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番外·燕玉鶴
姜箬鳴布下的聚陰陣,將那些人殺死之后魂魄困于原地,煉化為陰氣供她滋養極陰之體。
大多數人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亡,仍保留著生前的執念留在從前居住之地,日復一日地重復著生前的生活。鬼界中沒有太陽的升起,所以這些鬼魂能夠自如地生活,從表面上看去沒什么異樣。
但燕玉鶴是專門在陰陽兩界穿梭,跟這些鬼魂打交道的,所以進入村子的瞬間,他就已經看出這些人死亡已久。
若是擱在往常,他會在進村之后找到聚陰陣所在之處,摧毀聚陰陣釋放這被困在此地的千百亡魂。只是他忽而瞥見身邊站著的薛茗正笑著沖樹下那些老人招手說笑。
她身上有一種從內散發出來的溫和,并不是性子多文靜,而是她在面對未知的人事,永遠以善意和笑面相迎。若是別人也回她一個笑臉,那就更不得了,她馬上就能屁顛屁顛地上當受騙。
燕玉鶴望著她滿面笑容的臉,心想著,幸而有我在身邊,不至于讓她再被旁人哄騙。
薛茗看起來很喜歡這里,她在進入鬼界之后情緒一直不高,不知道是被姜箬鳴和百鴉嚇到還是行路太累,一路上話很少。見到村中這些人后,就稍微恢復了些精神,臉色看起來也好了許多。
不過還不夠。燕玉鶴想著,到底是她身體聚陽的能力太弱了,陽氣流逝得非常快,稍一個轉眼,她的氣色馬上就變差許多,靜悄悄地坐在桌邊發呆,看起來無所事事,實則精力疲乏。
面對如此狀況的薛茗,便是燕玉鶴想要在房事上稍有節制也是不能的,幸而他不是氣虛腎虧之人,以往多年的修煉在這方面也派上用場,能夠將陽氣源源不斷地送入她的身體,保證她的精力。
也是她走運,遇到了我。燕玉鶴沒說出口,但心里是這樣認為的,因為但凡遇上別的男人,沒渡幾次陽氣就不成了,怕是從床榻上下來雙腿都要抖得站不住,精血榨干而亡,死得比她還快。
而且尋常男子的元陽渾濁,更受身體狀態影響,時而稀薄時而污穢,他則不同,他是半仙之體,精血渡進她體內后也可化開,暫無受孕之憂。
能夠做到這般的,天下僅他一人,再難尋其二。
諸如此類的好處自然數不勝數,燕玉鶴不屑一一向薛茗表明。
他從不是將情愛宣之于口的人,大多時候他都寡言,平復那些不穩定的情緒,解決看不清的迷惘,對他來說就是一種修行。
況且情愛本就是虛無縹緲的東西,有些人嘴上說著愛,心里卻盤算著怎么害人。正如那些總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將情愛說出來的人,再多的海誓山盟,濃情蜜意,在愛意消失時也會化作虛妄,那些經歷千辛萬苦在一起的愛人,轉頭變成仇敵手刃枕邊人的也不在少數。
他看見薛茗站在熊熊火焰旁,臉上倒映著燦爛的光影,點漆的雙眸跳躍著火光,正專注地看著他。她面上帶著笑,輪廓被光芒暈染得朦朧,卻又極其漂亮,聲音輕輕的,似羽毛從心尖掃過, 溫聲問他是不是喜歡她。
燕玉鶴看著薛茗,空中灼熱的氣息好像被他一下子吸進了身體里,緊跟著心口各處也跟著熱了起來。
他不屑那種名為喜歡的情緒,認為這世間的情感都是短暫的,責任才是長久的。就像他平生不近女色,如今卻認定了薛茗為他的妻子,早已決定一生與她相伴,生死不離。
與責任相比,情愛不僅顯得廉價,更根本不值一提,毫無倚仗。
燕玉鶴分明是這樣想的,是如此認為的,卻在薛茗望著他的時候心跳一停,緊接著天地萬物的聲息都消失,耳中一片寂靜,只剩下心臟撞擊胸腔的聲音在耳中回響。
宛如初次與薛茗對上視線的一樣,胸膛下跳動的節拍完全不受控制,燕玉鶴難得在這個瞬間感到慌亂,竟生出了一種被人揭穿了心思的緊張,于是掩飾一般回避了問題,反問她何為喜歡。
燕玉鶴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喜歡不過是一剎那產生的情緒,沖動,短暫,容易發生,也容易被舍棄,是可以隨時拋之腦后的廉價東西。燕玉鶴曾認為自己永遠不會對人有這種膚淺的情緒,纏綿于世俗還不如多練兩回劍。
就像現在,他可以隨口否認薛茗的追問,告訴她自己從沒動過情愛的念頭。
只是這些林林總總的嫌棄和否認中,硬是生生擠出一抹渴望,放肆地在燕玉鶴心中橫沖直撞,使得他對薛茗產生的那些紛雜的欲望變得不可忽視。
萬般不屑也難抵一個“想”字,燕玉鶴開口,說的卻不是拒絕之言而是道出了當初柳夢源給他起的那一卦。
燕玉鶴不會說那些纏綿的甜言蜜語,只會告訴薛茗他曾經得了一個紅鸞星動的姻緣卦,并且說自己相信卦象的準確,哪怕這個卦出自他那個游手好閑且愚蠢的師弟。
薛茗牽上了他的手,掌心的相貼時,軟肉上的溫暖浸染過來,順著燕玉鶴的手往上蔓延,好似融入骨血中,源源不斷地從各處往心口輸送甜的味道。燕玉鶴每次朝薛茗看去時,都發現她揚著嘴角笑,似乎心情極好,他也因此有些愜意。
夜風習習,吹拂在臉上滿是干燥熱烈的夏意,待鬼界之事處理完,他就帶著薛茗回師門成親,此后冗長的歲月里有人相伴左右,也不算孤寂。
順道一提,他真的很厭惡那只千年人參精,分明年歲比他師父都大了,還要裝成孩子的模樣纏在薛茗左右。偏偏薛茗又是心軟善良之人,只要那人參精哭一哭,便會惹得她心疼,分明是他自己愚蠢總是上當才被抓,有什么臉面哭?
燕玉鶴并不認為自己刻薄,只是覺得這人參精蠢成這樣,遲早也會被人抓住熬了吃,倒不如回深山里去躲著安全。
他纏著薛茗的模樣實在讓人太過心煩,若不是看在人參精得天道庇佑,又有一身出色的逃命本事可護著薛茗,燕玉鶴早就將它扔到八百里開外。
燕玉鶴本不想帶著薛茗涉險,但鬼界變幻多端,妖物奇多,要將她放在身邊才能放心。更何況七月半鬼門開,姜箬鳴會想方設法地找上薛茗搶奪身體,催動百鬼旗,燕玉鶴將薛茗放在眼前,可隨時掌控局勢,只等薛茗開旗引雷,徹底了結鬼界。
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薛茗最后會自己將旗子還給姜箬鳴,完全不受百鬼旗的蠱惑。
如此便說明,她是打心底里就沒有野心之人,心中澄澈干凈,對權欲沒有貪念,自然不會被貪欲掌控。
雷聲滾滾,千軍萬馬奔騰在大地上,一切都毀滅后薛茗力竭而暈,軟軟地窩在他懷中。燕玉鶴伸手將她臉上的污濁擦去,凌亂的發絲撥開,露出一張恬靜的臉,便是睡著了也不太安穩,眉頭微微皺著,像是陷入惶恐中的模樣。
燕玉鶴撫平她的眉頭,時不時讓她在懷中變換姿勢免得醒來后肢體不適,其后她狀態逐漸平穩,神色恢復寧靜,蜷身躺在他懷中睡著。燕玉鶴靜靜地坐著,時而低頭看一眼她的睡顏,想到她這些日子在鬼蜮中遭遇各種兇險和生死關頭,日子不好過,瞧著還消瘦了些。
燕玉鶴心中滋味不知如何形容,只將她擁得緊,想著日后不會再讓她這般心驚膽戰地受苦。
與此同時,他的劍開始震鳴,充滿攻擊性。
自初次見薛茗之后,寶劍被他鎮壓了殺意,再沒對薛茗展現出敵意,卻不知為何現在又開始嗡聲作響,劍氣四溢。燕玉鶴擰起眉頭,見薛茗似感受到了凜冽的劍氣,在他懷中不安分地動了動,腦袋往他懷里鉆,像是不舒服。
燕玉鶴動意念鎮壓劍,卻不料竟沒有用處。劍壞了,與百鴉那一戰打得太兇,不僅劍刃受損,連帶著靈識也出了問題,約莫是浸染了鬼氣,開始變得不認主。
其后的日子里, 燕玉鶴多次嘗試連接劍的靈識,想將劍變回從前的樣子,但屢屢以失敗收場,最終都是他以靈力強行鎮壓而告終。
這劍要盡快送去修補,燕玉鶴心道,若是修不好,只能砸斷了,否則遲早會傷到他的妻。
回宗門的路上,燕玉鶴帶著她去參與了土地神的婚事。這土地神從前就有著不小的名氣,與晴朝和燕玉鶴的師父俱是老友,貶下凡間之后的這幾世,他一直在世間輾轉尋找曾經的愛人,有時會得償所愿,有時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愛人與旁人共度一生。
燕玉鶴從前就聽說過這樁事,他對癡心的人不作評價,只是認為與其這樣一生又一生地尋覓,何不找個法子讓他的愛人也入道修行,若修得長生就可以一直在一起。薛茗身上有鬼的一般血脈,燕玉鶴就已經早早打算好讓她修鬼道,即便眼下不得天緣無法成仙,以后修煉到大乘境界,也可得漫長壽命,自有能夠成仙的時候。
總之不論如何,他都會履行身為丈夫的責任,一直伴在薛茗身邊。
話雖如此,燕玉鶴也從來沒跟人說過這些打算,想著先回宗門推拒了天界的封賞再說其他。他躺在床榻上,身邊是微醺的薛茗,昏暗的光影遮掩了耳尖的微紅,燕玉鶴說:“待回了宗門,我們也置辦這樣的婚宴。”
得來的卻不是薛茗帶著笑的回答,反而是充滿詫異的聲音,“結婚?太早了吧,我們也沒認識多久,誰談個幾天戀愛就跑去結婚的?”
燕玉鶴聽得這話,先是整個人愣了一下, 旋即很快明白薛茗的意思,面上的神色瞬間變了,一絲慌張的情緒按不住,悄然躥到了心口,他追問談戀愛是什么,從未聽過這種話。
薛茗的回答是一句很長的話,燕玉鶴聽了,又沒完全聽進耳朵,零零散散的最后只剩下一句留在耳邊,“可能我明天更喜歡你一點,也可能我明天就不怎么喜歡你了……”
燕玉鶴這才明白,他從始至終都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事,成婚,不過是他自己一廂情愿,薛茗并未想過。
從未有過這種滋味,他的心像被撕裂了一個小口,鈍鈍的痛意慢吞吞地傳來,像巨石壓在心口上,竟然讓他呼吸都有些困難。同時他覺得薛茗的聲音也變得刺耳了,喝醉了的她聲音沙沙啞啞,語速緩慢,但說出的話卻堪比尖利的刀子,冷不丁就戳在他心底柔軟的地方。
往日他走在陰陽兩界,混跡于萬千妖邪之中,受過數不盡的攻擊,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讓他毫無防備,無法招架。
燕玉鶴突然有些忌憚,怕薛茗還說出什么話來攪亂他的心緒,讓他心口傳來越來越清晰的痛,還有一些其他紛亂的情緒,讓他分辨不清楚是什么。
“就寢吧,別再說話了。”燕玉鶴不得不開口阻止薛茗,讓她別再繼續說話。
說完這句后,房中果然安靜下來,薛茗很快入睡,沉穩綿長的呼吸傳入他耳中,燕玉鶴卻睜著迷茫的眼,一夜未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