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番外·燕玉鶴
“師兄……我的好師兄,你就相信我吧,給你算得這一卦可謂是用上了我畢生所學的本事,就算有幾分差錯,也錯不到哪里去。”
燕玉鶴想起下山前,柳夢源坐在他身邊喋喋不休,不時左右變換著位置,將那些話灌到他的左右耳中。他認為柳夢源實在不夠聰明,不該在他擦劍的時候來煩他,雖說他這把劍專斬妖邪,傷人不深,但一劍扎過去,柳夢源還是要在床榻上躺好幾日的。
至少他應該有點眼色,別在他擦劍的時候來煩他。
念及師父這么多年來只收了他和柳夢源兩個徒弟,燕玉鶴收了劍,冷聲對師弟道:“我命格中沒有紅鸞星。”
“怎么可能!”柳夢源瞪圓了眼睛,大聲反駁道:“哪有人當真一生不動情的?況且我都已經推算出師兄的紅鸞星了,若是沒有又怎會算出?”
燕玉鶴直言:“你算得不準。”
柳夢源興致勃勃而來,領了一頓斥責和跪兩個時辰的水崖以及二十遍手抄經書后,氣哭著離開,走時撂話:“師兄,你現在不信我也無妨,我算得究竟準不準,待你真正遇到她的時候就知道了!”
待你真正遇到她的時候,就知道了。
燕玉鶴看著面前這個滿面驚慌的少女,耳中又浮現出這句話。
她的衣袍十分樸素,甚至經過摸爬滾打之后變得很臟,披在身上的墨發光滑如上好的綢緞,隱隱遮住雪白的頸子。她滿身戒備, 卻又一副很害怕的樣子,仔細看來身體卻是隱隱在發抖,不過仍強裝鎮定地與他對視。
燕玉鶴想,姜箬鳴的身體,的確換了個芯子。
劍仍在震響,嗡鳴聲越發尖銳,那是只有燕玉鶴一個人能聽到的警鐘,像往常的每一次那樣,給燕玉鶴指出妖邪的所在,再輔佐他除妖誅邪。
眼下他追殺近半年的姜箬鳴就在面前,劍的反應極是激烈,急聲催促著燕玉鶴,仿佛只要他神識一動,便會立即沖出殺了面前的人。
燕玉鶴低垂著眼,眸子淡無波瀾,面色平靜。
無聲的須臾間,他心念輕動,寶劍就立即安靜下來,馬上停止了震鳴,變成悄無聲息的死物。
與此同時,面前的少女也說話,不知為何將兩手舉在頭的兩側,做出一個奇怪的姿勢,張口就喊他鬼大哥。
燕玉鶴起先是有些疑惑她是不是患了眼疾,竟將他認作鬼,其后才想起,他如今的模樣的確與惡鬼無異。燕玉鶴并未解釋,眸光倒映出她怯弱的模樣,烏亮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這樣的打量讓燕玉鶴覺得不適,心口處尤其異常,不知名的燥意從心底橫生。
燕玉鶴開口趕人,只想讓她快速消失在自己的視線。
少女儼然將此地當作避難所,不肯離開,說了許多話想要留下來。從這些話中,燕玉鶴迅速判斷,她對自己以及周圍的環境一無所知,并且毫無能力自保,連一群微不足道的小鬼都能將她嚇成這樣。
她甚至不知道自身的情況,在體內陽氣所剩無幾的情況下, 竟然反過來要給他渡陽氣。
無知。燕玉鶴心道。
但燕玉鶴還是將她留了下來,他是想知道此人會用什么方法,以陰盛陽衰的極陰之體給他渡陽氣。
在游歷人間時,燕玉鶴曾遇到數不勝數的無數妖邪覬覦他的身體,概因他母親是天上星君,流淌在他身上的一半神仙血脈使得他的精血、骨骼都成妖邪眼中的寶貝。那些妖邪會幻作各種美麗精致的模樣,用各種蠱惑人心的伎倆企圖將他吞吃,可燕玉鶴總能一眼識破,完全不受影響。
那些手段對燕玉鶴來說,太過尋常,不足一提。
只是人終究不同。她走進來的時候,赤著腳落在地毯上,發出的聲音很輕,但燕玉鶴還是第一時間察覺到。她去靈泉泡了許久,渾身上下都洗得干干凈凈,身上披著不合身的寬大黑袍,襯得皮膚潔白如瓷,面容仍保留著在熱水中久泡的紅暈,房中的光照落在她身上,將她半露的頸子照得發光,整個人都帶著濕淋淋的水汽。
好笑的是,她說自己叫燕赤霞。
這事倒是平生頭一回遇見。走南闖北那么多年,這還是第一個在燕玉鶴面前冒充他的人,就算是姜箬鳴也不敢在他面前假冒他的名諱。
燕玉鶴看著她,心道這人真是蠢得可以,如果將柳夢源拉來與她比試,倒不知是誰更勝一籌。只是燕玉鶴面上沒有任何表示,他也懶得開口揭穿,干脆隱去了自己的姓,只告訴她自己叫玉鶴。
她認真地與燕玉鶴商量,有模有樣地表示不想他吸太多陽氣, 說話時水潤的眼睛帶著懇切,緊緊盯著他,紅唇輕啟間,露出些許白白的牙齒。
一舉一動,任何神情細節都落在燕玉鶴的眼中,他想,或許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身體里沒有多少陽氣了,她正用自己局限的認知謀生路,并且把他當成一個脾氣溫和,好商議,并且對陽氣十分渴望的惡鬼。
燕玉鶴沒必要解釋這些,加之他本身就話少,更懶得費口舌,對于她說的話皆應好。
她以生澀的動作,帶著拘謹靠近,溫暖柔軟的唇貼上他,與他的氣息交融在一起。燕玉鶴察覺自己竟然沒有產生分毫排斥,不管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
先前那些探究的,好奇的情緒也不知在哪個瞬間悄然落根,發芽,慢悠悠地抽出一抹綠,開出名喚“欲望”的花,并且在燕玉鶴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將他纏住。
此時他才終于對柳夢源這個蠢師弟的星盤推演有了幾分認可。
那一卦算得是準的,至少證明了他的命格里確有紅鸞星不錯,而至于是動情,還是動欲,就未可知了。
人是天性里就帶著七情六欲,燕玉鶴從不覺得自己能夠成為例外,更遑論陰陽交合,男歡女愛也是天經地義之事。
雖然他在各種地方聽到了數不盡的關于他性子冷漠,六根清凈的言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被那個蠢師弟惹生氣的時候也不在少數,從不承認自己是薄情寡心之人。
相反,燕玉鶴倒是覺得自己挺重情重義的,柳夢源能平安健康地長大,并且經常纏在他左右聒噪這一點就足以說明。
燕玉鶴只用了一瞬間,就接受了自己被欲望浸染的事實。從前不知,而今才知道姑娘家身上當真是哪哪都軟的,她像是柔弱無骨,不管觸碰什么地方身體都會立即給出生澀反應,顫抖的羽睫和總是無意識推拒他的舌尖,呼出的氣息又極其灼熱,唇舌交纏時,情欲爆炸似的在心口沸騰翻滾,總是驅使著他想要更進一步,索取更多。
尤其在她閃躲時,燕玉鶴就更生出了欺負人的壞心思,看著她節節敗退,水潤的眼眸露出慌張之色,臉頰耳根紅得如晚霞渲染,燕玉鶴的心中充盈著前所未有的滿足,于是唇角一勾,一個昳麗的笑就不經意流露出來。
仿佛找到了這世間除卻斬殺妖邪之外,第二件有趣的事情。
她在隔壁房睡著,卸下了渾身的戒備,寬敞的黑袍落在床榻間,遮不住一雙細長的腿,隱隱露出圓潤的肩頭。許是太過疲倦,她睡得很沉,完全沒察覺到燕玉鶴站在床邊。
從未有人在燕玉鶴的房中過夜,他放出絳星,指派著小家伙將人送回去。
絳星是第一次見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床榻,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認真打量著她,過了片刻,它忽而將頭貼過去,靠著她的手臂,長長的脖子也軟在榻上,一副不值錢的倒貼模樣。
“絳星。” 燕玉鶴低沉著聲音,暗含警告。
絳星回頭瞄了主人一眼,繼而老老實實叼著她離開。她的靈魄尚未與肉身完全融合,每回睡著時,狀態與暈死相差無幾,因此絳星將她叼著飛走時,她毫無知覺。
她奔命似的想要離開這座廟,即便身體疲倦到了極點也要堅持走出十幾里地,最后還是在睡著的時候被絳星叼回來。
燕玉鶴可留她性命,但不可能放任她這般離開。
隔日夜晚,她像之前一樣,被廟中的鬼追到荷塘。燕玉鶴圈為己有的地界都設下了除邪咒,在最開始的時候殺了不少廟中作亂的鬼,后來便再無別的鬼敢靠近。今夜這只女鬼不知如何被豬油蒙了心,膽敢闖到他的屋前來。
燕玉鶴順手滅了女鬼,目光落在狼狽的少女身上,第一眼就看見她側頸有一個淡淡的牙印。
其實咬得并不深,但由于她體內陽氣衰弱,任何輕微的動作都會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就像昨晚親吻時他分明并沒有用力,卻還是將她的唇咬出個小傷口,引得她悄悄抱怨。
燕玉鶴看著她雪白的脖子上形成的牙印,竟是越看越覺得刺目,直到后來變得不可忽視,一抹無名火在心口蔓延,細細密密在心腔中散開。
他將人按在靈泉中搓洗,想讓她脖子上的那塊皮膚恢復成之前的模樣,卻不想不論怎么揉搓,都只是將她的皮膚揉得通紅一片,無法讓牙印消失。
那女鬼已魂飛魄散,死有余辜,沒得追究。燕玉鶴察覺不到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了,只是煩躁地想,她這皮膚也有錯,不該如此輕易就留下別人的痕跡。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