    褚新霽喉結滾了滾,嗓音低沉而喑啞,“聽話,別亂動。”

    他的語氣有些兇,凝向她的黑眸藏著看不懂的欲色,像是在極力壓抑什么。

    “你黑眼圈怎么這么嚴重?”柏悅的話成功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了過來。

    作為老板的頭號顏粉,小曉也湊過來,稀奇道:“還真是,沈老板你昨晚熬夜到幾點?”

    熬夜?她哪知道到幾點,一想到昨晚那些旖旎的記憶,沈月灼怕自己會控制不住臉紅,讓大家看出異樣,趕緊搖頭,含糊道:“最近忙著搬家……”

    沈月灼順手拿起Himo的同款周邊鏡子照了下,左看右看,“也沒有很嚴重吧。”

    “我看不是忙著搬家,怕是在忙著談戀愛吧?”

    沈月灼:“哪聽來的八卦?”

    知情人事大大方方地透露說:“澤少在音樂平臺寫了首很甜的歌,還評論暗示粉絲好事將近。你們是不是快修成正果了?”

    昭月工作室剛創辦那會,沈月灼還在讀大學,褚清澤三天兩頭就愛往這跑,現在他成了歌手,又有點往音樂制作人那方面發展的意思,寫的每一首歌都在cue他的月亮,就差把沈月灼三個字印在專輯上了,她們這些吃瓜群眾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這是兩人的私事,沒人會在網上爆料,但不妨礙線下揶揄打趣。

    沈月灼之前解釋了幾次,不過大家都不肯相信,她也就懶得去糾正了,后來她追褚新霽遭遇滑鐵盧,家里催婚,更沒精力去澄清。

    但現在不一樣,既然她跟褚清澤已經再無任何可能,必然要快刀斬亂麻,避免不必要的誤會。

    “我已經結婚了,跟褚清澤沒關系,以后別聊這種捕風捉影的事。”

    沈月灼輕描淡寫地拋下一個重磅炸彈,下意識摸了下自己空蕩蕩的無名指,在眾人詫異的目光和此起彼伏的好奇中,回到獨立辦公室內,劃開手機,盯著褚新霽的聊天框看了半晌,臉頰不知為何又開始火辣辣的。

    語音電話彈過來時,沈月灼嚇了一跳。電話那端的人沉著聲,“是不是覺得文字說不夠有誠意?”

    被精準地猜中心中所想,沈月灼臉皮薄,感覺有些丟面子,矢口否認道:“才不是。”但她耳根燙,嗓音也聽起來軟綿綿的,更像是小女孩無意識的撒嬌。

    她不知道自己隨口一句話,就將對面原本冷峻的人心底攪得一團亂,他沉默了一陣,手指點在桌面,難得透出的溫柔讓總裁辦的員工都暗暗心驚。

    “那我提前來見你。”褚新霽提議。

    沈月灼看了眼墻上的掛鐘,她其實很少用這種老氣橫秋的東西,只不過大家說掛鐘招財,她就把沈歧辦公室那塊薅來了。

    據說還是十九世紀的古董物件,不知褚新霽從哪淘到的的,沈歧寶貝了好一陣,沈月灼軟磨硬泡了半個月才從她爸那要過來。

    指針停留在十二點的位置。隔日醒來時,酒店里只剩下她一人,凌亂不堪的浴室早已被他清理過,看不出兩人昨夜縱情聲色的痕跡。

    不知道他什么時候離開的,昨夜沉沉睡去前,沈月灼依稀記得他還在幫她揉按腰窩。事后極盡溫柔,做的時候卻發了狠,有著判若兩人的架勢,想到這里,她臉頰泛出一點熱意。

    消息是兩個小時前發的。

    經濟論壇還有兩天的流程,大多以演講潮和名企交流會為主,沈月灼沒有后面的邀請函,打算返程。等退出跟褚新霽的聊天框,她才發現收到了消息轟炸,與此同時,小曉也打來電話。

    聽到對面帶著哭腔的聲音,沈月灼微微發怔,安撫:“先別著急,慢慢說。”

    小曉從大學時就開始設計原畫,沒怎么和外界接觸過,碰到大事,有些語無倫次的。最后還是柏悅讓另外兩個女孩子安慰她,言簡意賅道:“青山工作室早上發文指責《明日戰艦》抄襲,主要是服裝相似度比較高,具體你看群里發的熱搜鏈接吧。”

    “好,我先看下。”沈月灼不放心小曉,囑咐道:“你們照顧一下她,我大概兩個小時后來公司。”

    熱度持續攀升,沈月灼簡單收拾完,抵達工作室時,各個短視頻平臺的營銷號都紛紛跟風。

    青山工作室總共出過三款游戲,一款網游,兩款換裝類游戲,多年來不溫不火,官方賬號發的宣傳都只有幾十個贊,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或許早就被大眾遺忘。

    沈月灼的唇角無聲地勾起來,“提前多久?”“沒有……”

    他似笑非笑,“都不記得有幾次,就敢光明正大地賴上我?”

    沈月灼生出一陣惱意,“不許說了!”

    溫沉的視線罩住她,將她的窘迫盡收眼底,“所以是不要我負責?”

    烏墨色的瞳孔轉動,沈月灼反應過來他在跟自己玩文字游戲,驕矜地別開臉不肯理他,像一只高傲到無法無天的布偶貓。

    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家伙。沈月灼正側眸聽著薄司禮說話,薄司禮側顏清冷干凈,幾年未見,身上沉穩更甚,眸中溢出絲絲柔情,沈月灼安靜地聽著,兩人年歲相差不算太多,這樣的畫面京有種刺眼的般配。

    牌局打完,沈月灼又輸一把,不得不懷疑這是薄司禮先禮后兵的局,將酒液一飲而盡,沒了興致。

    旁邊的人道:“還差一杯,剛才澤少非要加注,沈小姐總不能抵賴吧?”

    這句話剛好被褚新霽聽到,周身氣壓更低。

    沈月灼對說話的人有點印象,他不算三院的人,恐怕是攀著附上參加的局,知道褚清澤不能得罪,居然拿她來向薄司禮拍馬屁。

    她勾唇輕笑,眸中卻沒有什么溫度,“既然是澤少加注,你讓他喝唄。”

    誰都聽出了沈月灼的不悅,不過在場的人倒沒站出來撐腰,畢竟沈月灼可不是什么任人揉捏的軟角色,惹了她,就等于碰到個硬骨頭,有夠他受的。

    語罷,沈月灼端起那杯酒,打算笑吟吟遞回去。

    手臂懸空之際,驀然被一只寬厚的大掌握住手腕,而后,她手中的酒杯被抽走,清冽但風塵仆仆的香氣襲來。

    映入沈月灼眼簾的,是那枚千萬級別的百達翡麗表盤,精雕細琢的藤蔓花紋圖案,結合以火內填琺瑯與掐絲琺瑯工藝,顯得低調又優雅,厚重的氣質躍然而生。手腕的主人膚色冷白,青筋隱顯。

    伴隨著眾人的抽氣聲,沈月灼抬眸。

    褚新霽仰頭,喉結輕滾,視線漫不經心地落回時,杯中的酒液已見底。

    同這群人或多或少透著些許稚氣的人相比,褚新霽渾身都透著浮淡的威壓感,西裝面料和剪裁襯出不凡的氣度。光是那一枚足夠吸引目光的腕表,都狠狠碾壓一大截。

    唯一能與之抗衡的,恐怕只有薄司禮。

    但買不買得起是一回事,敢不敢戴,又是另一回事。

    褚家如今無人繼續在那渾水圈里撲騰,作為知名企業家,就算是薄司禮他爸來了,也得和顏悅色地同他交語,畢竟關乎著本市年度的GDP,早幾年流向外市,數據上多少有些沒那么好看。

    修長的指骨捏住杯壁,卻將酒杯翻轉,留底的酒液往地上劃開一道弧線。

    若說一飲而盡是給足了面子,那么剩一點全都倒盡,弄臟了剛結束的牌局,則是將給出去的面子悉數收回,仿佛是在給在場的人敲響警鐘。

    從始至終,他沒說一句話,動作矜冷而紳士。

    卻讓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正在心底暗自替褚新霽加分的cp粉頭子許夏悄悄扯了扯沈月灼的袖口。

    小聲在她耳畔道:“你們家霽哥也太會護短了!愣著干啥,趕緊表示兩句!”

    沈月灼壓下微亂的呼吸,‘謝’字還沒滾到喉嚨,身旁的薄司禮倒是站起身來,“我想褚先生誤會了,剛才那杯酒是大家開個玩笑罷了,并沒打算真讓澤少喝。”

    褚新霽對上薄司禮的視線,目光相撞,兩個男人都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彼此。

    余光里,他看見沈月灼眨了下眼睫,像是在慶幸剛才沒道謝。

    褚新霽將酒杯隨手遞給侍者,黑眸勾起冷嘲的弧度。

    來之前以為不過是沒什么威脅的挑釁罷了,到了這里才發現,原來最令人氣悶的源頭是她。

    褚新霽冷肅且危險的目光分出去掃了沈月灼一眼。

    往常的機靈勁去哪了?

    薄司禮說什么她都信?

    “抱歉。”褚新霽微抬下顎,神情溫和,語句卻字字鋒芒畢露,“我還以為剛才那杯酒,是替沈小姐喝的。”

    褚新霽唇邊弧度略松,不再逗她,聲音放低:“你覺得我們現在是什么關系?”

    他的指腹落在她的唇瓣,慢條斯理地摩挲。

    沈月灼捉住那如玉笛般的指節,想說實話,又怕他生氣,垂著眼睫,半晌都沒囁嚅出一句話來。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撥玩著他的紐扣,嗓音沒什么底氣地飄著:“兄妹以上,戀人未滿?”

    見他眸中陰霾更甚,她更沒底氣,主動環住他的脖頸,把話題重新拋給他,“我哪知道,又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

    褚新霽聲音微冷,耐著性子引導她:“有想過以后嗎?”

    沈月灼眉頭略松,不解道:“什么……?”

    “我們的以后。”褚新霽摩挲著她下頷處的細膩肌膚,“倘若我們最終走到婚姻那一步,需要面對的困難并不少。譬如,首先要學會在長輩面前調整心態,而不是將我視作洪水猛獸。”

    “還有,在大部分親戚、朋友眼里,你跟阿澤是兩小無猜,注定要步入余生的一對。你在對我不斷試探的同時,難道就沒有想過,這種信息差將會把你與我境地推向畸形的危險境地嗎?”

    他所說的問題,沈月灼從來沒有考慮過。在她的計劃里,只有拉著他下神壇,幫她解決聯姻的困頓,至于別的,她并不敢奢望。她自知自己有許多壞毛病,在他面前習慣拿腔作調,將乖戾的一面藏得很好,他未必能容忍。

    下頷處的肌膚騰升出一抹癢意,她下意識偏頭躲避,低垂的長睫簌簌輕顫,“我沒有想那么遠。”

    少女清甜的落息同他的勾纏著,柔弱無骨的身軀快要同他相貼。

    “婚姻而已,算什么深遠。”褚新霽漆黑的眸光深籠著她。

    沈月灼有些心虛,手指也跟著蜷了蜷,將他纖塵不染的襯衣擰得皺巴巴。

    “怎么?只想談戀愛,不想結婚。”褚新霽那張如遠山般的面龐辨不出絲毫情緒,“原來不想負責任的是沈小姐。”

    先前的喑啞散去,他的嗓音又恢復了往日的冷冽,音質清淡,宛若山間冷玉,透著高不可攀的威嚴。

    “我又沒有對你怎么樣。”她覺得有些委屈,囁嚅著反駁。

    褚新霽仿佛能夠洞穿她的心事一般,“不是只有睡過才需要負責。”

    從他口中說出這樣的詞,沈月灼心頭重重一跳,她鼓起勇氣道:“那你會和我結婚嗎?”

    “結婚不是兒戲,沒有反悔的余地。”褚新霽沒有直面回答她的話。

    這就算是拒絕了。沈月灼心情跌宕入谷底,小脾氣作祟,反駁他:“難道結婚后發現不合適,也要一輩子鎖在一起嗎?”

    “既然是基于愛情,選擇走向婚姻前,沒有誰會提前想好離婚的布局。”褚新霽瞇了瞇眸,“除非一開始的目的不純粹。”

    須臾的沉默讓沈月灼渾身發毛,掙扎著要從他腿上下來。

    褚新霽卻錮著她的腰,不讓她逃離。

    “現在。”沈月灼大概有一兩年沒玩過保齡球了,沒想到今天拿了大滿貫,心情也跟著好起來,褚新霽看起來和平常無異樣,還帶著她去結賬,在被告知另外一位先生已經付過了時,淡淡頷首,一句話也沒說。

    保齡球館和酒店同處在度假區,需穿過將近一公里的綠化布景,由酒店派專程的觀光車接送。

    他向來這樣,讓人猜不出喜怒,沒有表情的英俊面龐透著生人勿進的冷肅。

    在這段感情里,沈月灼前期雖然主動,卻也不喜歡熱臉貼冷屁股。他不開口,她也就低頭擺弄著贏來的鑰匙扣,沉默的氛圍終究被他打破。

    “什么時候學的保齡球?”褚新霽壓下那股窒悶的感覺,手扶上她的腰線,細數她會的那些東西,“馬術、鋼琴、射箭、橋牌,別的我倒是知道,唯獨沒聽說過你還會保齡球。”

    他明明參與了她的人生,卻還是錯過太多。賀老爺子點頭:“今兒還好,至少見了點太陽。”

    “正好,月灼,你跟成屹把原先的菜單撤了,去加幾道熱菜。”褚老爺子說。

    誰也沒提沈月灼坐在褚新霽腿上的事,幫她解了圍,沈月灼順著臺階下來,柔聲說:“那我去加點燉羊肉之類的。”

    “去吧,好孩子。”賀老爺子笑得慈祥。

    菜單是提前訂好的,按照望月樓的火爆程度,臨時撤菜加菜,肯定是忙不過來的,不過今天被包了場,整個酒店后廚只為她們服務,效率很快,不過兩三分鐘便搞定了。

    賀成屹叫住她,“在里頭待著不嫌悶?陪我抽根煙。”

    吸煙區在露臺上,半弧形的玻璃將延伸而出的臺面包裹著,有一半做的是透明地面,頗有空中樓閣之感。沈月灼不恐高,站在那一塊玻璃面上俯瞰腳底。

    點燃焰火,賀成屹抖落些許灰燼,笑她:“心理素質提高了不少,剛才那場面沒把你嚇到?”

    自從賀成屹提出跟他假結婚的提議后,沈月灼沒法像從前一樣,把他當成無話不談的鄰家哥哥。

    “天塌下來也有霽哥頂著。”沈月灼擺出事實,揚起下巴驕矜道,“你看有他在,我爸媽都不敢罵我。”

    “是,現在不一樣了,有你霽哥撐腰,瞧你那嘚瑟勁兒。”賀成屹故意損他,倒讓沈月灼不好意思。

    半支煙還沒燒盡,一道如胡楊木般挺拔的碩長身形站在眺望臺不遠處,肩頸平直,遠看過去,顯得舒朗而清闊。——前提是忽略那雙深穹般的眼底稠濃的深色。

    兩個人都是能耗的性子,賀成屹背過身,將拄杖隨手置于一旁,僅靠欄桿支撐。

    “跟我在這待著也沒意思,你先過去,我抽完這根煙再回。”

    等沈月灼離開后,褚新霽才邁著步伐走過去。

    一縷玻璃鏡面的反光沾在他的肩側,像是走進風月里,甘愿下凡塵。

    褚新霽不溫不火地說:“你們部隊禁煙?”

    “特定場合可以。”

    “我還以為你打算在這把這輩子的煙抽完。”

    賀成屹靜默了片刻,笑容里帶著調侃,“你這醋勁還挺大。”

    在褚新霽深不見底的目光里,賀成屹視線偏開一點,也看到了折返朝這邊探頭打量的小姑娘,說:“剛才在席間直接把結婚證甩出來就行的事,非得讓人家坐你腿上,那姑娘臉皮薄,你也不關照點。”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單單是結婚這一天,就讓褚新霽意識到,身邊同她打交道的,沒一個好對付的。

    沈月灼站的位置聽不清他們的話,褚新霽也就沒了顧忌。

    他緩緩轉過身來,言語輕慢刻薄,“這是想跟我展示,你有多了解她?”

    賀成屹掐了煙,指了指還沒完全恢復的腿,“自己看著長大的姑娘,能不了解么。”

    正是因為幾人都太過相熟,賀成屹知道怎樣扎刀才能讓他破防,曾經看似清冷矜貴的人,一旦入凡塵,便再也沒有回頭路。表面再光風霽月又如何?內里不還是為了她嫉妒到發狂,任由陰暗熾烈的情緒燒灼般滋生,卻偏偏拿她無可奈何。

    褚新霽冷嘲,“可惜的是,你只能在這里跟我談以前。”

    賀成屹身形未動,倒也不在乎,視線掃過去,“她要是愿意,我也可以談以后。”

    空氣中明顯泛出簇簇火花,再善于周旋的人,也會撕開偽裝的面具。

    他們自幼相識,友情長達二十余載,褚新霽像是第一次認識賀成屹般,陰戾而深諳的眼刃刺向對方。

    “我已經和她結婚了。”

    見他終于開口,沈月灼以為自己的直覺是錯覺,平聲說:“大一的時候。孟安然談了個混血男模,他們經常組局,我跟許夏為了給安然撐場子,苦練了一陣。”

    “一陣是多久?”褚新霽表情很淡,扶著她下了車,兩側的侍應生朝他們微笑,他也沒心思應付。

    沈月灼不習慣哪里都有人跟著,讓侍應生離開后,才去按電梯鍵。“就一兩個月啊,這種東西哪里需要花費太多時間。”

    “那會課還挺多的,又要跟著學姐學長跑程序、參加競賽,全當業余解壓消遣了。”

    算算時間,那會她大概還跟薄司禮在一起。而他不在京市,有關她的事情,還是從褚耀和沉曼鈴那里聽到的,長輩埋怨她不懂事,字里行間又免不了心疼她課多,連家都沒多少空回。

    “也是。”褚新霽的嗓音冷磁,聽不出什么溫度,“畢竟沈小姐天賦異稟。”

    久違的稱呼突然冒出來,沈月灼覺得有些不對勁,抬眸覷他,電梯門闔上的一瞬,站在她跟前高大峻拔的黑影驟然覆上來,唇畔措不及防地被他堵住。

    這個吻來得有些兇狠,像是承載了壓抑一整晚的情緒,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來他也并非能長久以往地裝下去,什么淡然清傲,統統在和她的只言片語中,化作灰燼。

    在這場高手過招般的對峙下,是他強裝出四平八穩,內里早已摧枯拉朽、腐敗不堪。從前自說自話地認為,甘愿做個替身又如何,只要她能夠留在她身邊,他就是最后的贏家。

    等真的入了局,才發現內心的渴望早已成百上千倍地滋漲。他開始貪心,要她的全部,既要過去,也要未來。

    嫉妒那些沒能參與的過去,也對尚未決出勝負的未來感到惴惴不安。

    沈月灼不明白先前還安靜聽她講話的人,怎么忽然變了副面孔。他吻得很急,捧著她巴掌大的臉,順勢撬開她的齒關,粗暴地闖進來,她節節敗退,幾乎快要承受不住。

    電梯門叮鈴一聲打開。

    褚新霽按住她的腰將她打橫抱起,卷起一陣風似地,就連關門的間隙也不忘低眸過來吻她。與其說是吻,不如說是吮咬,他生了一張看似冷淡寡情的薄唇,卻無比滾燙,落在她的眼皮上時,燙得她眼睫都跟著發顫。

    復式的酒店套房,說起來寬敞,卻僅有一張床,其他都是功能性的娛樂房和設施,還得沿著旋轉樓梯往下走。

    隨著外套的一件件剝落,胡亂而毫無章法的吻也細細密密地落在她脖頸,一路往下,最終纏綿止步于那片綿軟豐盈前。

    感覺到她因他撕碎她貼身的布料,身體輕輕顫抖了一下,漂亮迷蒙的杏眸里泛出絲絲驚恐,他短暫地清醒了一點。

    底下的房間里黑漆漆的,唯有從樓梯透過來的柔和光線,沈月灼躺在床上,整個人都還在發懵,不安地喚也他,“霽哥,你怎么了?”

    纖細的腳踝被一只大掌拽住,他屈膝坐在床畔,深邃的眉眼隱在墨藍色的流動光暈中,身后大片的魚群緩緩游動,將他整個人都鍍上了一層不真切的神秘藍邊。

    “今天你碰到那個狗仔,為什么要自己去追?”他一邊吻她的耳垂,一邊將她渾身上下都脫了個干凈,沉啞而厚重的嗓音因忍耐而微微喘著。

    她微怔,“不行,我還沒吃飯呢。”

    “附近有家湘菜不錯。”他頓聲,“當然你想吃日料或者西餐也可以,只是品質好的餐廳需要驅車一段路,如果你不趕時間的話。”

    褚新霽似乎并不介意她接二連三的拒絕,富有磁性的嗓音聽起來比平時要更有距離感一些。

    “不好意思,褚先生,和我一起用餐需要預約的。”沈月灼故意拿捏腔調地說。

    像褚新霽這種身價級別的,很少出席各種晚宴和商業場合,才是真的費盡心思都難見上一面。

    也只有她敢當著他說出這種話。

    相隔數十公里的大廈頂層,褚新霽眸底溢出些許柔意,不但沒生氣,反倒配合地說:“提前五個小時預約晚餐可以嗎?”

    沈月灼沒想到他如此鄭重其事,低沉磁性的嗓音夾雜著點電流音,寂寂傳過耳畔,有種貼著耳廓呢喃的酥麻。

    “勉強可以。”她慶幸這只是一通電話,否則要是讓他看到她被他一句話撩得面紅耳熱,也太丟臉了。

    特巴爾迪鋼筆蓋因磁吸力‘啪嗒’一聲合上,通體金屬制成的昂貴物件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推開,男人松弛地坐在旋轉椅上,眺望鱗次櫛比的林立建筑群,因觸及到后背傷口,眉心輕折,談及重點:“對了,你剛才叫我什么?”

    沈月灼心思正飄忽著,根本沒反應過來,干巴巴地說:“褚先生呀。”

    “褚先生。”他輕碾著這個稱呼,讓沈月灼無端察覺到一股警告的壓迫感。

    她隱約察覺到他的情緒,佯裝不知,反問:“……有什么問題嗎?”

    電話那端似是笑了一聲。

    這幾個字的沖擊力太大,沈月灼怔愣在原地,連眼淚都戛然而止。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顫著哭腔不確定地問:“……結婚?”

    “對,和我結婚。”褚新霽重復。

    “現在是下午2點,我們從游輪甲板上直升機,海上航線雖然會有些繞,但到了陸地就能直飛,如果抓緊時間即刻就走,應該來得及趕在民政局下班前辦理。”

    眼前的人神情鎮定,一字一句敲擊著沈月灼的理智,游輪破開海面緩慢地行駛著,窗外無邊無際的海岸線延綿至天際,仿佛將她帶到了一個不真實的幻境。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后,沈月灼再度對上那雙黑漆漆的眸子,試探性地問:“霽哥,你瘋啦?”

    她那小心翼翼又帶著點不可置信的表情,讓褚新霽面色轉冷,擔心自己的瘋狂嚇到她,放穩語調平聲說:“沈月灼,我現在很清醒。”

    他看了眼腕表,再度確認完時間后,才踱步回退到合適的位置,拉開了同她的距離,避免一時貪歡讓氣氛再次升溫失控。

    “你有10分鐘的時間考慮,要不要和我結婚。”褚新霽陳述。

    沈月灼并不知道,這幾分鐘的時間于褚新霽而言,每一秒都無比煎熬。

    他甚至不止一次想過,如果她不愿意和他結婚,而是嫁給了褚清澤,又或者是更懂得如何關懷和寵愛她的賀成屹,他會怎么辦。

    做她的情人?還是把她搶回來?

    那天他撐著眼皮坐了一整夜,設想了無數種可能的應對方案,只要不會傷害到她,他一定會力爭到底,哪怕生出兄弟嫌隙、友情破裂,二十幾年來鑄就的高墻倒塌,他都可以接受。

    進行推論過后,他推翻了這種可能。

    從那之后,每一步都踩在鋼絲上,懸于一線,為的就是這一刻。

    “還有9分36秒。”

    沈月灼腦子里閃過巨大的嗡鳴,還沒消化他剛才說的話,他就已經開始看著腕表讀秒。

    沉磁的嗓音在耳畔幽幽響起,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讓她根本無法思考,來不及消化他所提議的東西。

    褚新霽轉過身看向窗外,撥了個電話號碼,不多時,就有直升機懸槳的轉動聲響傳來,響應速度快得讓沈月灼幾乎要懷疑,這架直升機一直盤旋候在周圍的海域上空。

    “還有8分47秒。”他皺眉提醒。

    她像處在懵圈狀態,一雙大眼睛撲閃,長睫沾著濕意而顯得根根分明,臉頰殘留著兩道淚痕,唇瓣上擦著的橘色系口紅顏色淡得幾乎快要看不見,唯余唇峰邊緣沾著一點。

    褚新霽盯著她看了一會,眸色黯下。

    剛才的吻很激烈,卻讓他意猶未盡。忍不住想,或許剛開始不應該太溫柔,既然要攻城掠地,必須不留一絲罅隙,她的唇瓣才會呈現出他用力吻過后的一片色澤。

    沈月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覺得那雙漆黑的眸子越來越深,而他欺身靠近,呼出的滾燙熱氣鋪灑在她頸側,近在咫尺的距離下,才降下來的旖旎氛圍隱有復蘇之意。

    “考慮好了嗎?”

    他啞聲問她,指腹仔細地撫摸著她的唇瓣,力道極輕,被羽毛撓過似的,掀起酥酥麻麻的微癢感。

    和他吻她時的感覺大不相同。

    兩種奇妙的反差感不停地在沈月灼的感官上烙印,像是在一遍遍加深她對他的新印象,留給她的適應期短到讓她應接不暇。

    褚新霽眼神里透露出的侵略性太強,沈月灼以為他又要吻上來,下意識闔上雙眸,沾著濕的睫毛輕輕顫動,柔軟的豐腴貼上他緊實有力的胸膛。

    意料之中的吻并沒有到來,她聽見他的呼吸紊亂粗重。

    剮蹭過耳畔,沈月灼心跳在這一刻也跟著繃緊。

    然而他克制而君子,沒有任何逾矩的動作。

    [霽:@何時能暴富點菜]

    [何時能暴富:那我給爺爺點一個京醬肉絲和蔥燒海參]

    [AAA澤:不是吧!一個都不給我留,還讓我點菜,你們好狠的心!]

    [AAA澤:@何時能暴富月灼幫我點(小狗大哭.jpg)]

    [AAA澤:@何時能暴富我要吃河豚刺身!]

    [AAA澤:有個大事,你聽完保證先別生氣]

    [霽:我記得你去年說炒芙蓉蟹茸不錯,陽澄湖大閘蟹需要加上么?]

    [AAA澤:之前給你那盒領帶,品牌方搞錯了,里面有個卡片,寫的是褚先生,都說了不要燙金紋字,結果他們還是把‘澤’字印在了里側]

    [AAA澤:你說,褚新霽應該不會拆開吧?]

    第 16 章   新雪

    這簡直就是一個不定時炸彈。

    但真要說起來,褚清澤雖然不靠譜,沈月灼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畢竟她送給褚新霽的第一個禮物,卻沒有拆開看過。

    盡管隱隱有些擔心,沈月灼還是決定先擱置下來,只能找機會從長計議,越著急反而容易適得其反。

    簡單穩住褚清澤后,才編輯信息回褚新霽。

    [何時能暴富:可以都點上]

    [何時能暴富:秋季的大閘蟹蟹膏肥碩,不過有點難啃]

    但他是個女兒奴,為了維系一家人奢靡的生活,延續在女兒心中被無數世家敬重的形象,他也只能硬著頭皮斂了笑意,話語卻不敢太露鋒芒:“褚先生說笑了,她們兩個年紀相仿,正好也能聊點女孩子感興趣的話題。”

    池小姐跺腳,不滿道:“daady,我才不要跟她一起騎馬!”

    沈月灼被她嬌嗲的語調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出于‘擋桃花’的職業道德,主動示好,做起了自我介紹。

    雖然被對方冷哼一聲,連她伸出去的手都不肯握。 沈月灼躲開他,撥弄著他扯松的領帶,溫莎結哪有早上系得一絲不茍的樣子,她指尖插進去,小拇指自顧自地勾著玩。

    擺明了就是不想理他。

    只是她作亂的指尖偶爾不甚觸碰到他的喉結,她的手指溫度極低,冰涼清透,猶如玉。兩相觸碰,猶如霧冰融化在火焰里,蒸騰成霧氣被吞噬的同時,也輕而易舉地勾起他更想吻她的欲望。

    如果不是太了解她的脾性,他真的會毫不猶豫地懷疑,她是在和他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知道她經不起逗弄,褚新霽也壓抑著那份洶涌,“你有繼續拒絕的權力,我也保留強吻的主導權。”

    沾了啞意和愛欲的聲線比平常更蘇,糅著慵懶的氣音,絲絲縷縷地纏住她。沈月灼紅著臉,正想同他爭論,要把拒絕的話講一萬次給他聽。

    誰知下巴被男人扣住,男人的唇瓣錯不及防地吻上來,氤氳著炙熱酒香的氣息強勢地彌漫而入。熱氣騰騰的厚舌絞著她的舌根翻攪,翻江倒海般侵占著她的思緒。

    一點也不溫柔,和紳士更是搭不上半點邊。

    他接吻的時候,也只剩下雙臂克制,穩穩地將她一親就軟得無力的腰肢拖住。何止是在明亮開闊的商場上翻云覆雨,就連在這灰暗密閉的空間,他也隱秘地扣著她,霸道而又急促地攪弄著一池春水。

    同她吻了一會,他眼底欲色橫生,不再清冷似神祇。退開她嫩紅柔軟的唇腔,褚新霽低闔著眸子,就連他溢出的潮熱氣息都裹挾著極強的侵略性,令人眩暈般撩撥著她,沈月灼的眼睫下意識顫了顫,蝴蝶似的。

    盯著她潮紅的臉頰,他喉嚨發緊,隱藏在西裝下的肌理線條因此而繃緊。

    什么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在她面前,都抵不過半秒。而他也放縱自己沉淪深陷,被泥潭包裹,被她的眼淚鉗制,甘愿一生都為她而癡狂。

    好不容易得到機會喘口氣,沈月灼唇瓣微微翕開,見他烏暗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仿佛要將她吃掉,沈月灼愈發羞窘,伸出手交疊著遮住胸前風光。

    他兩指捏住她的下巴,并不深入,只柔情蜜意地吮咬著她的唇瓣。

    旋即很快又分開。

    這個吻結束得急促,完全不像是他的風格,沈月灼睜開眼,瞇起一條縫睨向他,殊不知這樣的姿態,猶如一朵盛得正艷的海棠,濕漉漉的眼睛望著他,勾人極了。

    “這個姿勢不方便吻你,坐我腿上好不好?”

    接吻要問,坐腿上也要問,沈月灼面紅耳臊,一句話都不想回答。她要是答應了,就顯得不矜持,卻又忍不住誘惑,他要是真的和她保持距離,心里肯定多少會有失落。

    觀察和分析情緒這件事,褚新霽只在十幾歲那會做過,現在輪到別人看他臉色行事,如今又為了她拾起這項技能,他倒甘之如飴。

    “不說話我當你默認了。”他溫聲誘哄。

    沈月抿唇,忸怩道:“我沒有。”

    才沒有默認。

    聽出她的意思,褚新霽停頓兩秒,嗓音放得極輕:“那我以后都不問了。”

    聽到他這么說,沈月灼覺得哪里不對勁。他分明不是事事都需詢問的個性,今天三番五次征求她的意見,還是在這種事情上。

    不等她思考,褚新霽端坐著,拖住她挺翹的臀,抱至腿上。

    車內的空調溫度并不低,她光潔纖細的小腿和他的直筒西褲緊緊相貼,摩擦,帶出一點熱意,裙子很短,連膝蓋都遮不住,她下意識要遮。

    手腕卻被他握住。

    “車里沒有監控,擋板的隔音效果很好,司機聽不見。”

    這樣的姿勢和先前很像,沈月灼不可避免地想起先前的觸碰,三分底氣一下子燒成了八分,臉頰緋紅,卻比從前更驕縱,忍不住惡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她的手肘被他鉗制,抵在他勁猛有力的胸膛,難以動彈,而他除了領帶有些松以外,依舊溫雅矜貴,等她發泄完,揚起囂張的笑意。

    才發現他眼睫輕動,一雙黑眸濃郁得像是化不開的墨。

    “月灼,你第一次喝醉的時候,咬的也是我這里。”

    沈月灼心里咯噔一聲,察覺到抵在后腰的力道不容小覷,視線下移,看到他的喉結上沾著曖昧的濕色,羞恥極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她在解釋上次的行為,沒什么底氣。

    盡管都是意外發現,并非她本意,在察覺到他如此輕易地就被她抓住把柄后,還是不可抑制地亂了呼吸。所以,哥哥兩個字是禁忌,咬他的喉結,似乎比禁忌還要嚴重。

    那是不能觸碰的逆鱗。 褚清澤想,幸好剛才上臺前,他為了耍帥,特意帶了口罩。上次在湖心館那夜,整整六次,就足以證明。

    沈月灼想到這里,腿根也隨之發軟。

    她從指縫里悄悄覷他,糯軟的嗓音沒什么底氣,“再往后就是除夕,民政局都要關門了。”

    見他一言不發,她繼續細說后面的日子,“按法定節假日調休,至少七天,不過全國各地都要開工,霽哥肯定也很忙,所以也不現實——唔——”

    褚新霽將她的遮羞布扯下,發狠地吻上她喋喋不休,卻滿是推辭借口的唇。

    這個吻結束后,他像是氣笑了。“沈月灼,你真的很擅長敷衍我。”

    “我說的是實話嘛……”

    她低著眸子,尾音的腔調拖得綿長。

    接吻的時候,覆握在腰際的大掌收攏,進攻的動作也更猛烈。

    褚新霽不會逼迫她,卻也不是完全拿她沒有辦法。

    “要等這么久。”他眉尾微抬,“月灼怎么向我保證,不會忘了我?”

    后半句頓了聲,沈月灼心臟莫名發沉。

    “最多才半個月而已。”她狡辯。

    褚新霽瞇了瞇眼眸,平聲說:“那就是360小時。”

    “我會從今天開始倒計時。”

    “要是延期1小時,作為補償,月灼該賠我3小時。”

    沈月灼:“?”

    “資本家都不帶這么壓榨人的!”

    “那就換一種方式。畢竟我還算比較人性化的資本家。”褚新霽不咸不淡道。

    沈月灼聞言半信半疑,“你先說給我聽聽?”

    “比如,記住一些永生難忘的畫面。”

    她羞于低眸往下看,而他卻偏要惡劣地掐住她的下巴,在她迷蒙失神之際,哄她看清楚彼此緊密嵌實的場景。

    從未見過如此曖昧的結合。

    沈月灼雙眸睜圓,羞憤的同時心有余悸,不敢想象自己究竟是怎么吞下那青筋畢露的燙,憤憤作勢要咬他。

    褚新霽主動送上虎口任由她發泄。遮瑕膏早已用綿密泡沫洗掉,露出掌背的弦月刺青。

    她微微怔然,忽然就不舍得咬下去了。

    聽到頭頂傳來一聲低笑,沈月灼更不滿,語氣也兇巴巴的:“你笑什么?”

    “笑你也會心軟。”褚新霽注視著她被他吻得瑩潤泛紅的唇瓣,對她的情感早已燒灼得熱烈,卻偏對她無可奈何,“我還以為,你沒有心。”

    這話就讓沈月灼不樂意了。“你污蔑我。”

    褚新霽眉目稍松,顯得有些懶散,“怎么。”

    “我很難過,并且可能會為此難受好幾天,所以你最好現在向我道歉。”她理不直氣也壯。

    “可以。”

    意外的回答,讓沈月灼生出疑惑。她剛才純屬胡攪蠻纏,他怎么答應地這么快?

    下一秒,天旋地轉,他將她懸空抱起。

    彼此呼吸交纏。

    意識到他要做什么,沈月灼渾身都像是著了火,臊得雙頰緋紅,“這算什么道歉,放我下去。”

    褚新霽沒有給她后悔的選項。

    “據我觀察,你最喜歡,我們現在這樣。”

    “可惜這個姿勢聲音太大,上次沒能帶你盡興。”

    沈月灼大腦很快一片空白。

    因為此刻,他慢條斯理地關上了浴室里外兩道門。

    不然她一定會看到他自嘲的笑。

    沈月灼先前喝的酒勁上來了,頭有些暈,抿了抿唇,半晌沒有說話。

    另一側,一襲西裝的男人在原地凝視了許久,如墨色般幽深的氣質仿佛要和黑夜融為一體,轉身進了VIP會客室。

    他通體的氣度太強,眼底仿佛綴著凜冽寒光,壓迫得人踹不過氣來。

    酒吧負責人朝他鞠躬,戰戰兢兢道:“褚先生,今晚的視頻和照片不會泄露,賠償已經有序送達,后續還會跟進,請您放心。”

    老板池止千叮鈴萬囑咐,說這位萬萬不能得罪。負責人先前還好奇是什么來頭,畢竟池少在京市也算是橫行無阻,直到見了本人,聽他淡聲說給在場的每人3萬封口,才驚覺這分明是活閻王。

    今晚的場子少說也有上百人,加上各種服務人員,都快頂上POP幾個月的凈利潤了。

    “嗯。”男人懶怠地抬了下眉,對電話那頭的特助道:“趙檐,你再確認一遍,別出岔子。”

    褚清澤覺得有些奇怪,怎么酒吧里的人轉眼散得干凈,從卡座里出來后,才看到池止的十幾個未接來電。架子鼓樂隊的人也不見了,手機信號被屏蔽,消息發出去全是紅色感嘆號,他煩躁地往外面走。

    許夏和孟安然對視一眼,抱臂看著沈月灼,氣氛頓時變得古怪。

    “月灼,你到底怎么想的?”許夏也是今天才得知她跟褚清澤訂婚的消息,聯想到前幾天沈月灼追褚新霽的艱難,“難道你打算借訂婚的事來刺激褚新霽?”

    沈月灼借著酒精好不容易才讓世界安靜下來,不想繼續被繞進那個無解的死胡同,開了一瓶新的酒,給大家依次倒滿。

    “我只想我的工作室能夠順順利利,出完曙光之后,還有出第二款游戲的機會。”

    “好端端干嘛說這個。”許夏悟了會,簇然拔高音量,“你爸媽該不會拿你的工作室來給你施壓吧?”

    沈月灼烏睫輕垂,纖長的指尖摩挲著杯壁,“反正一開始也打算這樣啊,是我自己要去折騰,想著試一下,沒準運氣好就成功了呢。但是我忘了,我又不是世界的中心,它才不會圍著我轉。”

    月亮高懸于天際,從未墜落。

    也自然不會為她而陷。

    許夏還想勸,孟安然示意她別說話,眼神往后探。沈月灼現在已經有些醉了,自然注意不到兩人拉扯的小動作,許夏順著孟安然指的方向望過去,在看清來人碩長而清雋的身形后,瞬間明白。

    許夏悄悄對著孟安然比了個OK,什么都懂了。

    兩人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孟安然把玫瑰花束挪開,故意調侃:“之前不還聽你說,喜歡褚新霽這種斯文敗類老狐貍嗎?”

    沈月灼并不知曉身后那道深冷的視線正鎖定著自己,她此刻能想到的,只有上次吵架時,他冷冰冰的眼神和反應。

    她自認為是個高傲的人,卻偏偏在他這里彎了腰。

    眼眶里不知為何涌出酸意,沈月灼猛灌了一大口酒,把情緒壓了下去,故作不屑道:“斯文敗類老狐貍?不不不,他表里如一,是真挺沒意思的。”

    抬眸時,眼前出現了重影,以至于她以為自己一定是醉了。

    男人臂彎間搭著西裝,或許是才結束完會議,一身風塵仆仆,眉宇間積著濃到化不開的郁氣,深邃輪廓在紙醉金迷的光影里顯得陰郁而冰冷。

    “是沒意思。”褚新霽微頓,“還是釣到了就不珍惜?”

    本是兩個小孩的事,池宗俊淡笑不語,卻見褚新霽臉色沉了沉,周身泛起薄淡的戾氣,不動聲色地牽過沈月灼懸在半空中的手,在眾人的注視下,安撫性地握住,語調親昵而柔和:“Kincsem和Ribot你想選哪一匹?”

    沈月灼:“我倒是無所謂,這兩匹性子都挺烈的,看霽哥想要哪只,剩一只給我就好。”

    褚新霽很淡地挑起一邊眉峰,“我什么時候說過,要和你分別訓馬了?”

    沈月灼沒忍住瞥他一眼,怔愣稍許才反應過來,“……同騎?”

    褚新霽的馬術水平極佳,沈月灼也不差,都不是初學者,何必同乘一匹馬,當著池家兩父女的面這樣說,很明顯是在為她撐腰。

    這其中有多少做戲的成分沈月灼并不清楚,只是先前還在房間里被他吻過,待會又要同策乘一匹馬,身體難免會有觸碰,她感覺自己的臉頰隱隱又在發燙。

    褚新霽卻顯得溫文爾雅,一派正人君子的清霽模樣,“池總謙讓,將俱樂部最優秀的兩匹馬都留給我們先挑選,我們自然也要行地主之誼,免得怠慢了貴客。”

    “……”好冠冕堂皇的話。兩個人也在浴室里折騰了將近一個多小時,沐浴露打圈搓成豐沛的泡沫,均勻地抹在柔滑的肌膚上,從精致干凈的鎖骨,一路綿延往下。

    海鹽混雜著清淡的奶香,充斥在整個房間,以至于沈月灼被褚新霽抱著回到床上時,身體饜足過后,思緒也跟著放松,望著天花板出了會神。

    “霽哥,你怎么會用海鹽味的東西呀,跟你身上的味道不太像耶。”

    見他簡單收拾完浴室走過來,沈月灼從柜子里翻了件寬大的毛衣套上。

    那邊簡單寒暄敘完舊,徑直往兩人的方向走來,沈月灼臨時打起了退堂鼓,“要不我還是先走吧。”

    許夏一把將人按住,“正常社交應酬,他褚新霽陪那群糟老頭子的時候,眼皮都沒眨一下,你心虛什么?”

    沈月灼隱隱頭痛:“別的倒好,這種人情不好還。”

    平時小打小鬧也就算了,像上次那種意外,最多請頓飯,送點無關緊要的禮了結。但這事不同,得攪進紛爭里,沈月灼前段時間才得了沈歧的警告,自然有心避開。

    許夏跟她打包票:“算我的。”

    一前一后步伐落定,許夏拉著沈月灼站起身,趕在薄司禮開口前介紹了沈月灼,都是長袖善舞的角色,沒怎么費力氣就交換了聯系方式,不過沉家那位公子沒給明確回答,只說:“我跟我爸提一嘴,事情成不成,就和我沒關系了。”

    有人愿意牽線搭橋就行,后面的事,沈月灼自然會想辦法。

    話沒說上幾句,姓沉的就被人拽去玩橋牌了。燈影晃動,有個別沒眼力見地要貼上來,被薄司禮淡淡斥開,整個大廳就屬他們這格格不入的冷清干凈。

    薄司禮為兩人倒了果汁,“沉讓是我大學同學。”

    這話什么意思誰都聽得出來,許夏臉上笑意不減,沈月灼心里不高興,臉色自然沉下來,“我的事情就不勞煩你費心了。”

    許夏笑嘻嘻地解釋:“她剛才喝了點酒,你也知道她那脾氣,沒惡意的。”

    薄司禮:“嗯。”

    他又說:“我父親跟沉局長08年那會一起支援過救災,說起來也算緣分。”

    許夏打趣:“看來薄少這忙是非幫不可了。”

    “不過月灼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們還在籌備期,多等一兩月也不要緊,不著急。”

    許夏雖然八面玲瓏,在幫姐妹這件事上,絕不讓沈月灼吃虧,此時笑意也冷了不少。

    誰稀罕跟他薄家站隊似的。

    沈月灼直起身,烏黑的眸掃過孟安然那邊,對許夏說:“我有點不舒服,你陪我過去休息下吧。”

    許夏露出無懈可擊的溫柔笑容,“薄少,失陪了。”

    “聽說你最近搬回褚宅了?”

    沈月灼腳步微頓,轉過身時,精致而明艷的臉龐泛出寒意。

    “你什么意思?”

    許夏知道她極少生氣,這次是真的惹到逆鱗了。

    薄司禮:“你別誤會,我沒有調查你,只是剛好撞見了褚先生的車,他的車牌號比較特殊,順帶就記住了。”

    沈月灼眸光肆無忌憚地掃過去,“我不喜歡別人過渡解讀我的生活。”

    她現在總算看出來薄司禮的可怕之處,他就是隨時潛伏在暗處的毒蛇。知道她為什么事而煩憂,精準地在她有需要之際拋出橄欖枝。

    沈月灼恍惚間想起,褚新霽說他輔修心理的事情,想來今晚的相遇,絕非巧合。

    薄司禮站在明暗交接之處,沉而靜的目光籠罩著她。

    “我這里有一段錄音,你如果感興趣的話,可以聯系我。”

    見到了關鍵人物,后半場她們也沒興趣,留孟安然一個人在那泡新看上的海歸。

    “莫名其妙。”沈月灼上了車,才放開膽子吐槽。

    她把偶然撞見薄司禮那段,以及沈時和薄司禮他爸那段隱秘的愛恨情仇都講了一遍,許夏總算明白沈月灼為何會突然變臉。

    “我去,難怪你姑姑這么多年來愣是沒結婚,原來當初被傷得這么深?薄……他爸典型的鳳凰男吧。”

    沈月灼在心底腹誹,天下資本家一般黑,其中褚新霽最黑。

    她想笑,卻又礙于這樣的場合,只能抿著唇,極力維持著表情管理。

    池宗俊表情微妙,早在先前那場宴會中,就辨出些端倪,如今看來,褚新霽對這位沈小姐的情愫并非作假。

    他頓時有些懊悔下了這場棋,“心怡跟著馬童練就好,就不勞煩沈小姐了。”

    剛才還堅決不愿讓沈月灼教的小公主,聽見褚新霽要和沈月灼一起,當即改了主意,心高氣傲對沈月灼道:“算了,反正都來了,比起那些歪瓜裂棗的馬術教練,我還是寧愿跟你學,至少你長得還過得去眼。”

    這家馬術俱樂部服務的都是中高端客戶,上至經理下至馬工、場區園丁,都長得周正端莊,若是評價標準放低點,甚至可以稱得上養眼。

    沈月灼先前還對這小公主沒什么感覺,這會倒是覺得兇巴巴的樣子透著幾分可愛。

    兩個小姑娘有了主意,也不管他們是什么想法,選了馬匹后,沈月灼撫著馬背,利落翻身上去,駕著Ribot圍著池心怡繞了一圈,把小公主嚇得吱哇亂叫。

    那刺破耳膜般的尖銳分貝讓Ribot險些受驚,好在沈月灼深諳馬匹特性,穩定了Ribot的情緒,她微伏低身子,朝池心怡伸出手,“訓馬其實和訓狼犬差不多,你越害怕它,它越會欺負你。”

    “它好臟啊!我才不上來!”

    沈月灼:“Ribot可是俱樂部的搖錢樹,馬場上的常勝將軍,你嫌它臟,它還嫌你連上馬都不敢呢。”

    小公主將信將疑,表情嫌棄,“它要是踹我怎么辦?”

    沈月灼無語一瞬,卻還是握住她的手腕,強硬地將池心怡的手在Ribot的耳后摸了摸,或許是毛絨絨卻又溫馴的手感讓池心怡的排斥心理降低了不少,沈月灼又耐心地帶著她依次摸過腹側、腋下、腿部等。

    “先讓它熟悉你的氣味,俱樂部的馬都是有教練定期訓練的,就算是烈性馬,也會遵循這樣的原則,只要把握規律,也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難。”

    等Ribot熟悉池心怡的氣味后,在馬術教練的幫助下,總算完成了第一步。

    褚新霽隔著遼闊的草原,遠望見沈月灼混環著那位池小姐的腰,引導她拉著韁繩,再到松開手,將自由放權給池小姐,她微微后仰,拉住馬鞍背部的勾環。

    池小姐從最初的驚慌尖叫,到最后勉強能駕持著Ribot在圍欄邊緣慢跑,沈月灼的耐心出奇得好,神情不見戾色,愣是把那位驕縱難馴的大小姐教得服服帖帖。

    就連池宗俊也感慨:“先前帶心怡的好幾個馬術教練都直搖頭,沒想到竟然被沈小姐教會了。”

    或許是察覺到褚新霽的視線,沈月灼朝他挽唇,金光灑落在剛澆完水的草原上,宛若粼粼波浪,她坐在馬背上,長發挽在頭盔里,身姿清颯干凈。

    他很少見她露出這樣的一面,鮮活、靈動,對一切未知和挑戰都充滿好奇。在他面前,她總是本能地隱藏那份純真和狡黠,表現得小心又謹慎,只有在醉酒那天,那份驕矜可愛才不自知地展現。

    她大概以為站在他身邊的人,需要知書達禮、溫婉大方,但其實,她并不需要苛責自身,只要做自己,做最真實的自己就足夠,哪怕縱情享樂一生也無所謂,但若她有追求,他自會給她鋪墊一條康莊大道。

    褚新霽眉間郁色稍松,薄唇的弧度極輕地勾了勾。

    淡聲道:“名師出高徒。”

    沈月灼怔愣在原地,眼眶的濕意就這么掛著,熏紅的眼尾看起來像只無措的兔子。

    下一秒,她被人拽著抵在墻邊,房門被順勢帶上。

    遮光窗簾擋住了室外的柔和光線,視野當中,只余下一片黑暗,雪松香氣侵略性地覆在她身上,下頷被滾燙的指腹抬起,褚新霽眼底的前所未有怒意和洶涌海浪幾乎要將她吞噬。

    “沈月灼,你覺得這樣很有趣么。”

    褚新霽的吐息落在她面頰,幾乎快要貼著她的唇瓣,嗓音隱有顫意,說著令她都心驚的字句,“故意接近我,把我從兄長的位置拉下來,只是為了告訴我,我不過是你們玩鬧的一環?”

    第 17 章   新雪

    二十多年來,沈月灼從沒見過褚新霽有過如此大的情緒起伏,他素來持重端和,即便是創業初期慘遭背叛,他眼底也依舊無波無瀾,利落地肅清羽翼,后來提起時不過輕描淡寫一句。

    那時候她以為,他永遠不會有失態的時候。

    可是此刻,凝在她身上的視線飽含譏誚,像是要將她完全洞穿。

    脊背貼著冰冷的墻面,她退無可退,連逃避的機會都沒有,下頷被滾燙的指腹捏住,力道不道,卻不允許她有絲毫的逃離。

    沈月灼呼吸一緊,像是受了驚嚇,眼底的濕濘在黑暗中分外可憐,滯澀的嗓音顯得委屈又心虛,“不是的,你誤會了……”

    “誤會?”

    為首的人尚且如此,其他人自然忐忑。

    褚新霽面上的一派陰霾在看向沈月灼時,轉瞬化成深色。

    沈月灼從沒受過這樣的委屈,先前不過是裝作鎮定而已,幾近強弩之末,眼眶里溢出熱意,隔著人群同他遙遙相望,安全感猶如落葉歸根。

    他走到她面前,沈月灼在腦中想了很多詞,還沒來得及說,就被他攬著腰往他的方向帶,手臂呈現出極富占有欲的保護姿態,溫溫沉沉的視線罩住她,靜默片刻后,眸光柔和些許。

    剛才還猖狷的萬澤見狀,臉色綠得發黑,揮手示意幾個保鏢退下,諂媚的笑意也藏不住戰戰兢兢的惶恐,“褚總,什么風把您吹來了,剛才的事純屬誤會……”

    話音未落,就被褚新霽抬手打斷。甚至都沒抬頭看他一眼,視線唯一的落點還是懷里的人。

    即便一句話都沒有說,卻已眾人感受壓迫感如山傾般席來。ATE是來自巴黎的頂尖服裝設計團隊,旗下的高奢品牌深受時尚圈喜愛,但團隊極其高傲,僅為娛樂圈的兩位三金影后定制過紅毯禮服,一件禮服定做短則半個月,多則長達整年,價格都是七位數往上。

    這還不是最麻煩的,他們的行程一向很緊,光是預約都要提前很久。

    沈月灼實在是很難想象,這些安排,褚新霽究竟是怎么在短時間內完成的。

    他說只要她點頭,剩下的都交給他來完成,竟然沒有半句偏差。

    “訂婚宴總不能太馬虎。”褚新霽看出她的驚詫,“都是為你量身定制的,考慮到你以后也會出席各種活動,所以就多選了幾套。”

    沈月灼裝模作樣地說:“感覺好像有點太麻煩你了。”

    “是么。”褚新霽壓著幾分不明朗的興味,“先前給我制造麻煩的時候,怎么沒見你這么客氣?”

    沈月灼:“……”

    ATE團隊效率果然高,依次將不同款式、不同風格理念在水晶燈下展現,美得如夢似幻。

    每一件都是重工制作,讓人挪不開眼,哪里還需要挑。

    恐怕天底下沒有哪個女孩會拒絕這樣驚艷的禮服,沈月灼唇角翹起來,找了一件相對而言沒那么隆重的,偏向于赫本風,頭發高挽起,配合圓潤的珍珠項鏈及耳飾,整個人顯得輕盈又優雅。

    “褚先生,您認為怎么樣?”因為他身體的反應,明顯比先前更強烈。

    褚新霽灼然而深沉地看著她,“我知道。”

    “那這一次呢?剛才在餐桌上,你滴酒未沾,現在應該很清醒。”

    他拆穿了她的偽裝,抽絲剝繭般撕下來,要她正視她的渴望。

    荷爾蒙張力一波一波地將她包裹,他什么都沒做,只是任由那蘇醒的猛獸頂著她,靜默地注視著她,她就已經快要招架不住。

    圓桌就在跟前,或許是鴕鳥心態作祟,沈月灼拿起一瓶葡萄酒,又苦于沒有開瓶工具,連逃避的余地都不肯留給她。

    而他始終泰然,無聲無息地任由她胡鬧。

    她不知道的是,越是平靜的海面,海潮深處醞釀的風浪愈瘋狂。

    “這瓶酒精度數太高,晚上最好別喝。”褚新霽從她手中抽回,妥帖地放回原處,長指按下沙發底層的開關,從里拿出一罐果酒,度數僅有4%,不如說是帶著酒味的飲料。“喜歡什么味道?”

    隨著他起伏的動作,身體不可避免地摩擦著。

    沈月灼屏息,努力裝作什么都沒察覺,紅著臉應:“荔枝味的。”

    褚新霽:“我猜也是。”

    “不過這里沒有荔枝味的,水蜜桃怎么樣?”他記得她不挑食,除了蘋果以外的水果都算不上討厭,不怎么愛吃草莓,因為季節不對容易酸。

    “勉勉強強吧。”本來就是掩飾的行為,見他擰開拉環,果香充斥在氣泡因子中,倒是把她的饞蟲勾了出來。

    吸管插進去,沈月灼抿了一小口,“冰的?”

    褚新霽:“嗯,底下有個迷你制冷機。”

    她眨著眼睛嘟囔:“不是不讓我喝冰的么……”

    “小朋友偶爾也需要被縱溺。”

    沈月灼臉頰微紅,咬著吸管,任由沁涼的蜜桃味果酒在唇腔漾開。

    還沒喝過癮,就被他捏住罐壁抽走,下一秒,她咬過的吸管被他慢條斯理地含住。

    很奇怪,他只不過是含著一根與她無關的吸管而已,為什么她感覺自己渾身都冒著熱意。

    或許是他略顯凌亂的衣領,又或許是沾著濕色的鋒棱喉結,他這樣古板冷肅的人一旦破戒,無論做什么,都自帶一抹蠱惑人心的魅力。

    沈月灼撐著手肘試圖逃離,慌亂之下,不小心按到了他挺健分明的腹肌,比想象中要硬,即便隔著襯衣,都能感受到線條的紋路。

    他的人魚線好像也挺明顯的。

    她的思緒被帶歪,褚新霽低斂著眸,眉心輕折,精準地吻上了她的唇,果酒被舌頭卷著推進來,有些粗戾地撬開。

    經過這么多次的接吻以后,他的吻技突飛猛進,知道什么樣的進攻不會傷害到她,在這個最低的限度之內,吻得來勢洶洶。

    這件禮服是他親自為她挑選,從設計圖到成衣制作,他早已幻想過無數次,她穿上會是什么樣子。

    他一邊呼吸粗重地吻著她,一邊褪下蕾絲外層竹纖維布料,在掌中攥緊。

    沈月灼沉浸在這個吻里,頭腦發昏,看到她用來防走光的黑色布料出現在男人嶙峋漂亮的手上時,有一瞬的呆滯。

    “!”

    “還給我!”沈月灼小聲驚呼。

    褚新霽湊過來吻她,“臟了,別穿了。很快就到家了,沒關系。”

    “……哪里臟了!”她作勢要去搶,卻見褚新霽僅用兩指捏著,旋即松開,有一片明顯的暗色。

    沈月灼差點咬到自己的舌根,軟舌被他抵開,心情十分復雜。所幸他沒有在此刻逗弄她的意思,“我幫你收好,洗干凈了再還你。”

    在她驚詫又羞憤的目光中,他將那片布料規整地疊好,直到變成一小塊方巾似的,看不出原本模樣,妥帖到沈月灼幾乎要以為,他疊的不過是餐巾而已。

    而后,那片小方巾,被男人藏進了西服的內側口袋。

    算了,左右也不過是條平角褲而已。

    沈月灼這么安慰自己,耳根仍舊隱隱發燙。狡黠的眼瞳四處梭巡,最后鎖定置于桌面的那罐蜜桃味果酒,吸管的凹折終于讓她抓住反擊的把柄。

    “霽哥。”

    褚新霽想到這里,心底涌出一絲煩躁,暗沉沉地注視著她,“我本科修的是數學和經濟雙學位,碩士是金融。”

    說到這里,他故作停頓,抬起她的下巴。

    沈月灼也因此避無可避地看清他的臉龐。濕漉的烏發不知何時被抓攏著往后梳,幾縷沾著濕意的發絲垂落在額間,薄削白皙的輪廓褪去清冷感,更顯難得的凌厲。

    她恍惚想起來,賀成屹報軍校那年,褚老爺子也有意送他走那條路,上百公里的長途拉練,褚新霽也去過。她跟許夏、褚清澤玩真人CS連BB槍都拿不穩,纏著賀成屹示范,賀成屹笑著吊她們胃口,讓她們找褚新霽去。

    褚新霽站在山頂上搭的迷彩色帳篷里,利落壓槍,手臂穩得連晃都沒晃一下,五槍,槍槍十環。

    久遠的記憶浮出來,沈月灼穩了下心神。

    聽他繼續道:“碩士輔修心理學,你說的應該是薄司禮。”

    一字一頓,褚新霽挺拔的鼻梁快要貼近她,森然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掠過,“你記錯了。”

    沈月灼心跳漏了半拍,她好像還真記錯了。

    褚新霽沒有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

    是他非要拆穿她,到頭來還不是自作孽。褚新霽胸腔積出沉甸甸的火氣,分明應該被他壓下,卻將前幾天從別的男人那受到的挑釁一起卷了出來,無處可泄,越燃越旺。

    沈月灼還在為自己記錯的事而發怔,沾濕的衣服已經落了地,炙熱的吻有些蠻橫地印在她唇邊,橫亙在腰際的大掌拖著她往里拽,豐盈毫無隔閡地跌進潮濕而泛著熱氣的胸膛。

    軟云和磐石的碰撞,像是在彼此的心湖都用力擲下一顆石子。

    彼此的身體都隨之微微顫栗。

    他掌心握在她腰間,水汽密實地將她們置于一個仿若與世隔絕的真空地界,她孤立無援,只能被迫仰頸承受著他斯文又強勢的吻。

    “好熱。”

    她的嗓音斷斷續續的,聽起來又低又委屈,像是受了欺負似的,蹉磨著著褚新霽的理智。

    他真的拿她沒辦法。哪怕情緒累積到一個瀕臨崩潰的節點,躁意瘋狂肆虐叫囂,幾乎將他逼得快要發狂。

    那么近的距離,只需要再往前。

    一步。僅此而已。

    比起他精心謀劃的步步相扣,這樣的距離,顯得何其微不足道。

    “感覺不能呼吸了……”沈月灼可憐巴巴地攀著他,他忽然就心軟得一塌糊涂,將她打橫抱起,喑啞著聲哄:“腿纏穩一點,別掉下去。”

    沈月灼被吻得迷迷糊糊照做,等真的纏上去了,臉頰更熱。雙臂攬著他的脖頸,想往上挪,但是太滑了,她剛往上挪了一點,褚新霽邁步往門邊走,她差點墜下去。

    沈月灼耳根燙成了熟透的蝦,心跳快得也好似要躍出胸膛。

    換氣扇運作,經過加熱后的新鮮空氣源源不斷地將浴室里的熱氣置換出去,那面圓形鏡子蒙了厚厚一層水滴,大顆地滾落下來,瓷磚墻面、鏡面一片斑駁。

    依稀能看清兩人緊緊相擁的模糊影子。

    沈月灼‘呀’了一聲,羞赧地轉過頭,嘴唇就這么擦上了褚新霽的下巴。

    他矜傲冷戾的臉更冷了些,幽幽地警告她:“別亂動,待會不小心進去了有你哭的。”

    沈月灼面子本來就薄,聽到褚新霽這樣說,心神隨之一蕩,竟真的順著他的語句幻想,凝在她臉上的視線深沉晦暗,讓她生出一種連她在腦補的畫面都被看穿的羞恥感,又羞又氣地埋怨:“哪有那么容易……”

    褚新霽挑眉,“想試就繼續。”

    淡睨向她時,深眸里含了些許難得舒展的笑意,眉心卻依舊擰著,他聲線本就屬于磁性那一掛,此刻沾了欲,帶著一種蠱惑人心般的沙啞性感。

    沈月灼知道他從不開玩笑,規規矩矩環住他的脖頸,剛安靜了一秒,遲鈍的腦子反應過來,怎么被就被他牽著鼻子走了。

    她越想越氣不過,又矜持著不敢亂動,惡狠狠地咬他喉結。

    誰承想,褚新霽皺緊的眉梢反倒松開,斜睨向她,“說你兩句就急,當真一點后果都不顧了?”

    沈月灼解了氣,得意地看向那截脖頸上若隱若現的曖昧咬痕,聽到他這么說,隱約覺得哪里不對勁,復才看向他。

    “什么意思?”

    褚新霽薄唇的弧度更深:“咬痕至少三天才能散,集團上上下下的人都愛聽高層的八卦,旁人不清楚我和你的關系,你圈子里那些小朋友,過不了多久想必也會回味過來。”

    “到時候都來問你要喜糖,旁敲側擊地打探。”

    沈月灼心里咯噔一聲,看向那枚咬痕,剛好在喉骨上方一點的位置,仿若白玉微瑕,難以忽視。更何況他又才在發布會上高調地秀了鉆戒,昔日禁欲冷淡的人驟然下了神壇,卻半點風聲都沒走漏,眾人心里肯定癢得不行。

    在他回來前的功夫,沈月灼都收到了不下三條消息。

    都在估摸著褚沈兩家相熟,打算從她這里探聽八卦。

    沈月灼想到這里,頭都要大了。

    說話的法國設計師中文帶著濃重的口音,恭敬地彎唇詢問。

    褚新霽剛回復完褚耀的消息,掀眸睨過來,深潭般的眸子里涌過毫不掩飾的驚艷之色。

    他放下手中的一切雜物,闊步朝沈月灼走來,正紅色的領帶映著他那張清雋面容,多了一絲古典的昳麗感。隨著步伐的邁動,水晶燈細碎的光影交錯,斑駁地落在他考究的西裝上,貴重而溫雅。

    “我的看法不重要。”嗓音淡而沉靜,褚新霽柔和的目光落在沈月灼嬌俏的面龐上,“太太喜歡就好。”

    化妝師是位中國人,抿著唇笑,感慨:“褚先生和褚太太感情真是羨煞旁人。”

    沈月灼耳根攀紅,悄悄嗔瞪他。

    褚新霽卻好似接收不到她的信號般,欣賞了下眼前這朵嬌艷的花,牽住她的手。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沈月灼也不好掙脫,配合地任由他帶著,心跳一聲又一聲地輕怦著。

    混跡于商場之中的都是人精,縱然沒有同褚新霽有過直接接觸,也從各種傳聞中了解他的脾性,都說這位貴不可攀的人物最是沉穩謙和,凡事都喜歡留有三分情面,雷霆手段都藏匿于暗處,不會讓人詬病半分。

    頭一次見到褚新霽與傳聞截然相反的一面,知道他并非處處講究禮與情,眾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上前,都在推諉尋求解決之道。

    褚新霽執起沈月灼的手,認真地檢查了一番,確認她沒有被玻璃碎片劃傷后,眉宇間的郁冷才散了幾分。

    “來了怎么也不找我,在家里知道踩在我的頭上作威作福,到了外面,竟然讓別人欺負?”

    他的語氣里隱有責備之意,動作卻極其溫柔,如玉般的指腹覆至她因緊張而冷得發涼的手掌時,沈月灼緊繃的狀態松懈下來,逐漸恢復了溫度。

    她承認,褚新霽踏光而來的那一刻,心底似有什么炙熱黏膩的東西膠融在一起,讓她忍不住想伸手抱住他。

    但是她不能,他是她追尋不到的人。今天的這場意外讓她看清楚,她們之間階級和地位的鴻溝如此明顯,新悅的集團大廈她曾經也去過,那時總部還不在京市,站在頂層辦公室俯瞰整個城市時,對權力和金錢的欲望會在一瞬間攀至頂峰。

    一旦站在高位,沒有人能接受下墜的失落。沈家就是最好的例子,自從她爺爺去世以后,曾經門庭若市的四合院歸于沉寂,后來更是連紀念的機會也被剝奪。

    那些人談論的不無道理,他需要的,是能夠和他站在同等位置一起睥睨的人。

    也難怪他會那樣直截了當地說不會和她訂婚。

    沈月灼垂著眸斂住委屈和難過,泛濫的情緒仍舊爭先恐后地涌出來。她抿著唇,聲音很低,帶著賭氣的意味:“我哪里敢找你,你又不會無緣無故給我撐腰。”

    夾槍帶棒的語調讓褚新霽眉心擰得更緊,“別鬧脾氣。”

    沈月灼不吭聲,褚新霽將她整只手攏在掌心,慢條斯理又柔情蜜意的摩挲著。沈月灼故意搞小動作往外掙了掙,被他強勢地扣住,她這才乖乖老實。他們掌心貼著掌心,看上去好似一對依偎親密的戀人,只可惜這一切都是假的。

    褚新霽不疾不徐地壓低了聲問她:“你想讓我怎么幫你出氣?”

    “做生意嘛,面子要緊,說不定以后還有合作。”她眼睫顫了顫,不情愿地說著場面話。

    他哪里不明白她的性子,睚眥必報,嘴上說著和解的話,真要這樣做了,回去得記恨他半輩子。

    褚新霽指骨撓著她的掌心,耐心引導:“我以前怎么教你的?”

    沈月灼眸光略散,仰起小臉看他,“你說要加倍奉還。”

    念在小姑娘還記得自己曾經說過的話,這些天里壓抑的情緒稍霽。

    “還不算太無可救藥。”褚新霽收攏了手,“處事剛柔并濟,不能一味軟弱退讓。今天這事倒是可以化小,他們試探到了你的底線,必然不會止步于此。”

    兩人俯身低語,旁人聽不清說了什么,更不敢去聽。

    褚新霽慢條斯理地牽著她的指尖落在他的薄唇上,像他先前撫摸她那樣,輕柔地摩挲著。

    他的唇色很淡,上唇略薄,沈月灼只在夢中感受過。夢里,他吻地很兇很重,同平日里那副清冷禁欲大相徑庭。

    可那終究是夢。

    沈月灼醒來后又羞又躁,暗自唾棄自己竟會做這種少女思春的夢,褻瀆了褚新霽。

    可是此刻,她清楚的知道,這不是夢。

    他的唇正在她的指尖下,溫熱,柔軟,鮮活。像是甘愿被她掌控。

    沈月灼大腦一片空白。

    在她懵神的間隙,褚新霽眉心重重擰起,大掌轉而扣著她的后腦勺,暗影覆下,帶有懲罰意味地咬上她的唇瓣。

    第 18 章   新雪

    被他含住唇瓣的那一刻,沈月灼呼吸都快靜止。

    清冽的氣息撲面而來,褚新霽慢條斯理地碾磨著她的唇瓣,高挺鋒利的鼻尖抵著她的臉頰。面容依舊清雋冷淡,漆黑的瞳眸里一瞬不瞬地睨著她,這樣斯文持重的人,卻吻得很重也很兇,有種強烈的視覺沖擊反差感。

    仿佛冷靜斯文的紳士撕開了虛假的面具,將克制與隱忍悉數拋之腦后。

    原來和他接吻比夢中還要欲。

    沈月灼下意識往后躲,他卻捉住她的下頷骨再度吻上去,迫使她承受著他的進攻,也切斷了她逃離的退路。

    讓她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只隨風蹁躚的風箏,風箏線被他松散地捏住,他漫不經心卻又游刃有余地將她往他的方向拽。

    他步步逼近,沈月灼一點點后退,直到背部肌膚快要貼上映著繁復花紋的柔軟墻紙,被他及時攬住,距離近得幾乎快要呼吸交融。

    她今天穿得高跟鞋足足有十二厘米,極大程度地縮小了兩人的身高差,目光落點正好在象征著荷爾蒙的喉結。

    沈月灼喜歡褚新霽身上的點很多,比如喉結,眼睛,手,腰腹。

    她腳尖有一下沒一下點著地,耳朵都快燒紅了,嗓音也糯,帶著不自知的尾調。

    “說話就說話,你別勾引我。”

    這句話甫一出口,沈月灼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啊啊啊她都說了什么!

    褚新霽目光擒住她,似乎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言論,挑了挑眉峰,眸色更深,喉結輕滾,沙礫般的嗓音碾過她的耳膜。

    “怎么算是勾引?”

    他的表情、語氣都太過正經,好似在認真地向她求知。

    但他滾動的鋒利喉結,沙啞的語調,以及好似盛放著無盡愛.欲的桃花眸,卻透著與之相反的十足蠱惑。

    沈月灼很難不想起和他僅有過幾次的吻。

    看似溫潤平和,骨子里卻藏著霸道和兇悍,光是一個吻,都能讓她渾身發軟。她充分懷疑,他才不是什么清冷禁欲,只是欲望的困獸被他鎖在了牢籠里,那困獸強悍又瘋狂,根本不是她能承受得住的,而現在正有隱隱松動的跡象。

    沈月灼想到這里,也不知是不是穿著高跟鞋太久,險些站不住,紅著臉別過頭,“我不知道。”

    褚新霽滾燙的指尖掰過她的下巴同他對視,啞聲:“不愿意說?”

    沈月灼咬著下唇沉默。

    “不愿意說也沒關系。”他凝著她,“我可以慢慢試,畢竟——”

    “身體的反應不會說謊。”末了,他慢悠悠抬起眉梢:“不好意思,畢竟我也是第一次領結婚證,不敢假手與他人。”

    最頂級的珍貴藏品,往往不能用手觸碰,每一次展出示人,都需要嚴格控制變量,戴上防護手套。兩人年輕時受老爺子影響,天南地北也淘過不少藏品,作為熟悉了解對方的摯友,賀成屹聽出了褚新霽的言外之意。

    他媽的褚新霽可真有意思。

    賀成屹氣得不輕,偏偏還拿他沒辦法,誰讓對方在商場里浮沉,早就練就了走一步看十步的本事。

    “算了,我也沒多想看。”賀成屹給自己找臺階。

    褚新霽捻著沈月灼的指腹,低聲問:“站累了沒?”

    “你成屹哥這里條件艱苦,連椅子都只有一把。”

    沈月灼掃視四周,覺得這環境挺好的,中式簡約風,賀成屹如今身居高位,哪敢大張旗鼓給自己搞特殊,一切都去繁就簡,再怎么樣也比部隊好上太多。

    她聽出了濃烈的嘲弄意味,同褚新霽視線相撞時,眼睫忽顫兩下。

    “我覺得還不錯,很清靜,適合養傷。”

    下一秒,褚新霽長臂一勾,將她拽到跟前坐著,“嗯,所以需要你將就一下。”

    倒也算不上天旋地轉,只是沈月灼又落回他懷里,霎那間被冷木香氣包圍,還是當著賀成屹的面,有種當著家長面早戀的錯覺,不由得微微屏息瞪著他。

    賀成屹艱難地揉著眉心,終于按捺不住,“合著你把我這當成難民窟了?”

    褚新霽看著眼前的小姑娘乖乖攀著自己的肩,嫉妒的情緒消散不少,停頓兩秒,才依依不舍地看向賀成屹,“那倒不至于。”

    “不過要是你覺著住得不舒服,可以考慮搬去國貿的頂層套房,那里更適合休養。”

    提到新悅旗下的五星級酒店,一晚五位數的價格足以讓無數人想要打卡的人望而卻步。

    賀成屹:“我看你是存心想我被紀委查吧。”

    褚新霽:“身正不怕影子歪。”

    兩人你來我往地懟了幾句,空氣中的火藥味反倒淡了不少,既然木已成舟,賀成屹也不再糾結這些,“你讓我跟月灼單獨說兩句話。”

    褚新霽捏住她指腹的手并未松開,沈月灼下意識回望向他。

    他看了眼腕表,低沉著聲:“去吧。別耽誤太長時間。”

    沈月灼自己都不太確定賀成屹為什么要單獨同她說話,本想拿褚新霽擋箭牌,誰承想他這么容易就松口了,她只好跟過去,賀成屹行動并不方便,沈月灼順勢扶了一把。

    引來賀成屹明銳的打量,他逆著光,五官輪廓顯得更加硬朗,開玩笑地說:“你剛才扶我下,恐怕他要醋死了。”

    沈月灼耳根微微發紅,“我跟霽哥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你跟他也是假結婚?”

    “我……”沈月灼結舌,“我也不知道。”

    她都還沒試探清楚,就這樣稀里糊涂地被牽著走了,連個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行,琢磨不出來就慢慢想。”賀成屹才不會在此刻做點醒的那個人,都什么年代了,結婚算什么,結了婚還能離,離了還能二婚三婚,他們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姑娘,別說離了,就算是歷盡千帆,真累了、倦了,想要在他這座港灣泊岸,他也愿意接納。

    賀成屹沒有這樣那樣的情結,很快接受了現實,同她道:“你爸媽那邊,肯定不支持你和新霽的事,你也不用太擔心,有什么事都推給褚新霽就行。”

    沈月灼驚訝:“你怎么連說話都跟他語氣一樣。”

    賀成屹深深地望進她的眼睛里,也跟著說:“是啊,都一樣,怎么偏偏是他呢?”

    沈月灼聽得一愣,沒再多問。

    她不想捅破那扇窗戶紙,賀成屹也就順著她的意愿,沒有讓她尷尬和難堪。

    “也沒什么大事,要是你以后不想和他演戲了。”賀成屹停頓一秒,“或者假戲真做以后,不想跟他過了,他還不愿放手,你記得來找我。”

    在她雙眸睜圓之際,他毫無預兆地吻上了她的唇,漆黑的瞳眸里清晰地映著她緋紅嬌艷的臉。

    慢條斯理地吮吸著她的唇,清淡的香氣渡進來,他似是才飲了茶,帶著一點澀意,很快彌漫成茶香。

    察覺到她試圖將他推開,褚新霽翦著她的雙手舉過頭頂,另一只如玉般的長指挑起她的下巴,吮吸轉變為吮咬,像是簇然打開了身體的某種開關,又兇又急地吻上來。

    從溫柔到肆虐,這個吻持續了幾分鐘,直到她唇瓣氤氳著瑩潤的色澤,氣喘吁吁地小口呼著氣,他才松開她,將她高舉的手放下來,攏在掌心慢悠悠地按摩著。

    “你喜歡兇一點的吻。”他得出結論。

    接吻的時候,那雙黑眸全程睜著,一瞬不瞬地觀察著她的表情變化,緊貼的窈窕身軀到了后面幾乎站不穩,只能靠他抵著才勉強不至于摔下去。

    她的反應太明顯了,鴉羽般的長睫止不住地顫,睜開雙眸時,氤氳著霧色。

    他很想知道,如果用力地頂、撞,那樣嬌貴的花會不會掉眼淚。

    “……不許說了。”沈月灼避開他侵略性的視線,也因這個吻而亂了心跳,只想逃離這個讓她缺氧的空間,“沒什么事的話我、我先走了。”

    褚新霽將她勾了回來,壓下躁意,直白地問:“我讓你跟阿澤退婚的事情,你跟他提了嗎?”

    沈月灼沒想到他會提這茬,兜頭涼水澆下,整個人冷了下來,“沒有。”

    “為什么不提。”

    人去樓空,庭院里的那株金桂馥郁的香氣隱隱襲來,褚新霽垂坐在原地許久。

    如果不曾見過光明,本可以就此忍受黑暗。

    可惜他已見過那片絢爛,又怎么還能放手。

    不過是讓一切回歸本位罷了。

    靜得發寒的背影顯得有些蕭瑟。

    手機嗡聲震動。

    太放縱的后果就是,沈月灼第二天早晨根本起不來,渾身如同被車輪碾過,鎖骨之之下的位置更是印著密密麻麻的吻痕。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她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今日褚老爺子臨時過來用餐,大家倒是沒說什么,褚新霽聽完朱姨的話,溫聲說:“鑰匙給我,我去看看。”

    樓上的房間雖說都配了鑰匙,但這么多年來除了教育耍性子賭氣的褚清澤,極少動用,畢竟孩子們長大了,有自己的隱私,長輩們有分寸,未經準允不會輕易闖入房間。

    宋知許猶疑說:“要不再讓朱姐敲敲門,等等月灼。她昨天跟許家那孩子忙完回來,估計累壞了。”

    “不著急,新霽你就坐這。”褚耀看了一眼老爺子,“你這樣闖進去,多少有些逾矩。”

    這句話頗具暗示意味,在場的人都聽出來了隱意,然而老爺子不發話,宋知許也不好順著丈夫的話說。

    褚新霽表情依舊很淡,黑曜石般的瞳孔里無波無瀾,“我跟她已經結婚,名正言順,沒什么不合適的。”

    輕描淡寫的一句胡,讓褚耀面如鐵色,話題是他挑出來的,褚新霽不接招,他也只能咽回去。從前長子還會顧及他的顏面,一家人看上去也算父義母慈,兄友弟恭。

    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

    屋內。

    沈月灼被人扶著腰肢坐了起來,睜開眼對上那張熟悉的面容時,心跳若有所察般滯了半秒,“你什么時候進來的?”

    褚新霽:“剛才。”

    在書房里做了兩次,直到夜色沉如水,外頭一片寂靜,褚新霽清理桌面的曖昧濕痕時,她才有機會飛速逃離到自己的房間,鎖上了門。

    房間里的窗簾遮光效果太強,以至于沈月灼分不清是白天還是深夜,下意識警惕地團成團,聲音也低低的:“我這是第一次,經不起折騰,你、你要是還不夠的話,我用別的辦法幫你。”

    那些紛亂的記憶浮現在腦海中,每一幀都伴隨著久遠的畫面,糅雜著,讓沈月灼的耳根都攀染出淡紅色。

    側坐在床畔的褚新霽呼吸微微發緊,因她這句話而意動。

    壓下躁意,他用手背探上她的額間,溫度比平常的體溫稍高,難免心疼。

    “現在是早上七點十五。”他有些無奈,“我還不至于禽獸到這個地步,連早上都要欺負你。”

    肌膚相觸,呼吸間都縈繞著彼此身上的香氣,若有似無的曖昧因子飄蕩。沈月灼往后縮了縮脖子,怔懵了稍許,才抬眸看他。

    他穿著平日里一絲不茍的英倫式西服,板正清雋,褲縫線條流暢而筆直,看上去風度翩翩,又足夠冷肅,哪有昨晚握著她的腰,哄她自己上下擺動時的惡劣。

    許久以來養成的慣性和依賴,讓沈月灼對褚新霽有一種隱秘的信任。他的提議,無論有關什么,她都會認真采納。

    誰知道他竟然在這種事上逗弄她。

    說什么讓她自己控制速度和深度就會好受些。她信了,結果才動了幾分鐘就累得精疲力盡,軟綿綿地攀著他的肩,跟他撒嬌求饒都沒用。

    還騙她叫他哥哥,她以為這場讓她顫栗數次的情潮終于告罄。哥哥兩個音節剛發出聲,就在劇烈的顛簸中被撞得支離破碎。那雙深冷而沉暗的眸子凝視著她,幽靜到可怖,沈月灼紅著眼同他視線相對那刻,極易生出一種不安的距離感。

    他看起來依舊光風霽月,像是山巔的那一捧清雪,卻將她撞得狼狽淋漓,深深地陷入陌生的極致里,用一張巨網將她捕捉。

    [沈月灼:霽哥,你的傷沒事吧?]

    第 19 章   新雪

    沈月灼給褚新霽發完消息后沒多久,就被沈歧叫去談話。

    沈家沒有褚家那么多規矩,沈歧對她也不算太嚴格,只不過早年跟沈時一起混跡于官場間,在必要的事情上通透又敞亮,也沒和女兒繞彎子,一來就是致命問題。

    問她怎么認識薄司禮的,沈月灼雖然不情愿,也只能如實回答。

    她高中畢業那年暑假,沈時正好要去三院給徐主任送份文件,門口站著幾個武警,她也不好玩手機,就蹲在草叢附近逗貓,彼時正值酷暑,小腿被蚊子叮咬。

    薄司禮剛好開著車路過,圈子里的人大多聽過名字,各個場合、社交圈子下也有印象,縱使從未打過照面,也勉強能對上號。

    聽到褚新霽的話,沈月灼耳根緋紅,恃寵而驕地憤憤不平道:“哪里只是接吻了,你明明還……”

    褚新霽眸光溫柔地注視著懷里的小姑娘,見她驟然止了聲,輕抬眉尾,嗓音沙啞到底:“還怎么?”

    同那雙黑漆漆的眸子對視,沈月灼心跳莫名漏了半拍,感覺自己被他身上那股無形的沉穩氣場罩住,想使壞看他失控的樣子,故意甕聲甕氣道:“你揉我耳朵。”

    褚新霽雙眸半闔,身上的侵略姿態不減,不濃不淡地笑:“莫非你這是老虎的耳朵,揉不得?”

    沈月灼眼珠子一轉,反應飛快:“你罵我!”

    她跟母老虎一點都不沾邊好不好,最多只是性格驕縱一些,有點大小姐脾氣。她是作,但她又不瞎作,知道什么時候該適可而止,從不影響重要場合,最多在有限的時間里,盡量優先滿足自己。

    褚新霽沒有和她爭辯,唇邊含著清淡溫和的笑意:“天地可鑒,我沒有這個意思。”

    男人強有力的手臂還環在她的腰際,他看上去一副八風不動的模樣,若是單望過去,恐怕還會以為他是個儒雅冷肅的紳士,但此刻他渾身的肌肉都繃得很緊,到處都硬邦邦的,像一道充斥著厚重故事感的城墻。

    他哪里都燙,同她微涼的體溫形成鮮明的對比。

    “誰讓你抵著我。”她飛快又含糊地說完這么一句,忍不住深深吸氣,像是被那個字燙到了似的,眼神不爭氣地避開他。

    褚新霽喉結滾了滾,黑眸盯著她看了一會,在聽到她說那個字時,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像是落入了她手中,忍不住想更用力地吻她、咬她,探尋伊甸園里更神秘的色彩。

    很奇怪,他竟然會生出咬她的想法,在那瓷白的肌膚上留下屬于他的印記。

    忍下這些躁意,褚新霽平靜地得出結論,“所以,不是因為我吻你而掉眼淚。”

    “而是你——”知道她臉皮薄,聽不得那兩個字,褚新霽無聲地用唇語表達,“對嗎?”

    他們之間的距離極近,沈月灼幾乎是秒懂,臉色漲紅地辯駁道:“怎么會!都沒有進去……”

    幸而他們已經領證了,她是他名正言順的丈夫,說這些話也算不上唐突。褚新霽如此安慰自己,他凝著懷里羞憤到臉色稠艷的小姑娘,將那些心猿意馬的下作想法排出去,耐心地同她科普:“不一定要進去才舒服。”

    “女性的身體構造很復雜,觸發點也不止一處。”褚新霽的目光絕對稱得上溫和理智,但他低啞到仿佛大提琴般的沉吟,將這個話題附上了旖旎的色彩,“每個人的敏感點不同,我想,你也并不清楚如何取悅自己。”

    沈月灼快要羞赧得瘋掉了。褚新霽臉色沉了沉。

    她這會被燙得發暈,還不忘指導他,聲音糯而綿軟:“你這樣不對,要塞進去。”

    男人晃動著吹風機的動作倏地僵硬,眉心緊蹙,掌心托起她酡紅的面頰,氣息也有些不穩,“你剛才說什么?”

    “你怎么連這個都不會。”

    她碎碎念的嗓音越來越低,氤氳著水汽的指尖撫過他粗糲而寬大的手掌,系在胸前的浴巾因她不規矩的挪動隱有松動的跡象。起伏的豐盈就連他一手都難以罩住,腰肢纖細得仿若下一秒就要折斷,沾著泡沫更是滑膩得握不住,如渴水的魚兒般扭動。

    褚新霽探究的目光罩住她,輕而易舉地將她圈在臂彎間,“真的要?明早醒來不后悔?”

    沈月灼迷蒙了會兒,總算聽懂他的意思,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浴室的瓷磚臺面冰涼,為了哄她吹頭發,他鋪了層柔軟的毛巾,又怕她受寒氣侵蝕,幾乎是半摟半錮的姿勢擁著她。沈月灼沒有支點,熏著淡粉的膝蓋踩在他的髖骨上,稍不注意便容易掉下去,對彼此的身體反應感知也無比明晰。

    她將長發分出一縷,塞進負離子吹風機里側的圓環里,蹁躚起舞的發絲如水中的海藻般搖曳。

    “原來如此。”褚新霽道。

    睨著她似笑非笑,“剛才是誰哭著鬧著要咬我?”

    指腹摩挲著她沾著水色的唇瓣,撬開她皓白小巧的貝齒往里探了點。

    她比平時乖很多,甚至還配合地微微翕開貝齒,方便他勾纏住她。

    含糊著抗議的嗓音聽起來怨氣未散,沾著點趾高氣昂的驕矜。“你說話不算話,說好讓我隨便咬,結果又反悔。”

    “牙齒磕到我不疼?”褚新霽指腹掠過她的牙齒,輕輕敲擊兩下以示懲戒,語氣溫柔縱溺,“就你沒良心。”

    就她那不知輕重的俏皮勁,他的鎖骨、胸膛,到處都印著斑駁不一的咬痕,真讓她得逞,還不知道會失控成什么樣。

    沈月灼不滿:“疼就不許我咬了嗎?你兇我的時候怎么沒考慮我會疼。”

    褚新霽覺得好笑,問她:“哪里疼?”這句話一出,全場曄然。

    表現最為淡定的還是賀老爺子,褚老子扶緊眉心,半個字也不想多說,相比于褚沈兩家的驚詫,賀成屹還抓了把松子,悠哉地剝著殼。

    褚新霽在褚家的地位擺在那里,即便還顧及著有長輩在場,態度放得還算謙卑,話語里的鋒芒卻全都指向了褚清澤,不容置喙的指責如山岳般傾覆壓下。

    幾乎是在那一瞬間,褚清澤從座位上站起來,怒不可遏道:“你剛才叫她什么?”

    褚新霽不疾不徐地抬眼,“忘了感謝大家來參加我和月灼的訂婚宴,禮數不周,我先給各位長輩賠個不是。”

    褚耀不可置信地指向褚新霽,顫著嗓子震聲:“褚新霽!今天是你弟弟和月灼的訂婚宴!”

    到底是軍人后代,褚耀發起怒來,也不容小覷。

    作為罪魁禍首之一,沈月灼也著實被嚇了一跳,臉上的熱意騰升得愈發滾燙,比先前更像一顆熟透的漿果。

    沉曼鈴和沈歧幾乎快要坐不住,還是沉曼鈴在牌局上見慣太多,心理承受能力高,忙給丈夫順氣,才不至于背過氣去。

    她們還不了解自己的女兒嗎,看著叛逆,實則膽子可慫了,這件事絕不是她一人敢做的。不但瞞過了所有人,還做得這樣聲勢浩大,連褚清澤都沒察覺。

    宋知許沖上來,一巴掌差點扇巴上去,被褚耀呵止。

    她理直氣壯:“心情不好,連累五臟六腑全部都疼。”

    褚新霽看她越說越起勁,深晦的視線未變,低聲哄:“換張嘴咬。”

    沈月灼往后退了一點,嬌氣地同他爭論:“……換不了,只有一張嘴。”

    “是么。”褚新霽像個極具耐心的獵人,引導著獵物上鉤,“能吃下……”

    他微微頓聲,“貌似不止這里。”

    “上次還貪婪地勾著不讓我離開。”

    聽懂后的沈月灼面紅耳赤,兇神惡煞地要捂他的嘴,不讓他繼續說那些撩人心弦的話。

    他的指骨越過浴巾往下探。

    感官視線無法觸及的部分,皆由觸覺悉數補足,淹沒在急促的吻中。

    像是深諳戰斗中的各式技巧,含吮著她的舌尖往外退出稍許距離,另一面則完全相反。

    直到掌心同她的肌膚相撞,連絲毫緩和的空間都不給她留。

    看似節奏錯亂,實則盡在掌控。

    光是接吻都讓她險些招架不住,更何況是如此上下其法。

    褚新霽碾著她的唇瓣摩挲,舌尖很輕地勾著她,長臂因環著她而繃緊道道淡青色的脈絡,半敞的領口隱約可見遒勁坦闊的胸膛,喉結陣陣發緊,睨籠著她的眼神繾綣而晦暗。

    “怎么還惱羞成怒了?經不起逗。”他斯文又克制地吻著她的耳垂,粗重的呼吸卷過她半濕的卷發,“別的地方倒是咬得挺緊。”

    骨節分明的手指不再動作,停留在原處。掌背血管脈絡緊繃,泛著淡青色,是畫家們最喜描繪的荷爾蒙張力細節。

    即便看不到畫面,沈月灼仍然能夠清晰地感知到一切。

    她聽到他如砂礫般的嗓音卷過耳畔,嘲她:“心口不一的家伙。”

    急力為自己正名的沈月灼憤慨地伸出腳踹他,誰知這樣反而引來男人倒吸一口涼氣,黯沉的視線危險地籠罩著她。

    她本意只是看不慣他這副斯文的假面,想要挑釁地掀開,畢竟他硌得她生疼,隔著西服布料都能感受到他的灼熱,就連呼出的氣息都沉重而克制,卻溫聲說出她從未聽過的話。

    盡管他說話已經足夠委婉,就連葷話落在他嘴里,都變得如此彬彬有禮,讓人很難指出他的冒犯。

    沈月灼極力調整自己的表情,在這樣的氛圍下,她的心也開始受他蠱惑,對未知的禁果生出本能的好奇,微弱著音嘴硬道:“我才沒有,你別亂說。”

    “只是接吻的話,我沒有見過你掉眼淚。”褚新霽扣住她的下頷,摩挲著那處如綢緞般的肌膚,眼神黯下,說出事實。

    他向來邏輯嚴密,又極其擅長觀察細節,沈月灼在他面前無所遁形,“那是因為你揉我耳朵,揉痛了。”

    褚新霽聽完,眉毛揚了揚,仿佛真的相信她所說似的,偏頭去觀察她紅得快要滴血的耳垂。

    少女纖長的天鵝頸連著精致的弧線,一直蜿蜒到漂亮的鎖骨,她是天生的冷白皮,皮膚也生得細膩,沒有絲毫的毛孔,因此沾著緋紅后分外明顯,像是雪地里盛開的紅梅。

    這件衣服他挑得比較保守,胸前的大片肌膚掩映在酒紅色絲絨裙中,他不再流連,視線只落在她濕漉漉的眼瞳上。

    “月灼,我對力道的掌控力還算合格。”

    明明拆穿她就好了,還要裝模作樣地順著她的話去檢查她的耳根,這張讓人不忍褻瀆的俊顏近在咫尺,薄厲的眉骨多了幾分鋒冷,沈月灼吸了吸鼻子,和他據理力爭:“耳朵都紅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還真擠出兩滴眼淚來=。

    本想哭狠一點,最好做出那種梨花帶雨的顫音,電視劇里都是這么演的,沈月灼努力把這輩子最難過的事都想了一遍,才發現根本沒辦法裝出來,干脆嗲聲道:“以后不許揉我耳朵,都揉紅了,肯定會破皮的。”

    這么點力道,怕是連小貓都揉不痛,褚新霽看破不說破,明知她是裝的,心間還是軟得一塌糊涂,指腹落在她眼前撫去那滴好不容易才擠出的淚。

    “不是耳垂的問題。”褚新霽嘆了一口氣,到底還是妥協:“答應你,接吻的時候不會揉耳朵。”

    沈月灼嗓音有些悶,得寸進尺地提要求:“不接吻的時候也不能揉。”

    褚新霽沒回答,對上她泛著濕色的眼,“換你揉我的,好不好?”

    低沉的嗓音含著近乎于誘哄般的語氣,沈月灼聽得心跳怦然,瞪著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不管怎么揉,都是男人爽。”

    聽到她的話,褚新霽并不認可,長眉微挑:“耳垂可不是我的敏感點。”

    他沒有說后半句,只意味深長地望著她,沈月灼哪里聽不出來,言下之意就是說,耳垂是她的敏感點,他又不會像她一樣反應那么大。

    沈月灼想反駁,卻又半晌找不到漏洞,怕掉入他編織的其他陷阱里,只好兇巴巴地問他:“那你什么地方是?”

    褚新霽坦誠說:“我也不清楚。”

    略顯喑啞的低沉嗓音在頭頂響起。

    爹系當然是寵女兒了。

    沈月灼臉頰微紅,壞心思地改口道:“寵妹妹。”

    褚新霽的視線從她如海棠般嬌艷的唇挪到耳側,眼底閃過掩飾極好的炙意,喉間溢出一絲低笑,明顯對她的形容展露出些許不虞。

    “沈月灼,我不會吻妹妹。也不會允許妹妹——”

    深晦幽寂的視線掃向她,褚新霽牽著她溫如軟玉的指尖落向他鋒棱飽滿的喉結,“吻我這里。”

    第 20 章   新雪

    沈月灼仔細地回憶了一陣,猜測大概是她在路凜的接風宴上喝醉那回。

    她佯裝認真地回憶須臾,腦中也僅有一些不重要的零星片段。

    就算是喝醉后,也沒有這么難纏吧?

    沈月灼眸子里映著澄澄水光,含笑迎上他深晦不明的視線,“除了這個呢?我還做了什么?”

    褚新霽喉結微微一動,明白過來,這才多長時間,她已經學會反客為主了,試圖從他這里套話。

    沈月灼抬眸看向他,賀成屹很快將眼里的落寞掩飾,爽朗地笑她:“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得把你救出來,小時候跟你拉過勾的,該不會長大了就忘了吧?小白眼狼。”

    “成屹哥……”

    賀成屹還是那個無所不能的兄長,沈月灼彎起唇角,心臟不知為何壓得有些沉。

    他抬起手臂,下意識想揉一把她的頭發,像小時候那樣,注意到站在走廊邊緣那道黑影,賀成屹略作停頓,到底還是摸了摸她的頭,“過幾天我要回部隊,明天訂婚宴的事,我會提前給賀家這邊的長輩解釋。”

    褚新霽帶著她來這一趟,大抵也是為這意思。

    賀成屹雖然不支持他這通操作,卻也不會故意為難沈月灼。

    只希望沈月灼不要對他動心。沈月灼折騰了半晌,對著他的指骨又揉又摸的,這才發現他左手的無名指指骨似乎比右手大一圈。

    褚新霽目光沉斂,溫聲道:“我的無名指戒號是21。”

    他戴不上這款婚戒,沈月灼一個人戴著就顯得有些怪異,她悻悻摸了摸鼻子,忍不住想,還有比給新婚丈夫準備的婚戒小一圈更尷尬的事嗎?

    沈月灼:“霽哥,你的無名指骨節兩邊好像并不一樣耶。”

    她一邊說著,一邊抓著他的左手往右手的方向靠,似乎要以此來化解。

    褚新霽輕描淡寫地說,“青春期時骨折過。”

    “我怎么沒聽說過?”

    不怪沈月灼驚訝,小時候她沒少跟褚清澤一起爬四合院的墻,因此褚清澤身上不是這摔得青一塊,就是和人打架被揍得哪里紫一塊。而褚新霽自小便寡言,年少老成,她實在是想象不到,他也會有活潑好斗的一面。

    車身駛入立交橋,路邊驟然安靜下來,楊叔正好聽到這段對話,津津有味地談起往事:“那會沈小姐才五歲半,記不清也正常。”

    沈月灼沒想到這事還跟她有關,好奇地追問。

    褚新霽明顯不想提,冷淡地注視著窗外,警告道:“楊志。”

    若是以前,沈月灼再感興趣,也不會公然跟褚新霽叫板,但現在不一樣了,她知道褚新霽就是看起來兇,實際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迎上褚新霽的視線,學會了嗔聲威脅,“你不肯讓楊叔說,我就去問爺爺,或者問宋阿姨,他們肯定很樂意跟我講你小時候的囧事。”

    無法無天的模樣,就差踩在他頭上作威作福了。

    兩人的手掌還握著,褚新霽拂去她耳邊的碎發,讓那枚吻痕露出來,那是他親自種下的花,美得糜艷而張揚。

    手掌往下拽了拽,沈月灼險些跌到他懷里,他及時扶住她的肩,動作緩慢地握住她的腰肢,彼此的距離拉進,是幾乎能直接吻下來的距離。

    只要他低垂一寸,就能讓狂風暴雨般的吻落下來。

    他垂眸凝視著她,眸底宛若烏色天際,“你想聽,我可以慢慢給你講。”

    危險的警報拉響,沈月灼心跳漏了半拍,無端被他深沉的眼神卷進去,想起昨夜縱情聲色的荒唐,渾身都變得綿軟。

    她驀地松開他,別開臉,“你又不會講故事,聽起來干巴巴的,一點趣味性都沒有,我不要聽你講。”

    說完這句話,她微不可聞地哼聲,唇角弧度淺淺,“我要聽楊叔講。”

    懷里的小姑娘跑了,褚新霽只捉住一根小拇指,松泛地勾著。

    “沈小姐那會愛跟二少爺一起爬樹,院子里那顆楸樹倚著墻邊長得又高又大,上頭筑了不少鳥巢,有一次您從樹上摔下來,可把大家嚇了一跳。”楊叔談及那時候的事,也跟著心有余悸,這要是真摔下來,保不齊以后落下什么病根。

    “好像是有這么回事。”沈月灼說,“不過我沒事哎,貌似還活蹦亂跳地去上了游泳課。”

    時間太過久遠,她的記憶也跟著模糊,只記得回家被沈老爺子罵了一頓,楸樹樹齡大,還被劃分在了京市的古樹保護名錄里邊,上頭不讓砍,最后捐了出去,如今還在老公園里郁郁蔥蔥的。

    楊叔聞言,眼底融起笑意,“您當然沒事,褚總在底下接住了您,左手無指上的傷也是這么來的。”

    饒是沈月灼做好了故事的轉折準備,也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的走向。

    她五歲多那年,他也才十二歲而已,從那么高的地方接住她,還因此骨折,在醫療技術飛速發展的今天,兩只手的骨節竟有如此不同。

    那一刻,多年前的箭穿透虛空刺向她。

    沈月灼轉過身來,小心翼翼地撫上他的無名指,望向神情一派清淡的褚新霽,心臟涌起一陣酸澀的情感來,導致嗓音也窒悶,“霽哥,對不起,我以前胡鬧給你造成了這么大的麻煩。”

    “會不會很疼啊?”

    “要是他們做下分配決定之前,肯問一問你,你肯定會順手推舟讓出去。瞞著你,偷摸把事情定了再知會你,這不是偏心是什么?”

    沈月灼說了一大堆,到最后下巴都揚了起來,為他義憤填膺,褚新霽則顯得無比平靜,靜默須臾后:“他們主動告訴你的?”

    “吃飯的時候正好聽見。”她沒說是宋知許單獨找她。

    褚新霽不欲多談:“老爺子的資產,愿意怎么分配是他們的事,少胡思亂想。”

    沈月灼直勾勾地盯著他:“可是經過他們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來,褚叔叔和宋姨貌似一直對你很冷淡。”

    年紀小,加上她又是受萬千寵愛長大的獨生子女,從沒注意到細節,如今想起來,倒是覺得是有些不太對勁。

    褚新霽同褚家的關系,更像是與家族榮譽掛鉤,是他們裝點的一道門面,屬于家人間的關心很少,每次被她撞見,不是在談論期貨,就是在幾個大院之間誰往上升、誰又夾著尾巴做人之類的話題。

    但褚清澤則明顯不同,宋知許記得他一切喜好,會親手給他織圍巾、做毛衣,就連褚宅地下室里那豪華音樂室,也是費了大勁請人設計、裝修。

    褚新霽撥開閥門,“不要多想。”

    “如果真是這樣,我和你結婚,他們為什么那么生氣?”

    “因為在他們眼里,你跟阿澤兩情相悅。”

    沈月灼抓住漏洞,“那我也可以跟你兩情相悅呀。當初我爺爺和褚爺爺定下兩家婚約的時候,又沒指名道姓要阿澤跟我在一起,既然阿澤可以,你又為什么不行。”

    褚新霽長睫輕垂,眸中藏著她不懂的凝重晦澀,“我跟阿澤是這輩子也沒辦法斬斷的血緣至親,他們怕你一輩子跟我。”

    他沉沉望著她,“也跟他糾纏不清。”

    沈月灼眼眶微紅,有種被羞辱的感覺,“我又不是那樣的人。”

    “阿澤也不是那樣的人。”

    褚新霽撫上她的脊背,心臟也隨之一痛,不想讓她再刨根究底問下去,已經過去的事,他不想讓那份沉重影響她,寬慰:“我知道,你就那點膽子,哪里玩得了圈子里屋里屋外都斷不開聯系的游戲。”

    沈月灼覺得他這個比喻說不出來地怪,“你怎么能把我跟那些玩那么花的二代比?人家家里養的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外頭是金絲雀和情人。”

    她哪里來那么大權勢給人攀附。

    褚新霽從善如流地說:“好。是我用詞不當。”

    沈月灼不依,踮起腳尖非要同他對視:“那你有嫉妒過阿澤嗎?”

    他身形微微一滯,同她狐貍般的狡黠眸子面面相覷。

    人人艷羨、家家稱贊的青梅竹馬。

    褚清澤同她并肩而行,都會被人稱作佳偶天成,兩人年紀相仿,每天總有說不完的話題。

    怎會不嫉妒。

    他嫉妒得面目全非。

    褚新霽側眸,努力壓下內心翻涌,平聲艱澀道:“有。”

    她十二歲的時候,嬌氣得要命,手背劃傷一條小口子都得哀嚎好幾天,完全無法想象,他會有多疼。

    褚新霽看見她眼眶里泛出的濕意,就知道她腦子里又在呼吸亂想,不知腦補出了多大的一場苦情戲。她沒經歷過世間險惡,也不必泡在世界這座大染缸里,單純,卻也澄澈得像是滌凈的湖水,惹人放不下,也忘不掉。

    哪怕一輩子護著她,他也甘之如飴。

    “說了沒什么,非得纏著楊叔講給你聽,現在又哭鼻子。”褚新霽用溫熱的大拇指捻去她的淚,“到底是沒長大的小姑娘。”

    “沒哭。”四周都拉了警戒線封鎖,通訊工具全部沒有訊號,褚新霽大抵推測出他們正在這里開會,畢竟京市地界的那位二把手都來了,他沒必要貿然跟進去,于是讓司機停在路邊,等他們出來。

    薄司禮靜默地注視著他們旁若無人的親昵動作,瞞過其他人或許可以,他們這種自小耳濡目染的京城子弟,哪會看不出褚新霽明顯釋放出的敵意。

    而沈月灼臉頰染上薄紅,眼瞳里閃著亮色,對此似乎不太習慣。這也就意味著,兩人行為有所越界,心意卻未必完全相通。

    再倒回看沈月灼透露出的信息差,薄司禮什么都明白了。

    褚新霽確認完沈月灼并未受傷后,才掀眸看向她身后的男人,“剛才的事,麻煩你了,不如改天有空一起聚聚?”

    這種提議都是客套場面話,出乎意料的是,薄司禮一口答應:“擇日不如撞日,中午我陪完各位領導后,晚上的時間剛好能空出來,不知道褚先生這邊是否方便?”

    沈月灼聽到這話,古怪地看了薄司禮一眼。

    他們倆都屬于成熟型,每個人都藏有八百個心眼子那種,三言兩語就能解讀出對方的心理,這頓飯,有必要吃嗎?

    褚新霽:“可以。”

    薄司禮復才低眸詢問沈月灼:“沈小姐呢?”

    “……有的。”她只能硬著頭皮參加。說完這句話,握住她的指骨收緊了一寸,她倒吸了口冷氣,狐疑地看向身側的人,可惜他眼眸幽深,面上無波無瀾,儼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沈月灼猜不透他的心思,莞爾道:“或許也可以喚我褚太太。”

    薄司禮笑得很溫和,到底沒有回應她的話。

    等他離開后,沈月灼還在琢磨最后那個笑容的含義,殊不知這一幕被褚新霽瞧見,他不動聲色地攬住她的腰,將她游離的神思拉回來。一張紅撲撲的精巧小臉由于慣性貼上他的胸膛,人在懷里,眼神卻還掛著別的男人離去的方向。

    褚新霽的動作帶有一點宣誓主權的意味,算不上溫柔,想提醒她,他雖然不在她身邊,卻也時刻關注著她,哪怕舊情難忘,也至少別表現得太過火。

    “唔——”她皺著眉,聲音低低的,看起來很委屈,“撞疼我了。”

    “你就不能溫柔點兒。”

    “我是不太溫柔。”褚新霽眼底情緒不明,嗓音像是融著冰,“誰在你眼里都比我體貼,細致,是么?”

    沈月灼揉了揉鼻尖,倒也不疼,就是在他的馬甲上蹭了一下,有種灼燒的燙意,她沒明白他陡然起伏的情緒邊緣來源于何處。

    “人家薄司禮幫了我,我行注目禮送他離開,這不是該有的禮數么。”沈月灼把來龍去脈講給他聽后,理直氣壯,說話也硬氣。

    褚新霽一言不發地拖著她往前走,他身高腿長,她差點跟不上。冷峻而平靜的眉眼讓她心里一陣陣發慌,軟聲喚了一句:“哥哥?”

    半摟著她的人腳步一滯,“在外面別叫這個稱呼。”

    沈月灼知道奏效,他永遠吃這套,對于她而言就像拿到了一張萬能牌,無論在什么情況下打出來,都具有極強的殺傷力。

    她佯裝不懂,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明知故問:“為什么不行,我偏要。”

    “哥哥哥哥哥——”

    少女嬌俏纏人的糯音在耳畔響起,褚新霽察覺到自己逐漸不冷靜,眉心突突地跳了跳,他停下來,驀然逼近剛才還在張牙舞爪的人。

    語氣帶著些許無奈,利落的五官輪廓卻染上絲絲危險。

    “月灼。”近乎于咬牙,“別挑戰我的耐性。”

    “謝謝成屹哥。”沈月灼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悶聲道:“那你以后出任務要小心。”

    賀成屹哭笑不得:“我還需要你個小丫頭片子囑咐?”

    “月灼。”褚新霽朝她招手,清雋身形籠在夕陽的余暉里,像是鍍了層金邊,黑眸辨不出情緒。

    沈月灼跟著褚新霽回到了湖心館,回復完路遙的消息后,亂糟糟的心才靜下來。得知萬澤竟然對沈月灼做出那種事,路遙當即動用手中的權利,中止了和萬澤科技的一部分合作。

    褚新霽洗了澡,披著睡袍給她倒了一杯溫熱的椰奶,身側的沙發微微下陷,混雜著熱潮的香氣卷過來,沈月灼心里裝著事,反倒不似下午那樣容易臉紅。

    “有什么心事?”褚新霽給她留了隱私,因此沒問賀成屹和她說了些什么。不問,并不代表不在意。事實上,在過去陪伴她成長的那些日子里,若要論起份量,他甚至連賀成屹都比不過。

    賀成屹的關照和寵溺都是暴露在陽光下,可以窺見的,而他在這場電影里,始終靜默地處在暗處,隱忍而克制,充當著并不重要的角色。

    他怎么會不害怕?

    沈月灼把生日游輪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同他說了,抱著尋求解答的心思,她也說了路遙對她的幫助。

    “萬澤已經得罪了我,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會放過這群人。路遙率先中止合作,是明哲保身之舉,你沒必要為此而感動。”

    得知困擾她的事并不是賀成屹的話,褚新霽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了地。

    沈月灼不明白:“可是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她很慷慨地幫了我,算是我的伯樂。”

    “這場生日宴的主辦者,對外還宣稱于我有知遇之恩,實際上,不過是在新悅剛起步的時候有過合作罷了,利益目標相同,才走到一起。”類似的事情褚新霽見識了太多,知道她現在正處在迷茫狀態,于是點醒:“你覺得,她只是因為欣賞你,才愿意幫你?”

    豪門八卦沈月灼聽了不少,當然知道路家的秘辛,以及路凜和褚新霽的關系。

    “路遙不是跟路凜不對付嗎?”沈月灼大概知道原因,只不過心里還有些接受不了,所以一直刻意回避著真相,“我想的是,她應該站在路凜的對立面,跟我使絆子才對。”

    褚新霽對她的這套邏輯啼笑皆非,“月灼,這世界沒有那么多好人,天底下的人才多得是,比昭月更成熟、更有新意的游戲工作室也一抓一大把。”

    沈月灼不情不愿地‘噢’了一聲,慢吞吞地說:“但她怎么就能確定,你一定會站在我身后呢?我們兩家的關系雖然好,也沒有到非幫不可的地步吧。”

    “她在賭。”褚新霽說,“用一兩千萬做杠桿,搏一搏,也許就有成百上千翻倍的希望,換做你,你也經不起誘惑。”

    經過這么一通梳理,沈月灼瞬間明朗了。

    她以為自己走出了家人的庇佑,獨自在外闖出了一片天,結果還是在無形中借了褚家的東風。

    見她情緒低落,褚新霽握住她的手。

    知道他一旦同她十指緊扣,便不會留有讓她掙脫的機會,沈月灼也就懶得動,“我知道了,謝謝霽哥。”

    “不用謝,褚太太。”褚新霽倏地彎了下唇,今日才適應的稱呼捻著唇邊,顯得熟稔又自然。

    沈月灼這才注意到,他發間還沾著濕意,順著松散微敞的浴袍蜿蜒低落,濕痕在鎖骨和塊壘分明的胸肌處消失,眼瞳在室內的光線下映出淡栗色,或許是水溫有些燙的緣故,凸棱的喉骨泛著紅。

    看起來又欲又蠱。

    她被這聲‘褚太太’撩得臉紅心跳,他的掌心燙得驚人,狹長的眸子里蘊著素雪,沈月灼這才察覺到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有多容易擦槍走火。

    “霽哥是因為阿澤攪黃了我的投資,才幫我的嗎?”她明知故問地扯出一個不過腦的話題,想把曖昧的氛圍推回原點。

    褚新霽溫沉的視線罩住她,“不是。”

    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沈月灼眨了眨眼,一派怔然。

    臺球桌附近的人聞聲望過來,見到是沈月灼,下意識看向沙發上的人,反應過來后旋即笑開:“早說沈小姐想玩橋牌,我們幾個就不在這干愣著了,害,我這就讓人拿兩副過來。”

    對上那些不算眼生的面孔,沈月灼心底咯噔一聲。

    原本闔眼小憩的人睜開雙眸,掩映在鏡片下的瞳色清澈,猶如飛花碎玉。黑色襯衣被他穿出了內斂深沉的氣質,掀眸落向她的目光柔和。

    “月灼,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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