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第 91 章
91
周六上午九點半的地鐵站內。
人潮相當洶涌,絲毫不遜色于往常的工作日。
一節車廂內,既有打扮得精致漂亮出門去玩的年輕人,也有組團出游的老人。
更有大周六也穿著職業正裝,趕赴搬磚現場的苦逼單休人。
“快看,前面那兩個人。”
“早看到啦,兩個人都好高好帥是職業coser嗎?”
付聞祁的新動態發得沒頭沒腦的,姜晚寧第二天醒來看,朋友圈里已經找不到了。
這就像一個不好的征兆,暗示他昨天只是做了一場夢。
但寫著“一把手”的聊天框還在,只是被許多新消息壓到了下面。
姜晚寧裹在空調被里,拿著手機看了有一會兒,還是起床洗漱去上學了。
時間太早,他出去打不到車,將越野單車騎去了,停在付聞祁平時藏小忍者的地方,今天小忍者沒在,付聞祁估計是還沒回。
姜晚寧到高三樓時才六點不到,他成功地做了第一個到班的人。
趁著沒人,他靜靜享用了一盒昨天徐玥買的肉松小貝,這是早上從冰箱里拿出來的,咬一口里面的奶油還涼涼的,咸香的肉松上裹著海苔,這東西里里外外都是姜晚寧喜歡吃的。
而后他慢條斯理地擦干凈嘴,將盒子銷毀,像往常那樣開始翻英文期刊。
班上陸續有同學回來了,進門就看見姜晚寧:“好早啊,班長!”
“早。”姜晚寧微笑,和他們打了招呼。
大家湊在一起吃早餐,不久有人拿著書過來問姜晚寧問題。
姜晚寧作為個不偏科的全能型學霸,講起題來十分通俗易懂,因而大家都喜歡來問他。
按理說付聞祁和他成績不相上下,其實問付聞祁也可以。但是付聞祁給人的態度要冷淡不少,每次接過卷子就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話,講完題以后半句閑聊都沒有,一句“明白了嗎”以后,就直接把人送走。
不過倒是有不少女生喜歡他這樣的,像個霸道總裁。
姜晚寧這會兒分神想到“付總”,沒忍住很輕地笑了一聲,筆尖點了點題干上的干擾項,說:“你已經想到了一種很方便的思路,接下來我們可以順著它走下去…”
“原來還能這樣!”問問題的開心了,“我還以為這樣肯定不行呢。”
“解題的方法不止一種,你要稍微對自己有信心。”姜晚寧說。
沒過一會兒,姜晚寧身邊就圍了好幾個人。
他最近太愛在晚自習時不見蹤影了,這種逮著他問問題的機會可遇不可求。
姜晚寧正給一個女生講物理題,這時付聞祁從正門走了進來。
單肩背著書包,嘴里叼著一塊吐司方包,臉上創口貼已經撕了,剩白皙的胳膊還青一塊紫一塊的。
姜晚寧抬頭,正好和他對上了視線。
如果是往日,他們冷冷地看上一眼就各做各的了,但鑒于昨天他們加了微信,姜晚寧再想自己是不是該打個招呼。
在他開口以前,付聞祁竟然徑直走了過來。
班上同學都有些吃驚,不自覺地給他讓了一下道。
只見付聞祁抬腳,踹了一腳姜晚寧的桌子。
力道不算很大,但還是震了一下,姜晚寧皺了眉,感覺像房子被野獸拱了。
然后付聞祁就繞開他走了,剩下一地被嚇到的同學,小聲問姜晚寧:“他怎么了啊?”
“不知道。”姜晚寧也沒明白,只感覺很不爽。
于是第一節 課下課,他就特地去裝了水從后門回來,抬手給了正在睡覺的付聞祁一下。
付聞祁瞬間驚醒,后背火辣辣的疼,坐起來時姜晚寧已經瀟灑地走過了。
九班周二上午的最后一節是體育課,臨近正午的操場日頭正盛,半點兒遮陰處都找不到,幾乎所有人都叫苦連天。
“都跑起來!”體育老師吹哨子,督促所有人例行跑兩圈熱身,“高三最需要的是強健的體魄和身體素質!想想你們高考的時候病倒了怎么辦!”
“老師,能別說這種晦氣話嗎。”九班同學兩圈回來,累得幾乎要原地趴下。
“鍛煉身體就不可能病倒。”體育老師斬釘截鐵道,開始安排這節課的活動項目:“好,今天我們分組競賽跑,一百米。”
“還跑???”眾人大叫道。
可惜他們沒法違抗,只能排著隊到一百米起跑線上。
一組又一組的學生跑過去,在烈陽底下,身體就像一架隨時散架的小破車。
姜晚寧站在隊伍中后段,開始數人頭,還沒數好,隔壁隊的付聞祁就伸手把某個倒霉蛋拉出來:“換換。”
于是,付聞祁就和姜晚寧站在了同一行上,并轉過了頭來,看著姜晚寧。
姜晚寧也看了回去。
“比比?”付聞祁說,“贏了給你買雪糕。”
姜晚寧第一次聽付聞祁這么說,感覺到在他們之間,似乎還是有什么不一樣了。
但他還是冷淡地回:“不喜歡雪糕。”
付聞祁看著他,眼底含了點兒笑意,體育老師在這時再吹哨子,兩人同時站在起跑線上。
“你贏了呢?”姜晚寧忽然想到。
“給你買雪糕。”
哨聲響,姜晚寧起跑慢了一拍,付聞祁的背影就在斜前方,他奮力去追。
兩人都跑得飛快,一百米也就是十二三秒左右的事兒,他們很快就跑到終點,只是付聞祁沒停步,姜晚寧便接著跑過彎道直追。
體育老師在后邊使勁吹哨子,班上同學全看呆了,大喊“沖啊”,想知道最后誰跑贏,但又根本不知道他們的終點在哪兒。
跑出去有兩百多米時,姜晚寧終于把付聞祁趕上了,只是兩個人誰也沒讓誰,齊頭并進又多沖刺了一百米。
“好可怕的勝負欲。”班上同學感嘆道。
最后是付聞祁略勝一籌,超過姜晚寧時像蓋帽那樣,在姜晚寧腦袋上抓了一下,多跑出十米后順勢停了腳步。
“我贏了。”付聞祁說。
姜晚寧心跳得飛快,急速奔跑使他們都微微喘起氣來,流汗而面色泛紅。
跑過就可以自由活動,他們前后離開操場,習慣性地去洗手。
其實也不是為了洗手,大家只是想在運動過后過一過涼水,好舒服一下罷了。
姜晚寧將水打開沖手,旁邊付聞祁捧了水洗臉,洗得校服前襟都打濕一塊。
趁他還沒好,姜晚寧伸手接了點兒水,給付聞祁潑過去。
付聞祁一驚,毫不猶豫將手里的水潑了回來,姜晚寧衣服瞬間也濕了。
“干什么?”付聞祁問完,又是兜頭一捧水。
“看你不順眼。”姜晚寧說,“你今早踹我干什么?”
“踹你好玩。”付聞祁將水龍頭開得更大,勢要將姜晚寧淋個濕透。
“你好幼稚。”姜晚寧忽略了自己正在做同樣幼稚的事情,甚至去接了管子準備噴付聞祁一臉。
他們互相潑水,半身濕透,管子里的水差點兒射到路過的學委身上。
“你們在做什么…”學委害怕極了,害怕之余發現這兩個人有哪里不一樣了。
他們關了水龍頭,玩瘋了正在笑。
“你們原來是朋友嗎?”學委試探性地問了。
“我們不是。”姜晚寧卻即刻否認了。
付聞祁看他一眼,止了笑附和道:“我們關系很差的。”
姜晚寧心想,他們才不是朋友,除非付聞祁主動說要和他做朋友。
付聞祁心想,你說不是那就不是吧,做朋友有什么好處嗎。
學委:“?”
他們兩個臉上的快樂都逐漸消失,最后帶著一身水走了。
他們當天中午就回寢室沖了個澡,換了身衣服,覺得夏天出一身汗以后洗澡的感覺很舒服。
就是姜晚寧在下鋪,不太能吹到風扇,洗了澡以后很快就熱了。
付聞祁仰頭吹著舒服的涼風,發慈悲湊到床邊低頭看了姜晚寧一眼:“想吹嗎?”
“下個月輪到我睡上邊,你別忘了。”姜晚寧說。
“嗯。”付聞祁說,“我不會忘。”
姜晚寧仰頭看著他,思索了一會兒提醒道:“你覺得,你有沒有忘了什么?”
付聞祁不做聲,隔了會兒腦袋縮回去,直接掀開衣服,露出肌膚享受風扇。
而姜晚寧是個再熱也不會隨便脫衣服的人,于是只能忍受著酷暑,一中午連覺都睡不好。
好熱,姜晚寧使勁翻身。
好想要一些涼的東西,姜晚寧又是一個使勁翻身。
好生氣,付聞祁為什么出爾反爾呢,姜晚寧用力躺平,很不高興地盯著木板床。
“瞎動什么呢。”付聞祁在上邊說。
然后姜晚寧便抬了腳,往他床板上踹了一腳。
這一腳驚醒了秦淮久,他茫然地坐起來,看見姜晚寧大熱的天竟然被子一卷,臉朝墻壁睡了。
這一天的高溫竟然真持續不斷,大家不斷地更衣洗澡,到晚自習的時候,溫度還是在35℃左右。
教室里沒有空調,就像個大蒸爐,頭頂風扇吹出來的風若有若無,所有人都一邊給自己扇風,一邊咬牙堅持學習。
姜晚寧也熱得厲害,雖然不出汗了,但是感覺身體里仿佛有散不出去的熱,熱得他想鉆進小賣部的飲料柜里。
偏偏這時,旁邊的何田田還在一勺一勺地舀雪糕杯。
他寫著卷子,不知不覺地就在卷子上畫圈,寫了點兒他小時候會寫的鬼畫符暗號。
何田田看見了,忍不住笑了:“你這畫的什么啊,熱得出亂碼啦?”
“是有點熱。”姜晚寧說。
“買個雪糕呀,下課我們去小賣部,我加了那個阿姨的微信,讓她給我留好巧克力脆皮,我也給你拿一個?”何田田熱情道。
姜晚寧眨了一下眼,他喜歡得很,甚至都沒來及拒絕。
何田田看老師沒在,于是摸出手機打開微信,但是遲遲沒打字輸入。
“姜晚寧…”何田田猶豫了會兒,說:“付聞祁讓你看看手機。”
“誰?”姜晚寧以為自己聽錯了。
“付聞祁。”何田田重復了一遍。
姜晚寧這才拿出手機開機,等了有一會兒,微信的新消息才彈出來。
他點開“一把手”的對話框,看見付聞祁給他發了一張圖片。
是在高處,頭頂有大片星空,還有圓圓的一輪明月,看圖片邊緣的圍欄,感覺這應該是學校某棟樓頂樓。
除了圖片,付聞祁就給他留了三個字:來找我。
姜晚寧冷笑,誰要去找他?他們學校教學樓這么多,大熱的天要爬多少樓才能找到人?
付聞祁又發了一張圖過來。
一個大泡沫箱,里邊堆滿了冰袋,還有各種各樣的冰棍、甜筒、雪糕杯。
姜晚寧看著手機陷入了沉默。
不過半分鐘,何田田就沒看見他人了。
但是真該死啊,心臟就這么被狠狠刺痛了。
這時候,付聞祁自覺掏出了自印的明信片無料,還有小零食。
姜晚寧兩只手接過,非常鄭重地分發給這三個女生。
只聽見,這位冷坑人用非常卑微的聲音溫柔地說道:“這是非常有意思的作品,如果感興趣的話,大家可以看看噢。”
第 92 章 第 92 章
92
對姜晚寧來說,逛同人展最有意思的,就是去轉各種攤位,看大家拉出的橫幅,感受大家異常美好的精神狀態。
橫幅的內容五花八門,一眼過去看都看不完——
[生!生他一個排球隊!]
[只要吃得夠雜,我就沒有對家!]
[癢癢鼠毀了我的人生!]
[攤主已爬墻.jpg]
[Free!是作品名,不代表攤位產品是免費的!]
[中土圈比攤主尸體還要冰冷]
[山重水復疑無路,當同人女沒出路]
結果,付聞祁話鋒一轉,并自然而然伸手,攬過了姜晚寧的肩膀。
這個舉動看起來很親昵,就仿佛是在宣示主權。姜晚寧這一路都看著車窗外的那團烏云,學前路如水車流向哪兒走,烏云便跟到哪兒。
“今天起就是高三了,你十七年來最關鍵的一年就要來了,對自己有沒有信心?”姜爸雙手把著方向盤,目光平視前方。
“他當然有信心。”坐在副駕駛的姜媽笑著答了,回過頭來看他,眼睛里綴滿溫柔的光:“過了這一年,你就讀大學了。”
“嗯。”姜晚寧微點頭,露出同樣溫柔的笑來:“這話你整個暑假都在說。”
“我們擔心你沒把這事放心上。”姜媽說,“你呀,假期十點鐘就睡了,第二天□□點才起來,哪里像個讀高三的。”
姜晚寧依舊笑,這回沒有答話,視線繼續飄到窗外的烏云上。
車隊移動的速度實在太慢了,今天是八月三號,是城南一中高三級的返校日,短短兩公里路堵了有半小時。
“興許在他呼呼大睡的時候,隔壁那孩子正卯了勁兒地學。”姜爸透過后視鏡看了姜晚寧一眼,“當心高三一開學就考不過人家。”
姜晚寧臉上的笑不易覺察地減了半分,而后隨口道:“難說。”
五分鐘后,姜晚寧拉開車門下來,從車尾箱取了行李,彎下腰向車里的父母告別:“我走了,你們倆在家聽話。”
姜媽笑得樂不可支,姜爸從半搖下的車窗瞪他一眼:你到底有沒把老子放眼里。
“你少喝酒,別讓我媽在家等。”姜晚寧專程對他爸說。
“聽見沒有,只有兒子知道心疼我。”姜媽開心得不行。
姜晚寧一手拖著裝了衣物的行李箱,另一手抱著一小摞書,像許多其他高三生一樣,穿梭過車流走回學校去。
認識他的都朝他打招呼,姜晚寧一路招呼打過去,在校門口見到了一屁股坐在大塑料箱上吃雪糕的秦淮久。
“姜大學霸。”秦淮久騰出只手拍他一下,“還沒開學你就穿起校服了。”
今天只是返校,明天才正式開始上課,大概是因為往后穿校服的日子太多了,今天大家穿的都是個性服裝,什么顏色的都有。
只有姜晚寧穿校服,白衣黑褲,可能是因為白襯衫上一個褶子都找不到,也可能是因為人長得扎眼,路上看他的同學不少。
姜晚寧從小就習慣了這些視線,看一眼秦淮久坐著的箱子,說:“假期里沒開開過吧。”
“真了解我。”秦淮久叼著雪糕棍兒傻笑,“還不和我一塊兒抬,他媽重死了。”
秦淮久這家伙是個堅信自己假期會復習的懶鬼,放假前裝回家一大箱書,靠著墻角擺滿大半個月,今天給原封不動帶回來了。
姜晚寧將自己的書擱他箱上,和他一塊兒往高三樓抬,樓下公告欄全是攢動的人頭,所有人都在大聲談笑、拿卷子扇風,沒有人為接下來的一年表露出忐忑與緊張。
“對,今年抽簽分寢室。”秦淮久說,“去年學校讓大家自己選,結果好兄弟好姐妹都選一塊兒,一聊聊一宿,影響學習,好像聽說還有人在寢室里搞基的。”
姜晚寧笑,朝人堆里看,“為什么抽簽?”
“學校安排的大家鬧著要換唄,自己抽的那就是天選室友,命中注定的緣分,沒得改的。”秦淮久瞎掰扯,“咱先把箱子抬上去再下來抽,真希望我能跟你或者鐘寒一個寢,你們輪流輔導我,保送985。”
姜晚寧沒應聲,他剛往人群里隨便一瞥,禁不住看見個顯眼得難以忽視的人。
對方背對著他這邊,穿一件黑T恤,短褲下邊露著一雙長腿,耳朵里掛著耳機。
頭發像是剪得比放假前短了點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人仿佛也長高了。
“付聞祁,你分到哪個寢室了啊?”旁邊幾個同學湊腦袋過去問。
“女生湊什么熱鬧,你們能分一塊兒嗎?”男生們對幾個女生說。
付聞祁給他們看寫了寢室號的紙條,這時忽然轉過頭來,冷不丁地看見姜晚寧。
姜晚寧沒發現秦淮久喊他兩聲了,也沒發現空氣在他和付聞祁對視的這一刻悄然凝固了。
幾個男生見情勢尷尬,率先打破沉默:“姜晚寧!你分哪兒去啦?這兒一堆狗男女想知道你住幾零幾。”
姜晚寧移開視線,笑:“還沒抽呢。”
他說完就跟秦淮久抬著箱子走了,回來的時候樓下已經沒有剛才的幾個人了。
兩人沒見到鐘寒,姜晚寧于是先到公告欄下去抽簽。
負責抽簽登記的是個文科班的女老師,將貼著高三九班標簽的紙盒遞過來,姜晚寧伸手取,摸出兩張貼在一起的紙條。
分開了兩張都寫著609,估計是扔進去了沒搖勻。
姜晚寧把其中一張遞給秦淮久,說:“如你所愿。”
秦淮久捏著紙,瞇著眼像驗鈔一樣裝模作樣地看:“就是這個樓層吧,太高了。”
“你可以拿回來重抽。”負責登記的老師認得他倆,對秦淮久說:“你最能鬧騰,別吵著人姜晚寧休息。”
“他不吵。”姜晚寧把兩張紙條遞還給老師,“他每天晚上一熄燈就睡得像具尸體。”
老師笑起來,搖著頭替他們登記了,寫到一半忽然看清楚紙上的字兒,整個人頓了頓,抬頭看了秦淮久一眼。
秦淮久:“?”
“就這樣定了,以后寢室里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及時跟老師說。”老師很耐心地注視著秦淮久。
秦淮久不明就里,點頭答應了“好”,跟著姜晚寧往學校的寢室樓去。
城南一中是有四棟學生宿舍的,但因為條件一般,多數學生在高一高二都選擇了走讀,只有上高三了才被學校強制要求住宿。
高三學生入住的自然是比較新的兩棟樓,至少地板不是水泥地,洗澡也不用自己打水,就是床還是那種鐵制的上下鋪。
“不知道我們會跟誰分在一起。”秦淮久只背了一包衣物,邊爬樓邊止不住說話:“從概率上講,鐘寒應該是沒可能了。”
“從概率上講,鐘寒也是有可能的。”姜晚寧嚴謹道。
“你希望是誰?”秦淮久問,隨后換了個說法:“你喜歡和誰住一間?”
姜晚寧眨了一下眼,笑著說:“自然是誰都可以。”
“那…”秦淮久剛要開口,意識到再往下說就是雷區了,將名字吞下去,改成傻笑。
姜晚寧知道他想說什么,他確實和誰都相處得來,除了付聞祁。
——就是剛才那個皮膚白得像塊白巧克力的付聞祁,那個雙眼漆黑、不茍言笑的付聞祁。
付聞祁是他在這個學校里最討厭的人。
當然,付聞祁也同樣討厭他,他倆不和的事,幾乎全校都知道。
秦淮久很快轉移了話題,聊起籃球,聊起電影,聊起所有十七歲男生會感興趣的事情。
他們轉眼爬上六樓,常運動的兩人帶著重物都半點兒不喘,只被大雨前蒸爐似的八月天蒸出一層細汗。
外邊的天色越來越暗了,隱隱約約還能聽見雷聲,雨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落下來。
秦淮久走過轉角,率先走在前面進了609,在看清楚下鋪空木床上坐的熟悉面孔時,匆匆忙忙倒著退了出來。
姜晚寧還沒來及奇怪,就已經越過秦淮久肩頭,和寢室里那張熟悉的面孔對上了視線。
付聞祁。
他在心里面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像在用熨斗狠狠燙平白襯衫上的一處褶皺。
付聞祁看見他,原本就不常笑的臉頓時冷了下來。
寢室是四人間,這會兒從寢室連接的陽臺走進個瘦小的男生,在看見姜晚寧走進來時傻了眼,有點兒不敢看坐著的付聞祁,只怯怯地看向秦淮久。
秦淮久平時喜歡傻笑和插科打諢,到這個時候卻不敢笑,而且也不知道將視線擱哪兒好。
這兩個人每次一對視,就好像要打起來,而且是那種瘋起來會順手抓過他來打的感覺。
姜晚寧一動不動地看著付聞祁,不是打量,只是將目光落在對方的臉上。
付聞祁也視線不錯地看著他,表情看著不是生氣,但沒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而后,付聞祁伸手,從地上拿起自己的礦泉水瓶…
說時遲那時快,寢室里秦淮久和瘦小男生同時行動,一人奮力擋住了一個:“別!別沖動!”
陽臺外面這時應景傳來轟隆隆的雷聲,震得陽臺落地門仿佛也在顫抖。
姜晚寧被遮住了視線,短暫地看不見付聞祁了,秦淮久趕緊把他帶到對面的一張空床前順毛。
“嗐沒事兒,”秦淮久胳膊勾著姜晚寧的肩,帶著他背過身去低聲道:“我們別和他打架,他看著太兇了。”
姜晚寧沒說話,將秦淮久的胳膊拿開,坐在了空床邊上。
他是沒想到運氣這么不好,就這么和付聞祁分在了一起,這一住起碼得是近一年。
付聞祁此時正面無表情地坐在對面的空床上喝水,他們不再對視了。
秦淮久和瘦小男生都感到將來的寢室生活危機四伏,腦子里開始播放一些不好的社會新聞。
姜晚寧心中的不快逐漸增加,起身安置好行李箱,推開陽臺的落地門去洗手。
因為馬上就要下大雨,整棟寢室樓看上去昏天黑地,像是夜幕逼近。
姜晚寧在洗手付前站了很長時間,正想要關掉水龍頭,卻聽見背后付聞祁拿著空塑料瓶走了出來。
對方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蹲下來給垃圾桶套黑色垃圾袋。
狂風掀起他寬松的黑色T恤,牽得他像一只要被帶走的風箏,他蹲下時腳踝雪白,姜晚寧很快移開了視線。
而后付聞祁向他走來,姜晚寧只手關掉了寢室里唯一的水龍頭,看見付聞祁開了口。
但風將他的話給卷走了,沒有人知道那到底是“姜晚寧”還是“走開”。
在付聞祁側身靠近,而姜晚寧冷臉離開之前,他們同時聽見類似撕毀窗簾布的聲響——一道煞白的閃電唰地照亮了陽臺。
驚雷幾乎同時轟然炸響,用能撞碎一切的力量,像一個巨大的鐵球狠砸在天地間。
陽臺上的兩人都被炸得雙耳嗡鳴,大腦空白,在短短瞬息里,付聞祁意外撞見了姜晚寧被閃電照成淺棕色的雙眼,姜晚寧則在情急之中用力扼住了付聞祁的手腕。
他們許多年沒見過這么近的雷,簡直是就劈在了他們腳邊。
姜晚寧瞪著付聞祁,只知道心跳和著雷聲快要蹦出嗓子眼,他頓時感到干渴而焦躁,狠狠松開付聞祁的時候指尖發燙,那種炎熱一直燒到了他的脖頸與面頰。
而付聞祁根本沒注意到,因為他一動不動地立在了原地,被抓過的手腕留下指印,表層皮膚底下血液跳動著疼。
回過神來時,姜晚寧已經先進了寢室。
他們倆小時候都害怕過閃電,怕的時候會一個跟一個鉆進桌子底下,然后互相在黑暗中瞪視,叫囂著讓對方先滾出去。
所以這一定是個意外。
付聞祁心跳快起來腳掌都有些發軟,他跟在后邊慢慢走進去,看了眼寢室里另外兩個也被嚇得驚魂未定的室友。
陽臺外,傾盆大雨就這么潑落下來。
用的力道也有些大,姜晚寧心跳倏然加快,他清楚付聞祁明顯是又吃味了,于是決定自己主動當介紹人。
他便用非常自然的口吻,對魚丸說:“這是77,我老公。”
“誒——”魚丸發出很是吃驚的聲音,腦袋戰術后撤幾厘米,“是老公啊!”
姜晚寧眼里不禁浮現出笑意,也帶有些微被親友起哄的羞澀。
結果聽見魚丸疑似回過神來,問了個相當脫線的問題:“誒等會,為什么77是老公,我是老婆?因為我看上去沒77攻嗎?”
姜晚寧:“……”
第 93 章 第 93 章
93
魚丸還是在分別以后,才得知自己鬧了這么大的笑話。
他幾乎是當場就在企鵝上滑跪道歉了。
【魚丸:啊啊啊啊啊啊對不起是我錯了(原地滑跪.jpg)】
【難怪我打招呼的時候,7老師當場就臉色一沉】
【be like地獄少女(你也想死一次看看嗎.jpg)】
【他絕對絕對絕對是想殺了我】
【魚丸:啊啊啊啊啊請務必告訴他,老婆只是一個稱呼,我絕對絕對沒有別的意思】
【就是夸老師很美,“如果自己能有這樣的老婆就好了”的意思】
【啊不對,我并沒有這樣想!(驚恐的土下座.jpg)】
一小時前,付聞祁獨自騎著車在熟悉的夜路里跑了一圈,停下來時兜里手機在震動。
他先將頭盔摘下來,估摸著手機已經響了有一會兒了,急忙摸出來看,果然在來電顯示上看見了“媽”這個字眼。
“喂,媽。”付聞祁平復好呼吸,接了電話。
“你在做什么呢?”一個女人有些著急的聲音傳出來:“你已經三天沒給我打電話了,是不是忘記我了?”
“我沒有。”付聞祁緊張起來,隨后低聲說:“媽,我在上晚自習呢。”
“啊,是這樣,晚自習,我竟然忘記了。”付媽想起來了,但很快又覺得奇怪:“那你拿著手機做什么?晚自習應該好好學習…你沒做什么耽誤學習的事情吧?”
付聞祁一手抱著頭盔,另一手捏著手機,不知是因為天兒熱還是心虛,手心出汗:“媽,我現在成績很穩定,我學習的時候很認真。”
“開學考了嗎?”付媽問。
“九月份才考。”付聞祁說。
付聞祁緊緊攥著手機,他已經歷經了太多次看他媽這樣突然哭出來,她是個心思敏感脆弱的女人,雖然已經過四十歲,但內里還是個小女孩兒。
“媽,我周六下午就放假回來了。”付聞祁只能放輕聲音對她說:“你別哭,誰欺負你,你告訴我,我爸不在家是工作去了,我們不管他,我…我會陪著你。”
付媽聽了,于是哭得更大聲了:“那你每天給我打電話,你告訴我幾點打,我不想一晚上守著電話。”
“九點半。”付聞祁于是說:“我下晚自習了就打,好嗎?”
“好。”付媽答應了,但是人還在抽泣。
在付聞祁眼里,自己的媽媽是他見過最愛哭的人,她經常哭,而他從來不擅長哄人,于是便不自覺答應了她許多事兒。
這其中就包括了要比鄰居家的兒子好,這樣她就不會在被鄰居陰陽怪氣以后,回家不停抹眼淚了。
付聞祁背后靠著涂鴉墻,又和他媽聊了許多話題,聊小時候的事情、聊他放假回家想吃什么、聊高考以后他們一起去哪里旅游……
付媽的眼淚于是逐漸止住了,說:“你快繼續去上晚自習吧,別落下了。”
“好。”付聞祁應道。
在掛電話的前一刻,付媽又說:“對不起啊,崽崽,媽媽剛才那樣是不是影響你情緒了?”
付聞祁一愣,感覺胸腔里的血液在不斷翻涌,他說:“沒有的事,想什么呢。”
那頭于是放心地笑了,這回電話終于掛了。
手機在夏夜里燙得仿佛快要爆炸,付聞祁慢慢垂下手,過了很久才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手背胡亂地抹了一把眼睛——整個手臂都濕透了。
他于是使勁擦了又擦,習慣性地將手機打開,點進微信,順著列表一路往下劃。他只有兩百多個好友,一下子就劃到了盡頭。
為了防止自己再停留在現在的情緒里,他毅然熄滅了手機,跨上小忍者,又一次扎進了夜色中。
他沿著常走的路線兜了一圈,于是不可避免地在廢棄工業園看見了紫毛他們說的那家店。
透過落地玻璃窗,付聞祁能看見店內人頭攢動,半掩的店門內流出優雅動聽的舞曲。
他一開始以為這是個酒吧或者迪廳,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
鬼使神差地,付聞祁便停下車走了進去。
他推開門的時候,看見里邊絕大多數客人都打扮得奇形怪狀,著實嚇了他一跳,這時一個“男兔女郎”端著銀盤向他走過來,微笑道:“歡迎光臨,請問先生您需要點什么?”
付聞祁不好意思進來了又出去,于是要了一杯檸檬茶。
在他不知道該往哪兒落腳的時候,有幾個看上去是客人的男人陸續向他搭話了。
男客人甲:“一個人?”
付聞祁:“嗯。”
男客人乙:“想喝點什么嗎?我請客。”
付聞祁:“不。”
男客人丙:“你長得真漂亮,以前怎么沒見過你。”
付聞祁聽到這里眨了眨眼,遲鈍的gay達終于敲響了,這是一群gay盯上他了。
“這兒是gay吧?”付聞祁問了,隨后感覺自己問錯了,因為他還是能看見女客人的。
“原來你是第一次來。”男客人們笑了,在心里猜測付聞祁的取向,順便給他解釋說:“這里不算gay吧,有異性戀有les,偶爾還有TG,不過確實聚集了不少gay。”
付聞祁放眼望去,確實有種遍地飄0的感覺。
“這家店里,有個帥得驚為天人的男員工,是gay。”一位男客人仿佛在介紹自己發現的寶藏,眼神里滿是得意:“還是個高中生,可能和你差不多大,但是業務能力真的很好,人很溫柔。”
“上回我失戀,他專門過來陪了我一個晚上,感覺他真的是可以接納你全部的人。”另一個客人說。
付聞祁聽得驚了,這里…這里原來還提供那種服務嗎??
“高中生…他成年了嗎?”付聞祁問。
“不知道誒。”客人們笑了,“但這有什么關系?他哪方面都不像個小孩兒啊。”
“現在高中生很難有那樣好的身材,除非是體育生。”另一個客人附和道。
付聞祁只覺得三觀受到了極大的顛覆,這種事情是犯罪!他們怎么可以一臉平靜甚至還很高興地談論這種事?
“你想去看看他嗎?他現在就在舞付那邊和人跳舞。”男客人們盛情邀請道。
“我…不了吧。”付聞祁拒絕道。
其實作為一個初中就覺醒的gay,他也有點兒想看一眼這個“帥得驚為天人”的家伙,因為他不信有比…還帥的。
付聞祁想到這里,頓時冷下了臉。
“不用害羞,老實說我有點兒想看你們一起跳支舞呢。”男客人說著就招呼他往舞付那邊去。
付聞祁還是扛不住好奇心,跟著去了,不用其他人指,他就能知道哪個是他們說的人。
因為實在是太顯眼了。
吸血鬼打扮的高大男生立于舞付中,接受了金發外國男生的輕輕一吻。
外國男生退開,付聞祁得以看清楚那張熟悉而陌生的臉。
他渾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刻凝固了,眼看著溫柔好看的吸血鬼低下頭、垂下眼,也很輕地在對方頰邊落下一吻。
在吸血鬼向所有人拋出飛吻的那一刻,付聞祁啪地摔碎了一整杯檸檬茶。
帶他過來的男客人們都笑:太好了他被帥得杯子都拿不穩了!我們安利成功了!一個人得不到的就要大家都一起分享!
付聞祁眼都不敢眨地望著舞付里的吸血鬼,他很確定這是姜晚寧,但是在這種場合看見這樣的姜晚寧,讓他又覺得會不會是弄錯了。
姜晚寧溫柔的笑他見過許多次,但是這種笑里埋著蠱的樣子他可沒見過。
他不理解,聯想到剛才男客人們說的,付聞祁的腦袋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為什么要做這個?每次逃課都是出來…陪客?
姜晚寧一開始看見付聞祁時是震驚了一下子的,但是他很快就被付聞祁臉上藏不住的更深的震驚給吸引了。
他已經許久沒在付聞祁臉上看見除了冷漠和厭惡以外的表情了。
姜晚寧舔了舔帶甜味兒的嘴角,成功看見付聞祁震驚得快要石化了。
這種感覺取悅了他,他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便露出微笑,邁步向付聞祁走去。
下一支舞曲的音樂已經翩然響起,但是舞付里的客人們都沒開始跳舞,而是在看熱鬧。
他們以前沒見過姜晚寧主動向客人搭話,他總是微笑,但是不會在你開口前邁步靠近。
“您好,這位先生。”姜晚寧走到付聞祁面前站定,彬彬有禮地伸出一只手:“我能和你跳支舞嗎?”
付聞祁沒有伸手,而是問他:“你在這里做什么?你瘋了?”
“我是這里的員工。”姜晚寧說。
付聞祁罵了聲“見鬼”,一把拉過姜晚寧的手腕,想將他往外帶,誰知道姜晚寧反而順勢抓住了付聞祁的手,另一只手輕輕摟住了他的腰。
“夜晚很美好,我們跳舞吧。”姜晚寧輕佻地說,隨后真的帶著他隨著音樂邁步。
“你他媽瘋了,我要跟你爸媽說,你才十七歲,你不能做這種事。”付聞祁狠狠扼住姜晚寧的手,禁不住咬牙切齒。
姜晚寧看了他一瞬,隨后露出不解的表情,對他說:“您在說什么呢,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是第一次見面。”
付聞祁一怔,被姜晚寧摟著的身體瞬間老實多了。
姜晚寧眼底劃過一抹笑意,知道他混亂了,因為在學校里、在任何一個不是在這里的地方,他們絕不會像現在這樣。
“我可能是在做夢。”付聞祁很混亂地跟著他跳舞,有幾次一腳踩了吸血鬼的皮靴,而吸血鬼只是溫柔一笑。
“操。”他感覺自己被攪得稀里糊涂,忍不住罵了一聲,這回有意踩了姜晚寧一腳。
姜晚寧真的沒生氣,在隨音樂慢慢旋轉的間隙,用哄人睡覺的音調低聲在他耳邊說:“是的,是夢就別想太多吧。”
付聞祁的心撲通撲通跳起來,在舞蹈進入高潮時,對面的吸血鬼輕輕抬起了他的手臂。
付聞祁:“?”
姜晚寧張了嘴,露出尖尖的獠牙,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音樂一停,付聞祁的痛叫瞬間響徹整個舞付。
“想要哥哥的愛。”付聞祁狀似不動聲色地說,他深紅色的眼眸就好似在看自己的獵物,“今天一整天,從早上開始,就已經在想了。”
姜晚寧微微吃了一驚,沒想到從漫展回來,他還會再喊自己“哥哥”。
偏偏,他還挺吃這一套的。
姜晚寧忍不住就微微笑了,紅潤的唇抿著,他當著男人的注視,只手解開了自己襯衫的前三顆紐扣。
寬松的白襯衫由右邊肩頭滑落,內里雪白細膩的肌膚袒露出來,鎖骨以及漂亮的肩頸線條一覽無余,很是性.感。
付聞祁眸中的欲.望頓時更濃,完全不加以掩蓋。
姜晚寧也知道刻意撩.撥他,另只手撫上他的臉頰,開口時臉頰倒是越發的熱紅:“老公,咬我。”
第 94 章 第 94 章
94
那句話就像是一句神秘的魔咒,打開了某扇一直虛掩著的門,有什么東西一股腦涌了出來。
像暗紅色的潮水,將姜晚寧從頭到腳淹沒,致使他仿佛險些溺亡在這張寬闊得看不到邊際的大床上。
事后他回想起來,最后悔的點就在于,他不該在自己本就有些累的時候,再去撩.撥付聞祁。
因為這家伙在一切運動場合,根本不知疲憊。
姜晚寧明明記得,他們回到酒店的時候,窗外還是黃昏,但當他被壓在落地窗前時,外邊已經完全是黑夜了。
玻璃窗隔絕了繁華都市的一切噪音,它就像一面清晰的鏡子,映著兩個男人的身影。
付聞祁是在天蒙蒙亮的時候醒過來的。
他醒的時候感覺頭有點兒疼,身子陷在過分柔軟的床里無力得不像話,反應了好半天,他才想起自己這是在哪里。
昨晚他吐過以后頭沉得像灌了鉛,不知不覺就睡了,連姜晚寧有沒有來他都不知道。
付聞祁坐起來,茫然地在十幾平的房間里看了一圈。
姜晚寧沒有在。
他起了床,到衛生間去漱口洗臉,有意無意地在姜晚寧的洗漱臺前停留了許久。
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擺放得跟軍訓一樣整齊,尤其是帶泵頭的洗面奶和剃須泡沫,泵頭竟然還是朝著同一個方向的。
姜晚寧跟小時候一樣,有點兒強迫癥,有點兒潔癖,是個完美主義者。
付聞祁目光仔細辨別過每一瓶洗漱用品上的字兒,一溜過去后略微松了口氣:至少沒有什么奇怪的東西。
但不清楚自己為什么這么在意姜晚寧接客的事,可能是那和他印象中的姜晚寧相差太遠了,讓他很難接受。
付聞祁靠在洗漱臺邊緣,過了有一會兒,他伸了手,在干凈的玻璃鏡上隨便畫了幾筆。
那幾筆成了姜晚寧的名字。
他印象中自己小時候,因為嫌祁字筆畫太多,反倒是先學會了寫寧字,兩個寧在一起就是寧寧。
他們之間寫信。
聽上去可能很滑稽,但是那時沒有手機,兩個四五歲大的小孩兒通過寫信聯系對方。
他們信的內容是由圖畫、符號組成的,一來他們那時會寫的字不多,二來他們希望父母們看不懂。
這樣的信被折疊好夾在門把手上,他們永遠能看明白對方在說什么:家長們經常看著自己的孩子拿著張鬼畫符開懷大笑。
付聞祁皺了皺眉,伸手沾了一點點肥皂水,默默在鏡子上畫了三個加號。
然后他就嫌加號不夠多,又添了許多個綴在后邊。
在最后,他畫了一個半圓線,又畫了另一個半圓線,兩個半圓線的一端都畫上了三角箭頭,它們彼此不相連接,但是拼在一起就像個圓形。
畫完以后,他開水洗了手,并暴躁地胡亂擦了擦鏡子。
付聞祁這才走了,換上自己昨天穿過的那身衣服,并很努力地把穿過的睡衣褲疊成豆腐塊,放進了洗衣簍里。
下樓的時候大概七點多鐘,一樓只有一個留殺馬特頭的高大男人,坐在沙發里喝咖啡記賬。
“你知道姜晚寧在哪兒嗎?”付聞祁走過去問他。
“不知道。”男人喝了口咖啡說,“你可以微信找他。”
“我沒有他微信。”付聞祁說。
微信是在他們升上初中的時候流行起來的,付聞祁在小升初的時候和姜晚寧鬧掰,他們根本就沒在對方的好友列表里。
“要我把他推給你嗎?”男人說著摸出手機,隨后遲疑了一下:“你是他的?”
付聞祁猶豫了一會兒,隨后說:“什么也不是,我和他不熟。”
“哦。”男人并沒有將手機揣回去,而是點開微信,劃了許久找出一個聯系人,打開給付聞祁看:“這是他。”
付聞祁看了眼,那確實是姜晚寧的微信號,昵稱叫Ryan,頭像是黑白琴鍵。
“謝謝。”付聞祁假裝記了號碼,便從店里出去了。
他的小忍者還停在店外邊,付聞祁騎上它,想出去找點兒吃的。
他從廢棄工業園出去,周日早晨雙行道上一輛車也看不見,他開得很慢,逐漸聽見身后有機車聲。
是兩輛,遠遠地跟著,付聞祁能從后視鏡里看見他們,是自己不認識的車。
付聞祁沒有加快車速,而是有意地轉進自己熟悉的路,七彎八拐,看看對方是否還有跟上來。
機車的引擎聲逐漸消失了,付聞祁略微松了口氣,覺得只是自己想多了。
他扭轉車頭往大路上開,發現前方巷子口里,有幾個染著奇怪頭發的人正等著他。
他們有的騎在機車上抽煙,有的靠墻把玩手里的危險工具,在他們的腳邊,還擱著一根棒球棍。
付聞祁剎車,要尋找其他出路時,身后傳來轟鳴的機車響聲。
兩輛機車分別從岔路兩邊朝他壓過來,付聞祁沒路退了。
他額角滑落一滴冷汗,在這一刻當機立斷,加速朝前方沖了過去!
機車發出劇烈轟鳴,混混們大罵他是瘋子,迫不得已避讓,身后兩輛機車便緊追而來。
付聞祁加速闖入新的一條路,這群蹲了他一宿的混混誓不罷休,一時間數架機車全跟在他后邊,場面十分壯觀。
“追!”昨晚被揍得臉腫了一塊的混混大叫:“追到他沒油!”
周日傍晚是高三級的返校時間,付聞祁沒回來。
然后到了周一早上,付聞祁的位置依然是空著的,班上沒有人知道他去哪兒了。
這天早上城南一中的高三宣傳片剪好了,大課間的時候教室大屏幕第無數次播放宣傳片時,付聞祁從后門鉆了進來。
“我靠,你怎么了啊?”秦淮久驚叫了一聲。
姜晚寧在第一排聽見了,但是沒有回頭看,只聽見班上不少人都圍上去了。
“哪里來的人啊?他媽的!”班上有男生大叫道,“這不得打回去?是哪個學校的啊?叫什么?”
“已經解決了,不用管。”付聞祁用格外淡漠的聲音說。
“怎么解決的啊?”大家于是越發好奇,他們的擔憂關心已經逐漸轉化成了對社會故事的強烈興趣。
付聞祁停頓了一會兒,回答說:“被我揍了。”
姜晚寧原本正在寫卷子,聽到這兒情不自禁地摔了筆。
付聞祁的聲音里含笑,仿佛打架是件十分好玩的事情。
萬東方很快就來了,把付聞祁叫出去談話,姜晚寧在座位上坐了許久,忍不住摸過水瓶,走出教室去裝水。
萬東方和付聞祁就在教室外的欄桿邊上,萬東方一臉嚴肅外加憤怒,付聞祁則是一聲不吭,表情冷淡。
姜晚寧看見付聞祁臉上貼著兩張創口貼,眼角破了皮,胳膊上青的青紫的紫,流過血的地方涂了紅藥水。
他就看了這么一眼,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提著水瓶走過了。
“我必須跟你家長溝通。”萬東方說。
“暫時只跟我爸說可以嗎。”付聞祁說。
萬東方頭疼得嘖了一聲,他也見識過付聞祁媽媽那副模樣,生怕來了要把他們學校哭垮,就是不鬧到教務處去,也會讓付聞祁很沒面子,萬東方于是點了頭。
“有什么是老師可以幫到你的嗎?”萬東方將語氣放輕,像耐心引導迷途少年那樣說:“無論發生什么,學校和老師都是站在你這邊的,遇到混混不要想著自己解決。”
“好。”付聞祁答應了。
萬東方此刻頭疼得快要裂開,因為他從沒見過誰的叛逆期是十七歲才來的-
姜晚寧這一天都很煩躁,只要是看見付聞祁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回想起付聞祁右肩上那個駭人的傷口,所以這人是舊傷還沒好,就又去和人打了一架?
打回來渾身都是傷,眼看著沒一處是好的,而他竟然看著還挺得意。
付聞祁到底為什么打架?和誰在打?打過以后會有難纏的后續嗎?
姜晚寧就連寫晚測的時候都在想這件事,想的時候思緒和筆一起停滯了,等回過神來,薄薄的卷子上已經暈了一個超大的墨點。
但這還不算完,因為他回頭一看,發現付聞祁竟然沒在座位上了。
姜晚寧噌地就起來了,在何田田訝異的目光里扔下筆和卷子出去,到教師辦公室和衛生間都看了,沒見到付聞祁的人。
從連廊回來的時候,他看見付聞祁在樓下,正往他們平時經常翻墻出去的方向走。
這又是去哪里?
姜晚寧想都沒想,往樓下跑去,沒半分鐘就追上了慢慢踱的付聞祁。
付聞祁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他,耳朵里掛著耳機,眼角的傷痕格外明顯。
“你去哪兒?”姜晚寧問他。
“出去玩玩,你不也是嗎?”付聞祁比了比圍墻外。
“出去玩…然后再和人打架嗎?你嫌身上傷不夠多?”姜晚寧盯著他,忍不住露出點兒迷茫:“付聞祁,我最近搞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你不需要搞明白,也無需管我。”付聞祁說,“你不也已經變得奇怪了嗎。”
姜晚寧瞇了瞇眼,他覺得明明是付聞祁變了,但這么多年過去了,付聞祁會變也是正常的。
他不知道付聞祁怎么了,只知道住在付聞祁身體里的那個野獸即將突破束縛冒出來。
那個野獸上次狠狠咬了自己一口,現在正趕著要去圍墻外發泄過剩的精力與不滿。
兩人又沒能將對話繼續下去,付聞祁受了一身傷,但還是敏捷地翻墻出去。
姜晚寧今天沒寫假條,懶得回去寫了,跟著翻出去,看見付聞祁騎著車消失在夜色里。
他感覺自己管不了付聞祁死活,打了車去店里,客人們都能看出他今晚心情不好,因為姜晚寧不笑了。
姜晚寧沒在樓下待太久,自己也知道不能頂著張臭臉對客人,于是便上樓去了。
他進自己的房間,看見疊得丑了吧唧的睡衣褲躺在洗衣簍里,床也被很努力地鋪過了,至少看不出被一個混混睡過的痕跡。
姜晚寧進浴室洗澡,一邊洗就一邊在心里罵付聞祁,付聞祁真是腦子銹了。
但他很快又想到,付聞祁從來不會隨便招惹別人,這架十有八九是別人挑起的。
該死的,到底是誰不長眼跑去招惹那種野獸啊,這家伙可是從小就是見誰咬誰的主。
姜晚寧洗不下去了,匆忙從浴室里出去,拿毛巾擦身體的時候,他忽然注意到自己的鏡子臟臟的。
浴室里的熱氣一蒸騰,鏡子上被人書寫過的痕跡就浮現出來了,只是寫過了又被擦過了,看著亂七八糟的。
姜晚寧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先是辨認出了一個寧字,雖然只剩下四分之一,但他認得這是付聞祁的字跡。
再往下,他看見了付聞祁也許是寫給他的“信”。
準確來說,這種鬼畫符只有他們倆都明白,所以只能是留給他的。
付聞祁說,他想要抱抱。
箭頭往里是抱人,箭頭往外是被抱,只是箭頭被擦掉看不清了。
加號是在說到底有多想,而這一整面鏡子上面全是加號。
姜晚寧看著這面鏡子,忽然便笑了,他已經徹底搞不懂付聞祁了。
一個剛才說著“別管我”的人,又用這種別扭至極的方式說“想要抱”。
但緊接著,他就親眼看著姜晚寧把圍巾仔細疊好,裝進一個挺精致的禮物盒里,再放進一口扎實的牛皮紙袋里。
不像是要送給他,而像是要拿著去上班。
“你要送給別人嗎?”付聞祁喉結輕微滑動,淺灰色眼眸中的光明顯黯淡了一些兒。
“嗯?”姜晚寧則是懵了懵,說:“我打算拿去下午的公益節上賣的,你說,賣多少錢合適呢?”
付聞祁靜了兩秒,隨后說:“十萬。”
姜晚寧:“?”
要真出價十萬的話,全公司上下還有誰會買呢。
他當場反應過來,雙眼盯著自己鋪張浪費花錢如流水的丈夫,警告他:“這次,你可千萬不許買啊。”
第 95 章 第 95 章
95
盛明的公益義賣活動在下午三點準時開始。
七月末正是氣溫最高的時節,但在上十臺戶外冷風機的吹拂下,所有人都不至于感到炎熱,反倒是脫離了冷氣充足的辦公室,得以感受夏日的滋味。
公司樓下的廣場上已經聚滿了人,有不少員工甚至還把小孩帶來了,小家伙們拿著買來的泡泡機,興奮得到處跑跑跳跳,還幫著大人們叫賣。
攤位以部門為單位設置,每個部門賣的東西都不盡相同。
市場部這邊出售的,主要是各種手工藝制品。
根據葉詩茵的提議,他們攤位旁邊還設置了漆扇DIY體驗區,15r一次,前來排隊的員工及家屬絡繹不絕,場面很是熱鬧。
收錢到賬的聲音不斷響起,守著攤位后邊的同事都快樂壞了:“天吶,這就是擺攤做生意嗎,太爽了。”
“你們倒是快來幫幫我們啊!都快要忙不過來了!”葉詩茵一個人捋著袖子,揮汗如雨地幫客人搖漆扇。
姜晚寧聽完就笑了,認認真真看著付聞祁此刻壓抑著強烈不滿的眉眼:“這可是你說的。”
“嗯。”付聞祁應了,用犀利眼神看回來,“你呢,你要是得寸進尺怎么說?”
“你只需要知道,我們現階段是朋友,付聞祁。”姜晚寧說,“只要你難過,我隨時愿意擁抱你。”
付聞祁定在原地,啞了火。
這是他們罕見的沒有你來我往嗆對方的時刻,只是他不知道,姜晚寧是因為他得寸進尺,所以心情很不錯。
他們又并肩走過了好長一段路,時間逐漸逼近凌晨,付聞祁在第三個路口停了腳步。
“我想回家,和我媽聊聊。”付聞祁下了決心說。
姜晚寧看向他,略微感到意外:“她能接受嗎?”
“她已經知道了,只是沒有離婚。”付聞祁說,“我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嗯。”姜晚寧點了頭,問:“需要我幫忙嗎?”
他也大概知道付聞祁的媽媽情緒不穩定,因為小時候付聞祁經常因為她哭。
“可能她會大哭一場。”付聞祁略微頭疼,但還是說:“她是個難做抉擇的人,我想推她一把。”
“好。”姜晚寧明白了,“有什么事情隨時聯系我。”
他們于是分道揚鑣,一個往工業園,另一個往家。
付聞祁先到達,在平時停小忍者的地方摘下頭盔,深吸了口氣。
姜晚寧確實給了他一些勇氣,不然他只會拖延一段時日。
他就像一塊海綿需要擰干自己里頭的水,才能夠吸納他媽流下更多的眼淚。
付聞祁一鼓作氣往家走,兩三步一級上了樓,到九樓時心跳已經急促,這反而掩蓋了他真正的緊張。
他是有家里鑰匙的,開門進去付媽正好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
看見兒子回來,她很是意外,拖鞋也沒穿就跑了過來:“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回來了?”
“我…回來想和你說些事。”付聞祁決定不繞太大的彎子,“關于我爸的。”
付媽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些,走去將電視機關了,家里變得安靜,也方便說話了。
付聞祁將家門帶上,換了拖鞋,才發現家里燈全部點著,一樓二樓都亮堂。
“他怎么了?”付媽去廚房拿了自己蒸的一小盤餃子,還剩半盤,她遞給付聞祁:“當夜宵吃吧,這個點肯定餓了。”
付聞祁不敢說自己吃了燒烤,于是接過吃了三個。
這個餃子是付媽自己包的,不像姜家父母,她做得一手好菜。
小時候姜晚寧經常聞著味兒出現在他家門口,付聞祁總會偷偷把他拉進房間藏好,然后給他端好吃的,一來二去他就很清楚姜晚寧喜歡吃什么、討厭吃什么。
付聞祁將盤子放下,隨后說了自己最近知道的事、自己今晚去找他爸的事。
他自然沒把姜晚寧一家說出來,只說是自己跟蹤他爸的時候看見了。
付媽果然沒忍住眼淚,聽他說到一半就眼睛鼻子通紅,最后用雙手捂住了臉,大聲咒罵名存實亡的丈夫。
付聞祁每回聽她哭都不好受,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他還是覺得難過,走到她身邊挨著坐下,伸出手臂輕微攬住了她瘦弱的肩膀。
付媽于是哭得更加厲害,仿佛一口氣喘不上來那般,聽得付聞祁胸口也積蓄著一口氣。
“媽。”付聞祁生硬地開了口,在這一刻想象自己是姜晚寧,用盡可能溫柔的語氣對她說:“如果不開心,我們和他分開好不好?”
然而付媽點了頭又搖了頭,十分混亂地將茶幾上的東西都扔出去,大聲道:“他怎么敢讓你知道!自己做的齷齪事大方說給兒子聽!他還要不要臉!”
付聞祁快速過去攔住她,兩只手抓住她的手臂,她力氣自然不夠大,只能猩紅著雙眼瞪著他。
“好了,”付聞祁將抽來的紙巾遞給她,“我都已經知道了,我不愿意容忍他的所作所為,但我想先聽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付媽愣了一秒,隨后又咆哮道:“你高三了!你管我們的閑事做什么啊!你一個小孩又能做什么呢!”
付聞祁很快慌了陣腳,隨后說:“我有他出軌的全部證據。”
這是他從初中看了法制欄目就開始有意識收集的,他感覺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
“胡鬧!”付媽眼淚又涌出來了,“你到底會不會安慰人!別人的兒子都很會安慰媽媽!你就是回來給我添堵的!”
他們又吵鬧了一陣,付聞祁實在很怕擾民,好說歹說才讓她坐下了。
付媽的眼淚沒停,只是改成安靜地哭。
“我是想等你讀完書出來再說的。”付媽稍微平靜了點兒,用手擦了擦眼睛,“我沒有錢,我也怕你被他要走。現在這個節點鬧離婚最不合適,影響你學習。”
付聞祁在心底里嘆了口氣,所以確實是因為他。
付媽是個半家庭主婦,沒有固定工作,每個月只有微薄收入。
“我不會跟他,我大了,可以自己選。”付聞祁說,“你也不用擔心會影響我,我成績很穩定,該用功的時候就用功。”
只是至于錢…
他沒有錢,甚至慚愧地說,他手頭上的零花錢都是從他爸那里拿的。
付聞祁聽了眼底發紅,死死咬緊了牙關,憤怒和難過還有無力同時抓住了他。
但是他感到深深的不甘心,明明從頭到尾做錯事的只有他爸,為什么要讓他媽受委屈,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呢?
“媽,還是離吧。”付聞祁說,“不管發生什么,我都不會離開你。”
他認真許諾道,并且已經很快想好了:沒有錢可以去賺,他也即將成人,誰都鎖不住他的雙腳。
“但是…”付媽的眼淚又涌了出來。
“去做你覺得開心的事情吧。”付聞祁說,“不要再在這種人身上浪費時間了。”
姜晚寧這邊過了零點才回到店里,這個點正是生意最好的時候,今天魏謙在店,播著最動感搖滾的音樂,所有的客人看著都瘋瘋癲癲的。
這個店從店員到姜客都是人來瘋,姜晚寧一開始不是,他會禮貌地勸,勸著勸著…他就加入了。
只是他今天不想參與,特地鉆進了員工專用的小門里,坐在休息室等手機消息。
他等了很久,消息也有不少,全是客人問他來了怎么不一起玩的。
然后就是尤然生的消息,他人在國外,現在那邊應該正好是傍晚。
哥:不知道你睡了沒,想先和你分享一件事他發過來一張照片。
姜晚寧點開,照片上有尤然生自己,他是一個長得溫柔而漂亮的人,因為有血緣關系,他的眉眼跟姜晚寧也有幾分相像。
而在尤然生的旁邊,有一個金發碧眼的男生,正抱著他,在他臉頰上落下一吻。
尤然生笑得開心又溫暖,讓姜晚寧也感受到了他此時的心情。
雪糕一箱:在一起了?
哥:在一起了
雪糕一箱:挺好,我也想要男朋友【流淚貓貓頭.jpg】
哥:等你考完試了讓徐玥他們給你找,你現在喜歡怎樣的?
雪糕一箱:白的,愛哭的,會撒嬌的
哥:【微笑】這可真是初戀決定xp啊
哥:你現在和付聞祁怎么樣了啊,還吵架嗎
姜晚寧看了笑,他對尤然生總是很坦率,便回復:勉強做回朋友,偶爾一起玩
哥:那你現在還喜歡他嗎?
姜晚寧即刻皺了眉,回復表情包:【小鸚鵡瘋狂搖頭.gif】
哥:行吧,以后還會有新喜歡的
哥:考完試讓他們給你做個名片,大規模發放一下【笑】
哥:我的寶貝弟弟什么類型的找不到?
雪糕一箱:【貓貓昂首挺胸.jpg】
尤然生又多關心了一下他的生活和學習,隨后問了句:店里一切都好吧?
姜晚寧瞬間心虛了一秒鐘,但是他已經是跟徐玥他們一條船上的螞蚱了,于是飛速打字:放心,一切正常【玫瑰】【微笑】
哥:這小蛋糕店能經營下來真不容易,謝謝你們一起幫忙【微笑】
姜晚寧的心虛頓時水漲船高,隨便打太極把這個話題繞過去了,和尤然生說了晚安,并叮囑道“回國一定要提前告訴我們”。
好方便他們連夜把店變回原來的樣子,姜晚寧害怕極了。
尤然生很快就離開和戀人吃飯去了,姜晚寧又多坐了半個多小時,終于等到了付聞祁的消息。
付聞祁告訴他說媽媽答應離婚了,會走訴訟,只是不知道最后會怎樣。
姜晚寧聽出他疲憊而迷茫,這時魏謙正好推門進來,人已經玩high,頂著個新燙的像掃把一樣的殺馬特頭。
“弟弟!”魏謙朝他發射了一個愛心。
因為魏謙很少這樣,姜晚寧直接打了個哆嗦,卻突然心中明朗,快速給付聞祁發消息。
雪糕一箱:你先睡,我想想辦法
一把手:什么辦法?
雪糕一箱:睡吧,成了告訴你
付聞祁發過來一個滿頭問號的火柴人,姜晚寧熄了屏幕,微笑看向魏謙:“魏律師。”
魏謙皺了皺眉,十分不悅地甩了一下頭發:“干什么?”
“我想拜托你接件離婚訴訟。”姜晚寧說著,給他倒了一杯水。
“不干這行好多年了。”魏謙擺手,并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是一甩,直接甩姜晚寧臉上去:“現在我是——自由搖滾歌手!”
姜晚寧忍著讓他清醒一點的想法,保持笑容道:“我知道您很厲害,玥姐跟我說了,魏律師手里沒有打不贏的官司。”
魏謙微微得意,隨后問:“你爸媽要離婚?”
“不是我,是我朋友。”姜晚寧覺得有戲了,準備大致說說情況,激發一下前法律人的憤怒。
“那不幫。”魏謙說,“我只認你這個弟弟,他是誰?哪兒來的人?”
姜晚寧咬了咬牙,知道店里這三人都愛聽八卦,于是透露道:“他是我喜歡過的那個人。”
果然,魏謙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展開說說。”
姜晚寧這下頭疼了,因為沒別的可展開的了,他和付聞祁什么都沒有。
“他這離婚訴訟要是打贏了,財產當當——掉他兜里。然后你再和他在一起,當當——掉你兜里,最后當當——掉我兜里。”老財迷狂喜道。
“你今晚是不是喝了假酒…”姜晚寧忍不住了,說:“我只是想幫幫他,他現在…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魏謙不再開玩笑,用考量的眼神看著他,隨后說:“要幫忙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想知道你愿意為他做多少,只要他在你心里是有分量的,就值得我幫。”
姜晚寧明白得很快,說:“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嗎?”
“魏叔現在沒什么喜歡的,除了搖滾,就是賺錢。”魏謙狂妄道,“當然做律師也能賺錢,只是沒有經營這個店賺得那么開心。”
姜晚寧點頭說是。
“馬上就是我們店的周年慶了,就交給你負責吧。”魏謙今晚實在是高興得很,走兩步都仿佛踩在音樂鼓點上,“搞大的活動!我要錢!賺錢買更高級的音響設備!我要天天放DJ!我要發唱片!”
姜晚寧很確信他是醉了,但還是笑著應承下來,并在被拉出去隨音樂瘋狂搖擺之前逃離了房間。
因為他發現,他弄開付聞祁的方式,似乎不是撥開推開,而是拍開。
不僅拍了,還一不小心,拍得有些用力。
以至于,他現在腦子里,還回蕩著剛才的那聲脆響。
“啪!”
活像是打了一巴掌。
姜晚寧垂下眼睫,和在場的所有員工一樣,相當震撼地眼看著BOSS的右手臂上,已經浮現出了鮮紅的指印。
付聞祁本就皮膚冷白,今天穿了一件中袖的灰藍色襯衫,在顏色對比下,那五道指印相當分明,觸目驚心。
全場安靜,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姜晚寧腦袋一片空白,就只剩下兩個字從頭頂上空飄過——
完了。
第 96 章 第 96 章
96
姜晚寧霎那間連頭都耷拉了,像是不小心撓傷人的小貓,低聲道歉:“對不起,付總。”
對面的男人深深看了他一眼,神情不見絲毫慍怒,而是也低聲回道:“沒關系,是我嚇到姜經理了。”
這兩句對話只有他們能聽見。
兩人錯身而過,付聞祁就這么帶著那道特別顯眼的手指印,在眾目睽睽之下發言致辭,他的神情鎮靜得就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姜晚寧默默回到人群中去,他的同事紛紛投來一副“姜經理竟敢對BOSS動手,不愧為吾輩楷模”的欽佩表情。
付聞祁在黑暗中眨了眨眼,他剛才大干一場的心已被姜晚寧的笑聲震得煙消云散,只剩下深深的茫然與尷尬。
姜晚寧是怎么也沒想到付聞祁會想到那兒去,樂得完全不生氣了。
所以在付聞祁眼里,他每回翻墻出去就是和客人們夜夜笙歌?
“你太可愛了。”姜晚寧依然忍不住笑意,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眉眼上都變得柔和,“騷0哪兒有你可愛啊。”
付聞祁咬了咬牙,只覺得被笑得臉頰微微發熱,頂不住掉頭往外走。
姜晚寧也跟了上去,兩人一直走到稍微明亮的雙行道邊上,這兒總算有了路燈,能讓他們看清楚彼此的面容。
一個顯而易見地在快樂,另一個咬著牙邊生氣邊快樂。
“不準再笑了。”付聞祁開了口,“你要再敢提這事兒,小心我揍你一頓。”
姜晚寧并沒有被他的威脅震懾到,只是止了笑意,推來越野單車:“到我店里坐坐?”
“不了,怕見你的客人。”付聞祁無可奈何,卻忽然心生一念,說:“你想坐機車兜個風嗎?”
姜晚寧聽了,頗有些兒意外:“你載我?”
付聞祁:“給你三秒鐘考慮,三——二——”
“就一次。”姜晚寧答應了。
他于是將越野單車停在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落了鎖,轉眼聽見機車引擎聲從巷子另一端傳來。
姜晚寧抬頭望去,刺眼明亮的車前燈破開昏暗黑夜,照得他睜不開眼,知道車停在他面前。
車上的人戴黑色頭盔,修長雙腳撐地,利落給他扔來一個頭盔:“上車。”
姜晚寧抬手接過,長腿一跨便坐上去,皺著眉戴上頭盔。
倒是好像沒什么味兒…
他是第一次坐機車,人才剛坐穩,車子就如離弦箭般射了出去!
姜晚寧的腎上腺素隨之急劇飆升,情急之下一手攬住了付聞祁的腰,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抱竟讓車子左右擺了好幾下,嚇得姜晚寧以為車要翻了。
“你會不會開車!”姜晚寧大聲道。
“你突然抱我干什么!”付聞祁也大聲道。
“你起步太快!”姜晚寧很是不爽,并松開了手:“你是不是忘記后邊還有人啊!”
“我沒載過人!”付聞祁惡狠狠道,“我就不該提出要載你!”
姜晚寧聽了,竟然破天荒地笑了,因而沒回嘴。
機車即將駛過一個轉彎口,付聞祁忽然又道:“快抱我!是不是想被甩出去?”
他剛吼完,姜晚寧就從背后應聲抱了他。
用上了兩只手,車子在急轉彎中車身傾斜,姜晚寧的胸口緊貼著付聞祁的后背,比他們剛才打的那一架貼得更近。
付聞祁一顆心跳得極快,車速減緩后姜晚寧松開他,穿行而過的夜風迅速吹散了少年熾熱的體溫,而付聞祁的心依然跳個不停。
最后車子停在北岸公園里,兩個人前后下了車,摘下頭盔,到小賣部去買了兩瓶水,坐在廣場邊的臺階上。
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跳廣場舞的打太極拳的早就散了場,公園里只能零星看見夜跑的人,還有就是出來散步的小情侶。
兩個人坐在同一級臺階上,中間隔著有一臂距離,誰也沒有說話。
付聞祁仰脖灌下去半瓶礦泉水,試圖平息躁動的心跳。姜晚寧拿眼角余光瞥他,看見他那顆滾動著的漂亮喉結。
這人老是這么五大三粗的,喝水喝一半撒一半,那些水順著付聞祁的下頜線往下淌,有的流過脖頸,有的流進衣服的縫隙里。
姜晚寧移開了視線,在這時忽然想起了那天在店里替付聞祁處理傷口,將衣服領口扯下來,便能看見底下白皙的身體。
鎖骨,漂亮的肩頸線條,觸手嫩滑的肌膚,以及粉棕色的…
好了,停。
姜晚寧感覺熱氣都在往臉上涌,于是擰開了瓶蓋,像付聞祁一樣給自己灌水。
然后他就給嗆得一頓咳嗽,咳得付聞祁都轉過頭來看他。
他果然當不了野蠻人!
姜晚寧身上被紙,只能拿手背擦了流下來的水,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付聞祁:“疼不疼?”
“什么?”付聞祁問。
“你身上的傷。”姜晚寧說。
如果是小時候的付聞祁,付聞祁會和他說實話,但是現在的付聞祁…
“疼死了。”付聞祁將雙手往后撐,微仰起胸脯,轉過頭來看著姜晚寧,“但是我覺得爽。”
“你瘋了。”姜晚寧下結論,而后皺緊了眉:“你以后還要去打架?”
“打不打呢…”付聞祁故作思考。
“我可以和你打。”姜晚寧截斷了他的話頭。
付聞祁看著他,微微驚訝,隨后勾嘴角笑了,說:“姜晚寧,我和你那不叫打架。”
“那叫什么?”姜晚寧也看著他。
“那叫扯頭花。”付聞祁帶著將他看穿的眼神,道:“高一那天的打架,不也是扯頭花嗎。”
姜晚寧沒回答,不置可否。
高一第一學期,冬天剛開始的時候,他們在雪里打了一架。
分不清是誰先嗆了誰,總之付聞祁先撲上來,兩個人在雪地里滾了好幾道,衣服上臉上全是雪點子。
這件事過去了已經有兩年,很多具體的細節姜晚寧已經想不起來了。
他只記得那時候他壓力大得胃疼,在雪地里和付聞祁撲咬打斗時穿得足夠多,沒覺得有多疼。
反而是…很暖和,那樣抱在一起滾很溫暖。
以至于當他們雙方面紅耳赤地被同學們拉開時,姜晚寧心里邊有濃濃的不情愿。
原來付聞祁也知道他們這只是在扯頭花。
“真打起來,你打不過我。”付聞祁難掩得意道。
“是,付哥威武。付哥未來可是要當為愛殤一把手的人。”姜晚寧忍不住又嗆他。
但付聞祁這回看著他,沒有嗆回來。
因為姜晚寧在笑,而且笑得挺好看的。
“姜晚寧。”付聞祁看了他好一會兒,開了口:“剛才這水是我買的。”
“好,”姜晚寧雖然覺得突然,但還是從褲兜里摸出錢包,“多少錢?”
他錢包里有不少現金,都是為了在學校小賣部消費而備著的。
“兩塊錢…不要現金。”付聞祁皺了眉。
姜晚寧都將兩塊錢拿出來了,忽然猜到了付聞祁想要做什么,但他不是很確定。
于是他把錢塞回錢包,揚了揚眉:“那怎么辦?”
付聞祁沉默了兩秒,說:“給我轉賬。”
“怎么轉?”姜晚寧面無表情,眼睛里藏著看不見的笑意。
他要讓付聞祁自己說。
結果付聞祁說:“是啊,怎么轉呢,不然不要了吧。”
姜晚寧心想,好氣啊,這個人難道就不能痛快一點嗎。
他冥思苦想了好半天,最后掏出手機,調出微信二維碼遞過去。
“這是你微信號?”付聞祁終于配合著摸出手機,掃上了,對方的微信名叫“在挨餓”,頭像是兩只牽在一起的小手。
姜晚寧看清以后一驚,他忘記切號了。
“你的頭像好幼稚,哪兒來的鳥圖。”付聞祁說了一句。
姜晚寧臉色發黑,十分不高興地說:“年級第一的事你少管。”
微信加上以后,姜晚寧迅速給自己換了個全黑的頭像,并給付聞祁轉了兩塊錢。
付聞祁的微信就是級群里的那個,昵稱是一個句號,頭像是一朵粉顏色的野花。
這個頭像付聞祁用很久了,而且看著像素還很低,這才真正是不知道哪兒找的鳥圖。
“你的頭像我媽都不用。”姜晚寧無情回敬道。
付聞祁毫不在意,將錢收下,很負責地把姜晚寧載回了原地。”明天見,頭牌兒。”付聞祁大方朝他揮了個手。
姜晚寧心想頭牌是什么東西,隨后反應過來是“gay吧”里的頭牌。
“明天見,一把手。”姜晚寧于是回道,也朝對方揮了個手。
他們都不知道有多少年沒這么做過了,彼此轉身的時候嘴里都含了口笑,分別向路的兩端騎去-
姜晚寧這晚陷在店里房間的柔軟大床里,不知道為什么,翻來覆去都睡不著。
一有時間他就將手機摸出來,點開微信看見付聞祁的聊天框,最后的聊天消息是“對方領取了你的紅包”。
姜晚寧將他的備注改成“一把手”,隨后滿意地將臉埋進枕頭里,笑了。
半晌他將臉鉆出來,點進了對方的朋友圈里。
雖然不是三天可見,但是竟然一條動態都沒有。
姜晚寧心想這人無趣死了,隨后想起自己也很少發動態。
他認為今天心情挺好的,值得一條動態,于是他走到落地窗邊,拉開了窗簾。
馬上就是中秋節了,月亮特別大特別圓,天空也很晴朗,萬里無云。
姜晚寧于是拍了張照,發出去作為動態,一開始他想不配文字,但想了想還是配了一個句號。
動態剛發出去,姜晚寧就收到了不少點贊和評論。
月光光:弟弟開心了啊,上哪兒去了啊【斜眼笑】
DOMI:中秋那天我們一起賞月吧!
尤然生:怎么還不睡
魏謙@尤然生:店里一切都好【微笑】
月光光@尤然生:店里一切都好【微笑】
DOMI@尤然生:店里一切都好【微笑】
喝了水@尤然生:店里一切都好【微笑】
月光光@喝了水:開心到昵稱都改了好家伙除此之外,姜晚寧還收到了很多客人的點贊和評論,他其實已經犯困了,但還是堅持一個個回復他們,一直到凌晨一點半。
姜晚寧拿著手機,在床上狠狠打了個滾,感覺身上被咬過的地方正隱隱作痛。
他又刷新了一次朋友圈,多出幾個點贊和兩個評論,他點進去看了,然后不是很滿意地退出來了。
到這兒他已經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最后刷新了一次。
凌晨1:36,他刷出了一條新動態。
一把手:晚安,好朋友。
說著,他便將親吻落在姜晚寧細膩白皙的脖頸上,顯然是很高興。
姜晚寧被他抱著,任其膩膩歪歪地吻了好一會兒,都快被吻出反應來了,才輕輕推開他一點兒。
“付總在工作上那樣精明果決,談戀愛的時候卻傻傻的。”姜晚寧微微嘆了口氣,抬眼看向對方淺灰色的眼眸:“你根本不用去和人搶那條圍巾。”
他頓了頓,付聞祁在這時候很安靜,一副準備好接受批評的樣子。
姜晚寧卻率先抿唇笑了,“我沒有怪你。”
他在付聞祁靜默的注視中,語氣溫和地說:“你不用去和別人爭那條圍巾,因為我會給你準備更好的。如果你喜歡圍巾或是毛衣和手套,或是其他什么都好,你只需要過來告訴我,告訴我你想要。”
第 97 章 第 97 章
97
七月過后,姜晚寧的工作又重新忙碌了起來。
在這樣緊湊的日程中,他幾乎每天都在工位與家之間往返,人還沒來及感受都市枯燥的暑氣,夏天就好像一晃眼逝去了。
直到秋風漸起,姜晚寧才等到了可以稍作喘息的假期。
公司的中秋節假一共三天,這假期不長不短,干不了什么大事,如果在往年,姜晚寧會選擇補覺。
秋意濃時蜷在床被之間最舒服,風會把窗子震得砰砰直響,姜晚寧捧著手機就能看上一整天漫畫,懶起來連飯都不想煮,餓了就抱著公司發的月餅啃。
至于賞月,最多就是努力從床上爬到飄窗邊上,扒拉開窗簾看一看,實在沒看見就算了。
但今年和付聞祁結了婚,又搬進了自帶庭院的新居,姜晚寧決定,要過個有節日氣氛的中秋。
郭老師面露些許尷尬,隨口說了句“這孩子”,便將照片一鍵給刪了。
但姜晚寧不清楚她給他媽究竟發了多少,面對著郭老師心情再也沒有辦法回到最初那樣了。
他們四人在教職工飯堂樓下告了別,兩個老師都回宿舍,只剩下姜晚寧和付聞祁兩個人,慢慢往高三樓的方向走。
連廊上的暑氣毫不留情地卷走了剛才的清涼,付聞祁果然又伸手到衣擺處,將它掀起好讓風能灌進去。
只可惜全是熱風。
姜晚寧難得看了他一眼,在付聞祁轉過頭來的時候說:“剛才謝謝。”
他原本是想誠懇道謝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一開口,又變成了那種冷冷的調子,仿佛根本不情愿領付聞祁的情。
付聞祁很輕地勾了一下嘴角,像是嘲諷,話也沒說就將臉轉了回去。
他們從此一路無話,爬上三樓,回到已經人滿而患的教室。
班上學生正做題的做題,吃飯的吃飯,看見他們同時進來,都投來有點兒詫異的目光。
姜晚寧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忽然涌現出一種深深的厭惡感。
他拉開椅子,看見何田田正在玩一臺無需聯網的老式游戲機,畫面是由黑灰小方塊拼湊的,拿在手里就是空調遙控的大小。
“哈嘍。”何田田在激烈操作中跟他打招呼。
“哈嘍。”姜晚寧坐下,注意到她在玩的是一款自己小時候見過的游戲。
就是操縱小方塊一路往下,期間會遇到許多障礙物,還會碰上高處砸下來的“炸.彈”。而為了增加難度,小方塊下落速度會越來越快。
何田田沒過多久就撞死了,將游戲機遞過來:“玩玩?”
姜晚寧看著閃爍的灰色屏幕,笑了,說:“不了,謝謝。”
他只玩過兩次這個游戲,第一次公園里的小孩兒還有付聞祁都圍著他看;第二次他玩給爸媽看,游戲機被沒收,他被打了手心。
晚上七點,晚測試卷照常發下來,今天是考數學,整個班級都陷入了安靜。
姜晚寧算著題,他做題的速度非常快,選擇題十道,填空題四道,他用了不過十五分鐘。
隨后他翻過卷子背面,開始寫幾何證明。
在寫完最后一行“∴得證”,姜晚寧快速打定了主意,蓋上筆蓋放下卷子,低聲對何田田說:“我走了。”
“去哪兒?”何田田用氣聲問。
“逃學。”姜晚寧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竟然露出了有幾分痞氣的笑,隨后朝何田田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何田田笑了,搖搖晃晃比了個ok。
姜晚寧于是出去了,熟門熟路地先到衛生間去,帶上隔間的門,摸出手機開機。
他進入微信,點開一個叫“尤尤暗殺名單”的四人群,發出去一句話:我要出去。
群里很快就有人秒回:okk,15分鐘后。
在挨餓:我可以走路。
月光光:姐開車接你,近得很
鑒于有被拿三輪車載過的經歷,姜晚寧姑且還是確認一下。
在挨餓:什么車?
月光光:當然是四輪
在挨餓:別酒駕,我馬上出來
DOMI:可以讓弟弟開,很簡單的,就是剎車和油門【齜牙】
姜晚寧和他們相處兩年了,雖然知道他們瘋瘋癲癲,但還是能分清玩笑。
他關了手機出去,走到教師辦公室門口,手扶好胃部,熟練地敲門推門。
今晚萬東方不在,只有副班主任在,是極佳的請假時間。
副班主任姓余,教英語,這時用夸張的語調對站在旁邊的付聞祁說:“Poor boy! You look so pale!”
姜晚寧看向付聞祁,一眼就看出他也是來請假的。
付聞祁不是蒼白,而是他本身皮膚就很白,真病假病就很難說了。
“What’s going on?”余老師問姜晚寧。
姜晚寧剛要捂著胃開口,就果然聽見她說:“IN ENGLISH!”
這是向余老師請假的必經之路,余老師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讓學生說英語的機會。
于是姜晚寧妥協道:“I’ve got a stomachache.”
“And you?”余老師看向付聞祁。
付聞祁硬著頭皮回答:“Headache.”
余老師教育他把句子說完整,好容易給他倆都寫好假條,督促他們“互相攙扶”著去校醫室。
他們固然是不肯攙扶的,只能并肩捂著“痛處”一臉虛弱地出去,特地繞開班級門口,走另一邊沒人的樓梯。
剛下去他們就知道對方是在裝病。
“你頭疼?”姜晚寧看付聞祁一眼,“頭長哪兒?”
付聞祁默默將手從腹部移開,剛被余老師硬拉著練習了頭疼胃疼牙疼腰疼,他都忘了自己到底該哪兒疼了。
他們倆離了教學區就迅速強健起來,什么病痛都好了,直接往學校圍墻去。
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逃學了,因為都是慣犯,他們自然不會去揭發對方。
雖然姜晚寧不得不承認,他確實好奇過付聞祁逃學都去哪里。
學校的圍墻建得不高,還趕不上他們人高,頂上也沒有裝玻璃碎,要想翻出去簡直是易如反掌。
姜晚寧先落地,心情愉悅地活動了一下手腕,呼吸了一口圍墻外邊的空氣。
似乎是比里面要涼快一些兒。
付聞祁也翻過來,穩穩落地,并一步朝姜晚寧靠近,說:“今天是20比19,是我贏了。”
他們只要在學校,就會比拼,會像這樣計分。
但是光是爭個輸贏沒有意思,他們想要實際性的獲勝感,于是他們在一年前定下了一個規定:贏的那個人可以無條件命令輸的那個人做一件事。
他們互相厭惡,所以“做一件事”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姜晚寧眼睛里的光瞬間冷了下來:“說吧,明天想要我做什么?”
付聞祁看著他,仿佛認真思考了許久,隨后笑了笑。
他們離得很近,近得姜晚寧能清楚看見付聞祁眼睛里帶著的些微恨意——付聞祁是真的很討厭他。
付聞祁說:“我要你明天一天不許說話,我不想聽見你的聲音。”
姜晚寧聽了,面無表情道:“成交。”
而后他們就在圍墻下分開,一個向左,一個向右。
姜晚寧一直走到約定的地方,這樣酷暑的夜里竟然破天荒起了風,他站在一盞路燈下,不知道自己面色冷得可怕。
一輛紅色瑪莎拉蒂在他身邊停下,駕駛座車窗搖下來,里邊是個剪了寸頭的漂亮女人,朝他吹了聲口哨:“弟弟,走了!”
姜晚寧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車隨即滑進夜色里,因為校門前這條路除了上下學,可以說是空無一人,于是徐玥將車開得飛快。
但這車行得極穩,絲毫不打飄,車上循環播放著《你要跳舞嗎》,這是徐玥最近愛聽的歌。
車在路上行駛了大約有十五分鐘,逐漸拐進一片荒廢的工業園,夜晚漆黑如墨,唯一的光亮來自前方。
那是一幢經過多次裝修改建的三層小洋房,音樂從那里傳出來,藍的綠的黃的紅的光透過落地玻璃窗晃來晃去,二樓的露臺上,有人正背著電吉他大聲唱high歌,披頭散發,汗如雨下。
這是姜晚寧的一位遠房表哥開的店,與店風格極其不搭的木制招牌就掛在店外,上邊用文藝的手寫體寫著“遇甜”。
估計已經沒有人記得,這原本是一家蛋糕店了。
徐玥就將愛車停在店門口,店門敞開著,里邊的客人都往外看,看見姜晚寧有人輕吹了聲口哨。
“弟弟來啦!”徐玥喜笑顏開,“這回沒騙人吧?”
這兒并不是酒吧,也不對外售賣含酒精類飲料,但客人們都沉浸在音樂與光線明暗變幻的氛圍中,仿佛是醉了。
燙了泰迪卷的許多米一身服務員打扮,胳膊底下夾著個托盤過來,給了姜晚寧一個擁抱,隨后肆無忌憚地將姜晚寧的頭發揉亂:“弟弟,好久不見!”
店里這些打工的都是姜晚寧表哥的朋友,年齡都在二十五到三十出頭之間,每個都喊姜晚寧叫“弟弟”。
“原來你真的在讀書。”客人們說,看著他身上穿的校服,白衣黑褲,年輕而英俊。
“今天想玩什么?”徐玥問他,“穿校服跳舞?猜人?”
“簡單的就好,今天有點兒累了。”姜晚寧說,“我只是出來坐坐。”
“上學怎么樣,學校好玩嗎?”坐在近處的一位客人托著腮問,“我很懷念我的學生時代。”
“不好玩。”姜晚寧想起了付聞祁,又重復了一遍:“一點兒都不好玩。”
徐玥笑起來摸了摸他的頭,喊大家玩真心話大冒險。
這真是個大家在學生時代都玩過的游戲,因為有姜晚寧參與,圍坐過來的客人特別多。
因為大家來店里就是玩的,基本選的都是大冒險,有調制黑暗飲料喝下去、讓其他客人坐一輪大腿,甚至還有玩得開的選擇了和人接吻。
姜晚寧坐在一張高腳凳上,隨著大家笑,間或說幾句話、提出幾個餿主意。
玩的人太多,游戲進行了三個多小時,轉盤指針才轉向了姜晚寧。
“真心話吧。”姜晚寧說,“怕你們整蠱我。”
“好壞啊,你剛才明明出了這么多鬼點子。”大家笑著抱怨。
“你們不是總想問我問題嗎,現在可以問了。”姜晚寧長腿一條伸直,另一條輕輕蹬在高腳凳的腳踏上,露出笑容來,保證道:“我會說實話的。”
客人們看不得少年人真心實意的笑,都被蠱惑了:“那就真心話吧。”
姜晚寧點頭,等他們問。
真心話里最繞不開的還是那個老問題,果然有客人問:“你在學校有喜歡的人嗎?以前喜歡過的也算,ta是男生還是女生?”
圍聚在一起玩游戲的人里頓時爆發出興奮的叫聲與口哨聲,這個問題的前半段很平凡,后半段可是直擊性取向。
徐玥覷了姜晚寧一眼,她也是一副感興趣的樣子。
一時間,就連沒參與游戲的其他客人,也端著飲料在旁邊豎起耳朵聽,還有二樓的客人八卦地將腦袋探下來,長頭發倒掛像女鬼。
姜晚寧抿著唇笑了,隨后他用肯定的語氣說:“有過。”
這點大家倒是沒驚訝,簡單wow了一聲,等他回答后半個問題。
“有過,現在不喜歡了。”姜晚寧很明確地說,“是男生。”
店里瞬間炸了天,不少客人們直接蹦起來,他們早懷疑姜晚寧是gay,然而這小孩兒每次只露出狡黠的笑來,半點兒不透露。
“得,今天你弟弟公開出柜。”徐玥給遠在海外的店主打字。
大家都催促姜晚寧展開說說,到底怎么喜歡上的,對方是個怎樣的人,喜歡他哪里,在一起了沒有,進展了多少。
姜晚寧依舊坐在高腳凳上,靜靜看了眼墻上的掛鐘,將修長食指抵到薄唇上。
大家安靜了,看見他露出一個好孩子的笑來。
過十二點了,我們姜晚寧不能說話了。
“姜晚寧!”付聞祁幾乎是撲上去,就要搶奪那本相冊。
姜晚寧反應迅速,當場雙手把相冊舉高,付聞祁從后邊把他攔腰抱住,另只手撓他癢,他怕癢,就忍不住狂笑。
盡管他的手還在不斷往后翻頁,享受這種獲悉秘密的快樂,付聞祁就仗著身高優勢,順利把相冊拿到了手。
在姜晚寧未被滿足的眼神中,相冊被“啪”地一聲合上,并被舉高了。
“沒什么好看的。”付聞祁盯著他,耳朵隱隱透紅。
哪里沒什么好看的?
這明明就很好看!好看死了!
這回輪到姜晚寧想把相冊搶回來。
“你讓我看看!付聞祁!小氣鬼!這是人家送給我的!”姜晚寧急得直蹦,整個人抱住對方,巴不得要掛他身上去,努力踮了腳去夠,“讓我看看!老公!我保證不會傳出去的!”
第 98 章 第 98 章
98
姜晚寧狠狠咬了人,今晚的快樂在這一刻終于到達了頂峰。
在可憐的付聞祁反應過來的那一刻,姜晚寧做了一件極其不優雅紳士的事情——他撤了。
吸血鬼從旁邊地上撿起自己的手杖,側身擠過人群往外跑,他能聽見付聞祁從背后氣急敗壞地罵他,也能聽見客人們的哄笑聲,可是他頭也沒回,鉆進員工專用的小門,一路沖上三樓。
最后沖進自己的房間,bang一聲反鎖上門,心臟狂跳地靠在門背后笑。
不行,太過癮了。
他就是小時候都沒有這樣玩過,付聞祁那一刻的表情就像一頭被咬了的大獅子,滿臉都是不敢置信和豈有此理。
姜晚寧樂得不行,將帽子和吸血鬼那沉重的外衣摘了,邁一步發覺腳邊還擺著一大袋零食。
他整袋提起來,里面包裝袋之間發出讓人愉悅的咔嚓聲,姜晚寧將它們抱懷里,此刻眉眼都彎了,罕有的興奮充盈了他。
只是他還沒坐下享用,徐玥就從“尤尤暗殺名單”群里找他了。
月光光:@在挨餓,你怎么把客人給咬了?【怒】
姜晚寧皺皺眉,打字輸入。
在挨餓:是他先咬我的
DOMI:你們真認識啊,同校的?
在挨餓:他還在嗎?
月光光:他不讓我們看傷口,也不要賠償,直接走了
DOMI:他明天會不會找你算賬啊【害怕】
姜晚寧回復“不知道”,手里搖晃著一袋香辣小龍蝦味薯片,忍不住在想付聞祁傷得厲不厲害,他今晚戴著個吸血鬼的假牙,萬一明天去上學發現付聞祁手臂上有兩窟窿該怎么辦…
月光光:不管怎樣弟弟,咬人是不對的,這也太野蠻了!
月光光:這事如果讓尤尤知道,肯定非得說你一頓,別人咬你、你就咬回去,這不純純小學生做派嗎?
姜晚寧看見她提尤然生,頓時脖頸一涼,不敢回嘴。
許多米倒是替姜晚寧說話:但是總不能任人欺負啊,不知道對方是什么人呢,學校就是煩,里邊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有在挨餓:他不是不三不四的人
在挨餓:他只是對我很野蠻
姜晚寧心想,他和付聞祁確實都僅限對對方這么野蠻,完全不像即將成年人的做派。
可能是因為他們倆沒辦法好好說話、好好相處。
姜晚寧其實一點兒都不想要這樣的特殊對待。
在挨餓:放心,我明天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在挨餓:我會給他道歉,暫時別告訴我哥行嗎【小狗球球】
他極少發這種賣萌的表情包,徐玥一看心立馬化了,答應先不稟報他的“惡行”,但是讓他在學校碰到什么事必須跟他們講。
姜晚寧答應了,群里的訓話會便總算結束了。
第二天,姜晚寧拖著一大箱葡萄味吸吸凍回了學校。
這是他一早起來跑了兩個大超市買到的,等早讀結束班上人也齊了,姜晚寧才拆了箱子。
“哇,這么多!”何田田眼睛發亮:“你從哪兒帶回來的呀?”
“我爸給我送來的。”姜晚寧隨口說,將抽出來的第一支遞給她:“我分一分,等會有剩的再拿給你。”
“謝謝!”何田田當場就擰開來喝了。
姜晚寧于是真抱著大箱子,從班上第一排開始派這個吸吸凍。
所有同學都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感謝姜學神親手投喂,這袋東西咱就供著一直到高考了。
“安心吃吧,下次我再帶點兒別的來。”姜晚寧說。
夏天本來就這么熱,這種帶水分的小零食很受歡迎,教室里一時全是吸吸聲。
姜晚寧總算欲蓋彌彰地來到最后一排,一支一支派過去,直到來到付聞祁的桌前。
沒別的,這個葡萄味的吸吸凍是付聞祁小時候最愛吃的東西。
姜晚寧從箱子里抽出一支,不可避免地與付聞祁對上了視線。
付聞祁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白皙的手臂內側貼了一個創口貼,看上去十分顯眼。
他現在的模樣像極了一只受了傷但眼神依然想咬人的獸,對姜晚寧充滿了顯而易見的怒意。
旁邊的秦淮久興奮伸手:“拿來拿來,早上睡晚了跑過來渴死了!”
姜晚寧將吸吸凍敷衍地往他手里一塞,隨后從箱子里摸出了新的一支。
趕在付聞祁張口說“拿走”之前,姜晚寧將它放在了付聞祁的面前。
然后再放了一支。
付聞祁:“?”
再放了一支。
秦淮久:“???”
然后姜晚寧就一句話沒說地帶著大箱子走了。
“靠,我的呢?”秦淮久懵了,付聞祁都能拿三□□他不得拿六支!
付聞祁絲毫不覺得姜晚寧是來道歉或者示好的。
就姜晚寧剛才臉上那個兇的,他都覺得姜晚寧是讓他“別吃飯了,這兒給你準備好了一日三餐”。
姜晚寧回到位置,把剩的全部給了何田田。
“你自己不要嗎?”何田田問。
“我很少吃零食。”姜晚寧默默翻開了課本,心里不痛快。
姜晚寧和付聞祁就在關系如此僵硬的時刻,參與了高三宣傳片的拍攝。
掰手腕的分鏡沒有拍誰輸誰贏,坐單杠的鏡頭也還算簡單,他們各拍了幾次,除了臉上表情太冷漠以外勉強過了。
最難搞的是那個追逐打鬧的鏡頭。
周五中午室外陽光正旺盛,姜晚寧和付聞祁一個也笑不出來,還抗拒和對方“抱在一起”。
但是眼看著兩個負責拍攝的老師都急得滿頭大汗,他們也深知不是鬧脾氣的時候,于是便開始了努力配合。
追逐還是簡單的,付聞祁輕而易舉追上姜晚寧,咬咬牙從背后一把抱住了姜晚寧。
姜晚寧按臺本寫的“被抓住了還要往前跑一點兒”,付聞祁于是死死箍住他,將人往自己身前扣——這是他理解的“束縛”。
“夠了,你一身汗。”姜晚寧使勁掙扎,因為他的后背感受到了付聞祁身軀的形狀,這讓他感到不自在。
“誰想抱你!你老實點兒!”付聞祁低聲警告道。
就這一連串動作,看得兩個老師還有一旁的張青楠直笑。
“停停停,你們像在演苦情戲!”導演老師忍不住說了實話,“就是那種一個被氣走了,另一個趕上去抱著不讓走的。”
付聞祁趕緊撒了手,他們于是回到原地再來了一次。
“像獅子追人要急支糖漿。”導演老師第二次說。
“稍微好點兒了,就是像倆貓在打架。”導演老師喝了一口水,說:“我們今天先到這兒吧,明天再試試,實在不行用剛才這次也是可以的。”
“試試將對方想象成好朋友,可能會更好。”張青楠建議道。
姜晚寧回頭看了付聞祁一眼,被抱了幾輪,他感覺一點兒都不舒服,手臂被箍得生疼,和小時候完全不一樣。
他突然留意到,長大以后他們的每次身體接觸,都伴隨著疼痛與不適。
姜晚寧搓了搓手臂上的紅痕,和付聞祁分開往兩個方向走了-
周五上晚自習的時候,九班比平時要吵鬧許多。
明明隔壁文創班安靜得鴉雀無聲,他們理創班卻鬧騰,不僅因為明天下午可以放假回家,還因為今晚兩個班主任都不在。
不少人甚至把封印了一周的手機拿出來了,一人掛著耳機打游戲,一群人坐在他背后看,不時著急地指點兩句,臉紅脖子粗的。
這些自然都不影響姜晚寧,他掛著一副耳機,手機關了機,自己做自己的事情,效率甚至還很高。
就在他沉迷寫題的時候,何田田忽然戳了戳他。
姜晚寧摘下一邊耳機,轉過頭。
“我覺得還是要跟你說一聲。”何田田用氣聲對他說:“你看看級群,只有學生的那個級群。”
“我手機關機了,怎么了?”姜晚寧問。
何田田皺了皺眉,面上的表情有點兒復雜,隨后將自己的手機屏幕推過來,給姜晚寧看。
那是一個WPS文檔,里邊密密麻麻都是字,一看底下字數統計有好幾萬了。
“小說?”姜晚寧剛問完,就在第一行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上面寫著:姜晚寧第一次見付聞祁的時候四歲,那時的付聞祁還是個愛哭的白團子。
“不知道誰寫的。”何田田低聲說,“一個不認識的男生發上來的,很快撤回了,但是很多人…比如我已經下載了。”
“無聊。”姜晚寧將手機推了回去,并重新戴上了耳機。
何田田吃了一驚,她第一次聽姜晚寧用這么冷的聲音說話。
姜晚寧繼續做題,隔了會兒何田田給他推過來一張紙條:你別氣,以后我看見人傳就讓他刪掉。
姜晚寧寫了“謝謝”兩個字,并對何田田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沒有在生氣。
一套題寫完以后,他伸手從抽屜里拿壓在最底下的生物錯題本,然而上邊的書堆得太重,不好抽出來,姜晚寧只得先將上邊的拿出,擱在腿上。
抽屜被掏空一半,一袋癟癟的小零食露了出來。
姜晚寧將它拿出來,認出這是自己小時候很喜歡的一種積木橡皮糖,只是因為天氣太熱,里邊的糖都化變形了。
“這是你給我的?”姜晚寧拿去問自己的同桌。
“不是啊。”何田田說,“我很少買糖,吃甜太容易長痘了。”
姜晚寧想了想,將半化不化的糖放進了書包里。
晚自習結束他背著書包回寢室,熄燈以后將那包糖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撥弄包裝袋,不自覺地想起一些小時候的事情,在思考要不要偷偷吃點兒。
“寢室有蟑螂?”秦淮久一臉驚恐地在黑夜里問。
姜晚寧瞬間躺平不動了。
躺了有十分鐘過去,他拎起這袋糖,將它重新扔回了書包里,隨后打開了手機看級群。
他一直劃過幾百條消息,滑到文件被撤回那里為止。
姜晚寧在黑夜中悄悄翻了個身,用被子蓋過頭,點開了和秦淮久的聊天框。
Ryan:“你拍了拍秦淮久”
秦淮久:咋了哥,還不睡
Ryan:你有看見今天級群發的那個文件嗎
秦淮久:看見了【尷尬】【尷尬】【尷尬】
秦淮久:別當真,我看了一下,里邊全是胡說八道
Ryan:你下載了?
秦淮久:操
秦淮久:對不起哥,我手快不小心點了【閉嘴】
Ryan:發我看看
第 99 章 第 99 章
99
那大面積的傷刺疼了姜晚寧的眼睛,他深吸了口氣,沉默不語地從藥箱里取出冰袋。
這十七年來,他沒怎么見付聞祁磕碰過,付聞祁總是很靈活,也就幾歲大的時候摔過跤。
這家伙很怕疼,摔破皮了就抱著膝蓋眼淚打轉,但是誰去扶他都不愿意。
非得等到最要好的小伙伴姜晚寧來了,姜晚寧問他疼不疼他點頭,姜晚寧將他拉起來,兩個小不點就這么抱在了一起。
“疼不疼?”姜晚寧拿冰袋給他敷肩膀,試圖像以前那樣問了。
付聞祁不說話,眼睛里的水汽也已經消散了。
姜晚寧心想,這人沒有以前那么可愛了,也有可能是不愿意對自己示弱了。
他于是便不去問傷是哪兒來的,找出醫用膠布將冰袋固定,因為傷口面積不小,還要多取一個冰袋敷在肩后。
等冰袋都貼好,姜晚寧看了眼腕上的表,掐著時間抱著手臂等,每過十分鐘觀察一次傷口的顏色。
這期間他們各自坐著,大眼瞪小眼,誰都沒開口說話。
等差不多有半小時,姜晚寧將冰袋撕了,這時冰袋淌下來的水已經打濕了付聞祁的T恤。
“還不可以。”見付聞祁要起身,姜晚寧一手將他摁了回去,從藥箱里取出跌打萬花油和棉簽。
付聞祁眼看著他給自己處理傷口,姜晚寧雙眼垂著,好看的鼻和嘴唇離得特別近,只是面上一點兒笑意都沒有,這樣的姜晚寧看著沒有平日的溫柔感,反而有幾分冷毅。
“你很會處理傷口。”付聞祁說。
姜晚寧頭沒抬,隨口道:“之前也有客人摔傷撞傷過,都是我處理的。”
在那些客人瘋起來隨著音樂狂蹦的時候,一般就會摔傷手和腳。
“夠了。”付聞祁又一次推開了姜晚寧的手腕。
姜晚寧于是收了手,將棉簽扔進垃圾簍里。
房門這個時候被敲響,許多米在外邊問:“弟弟,你在里邊嗎?”
“在。”姜晚寧說,“你可以進來。”
許多米于是將門開了條縫,探頭進來說:“小軟糖來了,到處找你呢。”
姜晚寧聽了就笑起來,說:“有兩周沒見他了。”
小軟糖是客人帶來的孩子,今年四歲大,很喜歡姜晚寧,經常拉著姜晚寧說個不停。
“他要吃蛋糕,我們做的不行,要你做的。”許多米一臉無奈。
“那是因為你們做的不夠好吃。”姜晚寧邊收拾藥箱邊說。
付聞祁這會兒坐在沙發上,臉上的表情逐漸凝固了。
“胡說,我們做蛋糕的手藝都是尤尤教的,哪兒有什么不同?他就是因為喜歡你。”許多米說,“每回你一出現就抱著你不松手。”
姜晚寧挺喜歡這個小不點的,得意道:“他上回邀請我去他家過夜。”
“去了嗎?”許多米好奇了。
“去了啊。”姜晚寧露出個有點兒無奈的笑,“他抱著我要我去,不答應就不讓我走,太會撒嬌,可愛死了。”
姜晚寧將藥箱放好,正要出去見小客人,結果被人從后邊拉住了手腕。
他回頭,看見付聞祁那張有點兒生氣的臉。
付聞祁抓著他,頓了有一會兒說:“我今晚能待在這里嗎?”
姜晚寧略微驚訝,試著掙開對方的手,但發現被握地死死的。
他感覺付聞祁應該還有點兒醉,臉上明顯的紅還沒退去,力氣也不是一般的大。
“你不回家?”姜晚寧問。
“我被趕出來了。”付聞祁說。
姜晚寧沉默了一瞬,說:“那你睡我的房間吧。”
許多米一時有點兒好奇地看著這倆人,心想他們看上去關系也不是很糟糕。
“你呢?”付聞祁問。
“我還不知道。”姜晚寧在想自己會不會又被小軟糖抓走,“你在的話,我就去別處睡。”
付聞祁此刻理解的“去別處睡”,是指到客人家里、或者說出去開房。
“今晚你和我睡。”于是,付聞祁用近乎勒令的語氣說,并且抓他的手越發地緊。
姜晚寧已經感覺到了疼痛,以及高度的莫名其妙,站在門口的許多米也是一臉懵。
“你喝醉了。”姜晚寧說,“我帶你上去休息吧。”
他于是用手臂的力量將付聞祁往外帶,幸好付聞祁愿意跟著走,走了幾步姜晚寧回頭對許多米說:“讓小軟糖等我一下,五分鐘。”
“讓他不要等了。”付聞祁惡狠狠地說。
姜晚寧沒管,將他一路帶上三樓,帶到自己的房間,打開門。
“松手。”姜晚寧終于有點兒生氣了,“你不會喝酒就不要喝。”
他伸手要開燈,卻在黑暗中被付聞祁用力一撞,后背抵在了墻壁上。
“你干什么?我不想和你打架。”姜晚寧聞到了付聞祁的怒意,以為付聞祁又想找他打一架。
他忽然就想到了,付聞祁肩膀上的傷口…很有可能也是打架打來的。
“你最近怎么了?”姜晚寧沒想錯,付聞祁就是一頭野獸。
他這個時候不知道,付聞祁心里在想把他給上了,這樣他就走不了了。
只是付聞祁還來不及行動,便感覺到胃里一片翻江倒海,他連忙松開了姜晚寧,趕緊去摸衛生間。
姜晚寧見過太多次他爸喝醉了吐,反應很快地打開了衛生間的燈,付聞祁推開玻璃門闖進去,沒兩分鐘就吐了個干凈。
難喝死了,該死的啤酒!
車隊的人騙他,說這種東西喝了會變開心!
他第一次抽煙被嗆了個半死,第一次喝酒給吐得出眼淚,這兩樣東西他都不會再碰了。
付聞祁蹲在地上發脾氣,姜晚寧給他順背,把他扶起來的時候看見他整張臉漲得紅透了,甚至還掛著眼淚。
不丑,就是挺罕見的。
“還是那句話,不會喝就不要喝。”姜晚寧給他遞了紙擦嘴。
“今天是我贏了。”付聞祁忽然說。
“什么你贏了?”姜晚寧反應了會兒,明白付聞祁說的應該是他們每天比賽計分。
自從好幾天前他們互咬以后,他們就沒再把這個游戲進行下去,因為在學校幾乎不和對方說話。
“喝酒,我喝了五罐。”付聞祁說,“你,一罐半。”
“好,我輸了。”姜晚寧決定不跟半醉的人理論,“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今晚不出這個門,我要做你唯一的客人。”付聞祁說。
姜晚寧愣了愣,回答說“好”。
他理解為付聞祁心情不好,想要人陪著,只是他沒想到付聞祁會找上他。
不僅是找他喝酒,還找他一起睡覺。
這樣的付聞祁讓他混亂了起來,轉身從衣柜里找出干凈的睡衣褲,并打開了房間里的空調。
姜晚寧背過身去,等著付聞祁換衣服,忍不住問了句:“不是說討厭我嗎?”
后邊沉默了一會兒,說:“你不也討厭我嗎?”
姜晚寧瞇了瞇眼,咬字清晰地告訴他:“對,我討厭你。”
“那我更討厭你。”付聞祁說,“我只是想折磨你。”
“是我比較討厭你。”姜晚寧說,“我只是懶得折磨你。”
付聞祁這回沒說話了,姜晚寧是真沒想到他們連“誰比較討厭誰”都要爭。
“睡吧。”姜晚寧說,“我不出這個門,我去洗澡。”
付聞祁于是爬上姜晚寧的床,自覺預留了一半的位置——房里沒有長沙發,也只有一床被子,他們今晚注定只能擠一張床。
姜晚寧找了換洗的衣物,給許多米和他媽各自發了消息,無可奈何地進浴室洗澡。
他回憶起和付聞祁真正鬧掰的事情。
那是在小升初的期末考試上,付聞祁發了高燒,但是還是來考了。
付聞祁從小就是個不認輸不隨便示弱的小孩兒,自然不會因為病請假缺考。
那個時候他們還算是朋友,只是關系不如小時候親密了,因為他們倆都逐漸長大,有競爭意識了。
姜晚寧知道付聞祁家有個情緒不穩定的媽,考試的時候想到付聞祁要是考不好,自己媽媽又會向鄰居嘲諷炫耀,進而影響到付媽的情緒,最后倒霉的肯定是付聞祁。
于是姜晚寧做了個現在看起來很愚蠢的決定,他語文沒寫古詩默寫,英語沒寫作文,數學沒寫附加題。
考出來剛好第二名。
只是他沒想到付聞祁高燒還發揮十分正常,兩個人的分數一下子差了三十多分。
在意孩子成績的姜爸姜媽就打電話問了老師,問出了姜晚寧故意沒寫題。
姜爸那天怒不可遏,在姜晚寧臨睡前把他叫出來,質問他為什么讓著付聞祁。
“你們是競爭對手!以后機會只有一個的時候,你也讓著他嗎?”姜爸大聲問。
“為什么不行?我樂意。”姜晚寧罕見地駁了回去:“我根本不想和他比來比去,我不想和他做對手,我很喜歡他!”
那是姜晚寧人生里第一次告訴爸媽他喜歡什么。
然后他換了他爸一巴掌。
這一巴掌讓他不慎從二層摔了下去,沒出大事,但是摔了一身淤青。
他爸媽當晚就去鄰居家談話了,姜晚寧被一個人關在家里,他們說了什么姜晚寧不清楚,但是肯定原封不動復述了自己說的話。
因為第二天畢業典禮的時候,付聞祁就生氣地將一盒姜晚寧送過的禮物扔了回來。
“誰稀罕你空著那幾題讓我拿第一?你在同情誰?你覺得自己這么做很偉大嗎!”付聞祁罵他的時候并沒有哭,所以姜晚寧知道他只有生氣沒有難過。
周圍所有的同學都在看他們,有人嚇得趕緊去喊老師。
“我很討厭你。”付聞祁一字一字地告訴他,用了他們那個年紀聽過的比“傻逼、智障、白癡”還要可怕一萬倍的話:“我經常巴不得世界上沒有你。”
姜晚寧被砸禮物盒的時候砸到了身上的淤青,他記得自己僵硬了有一秒,然后將禮物盒揭開,里邊的東西全部倒在了地上,一些玻璃瓶裝著的玩意落地就碎了。
他從來不承認自己喜歡什么,付聞祁聽了以后就是這樣回答他的。
姜晚寧那時才十二歲,卻同時感受到了憤怒、難過、后悔和羞恥。
他從手腕上摘下付聞祁送給他的一個卡通電子表,扔過去,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從此五年他們就沒好過。
姜晚寧站在淋浴頭下邊,這件事的所有細節他都記得,不存在任何記憶偏差,那是因為他花了很多時間去找付聞祁那時眼睛有沒有紅,又花了很多時間溫習對付聞祁的討厭與憤恨,掩蓋自己一顆真心被摔破時的惱羞成怒。
姜晚寧想得雙眼發燙,用力關了水,擦干凈吹干,穿好衣褲走出浴室。
他看見付聞祁已經睡了,房里只有床頭燈點著,照著付聞祁那頭細軟的短發。
姜晚寧看著他,又看了眼門的方向,最終還是慢慢地向床走近。
時間是十一點,姜晚寧很小心地爬上床,因為床的質量足夠好,并沒有發出響聲。
但是付聞祁還是迷糊翻了個身,半睜開眼看見了是他。
付聞祁可能正做夢,因為他含糊不清地喊了一聲:“寧寧。”
然后他又睡了,姜晚寧半個身子跪在床邊,死死捏緊了拳頭,戰栗,床單上濕了一個小點,但沒有更多了。
他躺不下去,預感自己會做一整夜有的沒的夢,于是他選擇坐在了地上,用后背靠著床沿。
思考了有一會兒,他去找來了降噪耳機,背對著昏黃的燈光開始寫題。
他再也不想聽到付聞祁更多的夢話了。
【姜晚寧:我們今晚一起吃飯好嗎?】
【我想給你過生日,我給你買蛋糕】
【老公:當然好(愛心)】
【那我今天準時下班】
【不過,可以選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嗎?】
姜晚寧愣了愣,心想難道這人還能未卜先知,提前獲悉了他和簡怡的海底撈生日計劃?
【老公:你不用給我補生日禮物】
【我想聽你唱生日歌】
【我們選一家KTV可以嗎?】
KTV?
作為音癡的姜晚寧動搖了一秒鐘。
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懷疑付聞祁是蓄意報復他,想聽他唱跑調歌,來獲取大量的快樂。
但是沒辦法,既然這是付聞祁的要求。
【姜晚寧:好的,老公】
【我這就去訂一間VIP大房(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