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正文完（下）
墓園里就有賣菊花的, 因為燒紙擔心犯忌諱，來祭拜的人就送上一盆菊花來傳遞哀思。
范悅在好友桑思玉的墳墓前還發現了一件事。
桑思玉是和陸繹合葬的。
右邊葬著的是桑思玉，用的照片是她下鄉做知青時候拍攝的照片, 鏡頭里的她年輕又美好，對著鏡頭靦腆笑著。
左邊則是陸繹的照片, 已經盡量去掉了陸繹留學生的身份特征，但是照片里的他還是有一股“洋氣”在，陸繹的笑容更為張揚, 一點也看不出是村子里的“黑子”。
陸繹在村子里是被人稱為是黑子的，并且死得時候只是簡單埋了起來, 也沒用石碑，就是那樣一個小小的墳包, 卻不曾想，不知道什么時候，他的墳已經遷到了首都這里。
范悅猛地回頭，看向了身側的桑云窈。
關于陸繹的事情，不好電話說, 更不好留在紙面上, 而剛剛范悅幾乎所有的話題都繞在桑寶彤在幼兒園的日常生活里，圍繞著三個好友，就連小卷毛那一次的驚險也說出來了，也讓桑云窈忘了說陸繹墳墓的事情。
“這墓……會不會影響彤彤？”范悅說到底擔心連累到了活著的孩子。
“沒事的�！鄙Ｔ岂赫f道：“已經摘了帽子, 定了性。我們在首都, 也見到了姐夫的家人。”
桑寶彤補充說道：“和姑姑家很有緣分的。小姨還要做姑姑的兒媳婦！”
范悅先是連忙算了一下輩分, 后來意識到桑思玉和桑云窈說到底并不是直系姐妹, 這才松了一口氣。
桑云窈和她的男友是遠房親戚，是可以結婚的。
范悅細心掃墓, 桑云窈帶著桑寶彤到了旁邊的小亭子里休息。
·
這個墓園很大，左右都無人，范悅跪在桑思玉的墳墓前，有很多的話想要和她說。
“我看墳墓很干凈，你妹妹肯定是經常來打掃的，真好，我原本擔心你一個人在墓園里多寂寞啊，幸好黑……陸繹也陪著你�！�
“本來想要晚點過來的，因為做了一個夢，夢讓我總是不安心，我就過來了。”
范悅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噩夢，在夢里，桑思玉的妹妹桑云窈一直沒有回來村子里，彤彤在桑思玉葬禮的當天被人領養了。
范悅還特地去問了穆家人，彤彤有了工作很好的養父母。
“你放心，以后彤彤去過好日子了。”
范悅留在農村里繼續做知青。
知道了高考到來的消息，但是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在做農活的時候因為不小心傷了右手，范悅寫字不太快。通過高考回城別人可以做到，但是范悅是不行的，她在手疼的情況下，無法按時完成試卷。
她甚至也想過要嫁人，但是村子里的夏小萍的悲劇，讓女知青們驚醒，沒人敢嫁給本地人。
夏小萍還是高中生，干活又利落，只是因為嫁了人，被生生打得鼻青臉腫，去求助派出所，也只說是家務事，讓男方寫了一封保證書也就算結束了。
最后夏小萍偷偷跑去參加高考，參加了高考卻沒有拿到屬于她的通知書，因為她的丈夫把通知書給火燒了，也不讓夏小萍去報道，夏小萍以慘烈的方式自殺了。
村子里繁重的農活讓人絕望，最好的朋友死亡，同村女知青死亡。
這個村子滿是讓范悅痛苦的存在，等到后來有機會不用通過高考的方式回城了，她就把這邊的一切都給拋下了，除了定期給領養桑寶彤的那一戶人家寄錢。
范悅在城市里的生活，過得艱難又困頓，她傷了手，手不行，工作是臨時工算不上多好。
范悅回城后好幾年，才經人介紹有了對象，她有了自己的孩子。
范悅以前是不知道養孩子有多費事的，等到了她擁有了自己的女兒，她驚覺養育孩子并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
那么當時養育了桑寶彤的那一戶人家，對桑寶彤夠不夠好？
想去看看彤彤，這個念頭在范悅的心中發酵，她和桑思玉那么多年的好友了，總應該親自替好友走一遭看一看。
最后范悅去見桑寶彤，而她見到了桑寶彤，震撼地長久無語。
桑寶彤被領養的目的是為了給那家人的傻兒子做兒媳婦，等她過去的時候，桑寶彤已經和人結婚肚子大了起來。
桑寶彤的肚子大到很恐怖，這讓范悅有一種觸目驚心之感，仿佛肚子里的孩子吸收了桑寶彤全部的營養。
桑寶彤自己也無所謂，年紀輕輕她卻有一股死志在身上，只有見到了范悅的時候，眼里才有一抹亮光。
桑寶彤的家人難道不管她？尤其是桑思玉提到了她有一個在首都的妹妹，當時沒參加葬禮也就算了，這么多年時間過去了，難道不過了看一眼！
那個叫做桑云窈的女孩子是桑寶彤的小姨，難道一丁點都不管桑寶彤？
范悅是懷著憤怒的心情到首都的，她想要質問桑云窈，怎么當人小姨的！結果詢問了軋鋼廠的人，這才知道一件事，桑思玉的妹妹早就已經沒了。
桑思玉的死訊傳到了軋鋼廠，桑云窈神情恍惚在做活的時候，栽到了鐵水里，尸骨無存。
原來當年并不是桑寶彤的小姨冷心冷血不回鄉下，而是因為她早已經在十八歲的那年沒有了性命，所以顧不上自己姐姐僅剩的骨肉。
改革的春風吹來，全國從上到下都是興興向榮的氣息，范悅身邊那么多人卻好像日子早早停擺了。
范悅知道了桑云窈的死訊以后，重新到了桑寶彤身邊。
桑寶彤已經生了孩子，她的身體本來就消瘦，還一直在流血，只怕命就不長了。
聽到了范悅的話，桑寶彤抓住了范悅的手，“原來小姨不是不要我�！�
桑寶彤知道自己有個小姨，還偷偷寫信給小姨求助過，但是沒有回信。她一直以為自己被拋棄了，現在才知道，原來不是被拋棄，而是小姨根本就沒有收到信。
“我有點難過，又有點高興�！�
桑寶彤的眼中含淚，她淚的是原來小姨早就已經沒了，高興的是，原來那一封求助信小姨無法收到，她不是被小姨拋棄了。
“范悅阿姨，如果，如果當時小姨還活著參加了媽媽的葬禮，她……會帶我回首都嗎？”
范悅抱住枯瘦如柴的桑寶彤，“會的！”她肯定地說道。
這也是范悅在夢中和桑寶彤所說的最后一句話。
這個夢讓范悅醒來的時候，出了一身冷汗，實在是太真了，真的仿佛真的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一樣。
因為有這樣的夢境，范悅第一時間還去了一趟穆小龍家里（原本收養桑寶彤的那一戶人家），原來他們真的動過心思收養桑寶彤，因為沒成功想換個女孩子養，最后沒合適的人選，因而作罷。
范悅本來想和桑思玉說一說她的離奇的夢境，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那樣的夢還是不要和桑思玉說了，桑云窈活著，夏小萍活著，桑寶彤也活著。
現在的日子真的是好極了，改革的春風也終于吹到了他們身上。
“對了，彤彤是個天才。”范悅撫著墓碑對桑思玉說道：“已經自學了小學階段的全課程了。你當時把彤彤教導得很好，而現在你妹妹把你的教導延續了下去。”
“你曾經說過陸繹是個科學家，我覺得以后彤彤肯定也會有大貢獻的！”
絮絮叨叨說著很多話，范悅側過頭去看遠處的亭子。
桑云窈用了狗尾巴草已經編出了一個小小的帽子，帶到了桑寶彤的腦袋上，桑寶彤的眼睛彎彎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