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州是最溫柔的水鄉,連白晝的光都柔和得不像話。
昨夜醉了酒,辛嬋醒來時頭還有些隱隱發痛,她站在窗前,清晨的微風吹面不寒,像是一只溫柔的手。
樓下的街市已然開市,薄霧繚繞間,便已有商販支起攤子,忙碌起來。
“姑娘,姑娘您起了嗎?”
門外傳來店小二敲門的聲音。
辛嬋回神,忙應一聲,“起了!
“姑娘,與您一起的那位夫人喚您下樓用早飯呢!钡晷《陂T外說道。
夫人?
辛嬋頓了一下,才“嗯”了一聲。
等她推門出來,下樓梯的時候便一眼就看見底下的大堂右側靠窗的桌前坐著的那身穿絳紫羅裙,烏發如云的女子。
彼時“她”正手執一盞茶,氤氳熱氣順著杯壁漂浮出來,窗外漫漫晨光傾灑進來,辛嬋并看不清“她”的輪廓。
值此清晨,客棧大堂里的人并不多,清凈得很。
“坐下吃飯罷!
謝靈殊見辛嬋走過來,便輕抬下頜,只說一句。
辛嬋沉默著坐下來,他便適時倒了一杯茶推到她的眼前,再慢條斯理地道:“吃完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辛嬋咬了一口肉包,手指捏著湯匙,應了一聲。
烈云城幾乎沒有四季輪轉,那里只有常年不化的寒冰白雪,風是年年凜冽如舊,天地間顏色匱乏到像是只剩下了黑白兩色一般。
但在烈云城之外的世界里,如今正值夏季。
辛嬋還穿著縫了棉花的襖裙,即便這會兒還是早晨,不算太熱,但她跟著謝靈殊走了一段路之后,脖頸間便已經有了薄薄的汗意。
她一眼看去,街上提著菜籃匆匆走過的那些女子衣衫約莫也穿了有三四層,卻全然沒有厚重之感,反倒輕盈飄渺,層疊如云。
倒是她活像個獨自活在冬日里的人似的,一路上引來許多奇怪的目光打量。
辛嬋心里裝著事,也不知道原本走在她前面的謝靈殊是什么時候停下來的,他站定,回身便曲起指節,敲了一下她的額頭。
辛嬋反射性地去觸碰自己的額頭,卻摸到了束在她前額的抹額,她抬眼望他,卻見他不知何時竟已經撤去了幻術遮掩,在這閑靜少人的長巷里,他衣袍殷紅,低首睨她時,鬢前兩縷龍須發被微風吹得微蕩。
他沒有說話,只是伸手將心不在焉的她拉過來,攥著她的手腕帶著她往前走。
長巷盡頭轉過去,便是細水河畔。
煙柳薄霧,長街寂然。
謝靈殊終于在一座宅院前停下來。
好像早就等在門外的一位身著靛藍衣袍的中年男人抬眼望見謝靈殊的身影,便走下階梯,迎了上來,“謝公子!
“昨日這里我都已經讓人收拾打掃停當,您吩咐準備的物件我也具已備妥,”
他說著,便將一把銅匙遞了上來,笑瞇瞇地說,“這是鑰匙,您收好!
謝靈殊接過鑰匙,頷首道:“多謝。”
辛嬋還有些懵懂,但見那人將一把鑰匙交到謝靈殊手里,拱手行禮后轉身便走,她才后知后覺地去打量眼前這宅子的大門。
她眼見著謝靈殊走上臺階,伸手推開那扇門時,大門發出“吱呀”聲響,兩扇門開始徐徐后退。
里頭有風吹來,吹著他的衣袖。
辛嬋見他回過身來,那雙眼眸里的神光猶如靜水,平靜又溫和,她聽見他笑著說,“小蟬,我們便先在此處住下罷!
我們。
他仿佛是很自然地就脫口而出“我們”這兩個字。
聽在辛嬋耳畔,便讓她有些稍稍恍惚。
明明此刻,她是那樣認真地在打量著他的面龐,可她卻發現自己還是難以從他的臉上找出任何一絲的異樣。
這座宅院并不算大,推門進去便是平坦青磚,左邊有一處涼亭,而右邊則是一池荷塘,荷塘盡處貼著院墻的地方,綿延出一片片白色的重瓣木槿出來,臨水照花,芳香怡人。
院中種著的樹木枝葉嫩綠,被此刻的陽光照著,便投下破碎的樹蔭。
緊挨著荷塘與涼亭的便是一道長廊,廊內便是三間屋子。
烈云城從沒有這么多的繁花綠樹,在那樣的極寒之地培育出幾分葳蕤綠意便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了城主府,和馥玉樓上那一盆又一盆不知名的花草,辛嬋便只在這禹州,才能見到如此風光。
辛嬋原本以為謝靈殊說要住下,不過是臨時起意。
但當她推開他指給她的那間屋子走進去,當她望見那邊支起的軒窗旁,那紅木梳妝臺上插著的那幾束白木槿,陽光在此時已經漸盛,于是她清晰地看見那花瓣上晶瑩的露珠。
除卻鮮花,辛嬋還看見那梳妝臺上還擺放著一層又一層的首飾盒,另一邊的托盤里,還放著顏色不一的抹額,有的是錦緞布料做的,有的卻是鏤刻得極其精致漂亮的金銀抹額,其間不乏有點珠墜玉的,漂亮得令人移不開眼。
一罐又一罐形狀不一的瓷瓶也擺在上頭,辛嬋沒打開,也不知道里頭到底放著什么。
她偏頭時,便隔著珠簾望見了內室,素凈的白色承塵遮掩下來,雕花床在其間半遮半掩。
可當她走進,細看那珠簾時,才發現那晶瑩剔透的雪花狀的細小晶片串成的珠簾上面,似乎每一片雪花的紋路都是不一樣的。
好似這世間的雪花,從來都是不盡相同的。
如此炎炎夏日,可她站在屋內,卻并沒有感受到絲毫的燥熱,反而愈靠近那簾子,她便愈發能感受到涼沁的溫度。
她好奇地伸手去觸摸了一下,指腹間冰涼的觸感幾乎與冰雪無異。
辛嬋轉身就出了屋子,去敲隔壁房間的門。
房門驟然打開之際,辛嬋在抬眼看見他的時候,原本要說出口的話卻都咽在了嗓子里。
眼前的他披散著如緞的發,之前的一身紅衣如今已換作了他身上這件黛藍的衣袍,也許是方才換了里頭白色的里衣,還未來得及系好衣帶,便匆匆披了外頭的袍子,此刻他衣襟半敞,露出狹長的鎖骨,一片冷白細膩的肌膚,但在他的胸口,白色的里襟半遮了一道奇怪的暗紅烙印。
長發柔軟披散著,他眼尾的小痣如朱砂般紅得灼人眼,而他此刻衣襟敞露,一身秀骨風流,更添幾分性/感撩人的風情。
“你……”辛嬋憋了片刻,什么也沒說出來,她的眼睫控制不住地顫啊顫的,無端引得謝靈殊低聲發笑。
他一手撐在門框上,另一只手卻像是頗有興致地伸出去,猝不及防地碰了碰她的睫毛。
辛嬋屏息,往后躲了躲,也來不及想更多,伸手就替他把滑下些許的衣襟拽了上來,捂得嚴嚴實實。
謝靈殊低首瞥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復而抬眼望她時,仍然是笑吟吟的,“小蟬可是有事?”
“為什么……我房間里的簾子,”
她大約是被他方才的模樣擾亂了心神,這會兒才終于想起來她是來找他做什么的,“涼涼的?”
謝靈殊慢悠悠地系好里衣的衣帶,再將披在身上的外袍穿上,卻也懶得再系衣帶,順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然后便繞開她走出去。
當他在她的房間里站定,回首見辛嬋仍在門外立著,便朝她勾了勾手指。
辛嬋扶著門框片刻,還是乖乖走了進去。
也是此刻,她親眼見他伸出手去,淡金色的流光裹著那雪花簾,頃刻之間那簾子便已化作了他手里的一捧細雪。
指尖的溫度融化著他手里的白雪,于是便有雪水從他的指縫里流淌出來,滴落在地上,卻沒有什么痕跡。
“你從未真正經歷過這外頭的四季輪轉,這盛夏的燥熱,我怕你熬不住!
他徐徐松手,冰雪盡融。
但下一刻,他便又不知從哪里抽出一張符紙來,符紙被火焰灼燒殆盡后,辛嬋便又見這屋子里有簌簌冰雪飄落,轉瞬間便化作了那一顆顆雪粒串成的晶瑩珠簾,又在隨風晃蕩。
“有了它,你也能覺得好受些。”
他說著,便又走到那邊的梳妝臺前,一一拉開那些抽屜。
辛嬋也是這個時候才發現,那些抽屜里,竟都擺放著許多的首飾,無論是釵環或是耳環項鏈,無不精致。
而那些瓶瓶罐罐,也都是一些香膏脂粉。
再掀開那雪花簾,他當著她的面打開了雕花床旁的衣柜,里頭幾乎掛滿了各色的衣裙。
床榻邊的小案幾上還擺了許多的小物件,什么七巧板,孔明鎖,九連環,泥人,布偶之類的小玩意,甚至連撥浪鼓都有。
一時間,她站在那兒,久久無法回神。
“這些都是替你準備的,你若還想要什么,告訴我就是!
謝靈殊回頭便看見辛嬋呆呆地站在那兒,他便走過來,瞥見她身上仍穿著的衣裳,便又道一聲:“這廊后還有一間浴房,你沐浴后,便換了你那身不合時宜的冬衣罷。”
在她垂眼發呆的時候,她并未看見他忽然皺了一下眉。
好似不經意地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他氣息都有些亂,臉色也變得有些不好起來,于是他也不再同她多說些什么,轉身便掀了簾子,想要離開。
“謝靈殊。”
但此刻,他卻忽然聽見她在身后喚他。
她很少會喚他的名字,她也很少會開口說話,如此沉默寡言的一個姑娘,她一開口,只喚一聲他的名字,便能教他的雙足生根,挪不動一步。
“什么?”
她看不見他此刻的臉色已經有些蒼白,連緋紅的唇都失了顏色,卻能聽清未曾回頭的他輕問了一聲。
“這些東西,這座宅院,不是一日兩日就能準備得如此妥當的,那些衣服,看起來也并非是你在成衣店買的現成的。”
她隔著雪簾,緊緊地盯著他的背影。
屋子里一瞬寂靜下來,她唯見他的背影,卻不見他轉身回來。
辛嬋不是傻子,做奴婢的那么多年,她最知道要將屋子收拾打理成這般雅致漂亮的樣子,要耗費多少工夫。
這屋子也應是常常有人打理,她推門進來時便嗅到了熏香的味道,那種冷淡的香味她在馥玉樓也聞到過。
這里沒有絲毫灰塵的味道,不像是方才被人買下來的。
首飾盒里的釵環項鏈,還有那些瓶瓶罐罐,又或者是那衣柜里一件件的衣裙,也都是費以時日精心置辦的。
他好像什么都替她考慮好了,吃的,用的,玩的,尤其妥帖。
這也就證明了,他是在去烈云城之前,就準備好了這些東西。
謝靈殊仍舊沒有回頭,只是忽而喟嘆一聲,仍然是帶著幾分輕柔笑意的,“小蟬,你的確心細如塵,”
他喚了她一聲,“可有些事,我不能告訴你!
“你是這樣聰明的姑娘,便該懂得這樣的道理,秘密每個人都有,小蟬你也有,我不問你,你也不要問我,”
他終于肯稍稍回頭,未曾束起的長發披散著,半遮了他蒼白的側臉,隔著簾子,他是那樣溫柔地打量著簾內的姑娘,“但你該看明白我的心,該相信我,我不會害你!
這話仿佛充滿深意,似乎還帶著某種沉重的感覺,壓在她的耳畔,就好像,他從未如此認真過。
但下一刻,她卻又偏偏聽見他輕輕地笑起來:“我也的確不是什么不求回報之人,我救你,不為娑羅星,但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幫我,除你之外,沒有任何人可以幫這個忙!
果然,他原本便是有目的的。
如果不是這樣,辛嬋根本想不通,他為什么要如此大費周章地去救她這樣一個,在那偌大的城主府里,便已是渺渺一粟的下等奴仆。
“什么事?”辛嬋連忙問他。
胸口的疼如針刺一般,一刻未停地折磨著謝靈殊的感官,可他面上卻仍然不顯,唯有額角隱隱浸出的汗意,還有愈發蒼白的面色在昭示著他此刻正在承受著什么。
寬袖下,他捏緊了拳。
指節已經泛白。
“我不是那位予小姐,我不會要你的命,至于我要你做的事,”
他停頓了一下,勉強穩住心神,“現在的你,還沒有那個能力!
“小蟬,”
他喚她的名字的時候,總是帶著某種曖昧纏綿的意味,“你已經離開烈云城了,那個地方再也困不住你……而這天下很大,人也很多,未來你或許會遇上許多的事情,”
“但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至少在身在禹州的這段時間里,能夠過上一段平靜的生活,好好地修習術法,讓自己變得強大,如此才能安身立命,保護自己!
“同時我也盼你,能夠多信任我一些。”
他輕抬雙目,泛白的唇微彎,卻是在盯著廊外院子里的樹影,“如此,便是最好。”
話罷,他便抬步走了出去。
辛嬋看著他黛藍的衣袂消失在門口,可她卻仍怔怔地站在那兒,腦海里全是他方才說過的每一句話。
他這個人……真的好奇怪。
有的時候,辛嬋覺得他離自己很近,因他總是如此溫柔含情,每每望著她的那雙眸子里總是繾綣如水。
但有的時候,她卻又覺得自己離他很遠。
辛嬋討厭他的輕佻,也不喜歡他偶爾那些似是而非,頗有意味的言語,但好像很多的時候,他也在刻意拉開她與他之間的距離。
從浴房里沐浴完出來后,辛嬋便已經換上了新的衣裙,月白織金的料子很輕,腰間的束帶將她纖細的腰身束起,上面還縫了銀質的梨花瓣,里頭嵌著一顆顆的珍珠。
頭發還未干,她回了房間想用帕子再擦一擦,卻看見桌上已經擺了飯菜,全是按著她的喜好,皆葷無素。
她轉身出去,院子里靜悄悄的,四四方方的院墻上方那一片天幕低垂下來,漸漸的染上了夕陽的顏色。
辛嬋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致。
她盯著看了一會兒,然后便走到隔壁房門前,伸手敲門。
“怎么了?”
屋內傳來謝靈殊的聲音,無端有些喑啞。
“你不吃飯嗎?”辛嬋站在門外,問了一聲。
她并不知曉,那一道門內,原本好端端從她的屋子里走出去的男人此刻正仰躺在冰涼的地面上,衣帶未系,三層衣衫都敞開來,袒露出的上半身肌膚白皙,肌肉線條流暢漂亮,腰身也十分纖瘦。
唯有胸口處的那一處暗紅的烙印在隱隱散著淺淡的光芒,折磨得他繃緊脊背,脖頸處的青筋凸顯,一張面龐早已血色盡失。
鴉羽般的長發披散著,他仰躺在地面上,那雙眼睛半睜著,卻一直在看那道緊閉的房門,他也許是在看紗窗里透出的,她的影子。
“不必管我!
他是多么艱難,才裝作平淡的語氣吐露出這四個字。
直到門外的那一抹影子移動著,消失在他的視線里,他才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
直至天色徹底暗下來,夜幕濃深之時,謝靈殊方才穿著一件雪白單袍,赤著腳從屋內走出來。
夜風微涼,迎面吹來。
隔壁的房間里沒有燈火,廊前唯有散漫月輝落下來,在池塘里泛起粼粼銀光。
她應該是睡下了罷?
謝靈殊盯著房檐上那一輪圓月看了片刻,方才想轉身回到屋子里,但他腳下一頓,手中金光亮起,卻又被他沉著臉轉瞬捏碎。
他身形有些不穩,勉強扶著門框站定,卻也來不及緩一下,他便已經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見。
但當他順著玉蟬所在的地方尋去的時候,他立在檐上,便正見那個姑娘正坐在一處面攤前,眼前還擺著一碗熱騰騰的面,她卻無暇去拿起桌上的筷子,反是捧著自己胸前掛著的那只在發光的玉蟬看。
她身形單薄,他居高臨下,遠遠看著,便更是那么小小的一抹身影,胸口積聚的怒意便這么悄無聲息地消散了去。
玉蟬不再發光了,辛嬋最先看見的,是踩著塵土走到她面前來的一雙腳。
她驟然抬頭,便正撞見那樣一張熟悉的臉。
但他此刻披散著發,又穿著純白的單袍,再加之那樣一張漂亮的面龐,身后月光與燈火相融,更添一種陰沉的美感。
讓他看起來,便如傳聞中攝人心魄的艷鬼一般。
危險又動人。
“亂跑?”他挑眉,嗓音稍沉。
辛嬋的手指輕觸盛了面的碗壁,微燙的溫度令她的手指瑟縮了一下,然后她才站了起來,“我沒有亂跑,只是來吃面!
“看來那頓晚膳沒有喂飽你?”謝靈殊索性在他對面的凳子上坐了下來,雙腿交疊時,衣擺上移了一些,又露出他白皙的腳踝。
他卻好似全然不在意似的,一手抵著自己的下巴,偏頭便喚來攤主,他隨手將一顆渾圓碩大的珍珠丟給攤主,讓他去幫他買些酒來。
那攤主一見那顆珍珠,便忙不迭地擱下大勺,轉身往賣酒的店家那里跑。
“我們小蟬,胃口真好!
他看著辛嬋低頭吃面的模樣,笑盈盈地說。
辛嬋正在翻找面里藏著的牛肉塊,聽到他這么一句忽然的話,便頓了一下,她也許是忍了一會兒,但還是反駁道:“什么你們我們的……”
謝靈殊笑了一聲,他不束發的時候,便比之前要多了幾分疏狂之感,又好像整個人又柔和了許多,在這昏暗的燈影月輝里,美得雌雄莫辨。
便是方才那面攤的攤主一見他,也足足愣了許久的神兒。
兩壇酒被攤主抱了回來,擺在謝靈殊的面前,他便直接掀了上頭的布料,倒進碗里,仰頭灌了一口,他忽然閉起眼睛,流露出輕松滿足的神色。
“小蟬,喝嗎?”
他將手里的碗到她面前。
辛嬋卻連忙搖頭,她再不肯碰這東西。
謝靈殊笑她膽小,卻也不多勸她,反是自己一碗一碗的,自斟自飲起來。
辛嬋埋頭吃一碗面的功夫,再抬頭便見他已經喝光了一壇,如今竟干脆捧起另一壇,也不再倒進碗里,徑自便喝了起來。
“吃完了?”
他半睜著眼睛,纖長的睫毛在燈光下便投作他眼下的一片陰影,他拿著那一小壇酒,站起身來,想去牽她的手,“我們回家。”
回家。
這兩個字無端令辛嬋有一瞬怔忡。
他總是,如此輕易又自然的,說出這樣親近曖昧的話。
辛嬋討厭他這樣。
她抿緊嘴唇,揮開他的手。
但當她低首,看見他那雙腳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有了血痕,也許是在來的路上,便已被地上的一些細碎的渣子給劃破了腳底。
她抬頭又去看他的臉,見他雙頰微紅,大約是已有醉態。
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沉默著走到了他的面前去,轉身蹲下來一些。
這一次,便輪到謝靈殊發愣了。
“小蟬這是做什么?”他輕聲問她。
辛嬋沒有回頭看他,聲音平靜,“我背你回去!
這句話大約是有些可笑的,謝靈殊只是靜默了片刻,便開始笑個不停。
辛嬋不喜歡聽他這樣笑,她回頭,皺眉看他。
謝靈殊應了一聲,好不容易收斂了笑聲,他俯下身,湊近她時,身后的長發便到身前來些許,落在她的肩。
“小蟬啊……”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頭,長長地嘆息著,嗓音更是變得愈發纏綿飄忽:
“像你這般,如何不令人心生憐愛……”